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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和局 055 賢良寺內 文 / 仙人掌

    055賢良寺內

    張佩綸眼見得李鴻章已然表明對李燾的態度,這態度不再是嘴裡的稱頌,而是實在的栽培之舉了。那麼自己這個女婿也該對此表態了,特別是在方才不恰當地指責李燾之後。

    他斟酌了一番,向李鴻章拱手道:「聶功亭誇讚李燾軍事才能,佩綸初時還不敢相信,哪有年紀輕輕的武備生能在軍事造詣上高過諸位百戰老將的?可天津軍民眾口稱頌、各軍將領無不推崇,甚至有人言道『天津之戰李參議挽大廈於既倒,乃軍中柱石!』觀軍中將備,更是對之俯首帖耳!」

    「噢……」李鴻章略微拉長了聲調對張佩綸的話作出了回應,他明白這個女婿的心意,遂又笑道:「國戰之際,朝廷不得不仰仗軍人,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各將能拋開資歷、成見協力共保大清,可喜呀!李燾能的軍心,也是……」

    李鴻章停了說話,頗不滿意地看著門口匆匆而來的戈什哈李逢春喝道:「何事?沒見本督有客?!」

    李逢春慌忙扎馬道:「稟制台,天津急電,武毅軍總統聶大帥在北倉戰地嘔血升許,已然昏厥。天津各軍紛紛來電奏報,請朝廷優加宣慰並統籌天津軍事。」

    「什麼!?」李鴻章霍地站起身來,突覺腹中一陣絞痛,乃按住痛處無力地跌坐在太師椅上。

    張佩綸見李鴻章的臉色蒼白無血,額上掛著豆大的虛汗,心知是其腹痛之症發作,忙道:「制台大人,保重身子要緊。來人,還不去請大夫?!」

    「不妨,佩綸啊,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帶我的帖子請榮相來此一會。」李鴻章忍痛擺擺手,又道:「老人病了,取些洋醫開的藥來即可。」

    李逢春也顧不得再行施禮,轉頭就向內進院子跑去。張佩綸也是不敢怠慢,匆匆拿了李鴻章的名刺,冒雨前往榮祿府。

    李鴻章看兩人一前一後的離去,心裡著實擔心少了聶士成的天津戰局、政局,又見隨行北上的姨太太莫氏慌張地進來,心中無名火起,怒道:「如此慌張作甚?成不了大器!」

    莫氏默默地作禮,然後邁動並不年輕的小腳走到李鴻章身前蹲下,熟練地給這火氣越來越大的老頭子按摩筋骨,疏散痛感。軍國大事,女流是不應當插嘴的,可是久在李鴻章身邊,莫氏也頗知道一些時事,也知道老頭子是拖著病體在盡力地為國分憂,正如他無意中說道的那樣——我就是一個裱糊匠,大清如今正是那紙糊的房子,經不得風雨。

    「老爺,還是讓經邁來京伺候您吧,得空他也可以作些詩文來讓您消散一下。」莫氏感覺老頭子的火氣逐漸消褪了,這才柔聲提出請求。

    「嗯。」李鴻章不置可否,卻給人一種默許的感覺。

    李逢春拿了藥再次匆匆進來,七手八腳給李鴻章進藥後,侍立於門外等候差遣。

    「逢春吶,去打聽打聽天津的事兒。」

    李逢春忙應了一聲,轉身卻見一身長臉長的中年官員進了院門,忙又扎馬一禮,回頭報道:「稟制台大人,楊大人來咧。」

    那人就是翰林庶吉士楊士驤了!這位早期投入李鴻章幕府效力的安徽書生,著實是督府第一智囊。此時他並沒有收了油紙傘馬上登堂入廳,而是沖李逢春一揮手,將監管世面的戈什哈打發出去後,才向院門外輕聲道:「赫大人,請。」

    院門處閃進一個金髮碧眼的洋人,身材說不上是過於高大,卻也魁梧得很,頭上還頂著血紅的珊瑚珠官帽,年約四十卻白得透出血絲的臉上,總是帶著那種中西結合的矜持笑容。這位,就是大清國海關稅務總司赫德了!在滿清中國還跟八國開戰的時節裡,這英國北愛爾蘭籍洋鬼子就被接引到李鴻章此地了。

    兩人含笑朝李逢春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撐著油紙傘向對方作了個請的手勢,最後還是赫德在前,楊士驤錯後半步於其後,在廳堂門口由莫氏扶持著的李鴻章微笑相邀下進了廳堂。

    赫德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穩,就像模像樣地拱手打千道:「李大人,北中國政治格局重新洗牌的時間到了。」

