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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七章 不與為謀 (3) 文 / 光線

    經過近一個時辰的朝會,稀薄晨曦已換作強烈的近午陽光,層層疊疊鋪陳進垂拱殿,這所激烈爭論著的殿堂每一處都閃閃發光。

    便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我頭戴高冠,著一襲紅色二品官服,聲音越來越高昂,罩在官服外的輕紗發起「悉悉」的抖動。

    「微臣參加了大宋最為殘酷的戰爭,幾次大戰我都在最殘酷的地方——我失去了許多同袍,自己也數度負傷。在傷痕裡我感受到所有的痛苦,因此,微臣相信自己比其他任何大臣都更懂得和平的重要。為了大宋天下的存亡,為了大宋的長治久安,臣不得不做出主張戰爭。臣知道自己倖進攫取高位,但臣之建議是嚴肅的,因為臣知道,繼續戰爭是為大宋的和平,兩宮聖上以及皇帝的天下,提供牢固的保證。」

    除了陳宜中粗重的喘息,榮王偶而做作的不屑聲,整個朝堂不聞一點動靜,大臣們專注地聽我說話。謝太后與全太后坐在寬大的鑾座裡探出腰身,同樣專注地看著我。小皇帝起先手支下頜瞧著臣子們爭吵,這時站了起來,跨去鑾殿台階,扶住階梯廊柱,小小身子繃得緊緊的,黑寶石般的雙目炯炯看著我。

    「臣身為漢人,大宋的臣子,面對大宋安危局面,臣絕不會做出任何妥協。即便臣認為先前賈似道,以及如今宜中丞相所言,朝庭困難屬實,或有過徹夜思索,焦慮為難了朝庭。可如今臣終於想明白了,絕不因些許小事而避戰,只願為大宋天下付出努力。」

    說到這裡,應該解釋自己為何私下主和,朝堂之上卻公然主戰的原因了,免得太后們胡亂猜測我的用意。

    便歇了口氣,我又說道:「臣與敵酋伯顏交戰兩年多,深諳其戰撫兩用之策。他一次次與朝庭議和,便是一次次的猛攻,這次議和更為蹊蹺,聖上不可不防。微臣以為此人詭計多端,必得提防他使計逼和,卻緩我戰備,同時趁我鬆懈之機逐次佈置包圍臨安。如此,和議一舉便中了他的奸計。以前臣還以為朝庭確實難能支撐戰局,可入了廟堂一看,」

    我站在殿堂裡轉動身子,目光從所有大臣身上移過,那裡幾十張臉露出各種各樣的表情,有憎惡的,有欣慰的,有疑慮的,有莫此為甚的,卻不管他,只把那些表情當作贊成抗戰的決心,扭回身,又面朝金鑾。

    「除去二三膽小自私之徒,朝中文武百官忠心耿耿,為救大宋前赴後繼,這決心凝成一股繩,還怕韃子不敗?受此鼓舞,臣欣喜若狂,內心困惑一掃而光。但請聖上相信,臣請求繼續戰爭的前提,並非一味強硬而惟剩狂熱,失去了清醒判斷——為免大軍無用度之苦,解朝庭暫時厄局,臣將解來北洋鎮萬石糧草,五十萬軍資,以供軍隊使用。爾後,臣還請朝庭頒旨募糧,畢竟民心思宋,絕不願以事北敵,取足大軍用度不會是難事。」

    空曠深邃的垂拱殿這時靜得如一潭死水,沒有任何響動,而我的慷慨陳辭在殿堂裡飄來蕩去,字字有力,便作了擲入水潭的巨石,將死水擊出一蓬蓬激盪的浪花。

    大小臣工說我自願解來糧草及軍資,臉面恢復活躍,聽得認真,雖不再說話,可那眼裡的光芒盡皆泛出興奮顏色。

    有人開始微笑,我卻在他們的微笑裡說道:「宜中丞相宣稱國力疲乏,卻不知國中甚多忠義之士,願以財米資助,根本不虞大軍用度之難。只要天下軍民一心,大宋擁有長治久安亦不遠矣。」

    長跪於地,我重重奏道:「臣以弱兵連下十城,左擋右突,連殺韃虜十萬,今回臨安,更得君臣同心之堅、民心歸順之利、山河地理之便,臣在此,只想請聖意決斷,許半年時間,臣定能還聖上一個安平局面。」

    鏗鏘之聲落地,摔下去彷彿金玉之音,我正為自己這一番說辭得意,陳宜中在一旁接口稟奏:「太皇太后,此人花言巧語,萬不可信。臣仍以為和談方是老成謀國之策,武夫惟武,輕信不得。」

