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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二十章 蝕日 文 / 豆子惹的禍

    第二十章蝕日

    帛夫人在外面轉了好一陣,再回來時眉宇間的鬱鬱已經消散不見。

    譚歸德還在屋中等候著……反叛的日不好過,以前貴為大燕鎮國公,帶兵時他就只管打仗,缺錢、缺糧甚至缺人手,他直接伸手找朝廷要,哪個大臣敢向他訴苦推脫,他就直接把一隻『貽誤戰機、害死前線無數將士』的大帽扔過去,倒要看看誰的頭有這麼大,能戴得下這頂帽。

    可現在不行了,說到造反,最先要解決的就是麾下兒郎們的肚,否則又何談打仗、打勝仗?

    這幾年裡,譚歸德窮得叮噹亂響,日越來越難過,照這樣下去恐怕還沒老死,就先『窮死』了,現在終於有了一筆大錢,老帥又哪捨得放手?別說帛夫人只是出去轉一圈散心、用不了太長功夫,就算她跑出去一整夜,譚歸德也照樣會等。

    尤其是帛夫人竟從手下送來的包袱中扔出來一塊金錠、還有她口中說喜訊、臉上儘是沮喪的古怪,更讓老帥覺得心裡不踏實了。

    譚歸德甚至連座位都沒換過……老頭年紀不輕了,精神大不如從前,為了等人深夜不肯安寢,帛夫人心裡略略升起些歉意,但也沒寒暄客套去說『恕罪、久等』之類的無聊話,回屋後坐到老帥對面開門見山:「從小妖們把七十萬兩黃金運進深山開始,我家小狗就一直綴著他們追蹤。」謝門走狗查不出黃金的出處,所以把這筆黃金真正的主人喚作『老妖』。幫老妖怪運金的自然也就是小妖怪。

    之前小妖把黃金運進深山,帛夫人手下一路悄然跟隨。

    小妖中有厲害人物壓陣,而進山的小狗則是精擅山野追蹤的頂尖好手,潛行跟隨始終未被發覺。不久之後對方抵達目的地,大筆黃金被淺埋於地下,之後小妖們一個不留,盡數撤走……

    譚歸德白眉微皺:「盡數撤走?一個都未留?」

    帛夫人應道:「估計是他們覺得藏金之處隱秘。不用留人特意看守吧。」

    待對方盡數離開。小狗又多等了幾天,確定他們暫時不會回來,這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挖開泥土一看,金果然都在。還特意取出了其中一塊帶回來給當家。

    聽到這裡譚歸德點了點頭,明白了帛夫人手中黃金的來歷。而帛夫人聲音不停,繼續講故事,小狗帶了金。不再多耽擱一路急行出山,可是還不等出山,他又察覺到一些不尋常的痕跡……小狗進山的時候是追著小妖們過去的,離開的時候大家依舊『同路』,不過是時間上岔開了幾天。

    那些小妖前進、返回時都小心翼翼,刻意抹去了有人行走過的痕跡,不過總有些蛛絲馬跡留下來,瞞不過精通追蹤的小狗。但是在返程時。走到一半小狗忽然發現,小妖轉進了岔路,看方向對方不打算回到燕境,好像打算就在山裡當野人了。

    事情蹊蹺,尤其關乎到對方可能會設下什麼陷阱,小狗不敢疏忽,也追著小妖留下的痕跡一起轉向。想去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卻不料,追蹤三天之後,在一個隱秘山坳中,他找到了一大堆屍體……運金人全都被滅口了。

    七十萬兩金進山。運力不容小覷,數百人都告慘死。而且死後屍體被特製的江湖藥物腐蝕,完全看不出死因。這是一樁慘事,不過對於打算搶劫的帛夫人、譚歸德而言,卻是個大大的好消息。

