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戰術政治
松花江西岸的俄軍前線指揮所裡，鮑羅克涅夫的心涼了。
望遠鏡裡，東岸的樹林邊噴吐出無數道火舌，將剛剛涉渡成功的俄軍打翻在地，更多的人趴在化凍的河沿邊一動不動，一線軍官們根本就無法組織起灘頭部隊展開新的進攻。當然，在忠義軍突然增強了無數倍的火力下，新的進攻也是顯然的送死行為。
「暫停進攻，固守涉渡點！」
命令是如此的簡單，卻在佐證著一個軍事定律——在強有力的彈倉步槍和機關鎗的面前，正面會戰時動態的作戰時代已經結束。也在述說著一個俄軍不願意接受的事實——松花江以東，將是忠義軍牢不可破的地盤！
中將不能去責怪就在自己的指揮所裡坐著的盛京巡警軍司令官周毅上校。畢竟人家是主動前來協調戰事的，畢竟在柳河屯丟失那一大批軍資，完全是俄軍的責任！正是這批軍資，讓忠義軍突然煥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讓垂死掙扎狀態的忠義軍突然擁有了與俄軍打正面會戰的資本，而且隱隱佔據了上風。
鮑羅克涅夫手裡還有一張「王牌」，那就是剛剛調來的皇家胸甲騎兵第二團，但是在沒有獲取穩定的灘頭陣地之前，他無法讓這支有力的突擊力量投入戰鬥。
周毅在身穿巡警軍少尉軍服的年輕翻譯陪同下，鎮定自若地端坐著。總參謀官給他的任務是：在巡警軍因北上問題與俄軍發生緊張糾紛之後，以真正的協作者姿態，達成盛京與旅順的密切聯繫，達成維持東北各方力量之現狀的默契。這樣，盛京就打破了增祺對吉林和黑龍江的壟斷，也達成了幫助忠義軍穩定根據地並持續壯大的目的，更達到了與俄軍改善關係，為將來李燾以秘密與俄國合作的姿態操縱未來的日俄戰爭打下基礎。此時，在俄軍中將下達暫停進攻命令之時，他無話可說，從根本上來講，他是等待著老毛子開口相求呢！
鮑羅克涅夫知道：對忠義軍的戰爭擴大了，一次又一次地擴大了，可是俄軍要取得決定性勝利的機會卻越來越渺茫。自己從少將晉陞為中將，是老爺嶺和棒槌嶺的戰績所致，可是還有老爺嶺和棒槌嶺嗎？很顯然，在柳河屯被忠義軍攻陷之後，那樣的便宜事就不會再有了。他只能組織一場會戰，以決戰的形式來決定滿洲對忠義軍的戰爭成敗，原本他以為忠義軍不會應戰，卻……
看著那個端坐在地圖桌子邊的周毅，很顯然，這個清國巡警軍頭目是看不懂俄國地圖的，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種無聊的情緒。
「周閣下，我不得不承認，我軍的強渡突破作戰計劃失敗了。」這句話，鮑羅克涅夫說得很艱難，因為指揮所裡不僅僅有清國人，還有自己的參謀軍官們。
周毅面無表情地道：「很遺憾，看來，要剿滅忠義軍還得依靠我的巡警軍了。」
鮑羅克涅夫一聽翻譯的話就急忙問道：「您準備如何行動？」
「無法行動，在目前是這樣的。不論我巡警軍只有五千餘人的可機動兵力，就說這個，這個民族感情，我和我的部下都不想在俄軍與忠義軍開戰的同時，向自己的同胞捅刀子！中將閣下，您應該理解我的感受，我的部下們的感受。俄軍能夠單方面地擊敗忠義軍，解決匪患最好，如果不行，我的打算是——維持現狀！」
「為什麼？！巡警軍北調吉林難道不是為了剿滅忠義軍嗎？」鮑羅克涅夫差一點就跳了起來。
「因為民族感情，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我的中將閣下！」周毅很樂意見到暴跳的老毛子中將，他甚至是微笑著繼續道：「在國土上駐紮外**隊的時候，就算大清朝廷認可俄軍的暫時駐紮權，也沒有一個巡警軍官兵願意在此刻協助俄軍打忠義軍。畢竟，忠義軍是在抗擊侵略者，對不起，我只想到這麼個能表達意思的詞彙。作為大清軍人，巡警軍不能抗擊俄軍已經是很羞恥的了！換個角度想一想，將軍閣下，您和您部下會如何去做呢？況且，我的部隊只有從盛京各地抽調的五千人，又新近喪失了一大批的軍資，實在無法與忠義軍作戰。」