    他的話聽進耳裡,卻顯得軟弱。我知道,宜中大丞相明白上我的當,已在『和議』上越陷越深,再無法改弦更張挽回局勢,重收秀王、張世傑等人之歸心,便惟有賭一賭聖意在『和』字上頭,若猜中三宮心思,或許能夠再樹丞相威儀,復使群臣聽命於他。

    榮王卻於這時突然叫道:「你說得如此篤定,就不怕惹惱了伯顏,反使戰局難以收拾?」

    這人貪得無厭,寧可難民一個個死得乾淨,也不獻出糧食,人品極為不堪,現在居然敢逼我。他就不明白已被我利用一次了麼?好吧,再用你來加深陳宜中的劣勢。

    冷冷看他一眼,我回答他:「只要榮王殿下明白『阿賭物蝕其心腹,大錦緞剝其四肢,乃危亡之禍』這道理,下官的勝利更來得快一些。難道殿下還不知道,議和的儘是如殿下一般貪財自私之輩麼?」說著,拿眼瞅瞅陳宜中。收回目光時,宜中丞相已氣得全身發抖,卻不看我,瞪著老成愚蠢的榮王,眼裡似乎要噴出火。

    他絕不敢叫榮王住嘴。我不再說話,靜靜站著,陳宜中只惱得氣息越發粗重,卻果然不吐一個字。暗自一笑,耳朵裡傳來張世傑的聲音。

    張世傑已在臨安困頓了兩月之久,一直不得朝庭命令,不能親領軍隊上陣殺敵,從軍幾十年的身子早閒散得發霉,聽我說得暢快,便紅著臉邁進殿堂,先向謝太后行禮,再回斥榮爺:「驃騎將軍說得在理之極。只要榮王願將家中餘錢餘糧再獻些出來,帶領朝野江湖盡心竭力,無謂繁華富貴,齊集天下,遠逐元韃當真不是難事。」

    這位威武剛直的大都督冷笑著瞅瞅旁邊站立的陳宜中,偏問一句:「丞相大人,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榮王爺被他自己拒絕放糧賑災的醜行堵住嘴,還不得一句話,訕訕立於殿堂卻不敢申斥。陳宜中本來受了我的騙,又遭原先同是倒賈一派的黨人張世傑譏諷,更沉不住氣,張嘴蠕蠕而動,也許他左想右思,想說是這道理吧,可又不能拆自己的台,因為榮王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主和臣子。想說不是吧,可榮王確確實實有錯在先。只把他尷尬到了頂點,一雙光芒四濺的眸子投來我身上,那恨意便似要把我活活淹死方才甘心。

    回望他一眼,低下頭去瞧著地面金磚勾勒出的線條,心裡突然想起與袁黃生、王寶玉相會的那一晚。那時我想道:楚河漢界,戰雲密佈,橫屍遍野!而現在眼皮底下的線條不就是楚河漢界麼?哼,我與陳宜中之間戰雲密佈,往後定會鬥得橫屍遍野。

    陳宜中仍沒回答張世傑的話,使得朝堂陷入詭譎的默然。我看著那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直線,也不抬頭,打破壓抑難受的寂靜,說道:「即使沒有天堂,不可不以天堂為向善之階。即使沒有地獄,不可不以地獄為作惡之戒。行善之舉實為文武百官該當之事。」

    耳邊立即傳來榮王咬牙切齒的咯咯聲,知道他被我徹底激怒,側目而視,卻碰到陳宜中怒不可遏的目光。

    他繃緊臉面,嗔目直視,再無法控制情緒,突然大吼一聲:「執金吾何在?給老夫將這花言巧語的口舌之徒叉出去!」

    得他叫喚,幾名彪悍武士自宮門外雄赳赳轉進殿中,來至我面前,卻無人敢動手架這名斯文的樞密院副使、從二品大將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立當場。

    我一舉得罪了榮王殿下和丞相陳宜中兩位元老重臣,卻不慌張,冷眼瞧著方寸大亂的陳宜中,看他在朝堂舉措失當。

    我在行險,便如施一石二鳥之計攻取鎮江和太平一般的行險。

    我告訴太后和陳宜中,主議為國之上策,現在卻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是的,我在逼迫太后們表明態度。我與陳宜中明爭暗鬥好些日子,她們也該解決這個問題了。大戰在即,我可不願朝庭裡還留有如陳宜中這樣的對頭,來扯自己後腿。