    對方把小妖盡數除去、滅口,一是要保護藏金地的秘密,另外也說明這筆錢至少在短期內,都不會動。

    老帥笑了起來:「如此再好不過,娃娃們早就準備好了,只待夫人一聲令下,我們就進山運金去。」

    帛夫人卻不著急,反問道:「這次進山,老帥準備了多少人?」

    譚歸德伸出了兩根手指:「三千,都是弟兵,最忠心也最精銳,身手更不用說。」

    七十萬兩是數萬斤,人手少了根本運不出來,不過也用不了三千人那麼誇張,譚歸德這樣準備原本是以為老妖會派大隊人馬留守,雙方會有一場惡仗要打。

    帛夫人笑著搖搖頭,譚歸德明白她的意思,不用打仗,就用不了這麼多人,當即笑道:「減去一半吧,一千五百人…不,一千人夠了。」

    可沒想到的,帛夫人依舊搖頭……老帥開始皺眉了,人再少,運金時負重就太高了,尤其還是山路:「依你看,多少人合適?」

    「人越少越好。」帛夫人想了想,給出了一個明確答案:「進山的,至多兩百人…其實一百人就行。」

    老頭嚇了一跳,嘴巴動動了但沒出聲…用一百人運幾萬斤金,如果不是帛夫人瘋了,那就是她有更好的辦法。

    果然,帛夫人再次打開了小狗送來的包袱,這次她取出的是一盞繪製在羊皮捲上的簡要地圖……被她派去追蹤小妖的那隻小狗做事周詳,這次進山不僅完成了追蹤,還繪製了草圖、找到了運金出山最簡單的辦法:藏金處數里外有一道水脈,水深了得流動湍急,一路蜿蜒向南,最終會出山匯入另一道喚作『健江』的更大水脈。

    帛夫人的手指按在地圖上,沿著山中水脈緩緩移動,最後停在它匯入健江前的某處:「此處已經出山,不過仍是無人區,最妙的…這裡是個淺灘,開放遼闊,水深不過膝蓋,老帥派百名兄弟隨我進山,另派大隊兄弟再次等候就好。」

    小狗想到的辦法異常簡單,與深山采木、借水運輸相似,不同之處僅在於,用網把金扎牢、綁於木干之上。等到了淺談,運金木自然擱淺,大伙再去撿就是了。

    至於一棵樹上綁幾百斤金會不會太沉、會否壓得大木沉入水底,這倒無所謂的,有樹幹的浮力,即便沉入水下,也不會就此待住、扔會被湍急水流帶動著前行。反倒是從水面上看不出來。會更加妥當安全。

    要知道,深山荒蠻無人,但山南腳下有燕軍駐防,以防犬戎會從山區偷渡入侵,老妖有厲害手段。能買通邊防軍、對運送金入山的小妖不聞不問。叛軍卻沒有這樣的本事,譚歸德帶上千多人進山、運金要瞞過邊防,本來就是個沒有辦法、不得不冒險的事情,眼下這個辦法無疑更加妥當。

    譚歸德喜上眉梢。笑道:「這便更好了,常廷衛調教出的好兒郎,果然能幹精銳。」

    帛夫人眼波帶笑:「剛剛我就說過,小狗帶回來的是大好消息……」舊話重提,而到了現在,譚歸德也終於明白了,剛帛夫人初聞喜訊後為何會滿面沮喪,老頭想通關竅後先是愣了愣。隨即失聲笑道:「果然,我若是你,也一定會愁眉苦臉。」

    老妖自忖藏金地隱秘,未派人駐防,帛夫人的搶劫變成了運貨,全不用打打殺殺;深山有水脈,一兩百人就能把數萬斤黃金運出山區。等到金到了外面,再分散、隱藏、運輸……事情比著原來想像的容易許多,謝門走狗自己調動人手也勉強夠用了,根本不用譚歸德幫忙。

    從天而降的大富貴,本來能自己吞下。一口吃成個大胖,結果謝門走狗又把譚歸德拉進來。平白被分去一杯羹,帛夫人要是一點不沮喪,到真的成了瘋了。

    不過之前雙方已經談得妥當了,要是再甩開譚歸德,未免顯得太不仗義了,何況姓譚的又豈是那麼好糊弄的,經此一事雙方非得翻臉不可,到底是賠是賺誰也不好說,由此帛夫人懊惱歸懊惱,最後也還是把實情呈上。

    譚歸德斂去了笑容,認真道:「這筆買賣沒有我們幫忙,帛夫人也盡數做得成,若放在以前,到了這個份上,老頭會識趣退出;不過現在…譚歸德自己餓死無妨,可手下還有無數孩兒,既然他們跟了我,老頭總不能看著他們那麼艱苦,夫人務請見諒,老頭真得厚著臉皮跟在你身後賺到這筆錢了。謝門走狗的義氣我看得清楚,這份金算是帛先生、帛夫人賞給我們的,將來若有差遣,水火不辭。」

