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深夜外交
深夜的青島軍港內，中、德兩國的艦隻井然有序地泊放著，就在德國水兵們進入夢鄉之時，中國水兵卻在還在各自的軍艦上練習錨泊、夜觀、無線電測距、操炮、機械修理等科目。
46歲正當壯年的薩鎮冰站在艦橋旁的棧台上，默默地看著遠處海軍修船廠碼頭上停放的一艘巨艦。那是日俄黃海海戰後，被口木聯合艦隊擊傷後逃到青島，被德國扣留的俄國戰列艦「皇太子號」。這艘在法國土倫造船廠建造的戰列艦擁有接近13000噸的排水量，裝備著兩座12英吋雙聯裝電動炮塔，20座燃煤鍋爐能夠提供16500馬力，讓龐大的戰艦擁有最高18節的航速。
這艘戰艦已經被休整如新，還用漂亮的白油漆掩蓋住了艦體上的15個補丁。遠遠看去，這艘代表著當前法國最高造船水平的戰艦確實是線條優美的，而那四門主炮的口徑也是攝人心魄的！
「急電！」電訊隊長的聲音在航海室內響起，片刻後，程璧光少將頗**份地爆發一聲喊：「總參命令一級戰備！要開戰了！要開戰了！司令！司令！」
薩鎮冰沒有回頭，他看到碼頭上匆匆行來一群人，在馬燈光線的映射下，打頭一位似乎是德國遠東分艦隊參謀長馮.阿爾伯萊特海軍少將，聽說，這位少將是符騰堡公爵的弟弟。很顯然，少將一行的目標是旗艦海圻號，而非停在前面一些的「黑龍江號」。
中德海軍在青島的合作是愉快的，是具有模範意義的。在棧橋邊中國哨兵的敬禮聲中，阿爾伯萊特少將搶先通過棧橋，親熱地向迎候在舷側的中國海軍中將打了一聲招呼，就在翻譯的時候，他抓住中將的手重重地握了握，又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通。
薩鎮冰通英語，對德語有些古怪的發音卻著實無能無力。
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的翻譯吐詞清晰地道：「大中華帝國外交大臣唐紹儀閣下剛剛召見了德意志帝國駐華大使穆默閣下，就中國對俄宣戰一事徵詢了德國方面的意見。由此，本人，德意志帝國海軍少將馮.阿爾伯萊特榮幸地奉命轉告中將閣下，鑒於中德兩國就青島軍港問題已經簽訂了備忘，被扣留之俄軍戰艦應當視為中德兩國共同扣留。在中國對俄宣戰後，中國海軍有權接收該艦！通報完畢，向您致敬！中將閣下！」
薩鎮冰的頭腦一陣暈眩，心中大聲地狂呼著——今天是交了什麼好運啊？海軍一下子就多了兩艘主力艦！噢噢，在上海被扣留的俄國阿斯科爾德號巡洋艦不也是……幸福，太幸福了！幸福得頭昏眼花了！
德軍少將似乎很能理解中將，他面帶微笑地看著、等著，心裡猜估著中將會在什麼時候邀請自己去艦橋或者司令艙房坐坐……
就在中國海軍中將被宣戰「禮物」帶來的巨大幸福感所包圍時，北京東交民巷俄國公使館裡卻是一片緊張的氣氛。
下午，回到北京使館區不過一個月的俄國駐華公使雷薩爾被中國外交大臣招去，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訓！灰溜溜的他只能帶著中國人收集的關於俄軍撤出奉天時的種種罪行資料回到使館，在向法國公使館求助後，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在承受暴怒的中國外交大臣的喝罵時，雷薩爾已經敏銳地感覺到危機來臨——中國人要在俄國最困難的時候動刀子了！
「閣下，讓—貝裡克先生來了。」侍者在門口輕聲報告。
「快請。」雷薩爾快步迎到門口，當他看見法國駐華公使館一等參贊讓—貝裡克的臉色時，竟然僵立在門口，一時間做聲不得。
「雷薩爾閣下，閣下？」貝裡克急忙示意侍者將雷薩爾扶到沙發上坐下後，氣急敗壞道：「剛剛從英國公使代辦朱爾典先生那裡得到確鑿的消息，中國國防軍總參謀長下令全軍一級戰備，口木人已經得到中國人的正式承諾，中國東北軍團將以不少於十萬人的兵力進攻四平街。口木駐華武官在傍晚時已經登上北去錦州的火車，宣戰，估計就在這一、兩天之內。」
可惡！卑鄙！中國人早就決定在這個時候向俄國再次宣戰了！可是他們還假模假樣地簽訂了什麼《外交諒解備忘》，還假裝真誠地邀請俄國公使從天津回到東交民巷使館區，還……唉，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做什麼呢？落水狗人人都會打！只怪無能的庫羅巴特金輸掉了奉天會戰，輸掉了帝國的遠東計劃！
