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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011 直隸總督 文 / 仙人掌

    011直隸總督()

    夜裡,八里台小廟中燃著一盞馬燈,將不大的空間照得白晃晃的宛如白晝。

    聶部將領們得了號令從各自防地紛紛來到小廟議事,一進門就見直隸總督裕祿端坐上位,聶士成居左,天下第一團的張德成居右,三人背後,官軍的大沿帽和義和團的紅頭巾相映成趣,兵丁拳民個個神情嚴肅,端得是好大的陣仗!

    作為武衛軍統帥的直隸總督、北洋大臣,裕祿對麾下最善戰的前軍各部將領甚為熟悉。這位大帥此時就捋著山羊鬍,擺出威嚴卻又帶著些微笑容的神情,與陸續進來的各路將領點頭招呼,坦然承受他們的打扎見禮。

    「聶軍門,怎不見李中堂家的千里駒?」裕祿沒有看到「生面孔」,於是在大聲發話之前附在聶士成耳邊問了一句。作為前任直隸總督、武毅軍的締造者,李鴻章在滿族正白旗高官裕祿眼裡的份量很重,特別是在這小廟之內。不在此時此地表示出對李鴻章的尊重,興許下面的將領們會不太樂意呢!

    聶士成楞了楞,表面上卻不露聲色,招呼過背後的親衛,小聲囑咐幾句,看親衛一溜煙的出去後,向裕祿投去帶著感激味道的微笑。其實,聶士成本不想讓「見習參議」參與這樣高級的軍事會議,參議參議,乃是軍門的幕僚、私下的參謀嘛!何況,給李燾一個參議之名,無非是應承李鴻章的深意罷了。如若不時李鴻章的關係,聶士成會發配給李燾一個哨官的職分,直接帶兵打仗了。

    在聶士成眼裡,李燾是個勇敢善戰的武備生,當得起漢子之稱!可是他不能不想到李燾的前途自有恩相大人安排。興許,此戰以後李燾就可以頂著恩相大人捐的出身,去德國或者日本學習陸軍。學成歸來就是淮軍體系裡的新秀人物!那時候再堂堂正正參加高級軍事會議,面子上於李燾、於李相都大為光彩。既然如此,又何必此時在裕祿面前露臉呢?

    這就是聶士成聽得裕祿問起李燾時有些發愣的原因了。

    裕祿不會讓小廟裡出現冷場的現象,他整整喉嚨吸引眾人的注意後,伸手拉了張德成的手,又拉了聶士成的手,將兩人的手捏在一塊兒,笑道:「諸位,今日我武衛軍與團民義軍冰釋前嫌、共赴國難!實乃大清江山社稷之福,可喜可賀啊!」

    聶軍各路將領紛紛應和,接著,後路統領胡殿甲起身拱手道:「前些日子多得天下第一團義民支應,今日正好當面謝過張老師。」

    「哎!」裕祿拉長聲調打斷胡殿甲的話,轉而面對張德成道:「如今義軍與武衛軍都為朝廷效力,都是友軍兄弟,今後戰陣之上尚需更加密切地互助協力,不分彼此吶!道謝的話此時不必說了,要謝啊,不如留待戰後,你等好生請張老師去聚福居熱鬧熱鬧。」

    張德成是個年約五十的漢子,身量不高卻很是精悍。穿著對開褂子,腰上一根滿是銀釘的練功帶,手腕上也有一樣式樣的護腕,一柄看上去很沉重的大刀扭著刀鏈杵在身體一側,看上去很是威武。此時見人家制台大人(制台,總督的尊稱)說得又客氣又親熱,忙抱拳行禮打了個團拱道:「不敢不敢,張德成今日來拜見聶軍門和各位大人,一是……」

    「張老師莫急,莫急。」裕祿見張德成說話有些直接了,忙笑著按住張德成行禮的手道:「兩軍協同乃是事實啊!前日紫竹林、老龍頭之戰,聶部官軍和天下第一團之義民同舟共濟,已然成為今後協力共保大清江山的典範!再客氣就不是一家人了!我的張老師。」

    裕祿說得無比親熱懇切,心裡卻是清楚得很:要是八國聯軍一退,外事一解決,朝廷能騰出手來了……哼哼!要不是時局艱危,豈有亂民賊子與一品大員如此親近之理!

    想到那天不得不派出八抬大轎將張德成接到行轅的事兒,裕祿心裡就有氣,就窩火!

