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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或躍在淵 第三五四章 江山一盤棋(三) 文 / 庚新

    第三五四章江山一盤棋(三)

    張良的氣色不錯。

    除了因為早先的箭傷,而顯得有些蒼白之外,整個人顯得很精神,絲毫沒有階下囚的頹廢。

    陸賈和張良是老相識了,當初陸賈出山,就是受張良邀請,準備前往沛縣。

    可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他沒有去沛縣,反倒留在了樓倉,並成為劉闞麾下的重要謀士。

    而叔孫通呢?

    雖然和張良不認識,可他身為孔聖人傳人,孔鮒的學生,胸中自有乾坤。

    他能為劉闞拉攏來那麼多人,自然有一番交際的手段。張良也是飽學之士,和叔孫通只一會兒的功夫,就相談甚歡。劉闞走進囚室的時候,張良正和陸賈、叔孫通高談闊論,滿面歡喜。

    劉闞走進來,也沒有出聲,在一旁安靜的坐下。

    而張良就好像沒看見劉闞一樣,繼續和陸賈叔孫通兩人說話。

    劉闞也不在意,只是靜靜的聆聽。

    突然間,張良開口問道:「今項籍將兵臨函谷,唐王當何以應對?」

    這猛然間的調轉話鋒,頗讓劉闞有措手不及的感覺。他本想尋一合適時機,開口勸說張良投降。哪知張良不等他開口,卻喧賓奪主的開口詢問,劉闞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在,在這個時代已生活了十幾年,不管是思想還是各個方面,劉闞都或多或少的受到影響。他也知道,張良這句問話,實際上是對他的一次考核。在秦末時期,受春秋戰國風氣的影響,不單單是君擇臣,同樣臣亦擇君。這與後來單方面的君擇臣不一樣,如果回答的不能滿意,那麼作為臣子就有權利棄主而去……這是一個選擇的年代,考核並非君主之權。

    即便是英明若始皇帝者,當初招攬人才的時候,也必須要經歷一番考核。

    從最早期的李斯,到後來的公叔繚等人,莫不對始皇帝進行過一次次的考核,最終確認效忠。

    甚至包括劉邦,張良當初選擇他,也並非是沒有理由的選擇。

    張良對劉邦的考核,甚至早在當初劉邦被劉闞追殺的走投無路,和張良相遇時,就已經開始。

    劉闞說:「以函谷雄關之險,阻絕楚項於函谷之外。」

    張良看了看陸賈和叔孫通,又問:「兩位以為,唐王所言若何?」

    陸賈想了想,「唐王所言,倒也是持重之法。」

    叔孫通則回答說:「通不知兵事,實不敢妄言……」

    「唐王所言,若在三年前,關中精銳未失時,自無可指責。然則,今關中雖坐擁四百萬民眾,再加上北疆與巴蜀,共七百萬人口,卻有些保守了。以唐王之才,當知關中雖有八百里富饒之地,但自二世登基,田地荒蕪,徭役沉重。四年間三次大規模征伐兵役,更兼張楚之亂,已令關中百姓有厭戰之心……而今,關中民心尚堪一用,唐王欲定江山,當速戰速決。」

    速戰速決?

    劉闞何嘗不想速戰速決。

    可問題是,楚項聲勢正大,如何速戰速決?

    「還請教子房先生,闞當如何為之,方能速戰速決?」

    劉闞問這一句話的時候,多了幾分小心。

    張良的態度變化,讓他有些無法捉摸……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就要向我臣服嗎?

    雖然劉闞此行的目的,是向勸降張良。

    可張良太主動了,這份主動,讓劉闞心生疑慮。

    張良伸出手,用手指沾著酒水,在桌案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地形圖。

    「如今,楚項挾橫掃河北之勢,兵臨函谷關下。大王如若想要阻擋他入關,想必是不在話下。

    可如此一來,大王和楚項,必成膠著之勢。

    而大王於關中的根基,並不穩定,一旦拖延過久,百姓只怕會生出厭煩之心,反而不美。」

    劉闞微微點頭,陸賈和叔孫通兩人,也表示贊同。

    「那以子房先生之意,闞應主動出擊?」

    劉闞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來,沖囚室門外喝道:「來人,取地圖來。」

    這地圖,是劉闞隨身必帶的物品,專門有親兵負責保管。劉闞話音未落,就見親兵捧著一卷地圖,走進囚室之中。劉闞把地圖展開,正是山東與關中的地形圖。劉闞飛快的掃了一眼,「若是如此,我當出兵陝縣,以據關河之肘腋……進,可兵發澠池,虎視雒陽;退可據守函谷,扼關中之咽喉……子房先生,不知闞之所言,可正確否?」

    張良的眼睛,驀地亮了!

