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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二十二章極品說客 文 / 鍾離昧

    第二十二章極品說客

    「鏘!」灌嬰將帶血的刀子插入刀鞘。

    洩私摸了摸脖子上的血跡,嬉笑著說:「大王不殺我的頭,我就可以保住大王的頭。」灌嬰道:「別說廢話,寡人只想知道,淮南王的敗仗計劃是怎麼回事兒?」洩私道:「這不是明擺著嗎,淮南王的計劃都是為了齊王您著想。」

    灌嬰發出一聲嘲弄的笑,道:「請恕寡人才疏學淺,看不出英布反賊和我有什麼關係?」洩私道:「那我就說給大王聽聽。」灌嬰走到門口,握著刀柄說:「你最好說清楚,不然,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洩私道:「假如齊王是個聰明人,我今天就死不了。」灌嬰看著他一個勁的冷笑,心想,任憑你巧言令色也休想忽悠老子。

    洩私就在左首的案幾後坐下來,青色的袍子胸口已經凝固了一片黑褐色的血漿,腥氣撲鼻,他自己卻似全然不覺,侃侃而談:「我家淮南王雄才大略目光遠大,起兵之初便看出了天下形勢將會發生巨大的變化,秦二世得來不易的江山很快就會失去,憑著深沉的智慧和無限的勇氣,想出了這條以退為進、先敗後勝的妙計,為的可都是齊王您呀。」灌嬰罵道:「放屁,他英布自己造反關我屁事,難道,他是我灌嬰的奴才,做什麼事情都是為了我。」洩私道:「這正是淮南王偉大的地方。他是在為了天下蒼生著想。」灌嬰笑道:「照你這麼說,當年英布背叛西楚霸王也是為了天下蒼生著想了。」洩私點頭道:「正是。」灌嬰怒道:「一派胡言。我問你,他是怎麼為我的?」

    洩私道:「答案就在眼前。彭越和韓王信死了之後,長沙王吳芮便被挾持到咸陽,奪去封地,成了閒散之人。淮南王聰明睿智,看出秦二世心胸狹隘容不下天下諸侯,就想學吳芮一樣交出封地,到咸陽去做個閒散之人,最起碼能保住腦袋。可是,想來想去,淮南王覺得這樣做非常的不妥,自己雖然能夠保住腦袋,卻害了天下蒼生,他要為天下蒼生,除去這個暴君。淮南王想來想去,覺得單憑淮南的兵馬,不是秦朝百萬雄師的對手,於是就打算犧牲自己,成全齊王——」

    灌嬰冷哼道:「胡說八道,他那裡成全寡人了!」

    洩私歎道:「話說到這個份上,齊王還不能明白淮南王的苦心嗎?淮南王用心良苦,這是瞞天過海之計。」灌嬰茫然搖頭:「寡人覺得你這是信口雌黃之計!」洩私道:「大王您好好想想,秦國原來在關中河內有多少人馬?」灌嬰道:「差不多一百三四十萬。」洩私道:「沒錯,一百三十四萬。現在呢?」

    「現在也一樣——」灌嬰雙眉一挑:「不,現在只剩下六七十萬。」洩私道:「沒錯,少了一般人馬。另外一半人馬都在江南江北忙著剿滅淮南軍,一時半刻還回不了關中,也就是說,咸陽的防禦力降低了一半;也就是說,齊王你如果現在起兵向西,多了五成的勝算。你想一想,淮南王是不是幫了你的大忙。」

    灌嬰心中掀起了八級地震,洩私說的沒錯,英布這一鬧的確是吸引了秦國的大半兵力,王賁的幾十萬大軍駐防滎陽,倘若齊軍趁著這個機會,從齊國渡河攻趙,沿著井陘口、狼孟直達晉陽,用不了半個月大軍就可以從河西郡直搗函谷關,王賁的大軍勢必被甩在身後,這天下姓嬴姓灌還很難說呢。