    李鴻章忍住腹中尚存的疼痛,瞇縫著眼睛笑道:「那還是要看老朋友如何幫助我渡過這個難關了。」

    「難關?!」赫德左右看了看廳堂裡的陳設,像在尋找什麼東西一般,半晌才笑著說:「不,制台大人,我可沒有在您和您這裡看到什麼難關。作為大清皇朝十多年的忠誠朋友,我只看到天津爆發的戰爭為大人帶來重整聲威的契機。戰爭,讓您從酷熱的南方回到了這個帝國的中樞之地;戰爭,讓曾經屬於您的軍隊重歸您麾下;戰爭,讓您麾下的那些老舊勢力被消耗,新的、更忠誠的人才會迅速地聚集到您的身邊。庚子年不是甲午年,往日的北洋、後黨、帝黨、地方清流如今只有皇族和您的新北洋!當然,就我個人而言,您沒有接受大英帝國的勸說與孫大炮合作,乃是明智之舉。您現在有了一門新的大炮,那就是天津戰爭上聲威赫赫的那位年輕人。」

    李鴻章微微搖頭,這個動作更多是自嘲。

    自義和團鬧事至今,似乎北京城裡的爺們兒都沒有看懂局勢的發展方向。其實,無論天津戰局如何,只要這個外交還要我李鴻章來操辦,只要直隸總督這個位置還在我李鴻章的屁股下,政治格局就要改變,就要比1895年以前更符合自己的需要!讓人掣肘著辦洋務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惜,端王那幫子庸人做著太上皇的春秋大夢,讓這番博弈少了許多的樂趣,而自己,卻又不得不再次扛起消弭兵災的重責。只不過,如今的淮系太需要重整了!沒有這個力量作為支撐,那麼在與列強簽約之後,自己還是會被輿論和政敵製造的大勢投閒置散。

    「赫德大人,您應當看到,目前在天津與聯軍作戰的,正是我的嫡系部隊。當然,這種情況的出現我是很遺憾的,也是無能為力的。您也清楚地看到,五年前我在北方的力量已經削弱了不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需要在長時間和談的背景下整頓北洋勢力。」李鴻章說著,不引人注意地給楊士驤打了個眼色後,又道:「此番爭端和解,公使團方面可有一致的意見?赫德大人能向五年前那樣為我編練新軍提供幫助嗎?」

    楊士驤不等赫德回答就插話道:「赫德大人,您應該看到俄**隊已經全面開進滿洲,北極熊已經攫取了這次爭端的最大化利益。而包括英**隊在內的聯軍,卻受挫於天津堅城之下。卑職以為,大英帝國此次是為俄國作了嫁衣呢。」

    赫德身為英國人,卻擔任滿清中國的海關稅務總司之職,相當於掌握了滿清中國財政收入的一半。在中國與八國開戰之時,卻也成為李鴻章在北京與各國通話的橋樑,成為李鴻章在直隸重整北洋的經濟來源之一。

    「恕我直言。」赫德熟練地說出一句成語後頓了頓,見李、楊兩人都作出認真傾聽的模樣後才道:「我們可以把直隸和滿洲問題分開來看,大英帝國的顏面和在華利益,需要在天津戰場的最終結局中表現出來,而不是滿洲。據我所知,戶部並沒有多少錢可以撥支出來用於北洋軍隊的重建,這,還是在中樞沒有任何掣肘的基礎上。」

    楊士驤面對一個對大清帝國經濟財政狀況瞭如指掌的洋人,此時分毫不敢示弱,忙微笑道:「這些利益難道制台大人不能在條約中保證嗎?赫德大人,大清能夠保留一支可戰之兵,足以牽制俄國在東北的行動,將會讓大英帝國在歐洲的根本利益得到保證。卑職不是軍人,但是在這裡我可以給大人透露一個小小的秘密,聶士成大帥麾下的武毅軍在鹽官浮橋正面攻擊戰鬥中,只出動了八十七名官兵。有時卑職就在遐想,如此的軍隊人數如果有兩萬甚至更多,能否牽制住俄國在滿洲的兵力呢?十七萬俄軍一旦回調歐洲……」

    「哈哈,楊大人,我們不必再次唇槍舌劍了。赫德是制台大人的忠實朋友,我們有二十多年的深厚友情,不是嗎?」赫德看到李鴻章溫和地點著頭,又道:「如果公使團的要求得到滿足,我倒是非常希望和平早日到來。當然,制台大人要訓練新軍,每年三百萬兩的餉銀撥支舊例,是完全可以恢復的。」

    李鴻章微微一笑,心想這洋人也不願意把這沒譜的戰爭進行下去了吧?英國在南非陷得很深,又要應對俄國在巴爾幹、土耳其、波斯、中亞的南下、在遠東的東進,應對德國的日益膨脹的擴張野心,加上武毅軍爭氣地給了驕傲的英軍一記悶棍,對大清稍微體面一些的和平是極有可能爭取的。

    「老朋友,還得勞動您的大駕,向公使團表達大清帝國的和平願望,聽說昨天,老佛爺已經著人給東交民巷送去糧食蔬菜,甘軍和義和團也停止了對使館區的攻擊行動,這,不是最好的表態嗎?」

