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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二十一章 要笑 文 / 豆子惹的禍

    第二十一章要笑

    咳嗽、倒地、喪命……倉促回援的燕軍,才進入營地不久,隊伍中忽然亂了起來,眼看著身邊的同伴不停倒下,所有人都變得驚疑不定,但軍令如山,最初的恐慌還不足以讓他們就此奔逃,直到帶隊首將、大營副指揮使也在劇烈的咳嗽中丟了性命,恐懼終於不可抑制地散播開來,不知哪個最先發了一聲大喊,整座隊伍一哄而散,向著營外逃去。

    燕軍分不清毒從何處來,他們只知道自己原先服食的解藥沒有用了,留在營地中死路一條……畢竟,灼燒消紅的黑煙不會直接致命,它只是有破去解藥的功效,由此『殺人』的效果也大打折扣,營中瀰漫的黑煙,短時間還不足以讓五千人服食過的解藥盡數失效。

    五千重兵,折損在黑煙下的至多三成,但要命的是副指揮使以下、一眾核心將領都在前隊率先進營,身為將領自然武藝精湛身體強壯,呼吸間遠比普通士兵更有力,他們吸進的黑煙最多,死得也最慘。剩下來的士兵沒了主官約束,只剩拚命奔逃,盼著距離要命的營地越遠越好,人人都顧著自己的性命,是以根本沒人注意,在逃散的隊伍中,多出了一個臉上帶傷的小卒。

    大營回不去了,活下來的燕軍就只有一個去處了。

    折橋關內人心惶惶。

    先是趕赴紅城的指揮使與騎兵隊下落不明,跟著又傳來本營遭難的噩耗,副指揮率兵返回救援,不料幾個時辰之後,三千散兵游勇面帶恐懼地逃了回來。

    兵不血刃、佔據南理雄關的喜悅早已煙消雲散,此際這座折橋關在燕軍眼中再不是彪炳戰功,它又恢復了初到時的模樣:鬼城。

    他們自己也被困在鬼城中了,進不得、退不回。入夜了,即便主官嚴令不得交頭接耳,一些膽大的士兵還是悄悄地湊到一起,一邊小心警惕著巡查校尉,一邊低聲地交談著,沒人有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所有人都在猜測著……會不會南理人早有準備,否則紅城那邊怎會始終沒消息?或者朝廷捨卻奪山營了,否則營地裡怎麼會突然冒出劇毒、連解藥都無效?

    越猜測也就越無端,越無端便越恐懼,而陰雨不停,沙沙的細響從門縫間、窗欞中鑽進來,一個勁地擠進耳中、擠到心底,揮之不散。聽得久了,突然發覺這聲音好像黑白無常的腳步。不當值的士兵已然就寢,但大都睡不著,把頭枕在雙臂上,睜著眼睛默不作聲地看著黑暗屋頂、聽著輕細雨聲……直到外面突兀響起一陣刺耳銅鑼:三擊頭,頓、再三擊頭,如此往復。

    驚起的士兵略略鬆了口氣,他們聽得懂鑼聲的意思,並非敵軍來襲,而是走火。但也有些精明的,心中升起疑惑:雨水連綿,又怎麼會走火?除非澆淋火油故意縱火吧。

    先是折橋關儲備藥材的倉庫起火,跟著是城內幾家藥材鋪……火頭並不算大,本來輕易就能撲滅,可趕去救火的人,只要一靠近火場無一例外全都開始咳嗽,繼而喪命。

    沒人能救火,火勢也就越來越大,但仍因為空氣潮濕,是以不見明火,只有滾滾黑煙。直到此刻,城中那些剛剛從大營中逃回不久的殘兵敗卒才恍然發覺,眼前的這情景、空氣中瀰漫的這股焦糊味道,何其熟悉!

    火不可怕,麻煩的無法施救;火勢不會蔓延,但黑煙卻肆意瀰漫。而奪山大營中的情形,也終於在此地重現,越來越多的痛苦咳嗽,越來越多的屍體倒地,眼前死去的每個人都是和自己一個碗裡吃飯的兄弟、而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屍體會不會多出一個自己?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全城大亂。恐懼徹底驅散了理智,城中近萬士兵四散狂奔。常常可見一些帶兵校尉手舞長刀大聲約束手下……他們不是要阻攔、只是想要整理隊伍有序撤離,可根本沒人去聽他們的命令,一窩蜂地擁向城門,亂兵之中,隨時都會有人突兀慘嚎、手扼咽喉咳血倒地,旁人則爆發驚呼,忙不迭地想要躲開他,一團團地擁擠與踩踏,漆黑夜色朦朧了萬事萬物,唯獨層層血紅醒目。

    死傷不計其數。

    折橋關北,上風口,阿伊果站在一座小丘上,眺望著折橋關的方向,陰夜裡能見有限,憑著她的目力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她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問身邊的施蕭曉:「陽娃子跟著亂軍混進城去放火……怎麼還不見動靜。」

