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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章 謎 文 / 光線

    文天祥突然發現,他的眼睛居然是墨綠色的,美麗而安靜,令人想起西子湖。日光與樹蔭被澄澈明靜的湖水所隔,就像是鄰家小院裡待嫁少女的思念,有種淡淡的憂傷。

    文天祥嘬一口茶。

    柔軟的雲飄蕩,雲下的花朵散發若隱若現的苦香,少女憂傷的嗓子在牆那邊哼著一支清平樂,你看不到她,卻被歌聲打動了。

    「美人嬌小,鏡裡容顏好。秀色侵人春帳曉,郎去幾時重到……」

    他突然一笑,負手站在涼亭下,漫聲念:「春來遍地桃花水,不辯仙源何處尋……思春的少女困惑著呢。」

    文天祥也笑:「是,一個天真的孩子。詞兒也不對景,這首清平樂分明寫的是思念情郎的伎兒嘛。」

    「她只想說說心事。」他笑著,墨綠色的眼睛彎成月芽兒,越發顯得好看。

    文天祥卻從那裡看出憂傷,與少女的歌一樣,淡淡的,很安靜。

    英雄不應該兒女情長,至少他不應該這樣。

    文天祥放下茶杯,撣了撣藏青色文衫的下擺,手抬起來,撫平額前的散發,跟著又端起茶杯把玩。他面色如常,那些不停的動作讓人看出他心裡也許有些亂:「子清,你為什麼不回臨安?」

    「回去?」不該情長的人眼裡郁色更濃,輕聲哼:「……門前一樹桃花……」

    「楊霖來健康宣旨已有一個月了,你遲遲不到身,太皇太后很著急,等你回臨安受天子敬師之禮。邸報早就發遍天下,全天下都等著看英雄的榮歸。」文天祥快速地轉動茶杯,動作大了些,杯子裡的茶水濺出幾滴。

    「因此太皇太后請你來健康催我?」

    他往前邁出一步,來到涼亭邊緣,池塘的水泛著磷光,一池子金波蕩漾。陽光明媚,清風吹拂,麻布輕紗的衫子翻飛,清瘦的背影看上去挺拔硬朗:「我怎麼不回去,當然要回去。宜中丞相也催我,叫我別忘了君臣分際。」

    他又一笑:「不是我不回去,可惜北敵並未肅清,自襄樊以北戰火紛飛。只怕子清一回臨安,朝野上下立即採取綏靖之策,曾經用鮮血和屍骨做出的努力便會付諸東流。」

    他輕輕說了最後一句話,整個上午,就一直保持沉默:「我不能回去。」

    文天祥簡直覺得自己弄不懂眼前這個人。

    交往好幾年了,初見時以為他是文質彬彬的書生,再後來知道他操持北洋鎮,很紅火,是個成功的商人。

    朝庭下詔要求天下攘軍,於是曉得這個人是員能征善戰的將軍。

    德佑三年,他回臨安解圍,打得伯顏大敗的同時,一舉滅了對他有恩的賈似道。這似乎又證明這個人,這個人……

    這一回,他催動大宋最後一點精兵,發動幾乎是螳臂當車的強攻,甚至他威逼張、李二位大都督配合他進行這次看起來完全不可能成功的戰役。當然,他險勝了,付出二十萬將士的巨大犧牲後,他終於勝了。

    這個人無情。

    雖然他會因為牆後少女的歌而憂傷。

    背影瘦削,挺拔得像棵剛成長起來的青松,風刮過,衣袂翻飛,瘦削的背影露出優雅的線條,身材好得簡直像個女孩子。

    文天祥皺著眉頭,卻發出由衷的感歎:真是俊逸的人物。

    就是這樣一個任何少女都會著迷的人,說他忠心耿耿也好,說他心狠手辣也好,說他平易近人也好,也許還得說他心機深沉,總之,這個人像一團迷,誰也說不清。

    誰也說不清的人很可怕。

    「直下小橋流水,門前一樹桃花……」

    春天到了,樹花盛開,真是一個萬物復甦的好季節。文天祥坐在涼亭裡,被風一吹,卻覺得冷,竟然在桃花盛開的好季節裡連連打了幾個冷顫。

    「我走了。」文天祥說。

    那人點點頭,站在那裡聽牆後少女的歌,沒有回頭,沒有送他。

    第三天,文天祥滯留健康,尋思徐子清怎麼越來越讓人看不懂,卻於此際突然收到一個消息,驃騎大將軍命令正在襄樊作戰的蕭吟,撤出激戰正酣的戰場,分兵向西,進攻四川的元軍。