    洩私看到灌嬰沉思,知道他心旌搖動,趁勢加上一把火:「齊王一定還在擔心王賁的大軍吧,其實,那根本就不是問題。」

    「哦!」

    洩私笑道:「不知道齊王有沒有聽說,最近匈奴人擊敗了草原上的強敵東胡部落。冒頓單于兵強勢大,正準備移兵向南吞併三晉,齊王只要寫一封書信給單于,讓他出兵攻代郡,拖住王賁一個月,大事可成也。」

    灌嬰深吸了一口氣:「如此一來,大好河山豈不是淪入異族之手。『獨坐窮山,引虎自衛』,不可取,不可取。」

    洩私心想,灌嬰這人婆婆媽媽其實是個蠢材,比淮南王差遠了,淮南王敢作敢當雷厲風行的作風,他一輩子也學不來。天知道,英布打家劫舍不顧老百姓死活的本事,灌嬰的確是窮畢生精力也學不會的。為了騙灌嬰出兵,洩私當然不會這樣說。洩私想了想,說道:「大王此言差矣,我敢保證胡人連一點便宜也佔不到。」灌嬰翻白眼:「你保證,你拿什麼保證,就憑一張嘴。」

    洩私道:「大王您以前和王賁周勃這些人也共過事兒應當知道他們的本事。王賁手下有三四十萬人馬,就算是打不贏匈奴人也足以自保,斷不會把土地丟給異族。冒頓和王賁在代郡互相牽制就像是兩把針鋒相對的利劍誰也不能抽身,你就可以趁此機會攻破函谷關了。至於遠在楚國的桓齮、樊噲之流,根本來不及返回。」

    灌嬰聽到這裡才有些明白了,冷笑道:「寡人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樊噲和王陵必定會帥軍回防,不是正好救了你家大王的性命嗎。」

    洩私道:「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分彼此嗎?我們同仇敵愾一致對秦,我們大王已經說了,要擁立齊王為帝,到了那時候所有的土地都是您的了。」灌嬰罵道:「你把寡人當成白癡了,英布現在窮途末路才會卑躬屈膝的擁立寡人為帝,一旦他脫困,只怕這擁立的事情也就不算數了。」

    洩私從懷裡掏出一封羊皮遞給灌嬰:「齊王,這是我家大王的親筆書信,上面蓋著淮南王的印綬,寫明了要廢黜秦二世擁立齊王為帝,這總不能抵賴了吧。」灌嬰半信半疑的展開羊皮,眼神立即被羊皮上的墨跡所吸引,就像是馬蹄陷入泥沼中拔不出來。洩私笑道:「齊王,齊王,齊王。」連續喊了三聲,灌嬰才回過神來。

    灌嬰愣怔了一下,問道:「這真是淮南王親筆書寫?」洩私道:「早就料到齊王你不相信,我這裡還有一份淮南王下達的軍令,你可以對照一下。」說著又拿出一封竹簡。灌嬰猶豫了一下,伸手將竹簡接過來,上面是去年年初,英布下達的一份關於裁軍的命令,要求淮南軍軍中超過五十歲的老弱殘兵全部退伍。上面還蓋著淮南王的印綬,英布不會有假。灌嬰拿著兩篇文字,陷入了沉思。

    洩私站起來在灌嬰的身邊轉了一圈,笑嘻嘻的說:「齊國七十餘座城池,地方已經不小了,在這裡為王的確是不該再有非分之想,可是,大王,秦二世銳意削藩,看待天下諸侯就像是他眼中的沙子,一刻也容不得。你不對付他,他可要對付你了。別看他今天又是送金子又是送公主的,那不過都是些權宜之計,為的是要穩住你。將來等到他平定了淮南和匈奴,可就輪到齊王你倒霉了。那個時候你勢單力孤,追悔莫及。」

    灌嬰搖頭又點頭,點頭又歎氣,一份羊皮,覺得似乎有千斤重,拿不起也放不下,邁開大步在屋子裡轉開了磨。這種情況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灌嬰被說服了。洩私心想,只要灌嬰蠢材一出兵,樊噲立即就會回軍,淮南之危自解。他見灌嬰還是下不了決心,又說:「秦二世將公主下嫁給齊王,就是為了讓齊王對他放心,以我看來,齊王正好可以將計就計,借助齊國公主,凝聚齊國人的力量,一舉挫敗秦國。」