    李燾隨著把門親衛的傳報聲進得小廟,正看到這一幅親熱融洽的景象。

    裕祿乃朝廷重臣,見李燾行禮也不表示什麼,畢竟一品大員與白身武備生之間差距過於遙遠。太過親熱反露了相,不是高明的為官之道。

    他要借李燾向李鴻章表示親近,在北方戰亂、東南互保之際得到南方的暗中支持,鞏固自己在北方的權位!據說,兩江總督劉坤一和湖廣總督張之洞都私下表示:如果北方局面糜爛到朝廷無法收拾之境地,南方諸省就要公推李鴻章為全國總統,效美利堅之法立國,再與列強辦理交涉。

    裕祿招李燾來不是詢問軍事,而是表示一種態度。因此,李燾的致禮得到的回應是:總督大人嚴肅地看了一眼見習參議後,就轉頭跟聶士成小聲嘀咕起來。

    聶士成騰地站起來道:「今日軍議,制台大人攜張老師不懼洋鬼子的炮火,親臨我前軍營中,足見對我前軍戰事之重視。各位有話,盡可向制帥稟陳!」

    開場白過後,廟裡一陣寂靜。

    李燾偷眼打量了裕祿和張德成一番,讓他們的形象跟自己腦中書上所述重疊後,才將注意力轉移到會議上。不是他不專心開會,而是他知道自己是幕僚而不是帶兵將領,這個會議能夠召來自己,已經是聶軍門的特意垂青了!

    見眾人都在沉默,聶士成頗驚訝地帶著些尷尬的語氣點將了:「前軍後路近日左右支應、戰績赫赫,胡統領,你來說說罷!」

    胡殿甲怎會不知眾將不願意開口的道理?!近日來,八國聯軍持續增兵天津,正面的壓力越來越大,戰局形勢極端不容樂觀。而反觀己方,這才剛剛解決了與義和團的摩擦問題,援兵的調遣至少要三五天後才能見效!至於義和團,不在背後製造麻煩就行了,正面作戰還是依靠不得的。這,就是聶軍大部分將領的認識。

    「制帥、軍門、張老師。」胡殿甲行禮後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說辭,卻不住地偷眼去看聶士成,希望能夠從軍門臉上看到什麼。良久,沒有收到任何信號的他只好硬著頭皮道:「近日,東局子一帶戰事激烈,本協(路,相當於一個小旅)接替左路後,各營輪次投入作戰,彈藥消耗多、兵員傷亡大,亟需整補。」

    聶士成的臉刷地拉了下來,可他實在不好發作也不能發作。作為武衛前軍的總統官,他清楚地知道:這場戰爭是學生與老師較量,是尚未學到真本事的、稚嫩的中國新式軍隊與列強聯軍的較量。此時,自己以及自己的部下沒有任何的優勢,只有憑借保家衛國的簡單念頭,勇敢地殺敵而已。像胡殿甲這樣的統兵將領如此叫苦,實在是正常之極的事情嘛!何況,此時直隸總督在場,胡殿甲要求援兵和加大補給,實際上是存了為武衛前軍要援兵的心思。如此,聶士成怎麼能夠呵斥與他?

    這不,各路將領的臉上都擺著深以胡殿甲的話為然的神情。

    「呵呵,哈哈,胡統領快人快語啊!」裕祿出面圓場了,打著哈哈以手示意胡殿甲就座後,又整整神色鄭重其事地道:「戰,乃國之大計,但凡接戰各路所需,不妨直言。」

    「炮、炮彈!」胡殿甲隨口就爆了出來。這兩天他的後路攻打東局子,炮營因為配彈太少而不能有力地支持戰鬥,只能用散兵衝擊的形式去硬扛,如此一來傷亡怎能不大?!

    裕祿微笑著點點頭,卻沒有回復胡殿甲的要求。要炮?有!但是不多!炮彈也有,也不多。這些玩意兒都十分耗銀子,朝廷也好,直隸省也好,沒錢造那麼多的炮彈來貯備著!如今看來,誰知道這場戰爭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作為直隸總督,他不能不為以後的戰事著想,萬一需要保衛北京時沒了大炮和炮彈,樂子就大了!

    各路將領沒有等到答覆,不由一陣「嗡嗡」的躁動。李燾瞅瞅左右,楞是沒看到有啥軍事地圖展開,有啥預定的作戰計劃供參考。不由心道:這是哪門子軍事會議?到底要解決戰略上的還是戰役上的問題,又或者是東局子或者紫竹林的戰鬥?