    文天祥大吃一驚,兵力分散乃兵家大忌,襄樊戰役還未結束,徐子清怎麼能抽調兵力分攻四川呢,那裡有三十萬如狼似虎的敵人,去四川,無疑是捅馬蜂窩。

    可文天祥吃驚的下巴還沒掉到地上,第二個消息接踵而至。

    大將軍再次分兵,命胡應炎提兵兩萬,由河南、河北一路向北,單兵突進,直攻元大都。

    徐子清瘋了。

    除此之外文天祥沒了第二個想法。

    ******

    初春,二月初八,夜,無雲,月色婆娑,臨安,宜中丞相府。

    八張案幾,立八盞燈,燈下坐八個人。

    有風進來,打著輕巧的旋兒,豆子似的燈光晃動,燈下人便顯得恍惚,八張臉看不清表情,一明一暗之中模糊成了影子,有些隱晦。

    陳宜中是當朝大丞相,當然坐的首位,榮王次一席,坐左邊,而新任右丞相吳堅,坐榮王下首。

    李庭芝和張世傑,奉太皇太后之命回臨安,他們是統帥大宋的都督,這次會議斷斷少不得.兩位大都督又坐於吳堅下席。

    隔一步,案幾上坐著文天祥,並排望過去,那裡燈下坐著剛從健康無功而返的欽差大臣楊霖。

    再往下,還有御史台散秩大夫莫明堂。

    八個人,其中一個是名垂千古的文大英雄,一個是欽差大臣,一個是監督大臣的莫明堂,另六人更是頂尖兒人物,他們把持著整個大宋的權柄。

    就在這個隱晦的地方,坐著全大宋最重要的八個人。

    「咳咳……」宜中丞相好像患上了感冒,不但咳嗽,連聲音都帶濃重的鼻腔:「徐子清不回來,那麼,他總該讓胡應炎、蕭吟退兵吧。」

    榮王爺笑著,凝神看那盞搖晃的燈。

    楊霖第一次和大宋頂尖精英坐在一起,第一次參與如此秘會,他很難為情,臉龐呈現出明顯的緊張。

    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他記得自己是皇帝的代表,於是張張嘴,艱難地吞出一句話:「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希望徐大人立即處理襄樊軍事,之後立即回京,但徐大人托病不見下官……」

    「很荒唐。」

    這裡坐著的人好像沒有人在意楊霖說什麼,在他們眼裡,楊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即便他是欽差大臣。

    李庭芝也不看楊霖,突兀地打斷他的話:「很荒唐……襄樊之戰正酣,伯顏退據襄樊正等待南下之兵。如不及早攻克襄樊,待南下軍隊與伯顏會合,襄樊之戰我軍無一點取勝之機。」

    李庭芝挺直背脊,重傷剛愈的身子坐得像一尊鍾:「徐大人怎麼於此時分兵?」

    「他又在行險吧.」張世傑雙眼炯炯,幾乎要噴出火。

    他沒有忘記剛結束的健康之戰,當然他更沒忘記那位尊貴的徐大人逼迫他作誘餌.那場大戰於徐大人是光榮而偉大,於他呢,水軍的大敗讓他嘗盡了屈辱。

    「還有什麼解釋麼?徐子清一次一次行險,張某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正正經經打場仗。」

    豆子似的燭光搖晃,他的怒火快要噴薄而出:「難不成他想讓二十萬大宋將士全死在襄樊?」

    文天祥低著頭,一動不動,就像沒聽到張世傑說了些什麼。

    其實他知道張世傑想說什麼,他還知道張大都督的想法。

    健康大戰張都督吃了有苦說不出的啞巴虧,給徐子清當了墊背,光榮和勝利全叫徐子清摘了去,留下失敗、屈辱給他和李庭芝。

    這如何不叫張世傑憤怒?

