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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七十八章 回頭 文 / 白月生

    張叔夜話剛說完,卻聽得噗通一聲巨響。

    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眾人循著聲音望去,便見安道全的房門口,一個渾身裹滿了白紗布的人掙扎著爬了出來,爬到張叔夜腳下,抱住張叔夜的小腿,用他那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盯著張叔夜,喉嚨裡顫抖著說出三個字:「張大人!」那語調,簡直比哭親爹的喪都要悲哀,望著張叔夜那副慈祥的神情,他再也忍不住,死死摟住張叔夜的腿,放聲哭嚎起來。

    「你是?」張叔夜知道他是誰,卻偏偏要問他一句,因為他想要確定一下這位六品欽差的精神狀態。

    「張大人!我是陸謙啊!」陸謙聲嘶力竭道,「您瞧瞧!我是陸謙啊!」

    「哦。」張叔夜笑道,「陸大人,你身上這些白紗布,是誰給你纏上去的啊?」

    「是他!」陸謙咬著牙,憤憤一指安道全。

    「哦。」張叔夜笑道,「那你給人家錢了沒有啊?咱們當官的,可不能白拿百姓一針一線啊!」

    「不要了不要了!」安道全道,「昨天夜裡,我把他身上的銀子都拿光了,雖然他還欠著我九百兩紋銀,但他已經一文錢也沒有了,就算了吧!醫者父母心,給多給少,我不介意,就算他不給我錢,我也照樣給他治病!」

    「您聽聽!」陸謙道,「張大人,他說的多好聽啊!——我什麼也不說了!要麼您讓我回汴京,要麼您現在就弄死我!」

    張叔夜歎息一聲:「好吧!既然陸大人無心留在此地,那本官也不好強求什麼。但是,你既然是本著冤枉時文彬和白勝的宗旨來的,那本官也得禮尚往來一下,是不是?——那個投毒的兇手,就由你陸大人來扮演,你看如何?縱火、投毒,這是連坐三族的罪。害死五十條以上人命,這是凌遲的罪。怎麼樣,陸大人?凌遲,連坐,玩過沒?」

    陸謙愣怔怔望著張叔夜,愣了大半天之後,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喉嚨都吼破了:「我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臣,除了把我這樣的無辜小官擺佈來擺佈去,你們能不能做出點人事來?我陸謙,混口俸祿不容易!不容易!不容易啊!我想冤枉他們?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啊?我有那本事嗎?我現在在你張大人面前,你看我說什麼了?你看我做什麼了?我來鄆城,我一路上翻山越嶺,披荊斬棘,伏虎殺怪,我圖什麼?圖什麼?圖什麼啊?我招誰了?我惹誰了?你們就把我踢來踹去!踢來踹去!踢來踹去的!張大人,您摸著自己的胸口,好好問問自己:咱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良心!良心啊!張!大!人!」

    「良心?」張叔夜冷笑,「你有嗎?」

    陸謙長出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我願意留在鄆城,幫您查案,替時文彬和白勝平雪。但是,我有一個要求:您讓我住在什麼地方都行,除了這裡!」

    「好吧,」張叔夜道,「查案,暫時用不上你。鄆城縣有個『善堂』,那裡邊住的都是些流浪漢,現在缺個給他們做飯的,你先去那裡,跟他們住一段時間吧!如果表現得好,本官保證,會讓你安安全全回到汴京!」

    聞聽此言,把個陸謙感動得:「張大人恩德,陸謙永世難忘!」

    自此以後,陸謙就在善堂裡住了下來,每天拖著遍體的傷痕,給流浪漢們買菜、做飯、洗衣服,全然沒有當官的架子。陸謙跟他們同吃同住,在感歎自己被軟禁之命運的同時,於好幾個深深的明月夜中,暗自落淚傷悲,吟唱著那首流傳不朽的詩歌:「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干死高俅娘。」

    起初的一段時間,令他悲傷的,是自己的命運;後來,漸漸的,令他悲傷的,轉化為流浪漢們的命運。這些人之中,雖然有傻子,也有呆子,但他們絕大多數是精神正常的,他們生下來也是有爹有娘的,他們聚集在此,各有各的苦處,各有各的傷心往事,各有各的不堪回首。有遭了旱災的,有遭了水災的,有遭了火災的……陸謙這位遭了「人災」的,與他們一比,簡直就感覺,自己是天底下最最幸運的人。他慢慢地,從那些流浪漢的災難背後,聽出了一句又一句對當官的不滿;在那些不滿的聲音背後,他漸漸地地瞭解到了民間的疾苦,體會到了平頭百姓活下去的不易,更是對自己往日裡仗勢欺人的行為做了一次深深的懺悔。

    終於,在一個沒有月的夜晚,他回想著自己這一路走來,傷痕纍纍,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回頭,」他長舒口氣,擦乾淨臉上的淚水,挺起胸,抬起頭,對自己說:「陸謙,堂堂七尺男兒,應以張叔夜、時文彬為榜樣,憂國憂民,為國為民!」

    深夜時分,他闖進了鄆城後衙,拜倒在時文彬腳下:「時大人,陸謙往日裡為虎作倀,深感慚愧!從今往後,陸謙願追隨時大人左右,為天下蒼生造福,萬死不辭!」

    一個環境,改變了一個人。

    但是,一個人往日裡給別人造成的印象,並非一時半刻就能扭轉過來。在別人眼裡,他給高俅當過一天狗腿子,就永遠是高俅的狗腿子。

    「陸大人,您是六品欽差,下官不過是七品小知縣,您給下官下跪,下官怎能擔當得起?快快起來,莫要折了下官的壽!」

    時文彬冷言冷語,將他趕了出去。

    面對這種情況,有人會再次回頭,背離善道。因為他的一腔熱忱,被人狠狠地潑了冷水。在那一瞬間,他會陷入孤獨,陷入不被人信任的孤獨,雖然他從來沒有被別人相信過,但此時他是多麼希望別人給他點信任,哪怕只有一丁點信任。因為此時的「信任」對他來說,是多麼多麼的重要。但是,沒有,沒有人信任他。

    而有些人,會把時文彬那樣的話,當做對自己的一種激勵,會更加堅定目標,用自己的切實行動,向任何低看他的人,去證明自己的改變。——雖,終究逃不脫「虛榮」二字,但誰都沒資格否定他改過向善的決心。

    同樣的一句話,會讓不同性格的人走向兩個極端。

    陸謙,會走向哪一條路?

    誰都不知道。連陸謙自己,都不知道。

    深夜,他走在鄆城寂靜的大街上,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走去。

    原本,在那一瞬間,他曾嚮往過光明。

    但此時,前方是光明,還是黑暗?

    他再一次模糊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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