    摸摸身邊的圖囊,李燾定定神,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在強烈地衝擊著大腦。圖囊裡是今天的工作成果,也是李燾在前沿觀察敵軍,在後方瞭解己方後,醞釀出的一個戰役設想。這個設想完全以炮兵為主,從火炮放列、射擊諸元設定、步炮協同配合、攔阻射擊片區包干到出奇兵攻擊敵軍後路,甚至於步兵戰法的改變、預制應用地雷藥包等等……當然,他在工作時還想到了不少問題,例如:當今中國掌握的工業技術能否製造出手榴彈和迫擊炮?

    肚子裡藏了這麼多事情,又碰上一個重要的、不像軍事會議的軍事會議。年輕人恨不得衝上去拉開裕祿,在他面前的案子上擺出態勢圖,來實際解決戰術上的問題。

    耳聽諸位將領叫苦連天,看到一邊的張德成暗自偷笑,心裡反覆衡量著自己的戰役想定,李燾的情緒愈發激動起來。

    姚良才不動聲色地拉了拉李燾的衣袖,不易察覺地搖搖頭。

    李燾愕然看了看姚良才,卻沒從這位統領大人臉上看出什麼來。再次思量後,他騰地站起來,拱手朗聲道:「大帥、軍門,標下李燾有戰役想定呈報。」

    聶士成橫眼看了看李燾,臉色瞬間幾變又恢復本色。裕祿卻是一副大喜過望的模樣,親熱地道:「哦,快快說來。這位,就是李相大人家的千里駒了?」不等李燾回答這個無需回答的問題,裕祿又急急地道:「坐下說話,坐下說話。」

    李燾還是保持著標準的立正姿勢道:「標下以為,近日八國聯軍必然會出動主力攻擊八里台——跑馬場一線。就此,標下擬定了一個戰術方案,請大人鈞裁。」

    裕祿向聶士成點點頭,輕微地「嗯」了一聲。聶士成揮手道:「圖子!」

    親衛立即在裕祿面前的案子上鋪開地圖,裕祿熱情地招手道:「李參議上前一步說話。」說著,又轉向身邊的張德成道:「張老師也參詳參詳。」

    李燾上前一步進到案前,各路將領也帶著「嗡嗡」的聲音圍攏過來。

    「八里台位於海河右岸且地勢較高,於小廟一帶放列炮火可控制海河航道;跑馬場與八里台前後呼應、互為犄角,嚴密監控著從辛莊到天津的水陸兩路。因此,急於打通與紫竹林租界聯繫的八國聯軍,經過近日整頓補充後,必然向兩地發動猛烈攻勢。今日午後李燾去前沿觀察,已然看到攻擊即將發起的種種跡象。」

    就算聶士成對李燾插話極度不滿,此時也為他的分析所動,見李燾停頓下來看著自己,不由點頭道:「繼續。」

    「八里台東南方多為農田,田坎溝壑縱橫,加上黑河、獨流河等縱橫交錯,八國聯軍不可能組織、發動大正面攻擊。所有攻擊行動必然圍繞著八里台——辛莊土路展開。」說著,李燾退後一步拿起自己的圖囊,將下午繪製的地形草圖和戰役想定圖拿出,鋪在案上,指點著道:「這裡,磚瓦窯子至老槐樹一線,最為適合攻擊作戰,也是聯軍從辛莊向跑馬場、向八里台的必經之路,當屬敵我爭奪的要點。這一帶地形相對平坦,從東向西呈三溝夾兩平壩的態勢,西北八里台方向地勢逐漸走高,非常適合我軍構築防線,阻擊敵軍於磚瓦窯子!」

    聶士成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敵勢如何?你準備如何應敵?」

    李燾腳跟一併,挺直腰板道:「如我是敵酋,必然首先控制磚瓦窯子,由此轉用兵力,以一部佯攻跑馬場調動我軍,再突然以主力強攻八里台!同時,城內紫竹林、東局子、老龍頭一帶的敵人也會向東南方向發動攻擊,以亂我陣營。」

    「你的佈置!?」聶士成加重了語氣,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凝視著李燾不知天高地厚的臉。這些,聶士成也能分析出來,手下的將領們也都知曉。

