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以靜制動
榮祿步出賢良寺，正要上轎回府，卻聽側邊有人請安道：「榮相，遼西急電。」
他轉頭一看，原來是幕僚英秀。怎麼送電報送到李鴻章門口來了？帶著些微的捕快，榮祿低聲問道：「什麼事？」
英秀忙趨近幾步，恭聲回答：「遼西鎮守使李燾請補春練之軍械、經費，請准武毅新軍以第一旅所部南下拱衛京津，請准武毅新軍試行軍銜制，請准授遼西鎮守使衙門總辦洋務處唐紹儀道員銜，請准撥鐵良騎兵旅歸入禁衛軍建制，請……」
「請個屁！」榮祿縱然是修養再好，此時也忍不住爆了粗口。這邊廂剛剛在李鴻章那裡受了氣，出門來就遇到這麼個事情，肚子裡火氣啊是怎麼也壓制不下去了。
「榮相息怒，依學生的看，李燾是在依仗軍力挾制朝廷了！武毅新軍可千萬不能輕動，且莫說遼西防務和盛京局面需要軍隊保障，就是這一旅勁卒與直隸武毅軍、毅軍、淮練諸軍合流，恐怕直隸更是勢大而不能制矣！」
榮祿左右看看，點頭沉聲道：「回府說話，你跟著吧。」話畢，他就跨進官轎，喝令戈什哈和轎子快速回府。
兩人徑直到書房後，榮祿屁股尚未落座就道：「英秀啊，你看此事是否與增祺回任，洋人議論聶士成、李燾戰犯名有關？」
英秀略略躬身作禮道：「學生想，李燾此舉乃是趁和談停頓之際，舉兵呼應，以強硬姿態入關促成和談。一來可給洋人施壓以解戰犯之名；二來是給朝廷看看他的軍力，以堵增祺於山海關內不得返任；三來在無知臣民眼中再博一次喝彩。其行如若朝廷照準，那李燾聲勢更大，勁旅駐紮京津、虎視眈眈，增祺返任盛京更是無望了。如不照準，恐東南、京津之地民誹再起事小，鐵良騎兵旅拔轉禁衛軍之事也不能順行！他是跟朝廷討價還價來著。」
榮祿想了想，歎道：「唉，這李燾著實莽撞難治，細細想來，也非盡如汝言。」
英秀離座作揖，作出一副懇切的神色道：「榮相，李燾與李鴻章本是一體，如今此番電報更是明證，您對他太寬厚了，只怕是養虎為患吶！」
榮祿搖著頭，抬手示意英秀回座，看著這位幕僚的神情，不禁又是一聲長歎道：「唉，如若朝廷有可用之軍，如若朝廷有可以軍鎮遼西之人，榮祿又何苦找這些個麻煩？英秀啊，保住大清江山社稷為重，為聖母皇太后分憂是我等之責任，此時，說不得還要向遼西讓一步。嗯，你親自走一趟，去給增祺說說吧。」
「相爺！不可啊！李燾如今在遼西不過半年時間，立足未穩，根基淺薄，朝廷尚能號令於他。如若再次讓步，無異於助長其囂張氣焰，今後定然更加變本加厲，不再將朝廷放在眼裡了！再者，李燾以兵回天津要挾朝廷得逞，各地督撫漢臣必然紛紛倣傚，屆時朝廷又如何自處！？」
英秀哀聲痛陳，說到激動處時，竟然一下子滾趴在地上連連磕頭，淚流滿面道：「相爺啊，此時萬萬不能因李燾一人壞了祖宗的法度，就算和談條件上向洋人再作讓步，也不可讓漢臣們看到一個以軍威要挾朝廷的榜樣吶！自古以來，藩鎮割據的教訓數不勝數，皆因朝廷對軍鎮大將一再退讓而起！李燾，那賊子骨子裡就是個軍閥！」
榮祿見英秀的額頭已經磕得紅腫了，心中大是不忍，忙離座攙起他道：「起來吧，起來吧，好好說說話，磕頭作甚呢？你心中裝著大清江山，榮祿知曉，太后老佛爺也知曉。先坐下，咱們好生合計合計，如何處置此時才算妥當？本相也覺著不能讓李燾再胡鬧下去了。這不，增祺返任，李燾、袁世凱對調就是對他的警告嘛！只可惜，難啊！」