    即使李庭芝獨女李元曦與徐子清交好,文天祥其實很清楚,李庭芝同樣對徐子清抱有大大的成見。

    但誰也不說不出口,勝利擺在那裡,徐子清在最困難、最危急的時候獨力打敗了韃子,甚至全殲江南之敵。何等的勝利啊,何等的成績啊,他一舉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但徐子清現在成了瘋子。

    「也許他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成了一個狂妄的瘋子。」

    也有人叫他瘋子?文天祥斜著眼兒瞧了瞧了,哦,說話的是微笑著的榮王。

    皇室只派來一個榮王作代表。秀王趙與榫正在安慶軍集結軍隊,準備援助襄樊的徐家軍,沒能參與這次極為重要的會議。

    原本朝庭想發動第三次大戰役,利用徐家軍剛剛取得的大勝,乘追擊,徹底消除來自北面的隱患。但秀王剛到安慶軍,軍隊尚未集結完畢,他要去的地方卻發生了大變故。以至於他回不得臨安,去不了襄樊。

    「他瘋了,我們可沒瘋,不能任他胡作非為。再這樣下去,只怕為他背黑鍋的人越來越多。」榮王迅速瞄了李庭芝和張世傑一眼,當他發現李、張臉色不自然時,一絲得意泛上老邁的臉龐,他甚至笑出了聲:「本王認為,應該削他的兵權。太皇太后讓他當太傅嘛,本王也認為他根本配不上。咯咯咯,有瘋子當太傅的嗎?」

    莫明堂點點頭,他是御史台大夫,負的就是監察大臣之責,他說:「徐子清不奉旨回京,先就犯了抗旨的罪。太皇太后和皇帝當朝請他為太傅,徐子清居然毫無所動,也不上拆子感謝皇恩之浩蕩,又犯了大敬之罪。至於陣前亂兵,不聽朝庭之命,一意孤行,又犯下擁兵自重,目無朝庭之罪。還有……」

    陳宜中皺起眉頭,看著還準備繼續往下說的莫明堂,突然說道:「莫大人,這次會議並不是治徐國候的罪。你也知道,自有宋以來,從未罪及大夫,徐國候位極人臣,卻還不是你能定得了罪的。」

    其實不用莫明堂說,在座各位也知道徐子清確實不尊君臣之道。如果真要問罪,找個一二十條罪名還是很輕鬆的。徐子清無視皇家,無視朝庭,一件件事兒做得還少麼?在健康,在他的地盤,文臣武將,庶民百姓,只知有他,而不知天下姓趙。

    莫明堂在那邊羞紅了臉,陳宜中停了停不再往下說,偏偏想起前日夜間太皇太后召他進宮時的情景,這一想,背脊居然冒出汗。

    同樣是夜晚,同樣的燭光遊走,太后的瘦削臉龐同樣在明暗之間模糊成了影子。

    她說:「愛卿當真以為徐子清是國之柱石,可賴以收復河山,中興大宋?孤家不這麼認為。徐子清率領的朝庭軍隊竟被稱為徐家軍,其人不愛錢、不近色、不好酒、不怕死、不虛名、不置產。即使朝庭封他太傅,竟然謝恩折子都不上一封。此人還曾於臨安街市之中,當眾吟誦岳武穆的詩詞,說什麼萬姓鼓舞歌唐堯;說什麼待從頭,收拾舊山河。現在好,朝庭費心竭力調集所有精兵,去援助他的襄樊戰場,可他居然在這當口分兵攻什麼四川,搗什麼黃龍。忽必烈的大都就是那麼容易輕取的?如此等等,直叫人心煩不已……愛卿,你說說,他為大宋勞苦功高,卻圖得是什麼,總不成聖人再世罷。」

    猜忌,岳武穆第二!