    他只開了一個頭,本有考驗劉闞之意。

    若是劉邦在,會理解他的想法;但劉邦卻不能如劉闞這般,不但理解,甚至將細節謀劃出來。

    最難能可貴之處,就是劉闞所說的策略,與張良不謀而合。

    陝縣,在後世屬河南三門峽所轄。

    而『陝』的字面意思中,本就有關隘之意,就是險要難以通行的地方。這陝縣位於崤山山嶺懷抱,是豫西(亦即雒陽)和渭河平原的咽喉,故而得以『陝』字為名。早在一百七十年前,就屬於大秦治下,由秦孝公所置。自孝公之後,陝縣就成為一個極為重要的軍事要地。

    大秦兵出函谷關,需以陝縣為橋頭堡。

    六國兵臨函谷關,也希望以陝縣,作為一個撬動關中的支點。

    可以說,在關中老秦和山東六國的博弈之中,陝縣是一枚極其重要的棋子。

    然而在始皇帝橫掃六國,統一了天下之後,陝縣的重要性,就漸漸的被世人所忽視掉了。

    在周章攻破函谷關的時候,公叔繚曾說過:「周章運氣太好,也是函谷守軍太過鬆懈。他繞陝縣攻伐函谷關,若是先帝在位時,只需區區萬餘兵馬,就能讓他百萬大軍檣櫓灰飛煙滅。」

    由此,可見陝縣之重要性。

    這也難怪,始皇帝統一六國之後,正處於一個人才凋零的時期。

    周章,不過一昔年楚軍的中層軍官,乃至於項籍,也是精於戰術,而戰略之人。這許多人,在有意無意之中,忽視了陝縣的重要性。不僅僅是各路諸侯忽視了,甚至連秦人也忽視了。

    張良重提陝縣,無異於給劉闞打開了一條思路。

    他沉吟片刻,接著說:「我以一軍,佔領陝縣之後,輕兵出擊,再取風陵關,先生以為如何?」

    這風陵關,相傳是以軒轅黃帝麾下大將風後之陵葬於此,而得名,後世有稱之為風陵渡。

    此地也是河東關中與三川郡三地交匯之所,乃兵家要地。

    戰國時,秦魏兩國多次在風陵渡交戰,以爭奪關中河西之地。如今,也已經被人們所忽視。

    劉闞若得風陵渡,就等於連接起河東河西之地,具有非凡的戰略意義。

    張良的眼睛,更亮了……

    他喜歡這種感覺,很合拍的感覺。

    當初他選擇劉邦為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劉邦和他的合拍。而如今看來,劉闞似乎比之劉邦更能理解他的意圖。與這樣的人君合作,想必會非常的快意。張良臉上的笑意,更濃。

    其實,自他被俘那一天起,張良就在考慮一個重要的問題。

    是生,亦或者死?

    生,很簡單。

    他相信自己若是要投降劉闞,劉闞絕不會推拒。可問題是,若他不能得劉闞的重用,活著又有何意義?死嘛,就更容易了!在被押解咸陽的途中,張良至少有一百個機會,自盡身亡。

    然而他刻苦修學,還沒等施展出來,就一命嗚呼,豈不是遺憾?

    此時的張良,與十五六年前的張良,思想已經有所不同。特別是在韓王成死後,張良的觸動很大。他從狹隘的消滅老秦,興復韓國的思想中解脫出來,開始把目光放在了逐鹿天下之上。

    這也是他選擇劉邦的重要原因……

    他詢問劉闞,是考核劉闞是否能符合他心目中的人君要求;他詢問陸賈和叔孫通,是想要知道,在劉闞的麾下,是否會有人制約他的發揮。很好,劉闞的反應不差,而陸賈和叔孫通的回答,也讓張良感到滿意。當然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如陸賈或者叔孫通那樣得劉闞的信任,想要達到自己在劉邦帳下的地位,只怕不太現實。因為,從陸賈口中,張良得知了蒯徹和陳平的存在。這謀主之位,只怕難以得到;不過被劉闞所倚重,倒也不太困難。

    張良說:「其實,取陝縣,占風陵渡,並不只是從軍事的角度而言。」

    劉闞連忙說:「還請先生指教。」

    「唐王據關中,以北疆與巴蜀為兩翼,其勢若振翅翱翔於天際的鯤鵬,可謂是盡得天時。

    可是,楚項之勢,亦不輸於唐王。

    他麾下有范增陳嬰,皆智謀之臣……若函谷不能克,必轉而據守雒陽,得河南而望三齊,靖河北而犯北疆。如此一來,唐王就只能以守為主,加之關中厭戰,非十載而不得靖天下。

    唐王以為如何?」

    劉闞連連點頭,「先生所言極是。」

    「唐王得陝縣,一來可拒敵以函谷之外,二來能振關中百姓之心。」

    「可有其三?」

    張良笑道:「唐王切莫心急,待我慢慢說來。

    如今山東以楚項為大,然則諸侯卻非一心……唐王佔居陝縣,可用少數之兵,牽制楚項之兵。

    與此同時,說服三齊和楚魏,於楚項身後出擊。

    而唐王佔領風陵渡,隨時可威脅河東,則使楚項河北之兵馬,一時間難以聚集全力。如此一來,山東局面必然成就一盤散沙,難以聚合。楚項只能以三川為據,疲於應付各路人馬。

    不出一載,唐王就可平靖山東,奪取江山。

    這就如同一盤棋局,唐王若能奪取了陝縣,就等於佔居先手之利。一著先,而步步先……」

    劉闞頓時恍然大悟,起身向張良一揖到地。

    「我欲請先生出手相助,助我下贏這一局棋,但不知先生可願否?」

    這個時候,劉闞已無需去考慮張良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確是有神鬼莫測之智。這陝縣一子落定,則盡顯張良才能。若不能收為己用,就只有將其毀去。

    畢竟,張良和樊噲,有天壤之別。

    張良心裡也鬆了一口氣,起身拱手還禮,「良苦尋明主,今先為階下之囚,卻得大王所看重,敢不效死命呼?」

    劉闞大笑,上前一把拉住了張良的手。

    「我得子房,則大事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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