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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軍閥 113 姚記燒鍋 文 / 仙人掌

    113姚記燒鍋

    連通旅順和奉天的中東鐵路經過析木城東南方的二道河子,這個人口不過七、八百人的自然村落也因此在鮮血和炮火中熱鬧起來。1900年的第一場雪飄飄揚揚地灑下,還沒落地,就被村東口的姚記燒鍋莊的騰騰熱氣融化了。

    一副酒販子打扮的秦鐵錘和幾個兄弟坐在姚記燒鍋莊裡,就著一碟油炸花生米下著陳釀高粱酒,眼神時不時地瞟向村口的土路。眼看著日頭就要落山了,路口上卻還沒出現應該出現的人,他不由得有些不耐煩,轉頭看看身邊的丁一、龍飛等人道:「媽的,等得老子心煩。丁一,去村口看著,馬三(馬龍潭)來了給個信兒。龍飛,去南邊看看去。」

    參謀丁一抓了兩顆花生米扔進嘴裡,呵呵笑了笑:「大哥,這事兒可沒人跟我爭!我去了。」說著,他在棉襖的面子上擦了擦手,將前襟攏了攏,右手插進腋下攥著手槍把子,朝店堂裡的角落努努嘴後,作出看起來很怕冷的模樣,抖抖索索地走向村口。

    龍飛則是一副與年齡不相稱的冷靜容色,不,應該說是天生的苦瓜臉。他知道老大叫自己去看南邊的什麼,還不就是老毛子兵營的動靜嘛!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燒鍋莊的前堂子,一東一南地瞧瞧,各自走遠。

    「開鍋啦!」店裡的夥計在堂上一聲吆喝拉開後門,後院的燒鍋子蒸騰出來的酒香味兒頓時飄逸開來,熱騰騰的酒香在這個下雪天裡,顯得格外喜人。也是這聲吆喝,讓燒鍋店裡等著買酒的四方客人們紛紛起身,湧向後院。

    「老白,去看看,酒好的話咱們就多買點!」秦鐵錘見整個店子只剩下自己和參謀官白羽沒動靜,唯恐給別人瞧出什麼來,忙將白羽支使過去。山裡冷,漫長的冬天裡在山裡過活打仗,少不得燒酒抗寒。

    白羽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右手輕輕地在桌面上敲了敲,伸出食指向秦鐵錘身後的角落指了指,見秦鐵錘會意後,才「嗯」了一聲走向後院。

    角落裡,一個頭戴狗皮翻毛帽子的中年人從袖筒子裡拿出手來,在鼻頭「吸溜」一聲擦了擦並沒有流出的鼻涕,見堂上再沒有別人時,才伸伸腿兒動了動,遙遙地說道:「那大兄弟,新鍋出來了,咋不去嘗嘗新酒吶?」

    秦鐵錘心道:狗日的你也真沉得住氣兒,非要老子把人打發開來才啃聲!他沒有轉身,還是保持著背對中年人的坐姿,端起酒碗聞了聞道:「新酒沒有老酒香啊,老哥。這燒鍋莊換了幾個招牌子,可釀酒師傅沒換,這酒的字號也就不變,酒味兒,還是那麼地醇!」

    「可不是麼,曾(增)記換了李記,關外的味兒加了關內的味兒,新酒可是熱騰得很吶!不過,兄弟我還是喜歡純純的關外味道,那個濃烈的味兒啊,能夠醉倒百里內的漢子。」

    秦鐵錘「呵呵」笑著轉身,抬手指著門口的店招酒旗道:「老哥,您眼神子不好使吧?這叫姚記!關外的烈酒傷眼神兒,不能多喝吶!老哥要不嫌棄,來嘗嘗我這壺老酒如何?」

    那中年人看了看空蕩蕩的店堂,也是「呵呵」一笑起身來,端著自己的酒碗邊走邊道:「那就叨擾兄弟一回,蹭點好酒喝喝也不錯。兄弟,聽您言語可是地道的關外口子,怎麼會贊起關內味兒的老酒了?」

    「老哥請坐。」秦鐵錘伸手示座,順勢拿起酒壺給那中年人的酒碗滿上。「兄弟從前荒唐得緊,看不起莊稼人的把式,在蒙古草原打混了幾年,後來投了毅軍。眼看著打仗了,兄弟我可不敢把小命兒撂在關內,這不,還是回關外來幹起這販酒的營生。來,干一個!」

