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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六十九章 驪歌 文 / 光線

    也許我利用了他,但他確實是一招妙棋。我說過,呂文煥之降盤活了整個戰局。

    那日福錦記之會,臨別時我對他說:「生死不二。」

    說得斬釘截鐵,甚至殺氣騰騰。

    呂文煥眼眶中居然有淚光閃動,接著發出一個驚心動魄的誓言:「一月之內,獻城十座。」

    英雄還流淚?我只記住了他眼中那絲淚光。

    睡在健康行宮寬敞的寢室裡,即便夢中,那絲淚,仍讓我的心揪揪的痛。

    我做了一個夢。

    夕陽如血,大地如血,血跡斑斕的山嶺坳間滾滿一顆顆頭顱。

    頭顱大張雙眼,直盯盯看著我,露出詭異的笑。

    嘴也張開,白森森的牙齒掛著血絲,甚至還能見到零星的肉末。

    頭顱說:「還我命來……」

    我飄忽遊蕩,腳下沾不上半分泥土,眼望滿溝滿壑的頭顱,我焦急地辨駁:「為什麼要還你們的命,什麼時候欠你們命了?」

    便見一顆血淋的頭顱冉冉升起,到半空,與我平行。

    那熟悉的白髮,那雙憂愁的眼睛,看著他,我幾乎肝膽欲裂。

    賈似道幽幽地說:「你欠我幾百條命!」

    「你欠我的命。」

    「還有我。」

    「我。」

    賈似道白髮蒼蒼的皓首之後,出現三個人頭,明教勇猛天王,散人劉大海、成英,三顆頭顱獰笑,血水掛在嘴角,連成了絲。

    「還有我們,我們,我們……」

    健康啊,高資啊,瓜洲啊,織裡啊……

    一地的頭顱齊齊升起,無數張嘴噴出鋪天蓋地的血液。

    我慘叫一聲,大汗淋漓滾下了床。

    十三世紀的城市沒有街燈,入夜已深,站在大殿之上往外望,健康全城燈火零星,猶如墳墓裡的守望,那燈一盞兩盞三盞,稀落散亂,不經意流露出刻骨銘心的寂寥。

    殺了多少人?

    政爭誅賈黨,為戰焚城燒百姓,拋棄傷兵。又有,取悅聖上,泯滅良心殺明教的將領。

    還有呂文煥,那個被我逼降的可憐人。

    第一遭,袁箏子用我之計逼他投降元軍,呂文煥受盡了罵名。

    第二遭,我勸他自燒糧草,斷了後路。而後秀王依我之計困他十天十夜,他再降,再次受盡了罵名。

    還有呢?

    哦,那個人,那個人。

    那個提拔我躍升廟堂,奠定我基礎的人,賈似道啊,我誅了他全家。

    驚駭吧,我害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

    健康城外有片巨大的墓地,那裡埋著成千上萬的士兵。不但健康,凡力戰的地方,都有巨大的墓地,將士的,百姓的,他們合葬一處。

    有戰爭就有不間斷的死亡。

    現在,我已戰鬥四年,我知道,這不過是開端,只要戰爭繼續下去,我仍然會殺人,仍然會下達冷酷的命令,同樣的,我仍然會玩弄陰險的計謀,無論忍心與否。

    而這,站在我的角度來看,如此行為,如此戰爭,還有正義性麼?

    正義?

    夢中那些飄蕩的頭顱仍在腦中盤旋,我卻面無表情,木著臉張望寂寥的健康。

    正義,戰爭有正義可言?

