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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四章 玲瓏 (下) 文 / 光線

    偌大錦繡的集芳軒裡早被清理乾淨,陳宜中、秀王、陸秀夫、張世傑、劉師勇,一干朝庭中堅全聚在軒內,分案而坐,在紅燭搖曳時,懷攬歌伎低聲輕笑。

    見我到了,一齊站起身,鼓掌叫道:「驃騎大將軍來晚了,罰酒三杯。」

    卻給我一個猝不及防,一邊長揖回禮一邊問文天祥:「宜中丞相約我,怎到了這麼多人?」

    文天祥笑答:「托子清福,賈賊伏誅,這朝局憑你贏得全面大勝,我等自然高興得很。宜中丞相說今晚與子清聚會,這批志同道合的大臣當然要來的了。」

    秀王離座跑來,叫道:「你們偷偷摸摸說的甚?快走快走,別耽誤了喝酒時間。哈哈哈,難得近些日子暢快,一定要好好慶祝——」

    我趕緊迎上去,回道:「諸公要又要瞧子清的樂子了?呵呵,知道子清不勝酒力,卻偏要灌我。」

    秀王便答:「**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大將軍戰場上威武無匹,回臨安又一舉蕩平奸臣賊子,還朝堂清平氣象。立這等功勞卻不夠成就完人,應溫柔鄉里滾他一遭,經歷紅粉骷髏殺場,方全了大將軍名聲。呵呵,子清如此人物,那些姐兒怕是盼星望月早等著臨幸一刻了。」

    柳眉兒緊緊跟在身後,嬌笑著回一句:「只恐襟袖上空惹啼痕。」

    這時已走近席面,此話被在場的所有人聽見,便一陣大笑。陳宜中穩住神情,裝回丞相模樣,撐著臉說道:「怎的,怎的,柳眉兒已離了皇宮,還要管著大將軍麼?」

    「見過丞相大人,眉兒是下人,不敢管大將軍,湊個趣兒,討各位大人一笑罷了。」

    劉師勇從一張案几旁站起身,笑道:「湊趣兒麼,好好,下官便提個問吧。」

    他環指往來上菜的女侍,說:「問籬邊*,知為誰開……誰、誰、誰?」

    張世傑忍不住眾人嬉樂,抬手指我,大笑:「你、你、你!」

    不由摸著鼻頭,我笑道:「怎會是我,宜中丞相在此,子清萬不領這個先。」

    陸秀夫怎肯落於人後,聽了首尾對答,佯怒輕喝:「jinfeng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大將軍怎的如此煞風景,還推來讓去。丞相大人自有更大的花等著。」

    陳宜中便指著陸秀夫,喝道:「陸大人說老夫了麼,那花兒呢,老夫可沒看見。」

    與陳宜中見過禮,我又跑到張世傑案幾邊說話。

    這位驕傲的大都督除了在剛才開個玩笑,現在一如平常,只偶爾露出笑容。雖然大夥兒都著一身便服,但他那張方正臉上威嚴復生,著錦袍的雄偉身子仍舊露出武將的煞氣。

    我費力地張世傑攀談,借用岳飛將軍的詩詞誇他:「國有一寶刀,深藏未出韜使君一一試此刀,能令四海烽塵消,萬姓鼓舞歌唐堯……將軍便是這樣的寶刀啊。」

    說話聲音大了些,旁邊的人也聽見了,盡皆叫好:「說得好,張大都督確如寶刀,徐大將軍也不輸給大都督。」

    笑鬧間,集芳軒廳口傳來衣袂珠玉相碰聲,抬頭看去,老鴇已帶了大群姑娘鶯鶯燕燕走進來。秀王手指當先那名女子叫道:「明月坐到大將軍身邊去,惟有你才配子清的風雅俊逸。」

    叫作明月的姑娘輕挽寶髻,鉛華淡妝,巧笑答應一聲,順著秀王手指方向走到我面前,道了一個福,也不管我願意與否,和身擠進懷裡。哪裡經歷過這等溫柔陣仗,我暗呼一聲,抱也不敢抱,推也不敢推,立時鬧了個手忙腳亂。