    灌嬰不由自主的問:「計將安出?」

    洩私大喜,心想,大魚終於上鉤了,笑道:「也不用什麼計策,只要大王和田沼公主盡快完婚就可以了。田沼公主和齊國人有滅國之仇,她必定把秦二世恨到骨頭裡,不用大王您開口,她就會主動挑撥大王。大王得到了公主的幫助,完全可以在齊國境內招募二十萬大軍,加上原先有的軍隊,三十萬人馬是不成問題的。」

    灌嬰徹底的被洩私給說動了,心想,如此的天賜良機的確是不能錯過,齊王雖然好,可畢竟要看秦二世的臉色,怎麼也比不上稱帝呀!

    灌嬰從洩私那裡回來就召集他手下的大將開會,出席會議的有欒布、夏說和王喜。其餘的下級軍官,灌嬰還不打算通知。夏說和王喜一聽說要造反了,興奮的像看到骨頭吠叫的獵狗,搶著發言。唯有欒布默然不語,冷硬如鐵的鼻樑上滾動著冷汗。灌嬰沒有注意到欒布的不妥,對夏說和王喜的表現非常滿意。

    「你們說,下一步怎麼辦?」

    王喜搓著手道:「宰了秦國的使者。」夏說攔著說:「萬萬不可,現在還不是時候,秦二世跟咱們玩陰招,咱們就將計就計,穩住他,讓他不防備。」他頓了頓看王喜沒有搶著說話的意思,得意的說:「大王明天就開始準備和公主完婚,後天舉行大婚議事,大後天恭恭敬敬的把隨何送走,我們這裡開始準備募兵造反。」灌嬰讚道:「夏將軍的話和寡人不謀而合。」欒布忽然說:「大王——」欲言又止。灌嬰道:「欒將軍,有話直說。」

    欒布支支吾吾的說:「萬——萬一,公主不同意怎麼辦?」灌嬰笑道:「這個寡人自有計較,俗話說得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萬一寡人失敗了,必定是個誅滅九族的罪過,難道她能跑得掉,再者說,他和秦皇有不共戴天之仇。」欒布醒悟過來,道:「大王說得有理,末將的擔心有些多餘了。」王喜拍著手,興奮的道:「公主振臂一呼,齊國百姓一定紛紛投效,二十萬兵馬不成問題。」灌嬰大笑不止,好像他已經坐上了皇帝的寶座。

    開完了會,灌嬰就按照步驟來施行已經議定的計劃,首先就去見隨何請他主持後天的婚禮。「寡人已經和各位大臣商議過了,眼下全國戰事吃緊,隨先生又是國家重臣,不宜在齊國久留,所以後天就舉行大婚。」

    隨何也盼著早點完事兒早點交差,高興地應承著:「能夠成就英雄佳人,隨某不虛此行。哈哈。」兩人懇談了半個時辰,研究了國內外的形勢,灌嬰一再表示對秦皇忠心耿耿,隨何聽的心中喜歡,半點破綻也沒有發現。

    第二天,灌嬰就開始準備迎娶公主的事宜。齊國的宮殿在短時間內被裝潢一新,到處張燈結綵,彩綢飄飄。宮女們穿梭忙碌,侍衛們喜氣洋洋。齊王宮沉浸子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之中。可是誰知道,這喜慶祥和內隱藏的卻是團團的殺氣呢。公主和諸侯的婚禮照例是非常隆重的,禮儀、樂曲、衣服、首飾、司儀都要經過嚴格的篩選和準備,所消耗的錢財差不多夠打一場打仗。可是,因為時間太過於緊迫了,一切都只能從簡。好在,公主田沼並沒有任何的異議。

