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浴血堅持三
「通通……通通通……」輪式馬克辛瘋狂地噴吐出帶著火焰的鋼鐵，冷卻套筒上方開始冒出水汽，在槍口的火焰映照下，那絲絲水汽呈現出橘紅色，就像沾染了鮮血一般。
俄遠東七十三團副團長斯捷潘中校卻唯恐火力還不夠強勁，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左輪槍，一邊指點著射界，一邊連聲命令：「打！打！射擊！把這些黃豬統統殺死！」
黑暗中湧出一股股人潮，卻在密集的彈雨下，很快變成了一堆堆層疊的屍體。
「閣下！閣下！」一名少校彎著腰小跑過來，趴在斯捷潘的身邊，摀住頭上的帽子，氣急敗壞地道：「閣下，請停止射擊！對面，對面很可能是我們的人！」
「什麼！？」斯捷潘愣了愣，突然一掌推開尚在射擊的射手，罵道：「蠢豬！滾開！」他還覺得不解氣，又跳起來一腳踢出，將那惶恐的射手踢了個仰八叉。
少校拉住斯捷潘：「閣下，敵情不明，我軍建制已亂，不如暫時撤出狍子窩，團長閣下的部隊應該就在南邊！」
就像湊趣一般，東邊又響起一陣排子槍，接著又是一陣高亢的喊殺聲。
斯捷潘四下看了看，又盯著少校髒污的臉孔，心想事已至此，還是向西南方撤退，與攻佔糧屯子後趕來增援的團長帶領的兩個營會合再做打算。想到自己手下的兩個營今晚吃虧不小，與團長進攻糧屯子得手一比較，自己頗有難以向將軍交待之感。可是在當前情況下，不立即撤退就意味著更大的損失！他歎氣道：「唉，撤退！立即撤退！」
本就疲憊不堪、心無鬥志的俄軍若獲大赦，趕緊簇擁著他們的副團長一窩蜂地撤出狍子窩。卻在穿過一片樹林後，兜頭就挨了一陣排槍，頓時鬼哭狼嚎一般地四散奔逃。斯捷潘和軍官們約束不住，正在乾著急時卻見對面的人不再打槍，而是亮出了兩盞馬燈，一邊搖晃著打出俄軍的燈號一邊喊話。
是俄軍！
幾分鐘後，遠東七十三團團長丘索金上校一臉鐵青地杵著一柄軍刀，一邊看著前衛部隊分散開去，一邊聽著副團長的報告。他滿是絡腮鬍子的臉在顫抖，一雙少有的清亮的眼睛裡噴射著怒火。在他心裡，恨不得立時拔出軍刀刺死眼前的飯桶，這個中校的腦袋顯然已經被伏特加燒壞了！可是，他不能莽撞行事，中校身後還有遠東第六師師長這個靠山，何況，自己在糧屯子的軍事行動也並不那麼順利！
忍住氣，丘索金舉起帶著白色手套的右手擺了擺，止住斯捷潘喋喋不休的解釋，等中校徹底安靜下來後，才用異常冷靜的口吻說道：「斯捷潘.彼得諾維奇，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挫折，現在，我們的部隊已經會合，四個營的兵力可以捏成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在中國匪軍身上！另外，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駐紮在本溪湖的二十九團攜帶六門火炮，已經出發十天了，估計他們的位置應該在（渾江）河西一帶，我已經派出了聯絡軍官。師長梁贊諾夫將軍閣下率領的第二十八、第三十團，距離我團也只不過一天的路程。」
斯捷潘臉上的失敗情緒消失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丘索金的話沒有什麼錯誤，那麼整個東滿支隊的主力都調到渾江方向上來了，這就意味著將有15個營14000人左右的兵力。有了這樣龐大兵力，必然能夠徹底地消滅當前的所謂「忠義軍」、掃平白山地區，為「黃俄羅斯計劃」的全面展開舖平道路。
「閣下，七十三團不能輸給別的部隊。」
「嗯！」看到斯捷潘不再驚慌失措了，丘索金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說道：「作為最後編入東滿支隊的團隊，七十三團從必須在此戰中有所表現，那麼，等你整理好部隊，明日一早，我團就繼續推進！」
