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篤智很乾脆,既然葉歡執意要走,他也不挽留,爽快的批了葉歡的退伍報告。
他很理解,這個侄子是管不住的,因為他的心一直空著,等待一種名叫「責任」的東西填滿它,小小的軍營是他生命的一個過程,但絕不會是全部,他是軍人,但注定成不了一個純粹的軍人。
「好吧,批准你退伍,不過葉歡我告訴你,軍營對你來說,不僅僅是你曾經屬於的地方,一日為軍人,終生為軍人,這個印記是你一生都消除不了的。」沈篤智嚴肅的盯著葉歡道。
葉歡啪地立正,字句鏗鏘道:「是,我明白。」
沈篤智搖頭:「不,你不明白……」
葉歡疑惑的瞧著他。
沈篤智板著臉道:「允許你離開軍營,但只是以長期休假的名義,你的軍籍,軍銜等等,全部保留存檔……」
葉歡呆住了:「什麼意思?」
沈篤智嚴肅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意思就是說,只要國家需要,隨時可以把你重新召回部隊,國家要你上前線,你就得端著槍給我上,國家要你救人質,你就得奮不顧身的去救,國家要你跳糞坑……」
「……我就得吃屎?」
沈篤智笑了:「不,你只需要跳糞坑,吃屎未免太實誠了……」
葉歡:「…………」
…………
「意思就是說,我被國家訛上了,是這意思吧?」葉歡無限悲涼問道。
沈篤智想了想,道:「對,你可以這麼理解。」
「我怎麼忽然感覺自己被人碰了瓷呢?」葉歡喃喃歎息。
葉歡離開軍營了。
臨行前,何平在大隊食堂為葉歡召開了歡送會。
葉歡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幾個月前,一個痞裡痞氣的年輕人被親叔叔一腳踹進了軍營,由抗拒到配合,再到後來的頻頻立功,一幕幕如同發生在昨天,當戰友們還在對軍演中葉歡單槍匹馬端掉敵方總指揮部的事跡津津樂道時,突然聽到葉歡要退伍的消息,這令大家都感到愕然,很難接受。
葉歡心裡也一直壓抑著難受,這些日子朝夕相處,他和戰友們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彼此間毫無芥蒂,全心信任,這些人都是在戰場上可以為對方擋子彈,令自己能夠放心的把後背完全交給他們的好兄弟。
告別宴上,葉歡喝醉了,醉得很深,抱著一個個戰友又哭又笑又叫,完全放浪形骸,像一個即將失去家的孤苦孩子似的,哭得撕心裂肺,笑得淚流滿面。
這樣的場面連何平都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單獨和葉歡喝了好幾杯,然後重重拍著葉歡的肩膀,深深道:「葉歡,你是我所有帶過的兵裡面實力最弱的,但卻是我見過最有靈性的兵,今天走出這個軍營,你以後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挺直腰桿告訴別人,你是我何平的兵,誰敢欺負你,藍劍大隊永遠是你的娘家,一個電話,老子給你撐腰!」
「是!謝謝隊長,你永遠是我的隊長!」葉歡頓了頓,又道:「隊長,有個事情我到現在都沒明白,為什麼我每次對你罵髒話你都無所謂,一旦我說強姦你妹,你卻非要狠狠揍我一頓,屢試不爽……」
何平緩緩道:「因為我真有一個妹妹,想像她以後如果跟你這種人那個……我就忍不住心頭冒火。」
葉歡頓時頹然無比,深深歎息道:「早知道我就不說這句了,不知多挨了多少頓打,何苦來哉。」
…………
…………
醉了,大醉酩酊。
踉踉蹌蹌的葉歡被沈篤智扶出軍營大門,正準備上車,身後傳來一陣整齊低沉而帶著哽咽的歌聲。
歌很老,耳熟能詳。
「送戰友,踏征程,任重道遠多艱辛,一路灑下駝鈴聲……」