英秀也見機得快，麻利地起身回座，抬手摸摸額頭，嘶的一聲呼痛又忍了下來，略一思量後道：「武毅新軍春練與進關看似一體，實則不同。朝廷盡可以拖著不答覆，以靜制動。春練經費和軍械彈藥也要緩緩撥給，軍械彈藥、開拔費不就手，他也不敢輕易進關威逼朝廷！再則，如果他執意進關，朝廷大可以用法體正統壓制於他，一方鎮將無朝廷諭令擅自調兵，真要這樣，就是那些漢人清流們也要用口水子淹死他！」
榮祿若有所思，眉頭輕輕地挑動了一下，露出微笑道：「這法子好，以靜制動，呵呵，說下去，說下去。」
英秀壓抑著欣喜，作出冷靜的模樣道：「他兵不動，增祺自然可以安心回任；他兵若動，增祺更可以用朝廷宣慰彈壓之名回任盛京，與鐵良一起收編武毅新軍餘部，李燾和李鴻章到得此時，也絕不敢反抗朝廷天威和官民悠悠眾口。至於什麼軍銜制則任他搞去，難不成學著洋人在軍服上加幾個花兒就能變出幾個軍隊來？」
「嗯，你識見很是清楚啊。」榮祿讚了英秀一句，又道：「那李燾請唐紹儀加道員銜之事，當如何處置？」
英秀忍住額頭的疼痛，堆起笑臉道：「榮相肯定已有定計，權且讓英秀猜上一猜。嗯，唐紹儀辦理洋務頗有本事，此番是李鴻章奏請朝廷，令返鄉守制的他奪情北上，投效李燾幕府，不過旬月之間，李燾就奏請加銜，可見唐紹儀確是有幾分能耐，如李燾得其臂助，實力愈加強盛，如李燾失其臂助呢？榮相，不如……」
榮祿見英秀滿眼都是巴結的神光，不由笑道：「你啊，就說下去吧。」
「李、袁對調之事，這兩人一個給老佛爺送銀子，給榮相您送軍餉；一個發來這個電報，都是不想得罪對方，轉而動朝廷的腦子。學生倒是有一計，可收兩人對調之效。准了唐紹儀的道員銜頭，卻調去山東任職。唐紹儀在朝鮮就曾在袁世凱手下做事，相交頗深……」
英秀打住了話頭，後面的已經不用再說下去了！
榮祿捻著唇上的鬍鬚思量了一會兒，笑道：「嗯，果然是妙計啊！增祺也暫時不用去盛京，改派別地卻不忙動身上任，咱們得作出個真架勢來，免得被李鴻章看破！袁世凱那裡暫時也不必知會，他對朝廷的忠心如何還得看看再說。此事，你著即擬個折子出來，八百里快奏陽曲（太原）！」
「輒！」英秀甩起馬蹄袖行了大禮。
榮祿笑著擺手道：「英秀啊，準備著領個道員銜跟增祺去盛京吧！」
「謝恩相栽培！」英秀心道，老子的頭還真沒白磕啊！
……
皚皚雪原、莽莽林海間，冰封的鴨綠江蜿蜒而過，將朝鮮半島與大陸割裂開來，也把這兩片土地分成了大清帝國和他曾經的屬國——朝鮮王國。
寒風捲起雪霧在鏡子般的江面上呼嘯而過，讓江邊的人們不得不把頭縮得更低，將口鼻捂在領子後面，求得稍微緩和一些的感覺。此時，老天爺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無論是鴨綠江右岸的清國人，還是左岸的口木人。
「來了，司令，他們來了！」龍飛指著對岸影影綽綽的一大片黑影喊道。
秦鐵錘抬手拂去眉毛和睫毛上的雪渣子，跟著龍飛手指方向看去，嗯，果真是來了，狗日的倭國人還真他娘的準時呢！
「這差使，真他娘的憋氣！」他低聲嘀咕了一句，感覺心理平衡了，才轉頭提升喊道：「全體都有了！把羅圈腿兒們看緊一點兒，娘的，現在和談還沒成事，誰他娘的也說不准口木是真幫咱們還是趁機過江！？」
樹林中、山頭上、江邊的冰窩子裡，響起了一片拉動槍栓推彈上膛的「嘩啦」聲。