    「干一個!」中年人跟秦鐵錘碰碰碗邊,仰頭喝了一大口,「嘶」地哈出一口酒氣,笑道:「販酒這營生好啊,四方八面交朋結友的就靠這燒刀子酒。不知兄弟可有字號,往後見面也好打個招呼圓個酒場不是?」

    秦鐵錘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兄弟沒本事,打混了幾年沒撈著多少油水兒,卻落下一個賊號。」

    「啥?」中年人再次看了看堂上,客人們還在後院鬧騰著分新酒呢,堂上的夥計也跑後面大院子裡幫手了。

    「草上飛!」

    中年人眼光一閃,低聲道:「原來是當年橫行蒙古察哈爾部的草上飛,王和達久仰大名了!哎,大兄弟,咋投了毅軍又姓了新呢?」

    「不好?」秦鐵錘心裡罵道:老子三番五次聯絡你們,今兒總算是碰上主事的人了!

    王和達看著秦鐵錘的臉半晌,才歎聲道:「不是不好,是相當的好。大兄弟幾次派人來傳信,老哥我只是擔心這鐵路一隔,加上遼河一橫,遠水不解近渴啊。」

    秦鐵錘聽出味道來,忙道:「老哥莫非找到了近水?」

    王和達搖搖頭,指指東邊遠處的長白山餘脈道:「這近水有毒哇!五年前,可是毒死了不少關外漢子和朝廷官兵。老哥家在海龍,對這些個事兒記得清清楚楚。」

    「啪」的一聲槍響從南邊遠遠傳來。

    秦鐵錘臉色一沉停住了說話,王和達也轉頭看向門外,而後院裡的客人們則是一陣「嗡嗡」地議論著湧回堂上,七嘴八舌裡問道:「啥地方響槍?這年頭真是亂套了。」

    龍飛匆匆進門,湊攏秦鐵錘道:「老毛子又殺人了。聽街口老鄉說,是山後方家的老二。」

    王和達臉色一黯,搖頭道:「這事兒我知道,前些天老毛子進山時,媽的,糟蹋了方家的女人,昨夜裡方家老二和幾個兄弟在南營子(俄軍駐地)鬧騰了一番,當場死了兩個,方老二被老毛子給抓了。唉,這些漢子啊!」

    鄰桌有人接口道:「老毛子的兵好惹嗎?這兄弟也是混了點兒,這不白送了性命?!」

    秦鐵錘拉了一把作勢的龍飛,笑道:「喝酒喝酒。」

    有人大聲道:「敢情老毛子沒糟蹋你家女人吧?到那份兒上,那老哥你也一樣的混,大男人一個連婆娘都保不住,死了也就死了,活在世上給人臊臉皮子不成?!這方家老二,是漢子!」

    店堂裡又是一陣嗡嗡聲,接著有人說道:「方家老二是渾了點兒,他啊,不如去遼西投李大帥的武毅新軍,要不進白山投忠義軍也成吶!嗨,白送了幾個兄弟的命,不值!」

    白羽此時才慢騰騰地從後院進前堂,聽人們說得熱鬧,不禁接口道:「對啊,李大帥正在遼西招兵買馬,要跟老毛子幹到底呢!」

    秦鐵錘「蓬」地拍桌子喝道:「老二,你胡說個啥?做生意的人把嘴巴閉牢實點沒壞處!誰他娘的知道這堂子裡有沒有軟骨頭、黑良心吶?過來坐下!」

    白羽一臉無奈地回到板凳上坐下,見秦鐵錘身邊的中年人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忙點頭拱手打了招呼,卻不再言語。