    看著掙紅臉龐的陳宜中,他猶自怒喝著,訓斥秀王等人不明事理,竟幫助徐子清。

    哼,便讓你叫執金吾拿我吧,叫他們當庭殺了我更好,只怕把你的慌亂更顯得明白一些。我咬牙恨恨想著:當著太后的面,我放棄瑞祥宮密會時的和議之策,轉而主戰,也許太后們會覺得我當真是反覆之人,這有極大風險,可我仍得這麼做,以至逼她們在我與陳宜中之間作出選擇。行險,我在行險,如果事態不往上我設想的方向發展,我就控制不住這局面。

    太后們在鑾座上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我站在殿下,一顆心偷偷冷下去。黑著臉站立當處,掃一眼全場,心裡卻升上暖融融的感覺。

    胡應炎已是四品將軍,受詔入殿議事,當然趕過來護住他的主帥。而孫虎臣、姜才等一班朝庭將軍,也圍攏過來保住我。曾來驃騎大將軍府拜謁我的許多大臣,如張炎,如右正言季可,如侍從張清、陳堅、何夢桂,二三十人同時緊貼身邊護了我,怒吼著斥責陳宜中亂弗其所為,渾沒了丞相模樣。

    這便是自己的威勢,到了百官相附的地步。

    抬頭看看靜坐金鑾的太后們,謝太后不言不語,冷眼旁觀。全太后也沒動靜,只起身拉回了小皇帝。我卻突然想到她們要我為帝王之師,當時就懷疑她們要樹起另一股勢力,也許,如今這局面正是太后們想要看的,並且也是她們靜悄悄製造出來的。這樣想著,那顆冷去的心突然一顫,生出些激動。

    朝堂開始大嘩,榮王、劉伯聲,一干陳宜中的好友黨人,開始指責我狂妄,控訴我咆哮朝堂,無視君臣上下禮儀,有侮倫常,單單一個自恃武功的無知武夫,一個勁催促執金武士快快將我拿下。

    秀王、文天祥、張炎、潘文卿等人也站出來保護我,比他們多出一倍的人便摩拳擦掌、挽袖提腕,伸出指頭點住對面的大臣,怒罵他們借和議賣國,實屬無恥之輩。持和議之陳宜中更有失輔國丞宰身份,竟不報請三宮陛下就喚人拿下當朝的二品大員,這才真正失了君臣禮儀。

    便見兩幫人當著三宮陛下的面相互衝對,張口怒罵。大夥兒手指豎戳,口沫橫飛,臉面赤紅,神情亦是萬分激動。又有臣子躬身磕請三宮聖上裁決,或是老淚縱橫,痛訴對方禍國殃民。更有捶胸頓足者苦勸雙方休要自訌,隨之又述自己為大宋血枯膏竭,苦歎這朝局可如何得了。有的忠貞臣子為表決心,將那腦袋如雞啄食一般往地上不停磕頭,待額頭上血痕斑斑時,卻又被反對之人呵斥為矯揉造作,不過一舞台戲子耳。於是乎,這磕頭的人便衝上前去尋那血口噴人的大臣拚命。而那幾名手拿紅纓長矛的執金吾如風雨中的獨舟,憑爾東南西北風吹過,雖則難受之極,卻呆若木雞動也不敢動。

    金碧輝煌的垂拱殿一時間竟比早間的菜市還要熱鬧,一片亂哄哄,紛紛攘攘直把吵鬧聲漫出了殿外,驚得簷下築巢的鳥雀撲翅逃離這處是非之所。窗欞門縫處鑽出無數個腦袋,將兩眼緊緊盯住人影踵踵、黑暗灰淡的朝堂裡頭,有些宮女被怒吼聲嚇得慌了,竟返身向外遠遠跑開,彷彿裡面是悲慘殘忍的阿鼻地獄。

    謝太皇太后兩眼空洞,許是習以為常,只冷冷盯著殿下臣工們醜態百出的表演,復又見全太后遞過的著急眼神,便搖搖頭,起身將前排坐著的、就要哭出來的小皇帝抱在懷裡。

    我看到這一幕,突然叫道:「太皇太后啊,三人成虎,十夫揉椎,眾口所移,毋翼而飛。人言可畏,眾議成林,切不能讓天下百姓叫了朝庭是投降的朝庭,責問君臣是投降的君臣啊——」