可以想見，在日俄連番激戰、疲憊不堪之際，中**隊突然聯合口木軍對俄作戰，無疑是給口木軍鼓舞了士氣，就大凌河、遼河和長白山之戰來看，十萬中**隊就足夠俄軍頭疼的了，何況是在危急的目前呢？
可惡的庫羅巴特金！沙皇應該槍斃了他，而不應當僅僅是把他降職為第一集團軍司令官！
對！必須立即提醒李涅維奇將軍！必須立即報告聖彼得堡！
「尊敬的貝裡克，謝謝！只是，這個夜晚注定了是我們的無眠之夜。我有一種預感，中國的皇帝明日一早就會發佈他的宣戰上諭。因此，我必須履行我的職責，請稍等。」
讓—貝裡克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俄國公使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在德法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之時，法國對俄國的遭遇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盟友在遠東遭遇可以想見的、最徹底的失敗！
等候良久，雷薩爾並未返回，讓—貝裡克只得黯然告辭。這位仁兄剛走，中國外交部高等主事李經方就求見雷薩爾。
面對有些惶惑的俄國駐華公使，李經方開門見山道：「明天，帝國皇帝陛下將在議會發表演說，勸說議會同意對俄宣戰！不過，唐大臣派我來此，是希望俄國能夠體諒中國的立場——中國不能看到在俄軍撤退的地方出現另一個佔領者！因此，我軍必須介入戰爭，將戰線維持在四平街——公主嶺一帶後，恢復盛京地區的行政主權。同時，我們會盡量地拖住口木軍發動最後的進攻。公使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太明白了！雷薩爾已經歷過一次中國對俄宣戰，這一次，中國的立場是值得同情和理解的，所謂「前門驅虎，後門進狼」正是當前中國面臨困境之寫照。
「我立即報告聖彼得堡！」
「告辭！」
……
在距離俄國公使館不遠的英國公使館裡，代辦公使朱爾典得到了美國公使康格被中國外交大臣深夜召見的消息。頓時，他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中國突然放棄局外中立而欲對俄宣戰，絕對不是抱著什麼幫助口木軍盡早結束戰爭，恢復東北民生秩序的目的！出兵後的中國也絕對不能容忍英、美兩國在1月時達成的秘密協議——口木可以佔有旅順及周邊地區和南滿鐵路線附近的利益，而東三省則應該交還中國。
美國是不願意看到一個日俄戰爭後強大的口木主宰東亞的！而中國的軍人政府總理大臣李燾上將此時在美國何意呢？顯而易見的，他是想在美國人面前表示自己有能力取代俄國人，達成東亞的平衡！只有相持的口木和中國，才是美國人最願意看到的！因此，這個善於在戰場上製造奇跡的傢伙，說不定真能製造一個外交上的奇跡！
那麼，中國人在聯合口木擊敗俄國後，會否立即調轉槍口呢？答案呼之欲出——極有可能！但是，精明似鬼的口木人難道看不出來嗎？他們不是早在旅順被圍之時就與俄國秘密接洽和談了嗎？
現在，朱爾典必須確認兵疲力竭的口木陸軍有沒有擊敗中**隊的可能？他立即召來了武官華爾斯上校。
「上校，根據觀察員的報告分析，您認為此時的口木軍能否抵擋住中**東北軍團的進攻？」
「能！」華爾斯上校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中國東北軍團只有十多萬軍隊，其中能戰者不過第一、第二和去年在奉天城立下戰功的第十三師。據我所知，其第三師、第六師因為華北、兩淮軍團的建設，而遲遲沒有得到相應的軍械裝備，尤其地缺乏機槍和火炮。再者，第六師是隸屬華北軍團節制，目前師部尚在山海關，不可能立即投入到滿洲戰場。而口木軍目前在滿洲擁有接近三十萬兵力，縱然疲憊和缺乏彈藥，卻也能佔據相當的優勢。代辦閣下，目前還只是中國和口木聯合進攻俄軍的局面，只要您給口木人一點暗示，口木會在今後的軍事行動中盡量克制，充分利用中國人的力量驅逐俄軍的。這麼一來，事實上就造成了一個局面，就如中國人旁觀日俄戰爭一樣，口木人也可以旁觀中俄決戰了。在這期間，口木軍能夠得到充足的補充……現在，我是擔心口木人會不會在某個恰當的時候攻擊中國人？而非中國人攻擊口木人了。」