    老帥說出了漂亮話,帛夫人聞言盈盈一笑,實情她已經如實相告,事情做得漂亮了,也就不用再多說什麼,只是應道:「我不過一介女,既沒什麼見識,也不存什麼但當,從來都是當家的怎麼想我便怎麼做,他想扒了景泰的皮為謝大人報仇,我就幫著他一起……由此,只要是想對付昏君的人,就是我家的朋友,對朋友,謝門走狗從不會有半點保留,如此而已,鎮國公要是再客套就見外了。」

    此刻已經是深夜了,接下來選拔人手、準備出發等事情都有譚歸德去安排,帛夫人只要耐心等待就是了,又說了幾句閒話,帛夫人告退,逕自去睡覺……

    劫金大事落實大半,大幾十萬兩金幾乎已經落入手中,帛夫人心情不錯,頭一落枕很快就踏實睡去,一覺香甜無比,可意料之外的,當她醒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居然還是黑夜。

    一千年前沒有『生物鐘』一說,不過帛夫人幾十年如一日,除非有事情在身,否則每天作息都是如此,黎明後半個時辰左右醒來,按理說應該天色大亮對。

    這是睡得太短了還是長了?帛夫人心裡有些疑惑,起身下床來到外面,這明白過來,不是自己的毛病,今天起床的時辰和平時並無絲毫區別,之所以天色漆黑,是老天爺的手段:今早日蝕,太陽不見,自然一片漆黑……

    雖然相隔遙遠,但仍相處於一片天地,帛夫人的天空漆黑一片,宋陽的頭頂也不見太陽。

    此刻,從漠北到南荒、從大燕東海到吐蕃西域,整座中土世界都亂成一團,叮叮噹噹的大響驚天動地,男女老幼有鑼的打鑼,沒鑼的敲盆,什麼都沒有的至少還能跟著一起狂喊大叫,天狗又跑出來偷吃太陽,大伙齊心協力,無論如何得把它嚇跑。

    冒著被武夷衛抓去的危險,齊尚也拿著個銅盆跑去出幫忙了,自己安危事小,中土天無明日事大,齊老大拼了……

    在中土日蝕也不算什麼太奇特的景色,不過大白天的太陽被一點點吞沒,這景象觸目驚心,怎麼看怎麼也不像好事,其間免不了有神漢巫婆危言聳聽蠱惑人心,久而久之,日蝕之象也就變成了大凶之兆。大伙都有些心慌來著。

    不過宋陽沒那麼不鎮靜,這一生裡受足了『迷信』之苦,他自己堅決『不動搖』,更何況在整座中土世界,就『日蝕』之事而言,他算是唯一的明白人。伸手指向黑漆漆地天空中、太陽本該懸掛的位置,給同伴講道:「太陽仍在,不過是被月亮擋住了。」

    大伙都在驛館的大院中看奇景,慕容小婉聞言,努力把小眼睛瞪得大了些:「月亮能擋住太陽?開什麼玩笑。」

    宋陽隨手撿起根樹枝,有心在地上畫一幅『太陽、地球、月亮』軌跡圖,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這種事放在千年後是在普通不過的道理,而是放到現在,那得是多麼驚人的歪理邪說啊,趁早還是省省精神吧。

    阿伊果仰首望著天空:「昨晚朔月,今早蝕日,或許真的要出啥事情了,格老的,莫得找咱們的麻煩好咯。」

    宋陽笑了笑:「有朔月不一定會日蝕,但日蝕一定會在朔月時,這個道理是不會錯的,不用太在意了。」

    阿伊果一副不屑的模樣:「山外的娃懂得啥麼,你不曉得,吞日頭的狗是巫蠱娘娘養的,狗最靈性,地震前都會躁動不安咯,所以不聽話跑出去咬日頭。」

    阿伊果的見識果然不凡,連狗主人是誰她都知道,宋陽眨巴著眼睛無言以對。

    謝孜濯卻轉回頭,接著宋陽最先說過的話題:「小小的一盞月亮,真的能把太陽擋住麼?」

    「只要選好了位置就行。」宋陽應道。

    可惜國師不在場,如果他也在這座院落裡,或許會有興趣和宋陽聊上幾句。昨晚朔月時,國師把自己當成了月亮,不可見卻依舊推動星河,暗中主宰一切;今早蝕日中,宋陽又何嘗不是如此,相比太陽渺小到微不足道,但是只要選好了位置,照樣能把日頭死死壓住……一輪朔月,兩隻妖孽。惺惺相惜無望,只有不死不休——

    今天繼續三更,下一更午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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