    李燾迅速在腦子中再次轉了一遍自己的想定,大聲道:「迎敵於磚瓦窯子!標下冒昧制訂了一個方案,以全軍炮隊大部放列於磚瓦窯子西北三里之凹地,炮隊設觀察哨於磚瓦窯子,前沿以相當於敵兩個團的兵力連夜構築防線,以深四尺、闊三尺的塹壕為主,配以單兵掩體,形成至少兩道防禦線,在炮兵的配合下構成完整的防禦體系。」

    塹壕,這個在築壘軍事工程時代已然存在的物事,此時還沒有被全世界的軍事工程學家矚目。西方強國的軍事工程以修築強大的炮台為主,對小小的刨地球般的農民行為——挖掘塹壕——不屑一顧。直到十四年後,西方軍事學家們才不得不對此表示重視,並看作戰勝敵人的屏障。

    李燾說著,拿出鉛筆在地圖的右下角空白處繪製了一個塹壕構造截面圖,以此作為範本。

    裕祿並沒有認真聽李燾說話,對充滿軍學術語的話他是不懂的!他感興趣的是各位將領專注於李燾話語的神情。那表示著什麼?表示著武衛前軍在不向自己伸手要錢、要炮的前提下,能夠解決目前的問題。

    「正面五里有餘。」聶士成喃喃地問道:「李燾,你如何分配兵力?」

    這個問題表示聶士成接受了李燾的建議,至少是這個建議的前半部分。感到鼓舞的李燾又是一個立正道:「回軍門的話,標下將正面分解成甲、乙、丙、丁四個作戰面,並根據實測地形推斷出各作戰面最有可能被敵軍利用來發動衝擊的地段,這些地方都作了標示。」

    李燾將地圖上畫著三角形的點指給聶士成看,並解釋道:「這些地段,我為炮隊測得了準確的射擊坐標參照物,如果炮隊放列陣地無異議的話,射擊諸元也就確定下來。尚且,炮隊與前沿觀察所的聯繫方式和旗語也有規定,可適時、快速地調動炮火支援前沿作戰。這就是初步的步炮協同!」

    「步炮協同,初步?」聶士成不解地看著李燾,此時,他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兒哦。這莽撞的青年壞了自己的大事,卻在國戰的重要關頭提出一個相當可行的、相當有創新性的、比較周詳的作戰想定。到底是該處罰他還是褒獎他呢?唉,恩相大人啊,你家的千里駒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呢!

    李燾說走了嘴,確實是走了嘴。這樣的步炮協同作戰本來就是初步的,如果有野戰電話系統加以豐滿的話,興許算得是初步的圓滿。真正考校軍隊步炮協同作戰能力的是進攻作戰!是倉促的遭遇戰!是大規模的、以重炮為主的戰役!但是,此時他不能說這些。幸好,他靈機一動將下面要說的話提了上來,拱手道:「如果,準備以一支精幹騎兵為主的反突擊隊,再將防禦兵力層疊佈置,以前沿四成、預備兵力六成為計,那才算得圓滿。」

    「反突擊方向?」聶士成不知道李燾從哪裡得來的這些術語,反正自己是從沒聽說的。不過這些術語很快就被理解了,所謂反突擊就是在敵人準備進攻階段突然進攻,打亂敵人的進攻部署,或者是在敵人遭遇殺傷開始潰退時出擊,擴大戰果。

    「以磚瓦窯子到海河河沿一線為主,建議以一營以上的機動兵力承擔反突擊任務。」李燾自信滿滿,回答的很是順溜。

    聶士成再次點點頭,重重地哼出鼻音來,左右看看各路將領,道:「都聽清楚了?」

    「哈!哈哈!」裕祿不等將領們有所表示,就哈哈笑了兩聲,滿面春風地道:「千里駒啊,千里駒!有此子為依靠,本督今夜可望睡得安生了。朝廷之福,黎民之福啊!李燾,本督對你的想定深表贊同,待此戰成功,當寫了折子遞上去,保舉你一個大大的功名。」

    李燾忙拱手口稱「不敢」。

    裕祿又轉向聶士成道:「聞李燾尚且是武衛前軍營務處見習參議?我看,見習二字當速速去了吧!?」見聶士成點頭,裕祿痛快地一拍案子站起來,笑道:「如此,此戰需要炮彈,聶軍門可備案報給軍務處,必然無不照撥。那個炮嘛,唉!不瞞諸位,沒有啊!」

    聶士成黯然瞟了一眼張德成,心道:「朝廷有給拳民的炮,卻沒給武毅軍的炮?李燾啊李燾,這番建議如果待制台走後再說,多好?!」

    裕祿又盤桓了一陣,帶著張德成心滿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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