鮑羅克涅夫愣了一小會兒神，他明白了。清國人還是在玩內部的政治權術！巡警軍達到了進駐吉林的目的，那所謂的報復進剿忠義軍的話，會用更多看似合理的話拖延著！
「巡警軍的責任是保護地方治安，上校！」
周毅哼了一鼻子道：「現在巡警軍沒有這個能力保護治安，只有得到加強以後才行。再說了，剛才我已經闡述得很明白，在外人尚且侵佔大清國土的時候，我的部下不願意打自己人。我的意見是，暫時維持現狀，等俄軍撤軍之後，壯大後的巡警軍和武毅新軍自然會全力進剿忠義軍，恢復地方治安！」
周毅的話說得很明白了，其實鮑羅克涅夫也能夠明白這個巡警軍的思想，就如同明白武毅新軍的思想一般。讓這些藍衣軍人在此時對忠義軍作戰，確實不可能。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以便為後面的話做出鋪墊。
「可是，忠義軍的存在威脅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寧古塔——吉林城的交通線，也威脅到遼東半島的安全！」
周毅笑道：「如果忠義軍、巡警軍和俄軍達成一種默契呢？這個默契的達成不可能依靠目前敵對中的俄軍和忠義軍，那，就是巡警軍的作用了，也就是本人來到這個指揮所的目的。」
在進攻不成的情況下，周毅的提議有些誘人，鮑羅克涅夫猶豫了半晌道：「這……我需要報告參謀長閣下和總督閣下。」
周毅收斂了笑容，靜靜地看著老毛子中將用鵝毛筆撰寫電報稿……
高連山就在松花江東岸的樹林裡，他的指揮所與鮑羅克涅夫的指揮所的直線距離不過兩千米。而他卻比老毛子中將輕鬆了不少，在觀察孔透進的陽光下，這位出身行伍卻也進過天津武備學堂的獨臂將軍正在艱難地啃著一本線裝的手抄書。
「武器技術的進步讓戰爭雙方都擁有了密集的火力。此時，戰場上的優勢一方應該是防禦者，邊前進邊向對手射擊的效率和安全性遠遠低於臥倒在地射擊的效率和安全性。這一點，從普奧戰爭的結果中得到完全的體現。我們不得不注意士兵們的心理，在穩固的塹壕陣地中防禦，士氣持續的時間會比在佈滿彈坑的野地裡冒著槍林彈雨進攻更長……戰爭將因為彈倉式步槍和機關鎗的逐步完善走向靜態，正面的會戰將不再成為主要的作戰形態，側翼迂迴、長期包圍是完全擊敗對手的唯一有效的戰術手段……這個阿魯茲真他娘的厲害！看看，你們看看，人家在十年前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在一旁看地圖的白羽道：「司令，克勞塞維茨在更早以前就提出過防禦優勢論，這也是西方軍事強國如今大修要塞的原因。只不過，老毛子的將軍們顯然沒有讀懂克勞塞維茨，咱們擺出正面會戰的姿態，他就巴巴地調動兵力來此跟咱們決戰了。哼哼，那個鮑羅克涅夫還以為這是拿破侖時代呢！」
「要塞？在咱們大清國，要塞有個屁用？大正面、大縱深的作戰地幅，迂迴包抄很容易，合圍後挖掘戰壕實施長期圍困也很容易，要塞終將被肚子摧毀！洋毛子們，小地方人，見不得大場面！不過，狗日的有錢倒是真的，捨得花代價修要塞，不像咱們兄弟，只能當老鼠挖塹壕！」
高連山陰陽怪氣地邊說道理邊調侃了洋人一番，引得指揮所裡的參謀們一陣哄笑。戰況不緊張的時候，他們的司令是很豪爽的！很幽默的！很招人喜歡的！
「即便是防禦也是有區別的，要塞和塹壕誰將是防禦體系的主體，我看還是塹壕好啊，經濟實惠、構築快速還不容易挨炮。不說這個了，大帥曾經說過，洋毛子的軍事理論咱們不能照搬，西方的軍事思想產生在西方的具體狀況之上，不一定全適合咱們！積極的運動戰，有效的防禦戰，山地游擊戰，大規模的主力攻堅戰，咱們游擊軍也要跟一師好好學學！」
「司令，要不今後游擊軍就算一師部隊吧？」有個參謀在角落裡建議了一句。