    柳眉兒便說:「逢場作戲耳,公子拿出樣子來,闖出胭脂陷阱。」

    陳宜中見我一臉尷尬,復又見柳眉兒在一側,吩咐道:「這女子去陪蘇墨,子清麼,老夫倒有其他安排。」舉起雙手一拍,身後屏後突然打開。

    轉頭去看,又見故人。

    李玉兒含笑看著我,蓮步輕移,直朝我走來,口中說道:「得丞相大人之召,妾有幸再會大將軍,還望將軍勿要嫌棄。」

    我還沒說話,秀王、文天祥等人已大叫出聲:「丞相好心思,竟將玉兒姑娘作為大將軍的獎勵。呵呵,果若神來之筆,如此方能配得起大將軍誅滅賈黨的功績。」

    叫聲中,龜奴抱來花酒給大夥兒斟上,於是推杯置盞,這些朝中的中流砥柱變成了花叢中的老手、胭脂陣的先鋒。紅男綠女們把酒歡笑,東邊傳來一陣嬌嗔,西邊響起爽朗高歌,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在這時間裡,政爭、戰、和都忘到了腦後,鬧騰騰只將集芳軒變成歡樂的所在。

    李玉兒雙眸發光,一刻不移地緊盯剛在臨安弄出驚濤駭浪的常勝將軍,崇拜之情從眸子裡溢出,舉杯敬我,見大將軍面露難色,她似乎控制不了自己,把身子緊偎過去,纖纖玉指拿起面前的酒杯就往我嘴裡灌,嬌笑道:「神人一般的將軍啊,便喝了這杯吧。」

    受逼不過,和她對飲一杯。到後來,玉兒姑娘面若桃花,兩隻丹鳳眼醉意朦朧,幾乎滴下水來,只癡癡迷迷看著我,溫溫柔柔說道:「前日一見,只震驚您的威儀,現在更佩服您的機智。想那時還擔心將軍只知飲酒作樂,會誤了正事,哪知將軍不動聲色,竟把賈黨連根拔起。」

    柳眉兒遞來一杯茶,讓我醒酒,幫我答道:「此為四兩拔千斤。」

    陸秀夫剛喝過一杯,也許酒意上衝,把身上文衫脫下交與龜奴放好,爾後取過長劍離席而起踉蹌奔至廳中,先大聲唱個諾,向我們深深作揖,便將手中長劍舞起,曼妙起舞中唱道:「——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遙遠。帶長劍兮挾奏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歌聲當中,隨著長劍吞吐飄忽,淚水自眼裡脫眶而出,一滴滴落下,在大青石板上摔成粉碎,每一瓣淚珠反射燭光,便有火焰在細小的淚珠裡跳躍。

    一曲未完,突兀竄出聲嘶力竭的慟哭聲,那哭泣悲苦得莫以名狀,便若陸秀夫手中長劍一道一道刺入在座諸人胸膛,痛得心酸。文天祥拿起手中酒盞邊哭邊擊打桌面,沉悶的噗噗聲響中,他與陸秀夫合聲而唱:「……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桴兮擊鳴鼓。……」

    此時廳中的旖ni風光早被一掃而空,只剩下屈原的「國殤」在狂浪激盪。

    蘇墨在旁邊擦拭眼中熱淚,推開依偎身子的明月姑娘,對我說道:「公子,我上去了。」

    說罷,抽出膝上寶刀,跳入場裡與陸秀夫對舞,刀劍相撞,發出砰砰大響,接口又唱:「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越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陳宜中也被撩出國家困厄的愁緒,拉起秀王、張世傑、劉師勇等人,起身相合:「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皆是滿臉熱淚,掩飾不住國家危難而自己欲挽國家的悲愴之情。歌聲在集芳軒中響起,一道道糾纏繚繞,直把悲情深深染入燭火裡,而後隨著飄搖的紅光來來回回穿梭。眾人淚珠滾滾,越唱越大聲,似乎要將心中的沉痛隨著歌唱舒發出來。

    男兒的豪情便隨著酒香在集芳軒中四處遊走,形於物外,眼中不覺泛上淚花。

    回臨安短短十日,波濤洶湧,左擋右突費盡了心機,艱難啊,遊走在陳、賈兩大權貴中間,後借謝太后疑心,犧牲賈似道終讓大局得以釐定。政治的詭譎變化使我難受之極,便覺這十日中使權弄術,翻臉無情,內心裡感受真正翻江倒海,鬥爭得痛苦之極。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利用賈似道對我信任,反而誅了他全家,使近兩千名臣子以及他們的家人或掉腦袋,或鋃鐺入獄。

    血流成河啊,這不能比戰場上硬碰硬的廝殺。我是小人麼,偽君子麼?