    往後看,八百後的二十一世紀看待這場戰爭,當面的敵人,我嘴裡屢屢斥為蠻夷的元軍,於現在肆意濫殺無辜的平民,以此打擊敵人的抵抗意志。

    他們在攻滅金國之後,造成大金全國人口銳減百分之七十。發動滅宋戰爭,軍隊所過之處,千里方圓漫無人煙。

    後來佔領江南全境,原南宋屬地的人口急劇下降百分之三十。並且,如此數字還拜接受漢學思想的忽必烈所賜。

    最後的攻擊階段,忽必烈下令,命伯顏保存江南精華,不得屠城。

    正是這個殘暴得令人髮指的王朝,打下了曠古鑠今的龐大疆域。

    蒙古帝國的創立者成吉思汗,在十三世紀,無人不說他是窮兵黷武的暴君,口口相傳中,他還成了嗜血如命的魔鬼。而在歷史長河裡,成吉思汗卻是促成東西方大交流的大功臣,一個頂天立地的歷史巨人,甚至於大部分國人以他的無敵戰功而驕傲。

    八百年後,有誰記得他們殺人如麻,數千萬人因為他們永無休止的戰爭而死亡?又有誰知道他們摧毀城池、毀滅文明,如蝗蟲般橫掠鄉野?

    千古霸業便由這無數的血雨腥風鑄就,雖然處身當時的人們痛不欲生,可是幾百年後,這痛苦和被摧毀的城市一樣,皆成了過眼雲煙,入不了漁樵閒話。

    流水樣的光陰將之磨平,一絲痕跡也不留下。

    而賈似道、勇猛天王、明教二散人,還有那些百姓,居然凶狠地叫嚷:「還我命來……」

    我冷冷一笑,任由漸入初冬的風吹過半掩的胸膛,「為什麼要還你們的命。」

    「你是一個好人……還我們的命。」

    哈哈,我是一個好人,他們居然說我是一個好人。他們認為好人就應該還他們的命。

    風兒忽然大了一些,那股冰冷驀然撞進胸膛。如中了魔魘似的,心頭一驚,連連倒跌幾步。

    背靠金柱穩住身子,我面色如土:「我是一個好人?」

    也許前世是一個好人。但這個好人來到這個時代,在這裡經歷,參與,戰鬥,犯下無數的罪過。

    我還是好人?

    「鏗鏗……」

    遙遠的宮殿角落傳來兩聲琴音,清澈如同在耳邊彈響。

    「鏗鏗,叮咚,錚……」

    琴瑟開始悠長的彈奏,就像這風,冰冷而幽怨,帶起一股莫名的憂傷。

    琴聲憂傷,我靜靜站立,整個人慢慢溶進那琴聲,心思恍惚,彷彿來到一座墓園,輕撫一塊塊墓碑,像是要觸摸亡靈的肌膚,耳中迷離的樂曲,此時更像對墓碑低語呢喃。

    突然,「鏗鏗,鏗鏗,錚……錚」

    琴聲撥高,宛如金戈鐵馬,昴揚而決絕。

    我心一緊,放眼望去,月光如梭,冰涼的銀絲下秋風瑟瑟,眼中的健康城一片冷清,浸人心肺的寂寥從輝煌宮殿每一個角落鑽出來。

    手開始發抖,咬緊了牙,我忍不住低聲輕唱……

    「想當初浮生若夢哇,食紫芝飲瓊漿,常則是醉茫茫,迷眼裡儘是金縷倪裳,識不得蒼黃。

    私底下,淚滿胸膛。往復天上人間吶,可憐誰為現世,猶有誰,唱前生鏗鏘?

    我就怕,到頭來,無非是參了無要緊的禪,一笑人枉然。

    夢覺醒呵,可可兒就道一聲憐、憐、憐。」

    我輕輕的哼,我慢慢地合。

    心口突然一痛,就像被人惡狠狠刺了一刀,痛得我熱淚沾滿衣裳。

    ……

    「公子?」蘇墨輕輕的喚。

    驀然回首,俠客的眼中寫滿擔憂。

    「你哭了?」他身披小衣,看樣子剛從床上爬起來。

    「那是元曦的彈奏,元曦明天要回揚州。」他替我撫平衣角,擦乾胸前的淚痕:「她很傷心,公子,你卻哭了。」

    「回去好麼?該睡了,明兒還得和呂文煥商議進攻太平的計略。」

    他以為他的公子為元曦的離去而傷心。

    他突然惆悵地問我:「你唱的什麼歌?夢覺醒啊,可可兒就道一聲憐、憐、憐。」

    「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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