    陳宜中卻也不吃驚,太皇太后封徐子清為太傅,召他回京受天子敬師之禮,便已經生了猜忌的心。這是已定之天,沒什麼說的,功高震主麼。

    陳宜中重重磕頭。

    謝太后拿來一柄玉如意,說:「孤家知道你忠心,我家天下也只有你最為忠心。玉如意拿去,賞忠心之臣。」

    說了許久的話,好像有些累了,太后伸個懶腰,隨口說道:「給李庭芝說,孤家很喜歡李元曦,就留在孤家身邊,哪兒也是不去的。徐子清身邊麼,聽說有個小姑娘叫蕭歌,是什麼玉將軍蕭吟的妹妹。那不行,蕭歌太小了,侍候不來人。你選個好人家的姑娘過去,照顧著我朝的中流砥柱。」

    「陛下,不是有柳眉兒麼?」陳宜中小心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柳眉兒是孤家身邊的人,派她去幹什麼,讓徐子清猜疑?」謝太后有些生氣,收回伸懶腰的手,按住椅子,直直地看著陳宜中:「你是丞相,還需要說得很明白?就這樣,下去吧,你好好安排一下。」

    陳宜中又重重磕頭。

    「臣不臣君不君,我看,必須奪了他的兵權,必須召他回臨安。」

    新任右丞相吳堅,說得斬釘截鐵。

    陳宜中面前的油燭綻開一朵豆花兒,「噗」,就像小小的煙花,把他從萬千的思緒帶了回來。

    「哦。」他表情有些呆滯,說的話也很輕漫:「吳丞相要逼徐子清造反麼?」

    「哦……」下面七個人同時發出驚歎,七雙眼睛充滿驚疑。

    文天祥簡直要大叫。

    陳宜中是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丞相,一言九鼎的人物。他居然說造反。我的天,「造反」這個詞用在徐子清身上,可見陳宜中對徐子清忌憚到了什麼地步。

    大內裡的皇帝和太后是什麼態度呢?

    文天祥迅速掃一圈會中幾人,發現他們個個如自己一般,目瞪口呆,額頭冒汗。

    何無疑問,陳宜中漫不經心一句話,像驚雷一樣擊在每個人心間。徐子清造反?大宋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單單是徐子清知道陳宜中對他的忌憚,這就足以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如果皇家也這樣想?

    文天祥突然想起和徐子清健康相會時的情景,徐子清決絕的告訴他,不回臨安。

    君臣相疑,相互觀望,矛盾激化,最後,兵戎相見?

    在健康,在徐子清的轄區內,無論文臣武將,還是庶民百姓,只知徐大將軍,而不知天下姓趙。文天祥在健康呆的時間足夠讓他看到,聽到,感覺到,人民對徐子清的頌揚。

    徐子清還是一個可怕的謎一樣的人。

    已經有很多表徵了。

    文天祥握緊了拳頭:真有那時候,惟有恩斷義絕。

    他看看李庭芝,李庭芝也像他一樣,軍人那結實的腰背挺拔,卻悄悄握緊了拳頭。

    恩斷義絕……李庭芝額頭冒出一層冷汗,和文天祥一樣握緊拳頭,連想法也和文天祥一樣。

    就像打開魔盒,鑽出無數個魔鬼。在座每一個人腦子裡開始想像徐子清造反之後出現的各種後果。

    陳宜中鐵青著臉,很後悔說出那兩個字,如果真要流傳出去,多半他要吃不了兜著走:「我說,各位,徐國候不到而立已位列三公,年青人嘛,驕傲是有的,恃才傲物是有的,不過說他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陳某敢擔保,那是絕對沒有的。」

    「呵呵。」他鐵青著臉發笑:「我只是順口一句話,瞧把各位緊張成什麼樣兒了。好了,繼續會議吧。傳太皇太后旨意,李庭芝之女李元曦留大內陪伴太皇太后,不回揚州。李庭芝座鎮揚州,調集健康、太平、蕪湖、安慶軍等地軍糧,供應襄樊軍隊。張世傑重組水軍,沿江北上,匯合安慶軍的秀王,水陸並進,扎於漢水,作襄樊的後盾……楊霖仍回健康,作健康府判官……」

    李庭芝調集健康、太平、蕪湖等地的軍糧……那些地方原本是徐子清治下,現在卻叫李庭芝掌握了軍糧。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張世傑和秀王扎於漢水,作襄樊的後盾……

    文天祥額頭汗水終於滾下來,淌了一臉一腮。

    李庭芝覺得衣衫快要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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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在後面的話:

    抱歉,一直找不到寫東西的心境,大半年來很忙,很煩。

    以後會更新,直到本書完成。但不能保證及時和持續,中間可能會有大段時間的停頓,不過請相信,這本書不會tj。

    在這裡,對各位以後的等待道個歉先。

    感謝朋友一直以來的支持,我會努力。謝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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