    叫聲從滿堂嘈雜中穿出,絲絲繞繞在垂拱殿盤旋。謝太后一怔,蒼老身子立即僵直,死死盯著我,過去良久,方才抬起長滿老人斑的手掌,狠狠拍上鑾座扶手,怒喝道:「吵什麼吵,都瘋了麼?」

    太后大怒,朝中眾臣稍靜下來。

    抱緊懷裡橫眉豎眼同樣憤怒著的皇帝,謝太后高聲說道:「我大宋朝建國三百餘年來,對士大夫從來以禮相待。丞相緝拿徐子清可是錯了,即便我朝歷代先皇也無人如此做過。孤家與幼君遭蒙多難,大小臣子只在相互攻訐,都無切實策略提出。而內有官僚叛離,外有郡守、縣令棄印丟城,二三執政又不能倡率群工,竟然內外合謀,接踵宵遁。平日讀聖賢書,所許謂何!卻於現時作此舉措,生何面目對人,死何以見先帝?——孤家老了,為這國事操勞煩心,常常夜不能寐,便是睡下也屢屢驚醒,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到這時,謝太后再也無法控制內心的憂傷和痛苦,這個支撐南宋半壁江山,支撐趙家王朝苟延喘息的堅強老人終於流下淚來。她接過宦官遞來的布巾,拭去滾過皺紋交錯臉龐上幾滴渾濁淚水,又說道:「眾卿都是讀過聖賢書的,當明聖人之道。就不能為朝庭多設想,為孤家這樣一個老人排憂解難麼?非要在朝堂中爭個你死我活,也許不久就要讓這廳中刀光劍影吧。諸卿,孤家再不要聽你等唇槍舌箭,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看著她無力無助的孤苦樣兒,直覺著這個老人當真是孤家寡人,在這內憂外患之時,難得她還能支撐得起。心中湧上些感動,便上前一步跪倒下去,情真意切奏道:「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涼風,冬聽雪,心中若無煩惱事,便是人生好時節。太皇太后,請放寬心,臣等只願為您解憂,即使爭吵,也是為國事天下事爭執。」

    謝太后怔怔看著我,臉上雲霧籠罩般變幻不定,過了好一時才歎道:「將軍忠勇,拉一萬義軍援朝庭,不顧自身安危,千里轉戰都能回援皇城,如今更將全付身家獻出來,此心可表日月,真正的忠貞不渝。孤家剛才也是著急了些,倒沒別的意思。剛才你說得對,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咱皇家確實得顧及著臉面。如今有你解決大軍困難,孤心慰得很,也覺著與敵決戰有了希望,不讓百姓說咱皇家膽怯——」話說得急了些,惹出幾聲咳嗽,稍歇歇,正準備接著說下去,卻不料懷裡的小皇帝突然掙脫手臂跳下鑾座。

    六歲的趙顯咬著牙,粉紅的小臉蛋掛出幼稚的惱怒,幾步跑到階梯邊,嚷道:「執金吾給朕滾回去,看誰敢拿下朕的大將軍。」

    看著幾名衛士退下,回頭沖祖母說道:「太皇太后,朕要與敵死戰,決不議和,決不做國人皆罵的昏君。」

    小孩童突然說出這些,靜立殿中的大臣們都驚得呆了。默然半晌,一個個悄無聲息地退回台班。

    謝太后與全太后對視一眼,咬緊牙卻不說話,只看著列於左排的徐大將軍。

    我趕緊奔出去,伏地長跪,口中高呼萬歲,再謝主龍恩,方才說道:「皇上大智大勇,真乃不世明君。受此鼓舞,臣只想說,有志者,事競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陳宜中等人盡爭執和議,又有榮王不捐糧的自私。而後卻有我主動捐糧草獻軍資,對比如此鮮明,孰是孰非便有公論。在我說完後,跟隨力挺主戰的大臣益多。陳宜中一臉死灰,整個人委頓下去,沒了一絲精神。他探我口氣揣摩聖意,絕沒想到成了這種結果,時不時瞟來一眼,冷若冰霜,竟使我生出一絲惶惑來。

    謝太后端坐鑾座,沉著臉說道:「徐愛卿早些將官員名單擬上來,孤家與小皇帝擇日下旨錄用。至於行兵之事麼,著宜中丞相、世傑都督及你三人,今日便去樞密院勾勒計劃。嗯,軍國重事,動作可要快些,計劃拿出來了還得籌措糧草,這也需要時間。就這樣吧,午時到了,眾愛卿也累了,回去歇息著,別光記得爭吵,反忘了盡自己本份,努力幫朝庭辦事,孤家自不會虧待了各位。好了,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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