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來談判的，你就是李鴻章的使節，什麼投效，什麼不枉此行，什麼老子名不虛傳，都是虛的。
好個李鴻章，好個唐紹儀，胡余胡在你們面前，真他媽嫩。你唐紹儀京城辭官，轉道來此，都是做給老子看的，你故意幫老子整了個稅收政策，以你的才華不過舉手之勞，卻給老子放了個大大的人肉餌子。你們摸準了，老子現在飢渴，看到人才就像一個在孤島上困了大半年的男人看到光屁股美少女！
哈哈，這有什麼了不起的，老子就在孤島上困過，照樣護送孫革命家當孤膽英雄，沒錯，你唐紹儀以身做餌，老子上鉤了，老子真心誠意見你了，聽你幫著李鴻章他老人家提交易來了。因為老子想看看，你背後的中丞大人給的價碼是不是足夠誘人，是不是比光屁股美少女還讓老子著迷！
習慣了，這就是老子僱傭軍的哲學，只要價格合適，一切好商量。
唐紹儀說完，趙千就一直皺著眉笑，眼中閃爍著眾人都看不懂的光亮。腿翹在桌上，那雙來自後世的製作精良的a的戰鬥靴一下一下的相互撞擊著。
胡余胡愁眉深鎖。
梁啟超低頭不語。
羅綸則一會看看他的大帥一會看看咬緊牙關等待的唐紹儀，似乎想不明白為什麼唐紹儀會提出這個條件。
卡瓦則面帶微笑安靜的坐著，這個極端的自我主義者彷彿一個旁觀者在等待，等待著那個讓他感興趣的答案。
良久，天都有點濛濛黑了，趙千放下了腳，坐直身體。
幾人都有了反應，因為那個一直沒有回應的男人，準備公佈他的答案了。
「我能得到什麼？」趙千望著唐紹儀，目光變得很平靜，手肘放在桌上，指尖輕輕敲著桌面。「你知道這件事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每個人都有需求，做什麼都要付代價，我的代價很大，所以我的需求也很大，你們出不出的起？」
「大帥，萬萬不可！」胡余胡猛地起身。
唐紹儀看了他一眼，咬牙沒說話。
趙千卻沒看胡余胡，也沒理他，只是把唐紹儀望著，等待著唐紹儀的回答。
「大帥，子問的擔憂不無道理。」梁啟超也忍不住起身了，「此事非同小可，如大帥應承，天下人盡皆瞠目，都會說，大帥是……」
「我知道，所以我問他能給我什麼。」趙千揮手打斷了梁啟超。
「大帥，萬兩黃金，不換此生清明，遍地財富，不如天下口碑。」羅綸想明白後也沒有想到大帥真的會和唐紹儀談，表情也很慌張。
「我更喜歡財富。」趙千說。
「大帥！趙大帥！趙青山！」胡余胡是真急了，連大帥名諱都顫著聲音喊了出來，「你這是在被當槍使！他李鴻章要做就自己去做，他只要一封書信，我不相信北洋能脫得了他的手掌心，他讓你去做，是在給你下個套子啊！大帥！如果你真的答應了，日後，你再兌現對我等之承諾，天下人都會說你趙青山唯利是圖反覆無常！大帥！什麼都可以失，萬不可失了人心啊！」
這幾聲大帥一聲比一聲尖利，趙千眉頭直皺，「子問，你在想什麼我知道，我告訴你，你的那些心腸現在給我收起來，現在是交易時間，不是你尋龍的時候。」
這話誅心！胡余胡一時間啞口無言，只得愣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氣，眼中複雜萬分。
「說！」趙千落在唐紹儀臉上的目光驟然犀利。
唐紹儀一顫，望了站起來的胡余胡三人一眼，開口道：「趙大人，他們說的沒錯，如果我是大人的幕僚，也會抵死相勸。」
「我的幕僚？」趙千輕笑。
這個笑容讓唐紹儀不由心顫，「少川此來，早已做好了萬全準備。」餘光看了胡余胡一眼，「在場之人，已有人動了殺心。」笑了一聲，「不過中丞對少川恩重如山，山川輕狂，也知知恩圖報四個字，此番中丞鄭重所托，少川定不可負其所望，縱死亦不悔。」
「嗯。」趙千應了一聲。本來以趙青山的性格，是不會聽這些與談話目的無關的話的，可還是聽了，還是讓唐紹儀說了，因為看見了，唐紹儀眼中，隱隱泛著淚光。
一個內心如此驕傲的人，一個利益價值觀如此明顯的人，如果動情，那一定是真情，人都有情，只是藏著或不表達。
人性啊。趙千安靜的等唐紹儀說完。
唐紹儀說完，緩緩起身，拱手朝趙千鞠了一躬。
「大帥。」唐紹儀直起身，眼眶微紅。
你叫我大帥……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你都叫我「趙大人」，在你心裡，這個國，這個家，還是那朝廷的，我，還是朝廷的官。
趙千看著唐紹儀，眼中微微波動。
「如大帥應承此事，少川此人，就是代價。」
淚水終於從唐紹儀眼中滑落，繞過眼鏡框，那樣迅速的墜落。
趙千站了起來。
……