    王和達瞇縫著眼皮喝了一口酒,讚道:「好酒,不錯!」接著又壓低聲音道:「大當家的,這二道河子也不安生啊,依老哥我看,不如早早離開此地為好。」

    秦鐵錘一癟嘴,笑道:「老哥,兄弟我也是走南闖北的苦命人,這二道河子的夜風凍不著兄弟,不如,今夜一起上路可好?」

    「那,哥幾個湊個宴席吃過再走?」王和達還是笑瞇瞇地瞇縫著眼皮。

    「成!兄弟我出五十個大子兒!」

    「五十?」王和達收斂了笑容,看著秦鐵錘道:「真有五十?」

    「個個油亮金光的,嶄新的黃銅錢兒!嗨,還是兄弟我從關內揣到這二道河子的哩。」秦鐵錘說著,蘸著酒水在桌面上寫了幾個字:長、短、馬。

    王和達會意,順手抹去桌上的字跡笑道:「那老哥也出五十,只是經手多了沾了汗酸味兒,大兄弟別嫌棄就是。」

    秦鐵錘再次壓低了聲音道:「老哥說笑了,您是熟地兒人,定個時辰地點,兄弟我一準兒到。」

    「子時,後山方家。」王和達說完,又站起來故意提了音量道:謝兄弟的老酒,老哥我先回家知會媳婦兒、小子,告辭!嘿,別起,是兄弟就別生分了,要不晚上的酒席可就無趣的緊兒了!」

    秦鐵錘等人只得安坐,看著王和達走遠,白羽道:「老大,不如咱們也……」

    「夥計,上五斤熟牛肉,用紙包好了!」秦鐵錘用招呼夥計的聲音打斷了白羽的話,在聽到夥計慇勤的應答聲後,才道:「酒分好了?」

    「嗯!」

    「會賬,拿了酒肉走人!」

    秦鐵錘爽氣地一揮手站了起來,大馬金刀地看看堂裡的客人們,做作老闆的氣派轉身出門。白羽則是小賬房的職分,忙掏錢付賬,招呼龍飛牽馬套車裝酒缸子,一時忙了個不亦樂乎……

    半夜裡,雪下得越來越大,四下裡白茫茫的一片,幾米遠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人影。一道道黑影次第溜下二道河子後山,沿著小道繞過村子北口、東口,向南營子潛進。

    王和達從後面匆匆趕上秦鐵錘,拉扯他到一邊,喘著粗氣道:「鐵錘兄弟,這次,讓我們忠義軍先動手,如何?您看,咱們也得給李大帥準備一個見面禮兒不是?武毅新軍在大凌河打得那麼好,南營子這個禮恐怕都不夠份量。您和弟兄們壓陣,我帶人先上!」

    烏漆嘛黑的雪夜裡,俄軍不備,忠義軍這支隊伍也算精銳。

    秦鐵錘估量了一下,重重地點頭道:「成!王大哥,您打得順手咱就不動,一旦不順手,您盡快撤下來往東南方向去。我帶人在那裡埋伏接應。記住,千萬不可戀戰,撈一票就走!」

    王和達低聲地招呼了人馬,帶槍持刀分成兩路將南營子遙遙圍住。秦鐵錘則帶著武毅新軍騎兵營的部分兄弟,穿了白布披風潛伏在南營子東南的小道兩側。

    「啪」的一聲槍響被雪夜的寒風吹得變了調,顯得清脆而短促。

    南營子外一陣喊殺聲,「辟里啪啦」的槍聲頓時響起,紅彤彤的火光映照得南營子內外通明。

    白羽搓著幾乎沒有知覺的耳朵,湊近秦鐵錘道:「司令,有些不對勁兒!第一槍不是老毛瑟而是莫辛,這槍聲,我可忘不了。很有可能,忠義軍的兄弟們沒有發現老毛子的暗哨,出了紕漏!」

    秦鐵錘看了西北方向的南營子,半晌才搖頭道:「我錯了,不應該讓他們打頭陣,嗨,誰他娘的知道他們竟然是這般打法吶!?」

    一陣陣的排槍聲遠遠地傳來,將秦鐵錘等人的心一次次地往下拉!排槍,顯然是俄軍組織起來的!

    「老二,你看該咋辦?要不衝上去接應他們下來?看這情況,忠義軍是被老毛子咬住在打呢!」

    「兵分三路,一路原地留守,一路接應王大哥,一路繞到俄軍背後製造混亂。」白羽見秦鐵錘邊聽邊點頭,又道:「司令,您在此地留守,我帶二班攻前面解救王大哥,丁一帶三班去繞道攻擊,就這樣?」

    「好!」

    「我正面,參謀官後面!」參謀丁一不知道啥時候湊攏了兩人,此時不滿地道:「參謀官,您是主官不可輕身犯險,再說了,姓氏筆畫我最少,主攻你還和我爭過哪樣?咋個說……就這樣了!」

    秦鐵錘按住白羽的肩膀道:「就按丁一的意見,分頭行動!」

    兩隊白色的身影快速地向火光沖天、槍聲綿密的南營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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