對面的口木人很小心地停在江邊，接著，通往江邊的路上出現了很多大車和肩挑背扛的朝鮮人。在秦鐵錘的望遠鏡裡，並沒有多少拿著金鉤步槍的口木兵，只是前面有幾個穿著毛領大衣挎著軍刀的人，也是拿著望遠鏡看向對岸。
「發信號！」
一名信號兵舞動紅綠小旗打出約定的聯絡信號，對面也出現了兩面紅綠小旗回復過來。
秦鐵錘咬了一下冰冷的嘴皮子，向冰面走了幾步後，才轉頭道：「冰溜子，都給我擺出來，過江！媽的，口木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喂！大口木帝國皇軍守田少佐即將過江與貴方頭領會面！」
標準腔口的北京官話在對岸響起，幾個穿著大衣的人踩著滑雪板走到江邊，手腳並用下，飛快地衝過冰封的江面。
秦鐵錘愣了愣，在看清楚口木人確實是用那跟冰溜子下半截差不多的東西飛快渡江後，恨恨地罵道：「狗日的啥玩意兒？這麼快？！龍飛，你可看好了，咱們也學著一點兒，這東西看起來很有用，比咱們的冰溜子方便輕巧多了。」
「刷」的聲響，幾名口木人停在秦鐵錘和龍飛面前。一個足足比秦鐵錘矮了一個頭的口木人看著秦鐵錘道：「秦司令？」
「正是！守田少佐？」秦鐵錘說著，看了看其他幾個口木人，他發現，其他口木人顯然都是低級軍官，預定見面的中島大佐不在其中。
「是！秦司令，非常抱歉，中島大佐臨時有事不能來與您會晤，命在下代表他向您道歉。」守田瞟了一眼秦鐵錘背後的大刀，滿面堆笑地道：「當然，守田能夠代表中島大佐與貴軍達成聯絡。」
秦鐵錘心中暗罵：狗日的口木花招就是多，派個少佐跟老子說事兒呢！不過，這狗日的守田羅圈腿兒的官話說得漂亮，比老子的腔口還正！奶奶的！算了，老子現在不計較這些，把東西拿到手再說。
「守田少佐，這次你帶了多少軍械物資？」
守田對秦鐵錘直別別的問話似乎早有所料，忙微笑道：「嶄新的德造毛瑟88年式步槍一千支，無煙藥子彈八萬發，大米三十萬斤。秦司令，大和民族是大清國漢民族的朋友，這點物資只是第一批，今後但有所需，大口木帝國一定竭盡全力支應游擊軍！」
話剛說過，守田就向秦鐵錘立正、躬腰、低頭行禮。
秦鐵錘還了一個舉手禮，皺眉道：「沒有炮？」
守田轉身指著對岸的茫茫群山道：「從平壤到這裡路途遙遠，多是山間小路，火炮運輸費時費力，故而第一批軍資中並沒有火炮。請秦司令見諒！」說著，這傢伙又是立正低頭行禮。
秦鐵錘心道，你狗日的還挺有禮貌嘛，咱也不能輸了面子。乃側身伸手作勢道：「守田中佐，如果不嫌棄我這邊條件簡陋的話，咱們邊喝酒邊談事兒，怎麼樣？」
「是！」
「龍飛，清點好物資後立即報告！」秦鐵錘向龍飛下令後，換上主人才有的笑臉道：「謝謝大口木帝國的支持啊，要不，我的游擊軍可要餓肚子沒子彈了。嗯，確實，確實夠朋友！」
話是這麼說，他心裡卻道：你狗日的忘了甲午年的事兒了？！
守田似乎能夠聽到秦鐵錘肚子裡的話一般，一邊走一邊道：「日清兩國在五年前發生了一場戰爭，不過，秦司令，您應該知道，大口木帝國之所以出兵，乃是幫助大漢族恢復中華、驅逐滿夷！大和民族與大漢民族同文同種，千年的友好關係一直不曾中斷，明治維新前，大和民族沒有力量幫助大漢民族復國，五年前，又被俄人、德人、法人聯合干涉，唉！這一次，我們應當齊心協力，先將俄國白鬼趕出滿洲，再掀起對滿夷朝廷的戰爭，大漢民族復國的機會就在眼前吶！」
一番話將秦鐵錘說得悶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