    施蕭曉的五感遠勝於她,淡淡應道:「有動靜了,你看不到,不妨仔細聽。」

    果然,凝神傾聽中,混亂聲音從折橋關處隱隱傳來,阿伊果臉色一喜:「要得,要得,總算亂了!」

    話音剛落,一陣衣袂破風聲傳來,轟轟烈烈的縱躍奔跑中,宋陽躍上小丘,長長地喘息了幾口。在城中閉氣的時間過長,以至此刻呼吸還沒能完全調勻。

    阿伊果喜滋滋地迎上來:「了不起咯,當初真咯小瞧你了。」

    施蕭曉也走上前,把他暫時看護的那半具屍體遞到宋陽手中:「完好無損。」說完,略略猶豫了下,又問道:「你可算過,在折橋關、奪山營這一個來回裡,你殺了多少人?」

    宋陽搖頭:「沒算。」

    施蕭曉的聲音略顯發悶:「我大概替你算了下……」

    還不等他報出數字,宋陽就揮手打斷:「不用算,我知道還不夠就成了。」他忽地笑了,這個笑容當真是輕鬆的:「不過,殺了這麼多之後,心裡舒服多了。」

    宋陽小心翼翼把他早已經鎮封好的半具屍體背在了身上,再度望向施蕭曉:「為什麼幫我?」從他離開紅城軍戍守開始,施蕭曉就一路跟隨著,而之前宋陽也一直沒問過一句『為什麼』,直到現在。

    施蕭曉笑了笑:「紅城裡有我最重要的東西,你幫我守住了。我隨你出來一趟,看看有沒有能幫忙,再正常不過了。」

    阿伊果笑嘻嘻地:「和尚也知道知恩圖報,是個情義哥子麼!」跟著,又湊上前兩步:「啥子東西,這麼重要,說來聽聽?」

    施蕭曉不理。

    一個時辰後,折橋關又變回死城,駐紮其中的燕軍留下了數千屍首,餘者逃散一空;轉天黎明火勢自然熄滅,到中午時分,焦煙隨風雨完全散盡;再過不久,這一場洗去無數性命、殺戮十足的雨水終告停歇,陰霾崩碎清空湛湛,一輪明日高懸。

    差不多就是天晴的時候,宋陽等人回到了紅城。

    縱然身心疲憊,但手上要做的事情沒完,啟出現前埋葬下去的半具屍體,親手將親人遺骸縫合,三柱清香祭奠在天之靈,臉上眼淚不停滾落,心中的禱念響亮,足以沸騰宋陽每一滴鮮血:送下去的利息,你收好吧,要笑吧!

    別管我的嚎啕,你要笑吧,一定要笑。

    安頓好親人屍身,還要給施蕭曉、阿伊果和自己療傷,特別是臉上的傷痕;再把解藥交給胡大人等等。

    等忙過這一切,宋陽返回住處倒頭大睡。

    施蕭曉卻還未休息,把自己隨宋陽所做的事情,一樁一樁地向左丞相說清楚,後者聽得驚愕不已:「一個宋陽,幾乎把燕奪山營給毀了?!」

    跟著,胡大人哈哈大笑,咬牙點頭:「殺得好!燕人毀了我一座邊關重鎮,我們拔掉他一隻邊關大營,不算太吃虧!」

    朝廷上再怎麼勾心鬥角、爭權奪利,胡大人畢竟是南理的官,什麼時候該對內、什麼時候該對外他分得很清楚。這一仗既然打了,就越徹底越好,至於後面會發生什麼,於此不相干。而這幾天裡,從周圍鎮府調撥的援軍正源源不絕匯入紅城,一副大戰在即的緊張忙碌氣氛。

    大笑過後,胡大人的語氣又平靜了下來:「照你所說,這個毒源,是唯一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從燕國如此重視毒源,就不難發覺疑竇、得出結論。

    施蕭曉也早就想通了此事,微笑點頭,語氣輕鬆:「應該是的,燕人沒了這個毒源,就再發動不了澇疫了。」

    胡大人沉沉穩穩地接了句:「我南理有了這具屍體,只要找到誘發、控制的門道,也就握住了『澇疫』這道殺手鑭!」

    施蕭曉愣了下:「這個……這是個禍患,稍有不慎就會傷到自己。還有……這具屍首是宋陽的親人,他斷不會同意的再擾亡人。沒他主持,想要破解、控制毒源怕是不容易。」

    胡大人笑了笑:「南理不止宋陽一個大夫,想要破解毒源,也未必非得依靠他。至於屍體、親人……對不住的很,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我也一樣做不了主。」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盡量從別處彌補下吧,能做的也只有如此。澇疫這只瘟神,朝廷是一定會控制下來的。」

    一場大睡,直到轉天下午才醒,宋陽起來後才發覺,秦錐早都來了,只是見他一直睡著不忍打擾。草草洗漱過後,兩人離開驛館,七拐八繞確定身後沒人盯梢後,來到了一間客棧門前,秦錐笑容醜陋,目光卻暖:「地字三號房,去吧……還有,謝謝兄弟。」說著,伸手重重一拍宋陽的肩膀。

    宋陽明白他謝的是什麼,只是臉上還糊著厚厚的藥膏,無法還以笑容,擺了下手邁步進入客棧。

    才一進房間,任小捕就快步迎了上來,眸子裡淚水盈盈:「我都聽說了,是尤太醫?」

    待宋陽一點頭,她的淚水就滑了下來,哽咽著、勉強著:「你、你別難過。」口中勸著宋陽不要傷心,她自己卻哭出了聲音。

    柔軟的手臂伸出,任小捕想讓自己像個成熟女人,把心上人攬在懷裡安慰他暖暖他,可擁上了才發覺,不是擁他入懷,而是陷入了他的懷裡……自己只是頭小鹿,宋陽才是那座山。

    柔香軟玉,真正的清寧,漸漸地,宋陽沉溺其中,只有親人才能舐拭的傷口。

    如此良久,宋陽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回過了神來,輕撫著任小捕的頭髮:「有個事情,要你幫忙。」

    任小捕抹掉眼淚,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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