    柳眉兒靜靜坐在身邊,絕不與李玉兒再聊一句,卻時不時看看我。此時見我臉上泛起鐵青色,眉頭緊皺,甚至咬牙切齒,知道我心情敗壞到了極點。便繞過案子,拉了文天祥大廳空地處跑去,一邊回頭衝我說道:「公子,我與文大人為英雄們跳舞助興吧。」

    轉首向屋角樂師叫道:「清平調,揚琴,樂起!」

    飄飄揚揚的音樂便如波浪一樣輕輕在軒裡泛漫,高一聲低一聲有如山澗溪流婉轉直下,不時碰在石頭上,叮叮鐺鐺驀然響起,而後又恢復平坦之勢,平平和和溫柔流淌。這二人在高低起伏的樂聲裡袖角飛揚,衣袂翩然,將紅燭帶得忽忽閃閃,大廳立即明暗不定。

    陳宜中對我招招手,待我坐過去,看著在燭光下不時變幻的臉,輕聲問道:「前幾日太后可召你進宮了?問過任命群官的事麼?」

    「進宮了,沒問過官兒們的事。倒叫下官多去看看小皇帝。」我端起酒迎過去,說道:「丞相大人,敬你一杯。」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李玉兒又給斟滿,爾後偎過來,頭靠在臂膀上,便傳出一陣陣似麝似麈的淡香。她一動不動聽我們說話,靜得像小貓一樣。

    陳宜中又問道:「殿下指揮使韓震就賊伏誅,戶部郎官劉伯聲受重傷,兵部,禮部,工部,便是樞密院同樣從賊授首者眾,如此一來朝中席位空缺很多。可國事維艱,三省六部缺不得官員,於此嘛,太皇太后定會命老夫任命大批臣子。」

    他拎起酒杯,不敬酒也不自飲,拿手裡玩弄,雙目炯炯,直盯著杯子裡清澈的酒水看,似乎要看出朵花來,一邊順口說道:「你有中意的人麼,薦幾個吧,老夫看看能安到哪裡去。」

    拍拍貓一樣的李玉兒,我看著在他手裡不停轉動的酒杯,答道:「子清資歷尚淺,還不敢薦人。」

    陳宜中手抖了一下,杯子斜倒,滴下幾粒水珠。立即有侍兒上前,擦去他手背和桌面上的水漬。

    他拾起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又問我:「關於戰、和,太后與你相唔時,可有什麼想法?」

    怎麼問起這個來了?揣摩聖意麼,居然堂而皇之地問我?

    裂嘴一笑,呵呵,看來陳宜中已把我當作他的黨人了。是啊,賈似道伏誅,朝中就他一枝獨秀了,兼得掌管著軍隊後勤保障,我不投靠他還能投靠誰?

    「太皇太后與全太后都找下官談過,以下官看來,聖意仍在議和上頭。賈似道曾說河溯飴傷,國無用度,也是實情。太后們便說,能歇歇就歇歇吧,國家真正支撐不起了。」

    「那你的意思呢?」

    「下官也以為然。當著太后的面,下官諫言:休兵戈,與民更始,休養生息。」

    文天祥與柳眉兒對舞,琵琶悠揚,暗香拂動,將熱烈氣氛瀰漫到整個集芳軒。舞到精彩處,秀王等人齊聲道好,紛紛舉杯以示讚賞。

    陳宜中跟著鼓掌,一邊靠過來,說道:「子清在長江屢獲大勝,軍隊勢如破竹,沿江連下大城,怎麼也這樣說,豈不與你所作所為不相符?」

    我看也不看他,叫李玉兒起來,為桌子的杯子滿上酒,敬了過去,這才回他:「武將的本分當然是浴血沙場,可惟以武行事,不成獨夫了麼?兵者國之大事,前前後後考慮,下官還是以為休戰最妥當。老百姓受苦得久了,國庫裡空虛得久了,再打下去,只怕多的亂子出來了。」