    赫德擺擺手道:「不,不!聖母皇太后老佛爺的心思很難揣摩,您一天沒有抵任,天津一天沒有停火,和平就會遲一天到來。」

    李鴻章點點頭,看著廳堂外的雨小了許多,不由眉頭又抽緊了一下道:「不知公使團可有和談預案?」

    赫德的臉色刷地凝重起來,看著李鴻章瞇縫的眼睛道:「賠禮、賠款、駐軍、展界、增開口岸、懲辦拳變首惡、保證國民不得對各國公民抱持敵意。」

    饒是李鴻章這等人也不由得聞聲色變,腹中的疼痛好像又劇烈了一些。洋人的條件雖然沒有具體化,可是單從幾個綱領來看,就知一定相當的苛刻!

    楊士驤和赫德都看得清楚,李鴻章的手按在腹部,腦門汗光涔涔,痛苦的表情怎麼也掩飾不住。

    「老朋友,赫德打擾了您的休息,很抱歉。不如這樣,我立刻前去知會公使團,希望明天您和康格閣下到達天津後,能夠第一時間實現停火。這,恐怕是我目前能為您做的唯一事情了。」赫德說著,端起茶盞裝模作樣地輕抿了一口,站起來微微躬身打千。

    「替我送送老朋友。」李鴻章忍痛向楊士驤示意送客。

    等兩人消失在門外後,李鴻章癱軟在太師椅上,在腹中痛楚慢慢減輕的同時,計較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方略。等楊士驤兜轉回來時,他劈頭就道:「蓮府,聶功亭臨陣嘔血,已然不能統軍,我思想著奏請朝廷讓馬玉昆暫領武毅軍,如何?」

    「制台,不可!豫軍始終非我淮軍嫡系啊!目前武衛軍中,後軍乃榮相西北舊部,中均也是新建之軍,控制在榮相手中,老淮系的班底,只有武毅軍和新建陸軍了。您是要重整北洋的,此時就不可操切間亂了方寸,馬玉昆與榮相也有舊屬之情呢。」楊士驤看到李鴻章陷入思考,卻未打住話頭,繼續道:「武毅軍連番大戰實力劇減,新建陸軍又不可輕動,何況,現在武衛軍的大權還操持在榮相手中,卑職看,不如拋開舊班底,以整補武毅軍的名義建新軍。前日功亭給軍機遞的折子已經照準了嗎?」

    李鴻章一臉憂色地搖搖頭:「功亭病重,武毅軍諸路將領中無人能擔建軍重責啊。」

    「李燾!」

    「不妥,資歷太淺,年紀太輕,尚需磨練。」

    楊士驤笑道:「制台即將抵任坐鎮天津衛,有您把持大局,李燾只需拿出戰陣上的本事操練兵馬就成!功亭不是打算讓他先操練新營嗎?此番無非是新營變新軍而已。左右看看,只有您這個如今聲名鵲起的宗族晚輩有能力當此重任,也能夠放心使用呢。新軍一成,北洋還是北洋,更是您的新北洋!」

    楊士驤的馬屁可是拍到位了,卻也拍得相當實在。

    舊淮軍經歷甲午之戰後已然殘破,加之朝廷收直隸兵權於榮祿處,成立了武衛軍,更讓李鴻章在北洋各軍中的影響力大減。可以說,甲午之戰中失敗的不僅僅是大清朝,還有帝黨和李鴻章,得利的卻是後黨!此番李鴻章回任直隸辦理交涉,正是重振聲威的好時機,只不過淮系已殘,亟需新生力量來支撐這個總督罷了。

    「打戰,李燾還是有法子的,如今報紙上少不了他的那些事兒,連洋人都極為看重。嗯……就這麼著吧,不行再換人!蓮府啊,你看怎麼出這個名目呢?」

    楊士驤眼見得一顆軍界新星就此升起,心道這裡面也有我的功勞,如若再稍加表示於李燾,他日恩相一去,自己這個文人也能有可靠的軍隊在後面支應著場面……年輕的李燾不得不承這個情!

    「和談一起,天津軍事收束在即,可借由俄國佔據東北之事增兵山海關,此事英國、口木、美國是必然贊同的。那就在山海關內編練武毅新軍!那些黃帶子、紅帶子的爺們兒,也不敢拿山海關來做文章吧?」

    李鴻章思量半晌,山海關乃是直隸總督管轄範圍之內,又是屏障幽燕之要地,在俄軍氣勢洶洶地佔據東北時增加駐防兵力以備不測,無論上下都說得過去。現如今直隸各軍殘破,要增調兵力就得讓榮祿再分軍權,那是老佛爺不願意看到的!這樣一來,增練新軍就名正言順,皇親貴胄們也無話可說。兼之李燾在天津之戰中表現甚為傑出,就算年紀輕一些,也強過那些黃帶子的人不少!這麼一來,武毅新軍就成改造淮系的核心力量……

    當真可行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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