「攻打小禿子嶺？」斯捷潘問了一句後立馬又道：「閣下，請准許我擔任指揮官！」
丘索金一臉「當然就是你」的表情，微微點頭。
小禿子嶺上，齊家芳默默地看著部隊從南邊的狍子窩方向有序撤回，卻對一營長的戰果報告沒有多大的興趣，他的腦子在激烈地思考著。
如果說，以一個半營的兵力和五十多個傷亡代價就擊潰了俄軍兩個營的戰果能夠說明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忠義軍在高司令到來後的整、擴編工作是成功的！可是，不能不考慮到俄軍一路高歌猛進四百里的輕敵情緒，不能不考慮到夜襲戰法對我軍作戰效力的提升，不能不考慮到當面的俄軍是疲憊之師的事實……那麼，明天的仗還是按照既定計劃中打法嗎？
一個黑影從嶺下奔來，在四、五米遠的地方就立正：「報告團長！李雙喜和龍飛來了！」
齊家芳扭頭一看，更多的人影在山鞍上湧出來，忙帶著一營長陳昆迎了上去。
李雙喜和龍飛都瘦削了一些，不過在他們樂滋滋的臉上充溢著似乎使不完的精神頭，雙方見禮後，不等齊家芳說話，李雙喜就朝陳昆豎起一個拇指，讚道：「你們一營打得真好，老毛子狗咬狗半天都沒察覺出來，哈哈！不愧是夜老虎營！」
陳昆一把攔住李雙喜的肩膀，親熱地用拳頭在他胸膛上搗了一下，呵呵一笑道：「怎麼樣？輜重營安全撤離了吧？」
「嗯！」李雙喜點點頭，卻突然想起這裡還有團長在，忙一個立正道：「報告齊團長，警衛大隊完成預定作戰任務，按照司令的指示，將配屬獨立三團作戰到新的任務下達！」
「你的人都回來了？」齊家芳看著在不遠處散開休息的人群，顯然，那幾十號人與出發前的警衛大隊人數不符。
李雙喜朝龍飛揚了揚下巴，笑嘻嘻地道：「龍老哥，還是你說吧！」
龍飛的嘴一歪，懶洋洋地道：「炮是你奪的，你說。」
「沒有你們在前面打得老毛子不敢動彈，哪有……」
「好了，都給我正形點！」齊家芳出聲阻止了這場越來越有離譜傾向的談話，正色道：「你們奪了多少炮？在哪裡？糧屯子的敵軍動向如何？別老廢話，告訴你們，獨立三團這次不會撤退了，將在這裡……」他的右腳使勁地跺了跺地面：「小禿子嶺堅守，阻擊俄軍東滿支隊！任務艱巨，我們都不能因為一點小勝而產生輕敵思想，老爺嶺血的教訓……」
齊家芳的話說不下去了，他的腦子裡浮現出倒在松花江畔、老爺嶺下的那些弟兄們的音容，想起了孤身掩護自己和弟兄們撤退的大個子……
「是！」李雙喜收斂了笑容，正兒八經地報告道：「團長，這次警衛大隊和狙擊隊合作，搶了老毛子兩門野戰炮，那東西太重，只好給了輜重營殿後的弟兄們，由警衛大隊一個排護送著繞道回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天亮之前就能趕到。糧屯子已經落入敵手，敵軍正在向通化方向轉用兵力，估計有不少於1500人的兵力沿江而上，此時，被一營擊潰的俄軍應該與他們會合了。完畢！」
「奇怪，奇怪！」齊家芳自顧自的說了兩句，向身邊的陳昆、龍飛、李雙喜等人招招手，率先向設在小禿子嶺主峰北面的團指揮所走去，邊走邊道：「我忠義軍的戰力在去年就展示出來了，俄軍真的會這麼輕敵，僅僅以一個團的兵力就尾追我們四百里？！東滿支隊的其他部隊在哪裡？」
這些問題，眾人都無法回答。
進入指揮所後，齊家芳端起一杯水「咕咕」地喝了個乾淨，很不體面地「呃」的一聲打個水嗝後，看著地圖說：「他娘的，這仗打得真是糊塗！老毛子的意圖究竟是什麼？難道真的是奪取糧屯子補給點這麼簡單？那他們為啥又在達成目的之後，繼續尾追我團到小禿子嶺？」
李雙喜看了看龍飛，這個被旅級參謀官笑稱為「木頭」的神槍手還是一臉的木訥。再看看陳昆，這個武毅軍新營火力連碩果僅存的老資格正襟危坐，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神情。很顯然，老毛子變得更狡猾了！雖然像遠東七十三團這樣的雜牌部隊還是戰力低下，可誰又能保證俄軍東滿支隊的主力還是這般模樣呢？