葉歡扭頭望去,卻見全隊官兵站在營中操場上,依依的看著他,每一個熟悉的聲音唱著這首熟悉的歌,葉歡眼睛掃過每一個熟悉的可托生死的戰友,眼淚不知不覺落下來。
踉蹌的身形瞬間變得沉穩,葉歡啪地立正,朝戰友們敬了一個標準且莊嚴的軍禮。
青春的激情,價值和奉獻……
人生的這個驛站,教給了葉歡太多的東西。
再見,軍營。
再見,戰友。
拎著軍綠色的布包,葉歡回到了城中,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匆匆忙忙的人群,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茫然。
那種感覺就好像從貧瘠忽然走進了繁華,週遭的一切都變得那麼的陌生,恍如隔世。
葉歡苦笑,原來,自己和這個世界真的格格不入,無論自己變成什麼樣,這個世界在他眼裡仍舊那麼的浮誇,躁動,彷彿一切繁華都只是堆砌在一團虛無的光影之上,透過這層虛無的繁華,他只看到一座毫無生氣的鋼筋叢林,以及在叢林中奔走豕突的螻蟻,生靈。
沈篤智把葉歡送進城就走了,葉歡拎著包站在京城的地鐵站出口,忽然覺得肚子餓了,於是買了一盒方便麵,坐在地鐵站的出口通道階梯上,像個進城務工的民工似的,不顧別人異樣鄙夷的目光,拿著塑料叉子大口吃喝起來。
臉面這個東西,葉歡向來不怎麼放在心裡,況且他也並不覺得坐在階梯上吃方便麵有什麼丟人,再高貴的人,吃再高貴的食物,拉出來的屎其實都是同樣的臭。
不雅的比喻,但這是事實。
幾口吸溜完方便麵,葉歡把盒子擱在身前,然後點起了一根軟白沙,煙霧繚繞裡,經過身邊的高貴白領和oly們彷彿化身成了一隻隻魑魅魍魎,醜惡和陰暗被華麗的衣裳所遮蓋,好笑的是,當一套價值上萬的西裝或套裙穿在身上,魑魅魍魎們忽然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人了,他們忘了,如果不具備善良,勇敢,勤勞等等美好的人性,妖永遠是妖,穿著再華麗昂貴的衣服,也變不成人。
還沒想好去哪裡,只聽得「叮噹」一聲脆響,剛吃完方便面的盒子裡忽然多了兩個一元錢的硬幣。
葉歡一楞,抬頭望去,一名穿著高級套裙的時尚白領女人匆匆走過,葉歡只來得及看到她目光中幾分施捨和幾分輕蔑的一瞥。
「喂,那個戴了厚胸墊才b罩杯的女人,你站住。」葉歡懶洋洋的叫住她。
女白領身形一頓,扭過頭時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素質呀?」
葉歡舉起方便面盒子搖了搖,裡面叮噹脆響。
「朝我飯碗裡扔錢啥意思?當我要飯的?」
「難道你不是?」
「老子是億萬富翁,哪點像要飯的?」
女白領楞住了,接著喃喃歎息:「這個要飯的居然還是個神經病……」
「眼神真犀利,這都被你看出來了,但我不是要飯的,我是……得了神經病的億萬富翁。」
女白領嚇得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
搖了搖盒子,葉歡面色坦然將硬幣放進口袋,然後瞪著她:「這次就原諒你了,下次不准把我當要飯的,如果再給我扔錢,……我繼續原諒你。」
女白領呀的一聲驚叫,落荒而逃。
葉歡喃喃歎道:「跑這麼快幹嘛?耶穌說,『當你施捨別人時,請你彎下你的腰』……這麼有文采的話我還沒來得及說呢。」
拎著包,葉歡叫了一輛出租車,逕自到了猴子張三他們的大四居。
這裡是他們共同的家。
身份變了,環境變了,人沒變,家也沒變。
推開門,黑色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玄關處長方形的風水玻璃魚缸裡,幾尾紅黑相間的大金魚搖頭擺尾吐著泡泡,客廳正中擺著一排真皮長沙發,正對著掛在牆壁上的碩大液晶電視,高級功放機裡傳出時尚而優雅的歌聲。