朱爾典想了想，又問：「如果，中國人動用華北軍團呢？」
「不可能。」華爾斯笑道：「口木海軍擁有絕對的優勢，能夠輕鬆地擊敗中國孱弱的海軍力量，取得制海權。那麼一來，如果中國抽調華北軍團，必然造成京津地區兵力空虛，口木完全可以利用新組建的第十三師團在大沽口實施登陸作戰，直搗北京！這麼一來，中國就是想打也不可能了！」
朱爾典有些糊塗了，華爾斯說的很有道理，可是自己剛才就國際形勢的判斷也是很有道理的！那麼，為什麼兩人的看法完全相反呢？問題出在哪裡？
百思不得其解中，朱爾典只能作出一個假設——李燾上將自認為有把握用十幾萬人的軍隊擊敗口木！這個假設，是基於李燾在天津和遼西的戰績得出的，卻又面臨一個問題——身在美國訪問的李燾如何掌握部隊？他難道堅信他的部下將領也跟他一樣善戰？不可能！戰爭不是兒戲！
「親愛的華爾斯，您認為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反覆無常的中國人在聯合口木攻擊俄軍之後，從面臨徹底失敗的俄國人手裡訛詐到一些好處後，反而聯合俄軍對付口木軍呢？」
「這……」華爾斯一時之間也陷入了這個問題之中。
通過旁觀戰爭，中國達到了削弱日俄兩國的目的，又通過介入戰爭，中國想獲取最大的利益。當然，這個最大的利益是有限制的，是必須遵循這個世界上由強權制定的一些規矩的。這麼一來，中國究竟試圖得到什麼樣最大化而合乎規矩的利益呢？只要把他想得到的東西搞清楚了，才能推斷出中國將要採取的行動。
收復東北三省，這個在中國民間和官方已經嚷嚷了五年的事兒，必然是中國介入戰爭的最大源動力！收復東北，是否也把旅順考慮進去了呢？如果這樣的話，中國將冒犯美國、英國、口木和法國及俄國。如果中國敢於冒犯三國的在華利益，那麼他究竟想得到什麼？更大的戰爭？
不管怎麼說，這個假設必須繼續推論下去！
美國在菲律賓的駐軍不過兩萬人，不可能全部抽調到中國戰場上來；而美國陸軍本身也是脆弱的，正在法國和中國的部分幫助下增強戰力。因此，指望美國人出兵干涉中國是不太現實的。
英國在威海、香港的駐軍微不足道，最近的是在印度支那西部和印度，從以上地區可以得到最大四萬的殖民地軍。如果加上法國在印度支那東部的駐軍兩萬人，可以拼湊出一支五——六萬人的聯軍。這支部隊投放到何處呢？中國南方？西南？東南？還是華北？從法國的利益來看，最佳位置當然是雲南了。可從英國的利益來看，最佳選擇當然是長江流域了。
「上校，您認為，六萬帝國陸軍能擊敗中國江南軍團或者是華北軍團嗎？」
「不能，真的不能。」華爾斯上校搖頭道：「帝國陸軍還沒有從布爾戰爭中緩過氣來。而且，中**隊從1900年起，已經不是一支能夠輕視的力量了。天津之戰，印度殖民地軍被俘達一個團之多；而我們認為強悍到不怕死的口木軍隊，也在鹽關浮橋和北倉敗於中國人。如今，中國的精銳軍隊有十萬之多，絕對不可小視！他們雖然需要防禦廣大的國土，可是他們也擁有更加廣闊的戰略縱深！並且，中國和德國的軍事合作越加緊密，在歐洲戰雲密佈之際，帝國最好不要介入中國戰場，否則，將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聽著華爾斯的話，朱爾典這才驀然發現：一場日俄戰爭之後，中國的軍事力量和列強在遠東的軍事力量對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基於這個認識，朱爾典迅速地想到了一個問題——中國要在遠東確立一個陸地霸主的地位，從而獲得與美國的海軍力量合作對抗口木海軍的本錢！
遠東陸軍強國！
這個概念讓朱爾典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決定立即就遠東局勢可能的發展撰寫一份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