高連山癟癟嘴沒有說話，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一師，可愛的一師，老子的一師，看來是回不去了。不過，游擊軍將逐漸地成為高連山的新一師！
白羽倒是瞪了那參謀一眼，轉了話題道：「來白山以前聽大帥說過，戰爭的形態並不是固定的，不能用什麼規律去硬套。準備戰爭、發起戰爭、進行戰爭、結束戰爭，這個過程是受一定政治經濟目標左右的。這些目標要通過戰爭達成，那麼戰爭中的戰鬥形態勢必要受這些目標的影響。比如，我們要收復吉林城，這裡生活著咱們的國人，有國人的商號店舖財產，這個城市完整地收復回來對關外的抗俄大業更有好處，那麼就決定了我們的戰術不可能是強攻！一個稀巴爛的吉林收回來有什麼用？達到我們的戰爭目標了嗎？沒有！因此，就算收回來也算是失敗！」
「有道理！」高連山點點頭，將手中的線裝書放到一邊，專心地聽白羽說話。從李燾身邊出來的參謀是有些道行的！
「姑且把政治經濟目的對戰爭的影響成為戰略影響，那麼還有戰術影響，那就是軍隊的素質，包括戰鬥意志和戰術水平。這也影響到高司人員制定作戰計劃和下達作戰命令的決心，當然就影響到戰爭的形態。再則，影響戰爭的還有技術水平和武器裝備的原因，技術決定戰術，技術裝備水平就提供了一個基本的作戰形態，加上指揮官的思想、國民的情緒觀念、戰爭的準備程度、國際態度等等其他方面的因素影響，這才有了千變萬化的戰爭，看似不可捉摸的戰爭！實際上，我們的高司令就看清楚了，就把老毛子成功地調動到這裡擺開了會戰架勢，給了咱們游擊軍充分的休息整補時間，也為巡警軍那邊的工作提供了契機，這也算是戰術政治吧？」
「少拍老子馬屁！」高連山笑罵一句，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他見白羽沒事兒人一般地模樣，又道：「周毅那邊搞定之後，你們統統滾到錦州去合成合成，游擊軍啊，終究會是咱們武毅新軍的一等主力！」
參謀們又是一陣興奮地喧嚷，他們知道，一縱的丁一、總部的龍飛等人，早已經在與巡警軍會師的當晚就趕去錦州了。
「嗯吭！」高連山收拾了一下指揮所裡的秩序，一臉嚴肅地問道：「既然戰爭的形態和使用的戰術是受到戰爭目的限制，那麼就有可能出現這麼一種情況，兩支軍隊在狹窄的作戰地域內相遇決戰。比如是在松花江和牡丹江之間，敵方據點為吉林城，我方據點為老白山，互相攻守欲取對方據點，摧毀對方在這一地區的軍事存在。那麼根據防禦優勢論，這仗該如何打法呢？」
「司令，兩支部隊是否模擬我軍和俄軍？」白羽試探道。
高連山想了想，斷然道：「不，就以我武毅新軍為標準。」
白羽走到地圖前托著下巴想了想，以不確定地語氣小聲道：「沿著河谷的塹壕戰？對峙戰？相對靜態的戰爭？沒有迂迴，只有……不，這是典型的消耗戰！」
「就是消耗戰！」高連山點頭笑道：「老子決不打這種仗！大清國可消耗不起，這樣消耗下來，就算得勝也是得不償失，大帥也肯定不會打這樣的仗。不過，既然這是一種設想，一種可能，你們有空了就多琢磨琢磨，看看有沒有簡便的破解戰法？」
「報告！錦州來電，盛京將軍行營總辦汪聲玲邀請司令赴奉天參加游擊軍、巡警軍、俄軍三方高層會議！」
高連山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險些因為身體少了左臂而失去平衡栽倒。他的身子晃了晃，又緩緩地坐下，嘴裡默默地念叨著誰也聽不清楚的話。
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封無線電報後面的意義——李燾苦心經營的東北軍政格局，在一年多時間裡的打打停停和忠義軍的頑強作戰之後，終於達成了！今後的東北新政將按照李燾的意志順暢地推行，東北也將成為中國崛起於世界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