「在你的心上,自由的飛翔……」
沒錯,鳳凰傳奇的《自由飛翔》,膾炙人口,清雅脫俗。
葉歡情不自禁跟著哼了起來,不忘脫口誇讚道:「這兩個傢伙的品位還是那麼的高雅,不枉老子這麼多年來對他們的熏陶渲染……」
一間臥室的門打開,看到客廳無故多了一個人,張三略有些呆滯的臉龐不由呆了一下,然後驚喜道:「歡哥,你怎麼回來了?」
葉歡笑道:「大白天的你小子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昨晚又做賊去了?」
張三笑道:「哪兒能呢,現在我已經當上名流會所的經理了,手下管著幾十號員工,哪有空做賊,今天我休班呢。」
上下打量著葉歡,張三感慨道:「歡哥,軍營裡過的什麼日子呀?黑成這副德性,晚上出門活脫就是一隻黑夜裡的烏鴉……」
葉歡笑罵道:「老子剛回來,你***就沒一句好話,老子這叫陽光氣質,懂嗎?現在小白臉已不吃香了,小黑臉才是王道。」
張三搓著手興奮道:「歡哥,最近在軍營幹了什麼牛逼的事嗎?你是不知道,上次你解救人質的事跡,直到現在會所裡面還有很多客人津津樂道呢,那幫紈褲敗家子們說得天花亂墜,就跟現場目擊了似的,如今的名流會所,裡面起碼有一半客人是你的粉絲,包括許多女衙內,都在不停跟我打聽你的電話,瞧她們那騷情綿綿的模樣,包你一夜起碼一萬起價,歡哥,你這輩子不用奮鬥啦,躺著就能把錢掙了,我讓她們把我當成你的替代品,人家還不干……」
「都當上經理了,還跟以前一樣沒出息……最近確實幹了幾件牛逼的事情,西南叢林弄死了幾個毒販,軍事演習弄死了幾個將軍,沒什麼好說的……」葉歡貌似謙虛,實則得瑟的擺手。
張三眼都直了,楞了半晌才緩緩道:「歡哥,多少年沒見你把牛皮吹得這麼清新脫俗了,你別老把我當傻子行嗎?就你,還弄死毒販?還弄死將軍?你是那塊料嗎?」
葉歡也不辯解,只是哈哈一笑,拍著張三的肩道:「你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狗眼看人低,我就欣賞你這份執著。」
張三嘿嘿直笑,低頭看見葉歡拎著一隻碩大的軍綠色大包,不由驚異道:「歡哥……人民軍隊終於受不了你這禍害,把你掃地出門了?」
「一張嘴從沒說過人話,什麼掃地出門,老子退伍了!以後咱們又能天天廝混在一起了。」
張三這下是真正高興了:「太好了,歡哥你這叫王者歸來呀,以後咱們又有主心骨了……」
「猴子呢?還在搗鼓他那遊戲工作室呢?」
張三神秘一笑,道:「猴子最近有喜事……」
「蒼井空重出江湖,又拍毛片兒了?」
「這個……我們還在期待中,猴子的喜事是另一樁……」
「什麼喜事?」
張三嘿嘿一笑,還沒說話,房門緊閉的猴子臥室裡忽然傳來一道壓抑而愉悅的女聲。
葉歡眉頭一挑:「這個沒出息的,大明星還沒到手呢,還有臉關著門看毛片兒,你他媽弄幾件大明星原汁原味兒的內衣內褲也比看毛片兒強呀……」
說著葉歡上前便毫不客氣的擰開了猴子的房門。
張三驚道:「歡哥,住手……」
話沒說完,已然來不及了。
房門打開,兩條白花花赤條條的身軀在床上正交織纏繞,顛鸞倒鳳,激戰正酣……
驟然打開的房門令床上的男女動作一滯,接著二人同時驚恐的大叫了一聲。
葉歡眼皮一跳,大喊道:「我日!老子要長針眼了!」
砰!
房門被葉歡重重關緊。
葉歡擦了擦額頭冷汗,長舒了一口氣。
張三湊上前笑道:「歡哥,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猴子的喜事兒。」
「猴子他……」
張三笑得賊賊的:「太平洋已經追到了,猴子這會兒正在裡面涮拖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