    「哦。那太后們也這樣想?」陳宜中一口乾了杯中酒,又問道。

    「是。」

    文天祥已跳得滿頭大汗,等到舞曲終了,拉著亦是香汗點點的柳眉兒奔回來。

    我指著坐回身邊的柳眉兒說道:「當時她也在場,呵呵,太皇太后還逗她玩兒來著。」

    擦著汗的柳眉兒便問:「怎麼,丞相大人和大將軍說我的不是麼?唉,眉兒舞跳得不好,倒獻醜了。」

    與陳宜中對視一眼,兩人呵呵大笑。陳宜中說道:「姑娘說哪裡去了,太皇太后身邊的人,老夫可不敢取笑。不過子清說起太皇太后問他,該和該戰,子清答曰『和』,那時你也在場吧。」

    柳眉兒飛快地看我一眼,又接過一塊白巾擦汗,嬌笑說道:「是啊,我家公子說國家打了太久的仗,應該振內政,與民更始了。」

    秀王、張世傑、文天祥玩得愉快,也湊過來加入聊天,陳宜中卻不問我了,轉而談起詩詞書畫。

    張世傑喝了一大口酒,突然說道:「丞相,賈黨已伏法,和戰之爭再無意義,不知聖上們何日舉行朝會,以商定大軍出征之事。」

    陸秀夫不待陳宜中回話,搶在前面說道:「又來了又來了,北敵有心議和,張大都督怎麼還要執意作戰,嫌死的人還不夠多,嫌天下還不夠貧瘠?」

    搖搖頭又說:「大都督沒治過民,不曉得人間疾苦,方才固執己見。」

    這回輪到秀王搶張世傑的話頭,尊貴的王爺嘴角一撇,露出絲對陸秀夫不屑的譏笑,曬道:「大人坦蕩君子,怎就拘泥於內政的困境?看看徐子清,在大人所說的困境里拉起義軍以援大宋,所領隊伍卻能屢戰屢勝。便可見大人所說的原因並非不可戰勝。哼哼,不過懼戰的借口罷了。」

    話說得毫不客氣,陸秀夫泛起怒容,抬頭瞪眼,似要立即反駁,過去一時,終低下頭來,反覆玩弄手中酒杯。身邊的歌伎依偎過去,卻被他呵斥:「走開。」

    大夥兒見戰和之爭又起,不禁都陷入沉思。我不說話,一杯接一杯喝著悶酒,心想:賈似道主和最急,可經我一勸,反而興起抵抗的決心。可如今他那一批主張議和的黨人敗落了,這戰和之爭猶未消沉下去。

    蘇墨身邊的明月姑娘許是見著軒中氣氛太壓抑,就喚人換上新熱花酒,斟上一杯,小心翼翼勸道:「各位喝酒吧,香酒落肚,萬事休休,便不得煩心了。」

    沒人理她,只我偏過頭致意,笑著說:「明月姑娘一朵解語花,這事體卻再是煩心也不能休休的。」

    這時我與陳宜中湊到一桌,其他人圍一圈坐得遠。他靠攏過來,對柳眉兒說道:「姑娘先去陪陪蘇俠士,老夫與子清再談兩句。」

    「子清,朝中主戰的臣子很多,人言可畏啊,如他們罵起來,你可受不了的。」

    我想都沒想,立即答道:「我不避戰,不過以戰促和,休養生息,再圖後起。」

    陳宜中恍然大悟,接下話說道:「如此一來便說得過去了。」

    突然放聲大笑,也不顧秀王等人露出詫異表情,附來耳邊,壓低聲音悄悄說道:「實話說,老夫本意也與聖上一樣,起心主和的,這才是老成謀國之策。」

    昏暗的燭光下,他自袖籠裡伸出手,向左右指指,說道:「不過受秀王、文天祥等人影響,方才支持主戰之議。呵呵,今日得子清指點,總算可以用本心說話了。幸甚幸甚,子清助我良多。」

    「子清在朝中行走,免不了遇著些麻煩事,便對老夫說吧,定不讓你吃虧。知道麼,前幾日又有御史官跑我府裡告你的狀,說軍中有食菜事主人魔之輩,老夫當即痛責那人,看也不看告訴折子,將他趕出府去。呵呵,子清是國家柱石,老夫必會好好保護,便視若自己子侄輩,一丁點兒委屈也不讓你受。」

    他笑得燦爛無比,我卻在暗罵:賈似道他們果然沒說錯,陳宜中當真是反覆小人,前怕狼後怕虎,牆頭草一樣的人物。

    終於沒能忍住,我也悄悄問他一句:「丞相知道弟弟王龠在哪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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