「團長，如果我是老毛子，肯定會在七十三團兩翼、後方佈置主力部隊。不過，這次我們從狍子窩東邊迂迴過來時，沒有發現特別的情況。因此，我建議向河西派出警戒部隊，同時，做好面對敵軍主力大戰的準備。」
「對！」齊家芳一拍地圖：「命令二營抽調一個精幹的排，立即渡河向西展開，搜索敵軍，特別是懷仁（縣名，1877年設縣）五女山方向！來人，立即快馬報告司令部，請司令部嚴密監視寬城子、公主嶺、鐵嶺一線的敵軍，我估計，老毛子這次玩得是多路合擊的把戲！」
一個參謀帶著一名傳令兵匆匆離去，此時，東邊的天空已經出現一抹魚肚白。
炮連連長黃智帶著一身的露水沖進團指，見指揮部內坐著的一群軍官，不由愣了愣，等齊家芳「嗯」地發出詢問聲了，這才立正道：「報告團長，炮連已經完成戰前觀測任務！」
齊家芳點點頭，卻把話題扯到一邊：「你們說說看，我團是奉命據守小禿子嶺還是主動渡過渾江退向五女山？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老毛子的作戰意圖至今尚未明確，我們作為南線阻敵的第一道防線，應該主動去兼顧河西方向，免得被老毛子鑽了空子！」
黃智趨前一步，指著地圖道：「團長，如果老毛子真的拿下懷仁縣城，那麼我團就有被抄襲後路的危險！堅守五女山，顯然比堅守小禿子嶺更為有利！那裡山高林密，地形險要，以我一個團的兵力駐防，就算老毛子來兩、三個師也不怕！不過……」
齊家芳接口道：「彈藥補給是個問題！輜重部隊必須冒著在敵前渡河的危險。」
李雙喜緊皺著眉頭凝視地圖，伸手悄悄地捅了捅龍飛，小聲道：「龍老哥，咱們去五女山？」
龍飛眨巴了一下眼睛。
齊家芳聽到了李雙喜的話，忙道：「你們太過疲勞，待休整以後再說。我看，還是調二營去五女山，一個營的兵力雖然有些單薄，但是只要能夠搶在俄軍之前佔據險要，堅守一段時間沒有問題。陳昆，通知張定武（二營長）來指揮部。黃智，你的50迫擊炮排準備一下，配屬二營作戰。」
黃智立正道：「但是，團長，目前我們還不能確定老毛子會從懷仁方向側擊迂迴我軍！萬一我二營渡河後撲了個空，萬一老毛子的主力全數集中在小禿子嶺當面，僅憑這裡的地形和兩個營的兵力，能否完成阻擊任務呢？」
李雙喜再進一步站到齊家芳面前：「齊團長，給我一個連，加上迫擊炮排和剛剛派出去的搜索排，我和木頭去五女山。」
這是一個困難的抉擇，是一個有著主動意識的團級指揮官在沒有上級命令之前，根據自身的軍學修養對當前敵情作出判斷後，必須要作出的抉擇！作為忠義軍中唯一的訪德軍官，曾經在德軍參謀總長面前侃侃而談的齊家芳在見識和膽略上是突出的，而且，他也深受葉長生、吳佩孚等人的影響，從骨子裡就有一種主動承擔重任的使命感。
看著一臉認真的李雙喜和面無表情的龍飛，齊家芳緩緩點頭，又斷然道：「準備一下，帶著二營五連立即出發！記住，搶佔五女山險要至關重要！我會相機抽調二營前去支援你們。」
兩名直屬忠義軍總部的軍官領命而去，齊家芳的腦子裡卻總是抹不掉龍飛因長期山林狩獵生活而有些佝僂的背影和他一貫木訥老實的面容。
這個狙擊隊長是忠義軍的老人了，是最早一批跟隨秦鐵錘司令官開闢白山根據地的功臣。可現如今還是一個說不清楚身份的「狙擊隊長」，與他相比，白羽、丁一都是師旅級的主官，甚至於松花江之戰時的連長齊家芳都成團長了！可龍飛就是那麼的木訥，或者說是安之若素！捫心自問，齊家芳覺得自己做不到龍飛那樣，隱約地，他總是覺得龍飛的背影和音容後面隱藏著一些什麼東西，不祥的東西，令獨立第三團團長的心臟奇怪地抽搐了一下。
齊家芳閉上眼睛，試圖揮去龍飛的影像，他成功了，卻想起了剛才端詳過的戰區地圖，想到了一個最為現實的問題——如果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那麼李雙喜和龍飛率領的不足三百人的隊伍，將會遭遇到一場眾寡懸殊的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