    整整一天一夜的準備,宮內的太監宮女都累塌了腰。隨何也不輕鬆,下聘、納吉,這些繁瑣但必須走過場的事宜,都是他負責的,忙活完了已經是掌燈十分了。田沼從始至終表現得非常配合,沒有半點反感的意思。隨何暗地裡非常的高興。

    隨何回到了他下榻的廂房,疲憊的趴在榻上,一會兒功夫就沉沉的睡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突聽有個在耳邊喊道:「隨大人,隨大人!」隨何警覺的醒來,翻過身子一看,嚇了一跳,床頭站著個頭帶斗笠要佩長劍的怪人,正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隨何也是一員武將,猛地翻了個身子,從枕頭下掏出一把匕首,呵斥道:「誰?」

    那人身子一矮跪了下去:「大人別吵,末將是來送信的。」隨何額頭上的涔涔冷汗已經順著腮幫子流入衣襟,睡意全消了。他慢慢地吸了口氣,鎮定下來,問道:「你是誰?」那人頭上的斗笠轉了個圈子,看了看門口,又轉回來,一把摘了斗笠。隨何驚訝的說:「你是,是,欒布將軍——欒布將軍快請起。」說著就把欒布扶了起來。

    欒布重新帶回了斗笠,遮住整張面孔,把聲音壓到最低,說:「大人,末將不能久留,眼下只有一言相告——齊王已經決定造反了,大人回去通知陛下,讓他早作準備。」隨何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顫聲說:「這,這是真的!」欒布道:「今天齊王已經召集眾將開過會了,他們打算利用齊國的公主來募兵,估計最多兩三個月裡,就會有所行動。」

    隨何跺著腳道:「可恨灌嬰竟然全不念陛下一片愛戴!他,他今早還信誓旦旦說要效忠——」欒布攔著隨何的話頭道:「全都怪英布的使者洩私,這人是一流的說客,三言兩語就將齊王說服了。末將一聲顛沛流離,如今已經有了家小,不想再幹這種刀頭舔血大逆不道的勾當,冒死前來通知大人。大人千萬不可露了地、洩了密呀。」

    隨何苦笑道;「這個你大可以放心,我若是洩了密,連我自己也活不了。不過,你說齊王決意造反,可有什麼證據?」欒布道:「沒有證據,大人愛信就信,不愛信就當我沒有來過,甚至可以把我交給齊王處置。」

    隨何沉吟道:「將軍多慮了,你欒布是一言九鼎的好漢,軍中一向有口皆碑,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如果有鐵證,見了秦皇也好說話。」欒布苦笑道:「唯一的證據就是英布的使者洩私,大人能把他帶走嗎?」隨何搖頭道:「我自有辦法分辨真偽,將軍不必費心了。」欒布歎道:「大人自重,末將告辭了。」說著,身子一晃,飛梭般從左面一扇打開的窗子中穿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沙沙的急促的腳步聲遠去,外面跟著傳來三聲梆子響。隨何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自語道:「三更了,三更了,就要天亮了。媽的,灌嬰要造反?真的假的,終不能憑欒布一句話就冤枉諸侯!去他娘的,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陛下本來就想削藩,管他真的假的——隨何心想,這次的差事也不算是辦砸了,灌嬰要募兵,沒有一兩個月是辦不到的,這樣也就為陛下爭取了時間,想來陛下也不至於怪罪。

    他在屋子裡來回的踱步,從三更一直踱到天色大亮。看著窗外的薄霧一絲絲的散去,清晨的千萬道黃光化作金針刺入屋內,心,才算是安定下來。這才招呼宮女進來,端水洗漱,鄭重其事的穿戴一番,準備參加齊王的婚禮。臨出門的時候,隨何對著鏡子一再的矯正自己的笑容,努力的讓它看起來更加自然平和,可是說來奇怪,自從聽說了灌嬰要造反的消息之後,他就好像是躺在懸崖上睡覺,心頭總是戰戰兢兢的。勉強擠出來的笑容乾巴巴的,整張臉就像是脫了水的橘子皮。

    「這可怎麼辦,萬一露出了破綻如何是好?」時辰到了,只能硬著頭皮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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