四川軍政府所在地是前四川總督奎俊的大宅子改的，這宅子修的比較奇特，因為奎俊把他住的地兒和辦公地修在了一起，前後相連，佔地面積很大。這個老傢伙不愧是京城四大財主之一，這宅子修的跟個洞天福地一樣，他倒是省事，府衙一體化，上班回家就近原則。奎俊死後，這裡就被改成了四川軍政府，後來|經過羅西從歐洲聘請的建築師改造，加入了很多先進文明元素，所以現在這裡雖然還有一部分地方在施工，但作為一個政府辦公地點，總體上已經比較完善了。
軍政府後面有個花園是沒動過的，因為負責規劃的那個建築師覺得這個園林修建的很漂亮，出於專業傾向，他沒捨得破壞，於是胡余胡索性將這裡作為了政府人員辦公之餘休閒的地方，也沒取名字，反正在這兒辦公的政府工作人員在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都很喜歡往這鑽。
開玩笑，這裡以前是什麼地方？朝廷地方大員的私家園林！軍政府的辦公人員年輕人居多，平民百姓居多，要是放在以前，他們這輩子都是沒有機會進來一步的。
花園的池塘邊，深秋晚風寒。樹葉在夜色中不引人注意的飄落，在水面上蕩漾著枯黃的回憶。水波紋下，一條條錦鯉游動著，時不時浮出來，張合著嘴巴。
趙千站在池塘邊，披著軍裝外套，白色襯衣領口敞開，隨著卷帶寒意的夜風輕輕擺動。
好安靜，深秋時分，夜色總是這樣帶著淡淡的感傷。
一片落葉從眼前飄過，在空氣中帶出了蕭瑟的軌跡。
起露水了啊，這平原的秋葉。趙千望著池塘邊草葉上的水珠，殘月高掛，清寒的月光微縮在露珠中，微微蕩漾，彷彿心弦在輕柔的撩動。
這樣的時候，最適合想起那回憶深處的眉目成書……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句詩自己經常想起。
你輕施粉黛，眼如月牙含笑，你望著我，對我說你眷戀的家園。
你說，他日，我征戰沙場，你白衣素縞。你可曾希望，我上城樓，你用眼波如絲為我輕解戰袍……
露珠中的月光消弭了，隨著露珠滴入了池塘。
趙千笑了……我是個混蛋，負了你的混蛋。
如果這個混蛋再次出現在你眼前，你會否……
這就是遺憾了，不得不的無奈。
驀地，趙千眼中的迷濛消失了，拿出懷表看了看，嘴角輕輕彎起，「來了？很準時。」
身後的人影沉默了一下，「想不到大帥還是個多愁善感之人。」
「多愁善感？」趙千揮手示意來人走到身邊，「很久沒有人這麼說過了。」
唐紹儀走到趙千身邊，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殘月，輕輕道：「霜空極天靜，寒月帶江流。思起南征棹，文高北望樓。」
趙千撇嘴，「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
唐紹儀轉頭望向趙千，眼鏡片後的目光藏著複雜。
「在想我為什麼叫你來？很簡單，叫你來，就是讓你提問的。」趙千抬起頭，「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就會這個。」
唐紹儀又沉默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少川真值得你這樣做？」
趙千輕輕一笑：「你覺得呢？」
唐紹儀猶豫。
趙千側過臉，「不想回答？你來，不就是來聽真話的？這可不像你。」
唐紹儀輕歎一聲，「亂世梟雄者，安能為一人之故，失了大義。」
趙千道：「你也覺得這是亂世？」
唐紹儀歎道：「中丞常說，這屋子，他補了一輩子，現在，卻補不上了。」
趙千眉間輕皺，「少川，這話不合適。」
唐紹儀聽懂了，苦笑一下，「少川懂得，既已是籌碼，換得大帥應承，少川自該全心全意效命，大帥放心，從此之後，少川不會再提過去。」
趙千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心眼沒那麼小。」笑道：「你不是說我是梟雄麼？」
唐紹儀也笑了一下，有點勉強。
趙千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不值得。李鴻章這樣做不值得。」
唐紹儀眼中驀地一顫，渾身微微抖了起來。
「怎麼？」趙千有點奇怪。
唐紹儀突然轉身，朝兩廣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後抬起頭，「中丞，他，趙青山，果然如你所想，你說過，如果他答應，少川可留，如果他說了這句話，少川可效死。中丞，這一禮，你我從此相見不如懷念！」
聽到唐紹儀有些癲狂的自語，趙千有點疑惑，什麼叫「我答應了，他可留，我說了這句話，他可效死」？
唐紹儀平定著情緒，過了幾分鐘，回身，朝著趙千重重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