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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三十九回 三阮 文 / 蒼狼騎

    詩曰:

    蘆葦蕩裡生三阮,生來本性不愛閒,揭開水泊撒漁網,攪翻江河換陽天。

    這石碣村,好一個去處!傍著梁山泊,遠近都是藏身處,管那魚鱉海怪,一股腦但凡拿了,惡的下酒,小的放生,養成八百條水裡的好漢,坐擁桃李杏花春夏,生就凜凜肝膽。

    但看這石碣村,靠水泊,遠望官道,雜草叢裡,漁網四散,槳櫓橫斜,一條狹狹石徑,自村子裡刺過,並不十分彎曲,一如漁漢們肚腸。

    又那不遠處,一錦酒旆,早已褪了顏色,店家早早支起簾子來,將個萬木裡,閃出些酒氣,勾引往來漁人,那滿腹的酒蟲,怎生按捺得住?

    天方明,晨靄裡,蕩出一葉漁舟,上頭一條漢子,面目黝黑,大冷天裡,赤著雙臂,裸出虯肉好胸膛,但見他:

    橫眉如掃漆,怒目勝閻君,渾身生鐵打鑄,將個遮日的黑箬笠,權當擋風的,挽在腦後,棋子布背心,胡亂繫個生布裙,當真船頭的五道,江裡的閻羅。

    這漢子,約莫二十來歲年紀,手腳粗大,卻不笨重,將船兒蕩來渡口,扯住一網魚蝦,十分些小,亂糟糟往地上丟了,眼見笑嘻嘻一潑村漢來接,不耐道:「梁山泊好不霸道,俺們打漁,也無礙他甚麼干係,莫非他自家的?」

    村漢們來勸,擁了他道:「七哥何必與那廝們計較?他是一夥兄弟,齊心協力,咱們也奈何不得,倘若有這小魚小蝦的,也足夠圖個飽暖。」

    那漢忿然大怒,正沒計較,前頭又來幾個村漢,遠遠滿心怒火,叫道:「七哥一夜不歸,不知那當官的過年,竟教咱們奉上上好大魚,俺幾個與他分辨,道是如今水泊,打漁不利,近了得不到好,遠了要送命,那廝們好生無禮,亂頭亂腦打將過來,不分好歹!」

    又來勸說,道:「二哥五哥尋個藉口走開,自不必理會,七哥也莫回家,那村裡的里正,爺娘似供養他幾個,俺們卻不必理睬,左右尋那酒家,賒欠著,圖幾口快活。」

    那漢環顧左右,又遠眺那水霧裡梁山,恨道:「他是一夥兄弟,俺們也是一夥兄弟,恁地看著他吃大碗的酒,分大秤的金,好不惱人!」

    村漢們一齊歎息,都道:「常言說,鳥無頭不飛,二哥如今有個家小,膽子頗是小了許多,便是五哥,賴上了賭,不是好。不如七哥捲起弟兄們,也尋個好去處,圖個快活罷了!」

    那漢斷然搖手,道:「俺知自家,非是當大的秉性——休教當官的先聽了去,尋幾尾大的魚,只管送他去,若要再大,便教他幾個,自往梁山泊深處打尋。」

    他將幾個漁漢引了,往那酒店裡便走,待鑽進林叢,揚聲叫道:「將魚來抵你,前番花銷賒欠,一併兒算了。好將一尾大魚,溫火燉了,片刻送老娘嘗鮮。」

    店裡張羅的三兩個人,笑嘻嘻迎出來,眼看他手裡幾尾鮮魚,果真個頭不小,也有三五斤大小,急忙接了,那店家道:「七哥晚間出船,本當又沒甚麼得,看這鮮貨,確是能過個好年關了。」

    須臾奉承,不過片刻,那去了的幾個閒漢,腳步匆匆又來,鼻青眼腫,額頭上吃了鞭子,血淋淋模糊眼眸,將眾漁漢惱起,那漢帶頭道:「一潑賊殺才,每日來村裡,俺也忍耐發送他大魚,這般不當人,須問他辯個明白!」

    漁漢們扯住他,那店家也來勸,道:「哪裡有講理的官?三兩日便來盤剝,不見上頭縣尊老爺來問?這當官的,老話說官官相護,你七哥須有九分力氣,說不得他一張含糊的嘴,值什麼當,莫非要教那廝們發落個罪名,心裡情願?」

    於是左右都來勸,那吃了打的幾條漁漢,忍氣吞聲道:「說的是,七哥一條好漢,不必與那腌臢潑賊們計較,俺們也是水裡來水裡去的,吃他打,不濟甚麼干係!」

    那漢十分過意不去,教那店家,再賒欠了酒水,多烹幾尾鮮魚,正待落座,那漢子裡,有人忽然一拍額頭道:「正要分說,有個好漢,十分模樣,將一面腰牌,方將那廝們打發,尋咱們幾個,問二哥七哥門戶,不知好歹,只得引著往這裡來。」

    那漢吃了一驚,跳起來道:「怎生模樣?」

    未及答應,外頭車轔沙啞,有人笑道:「店家,裡頭他幾個的賒欠,管往俺頭上記來。」

    幾條漢子,急忙奔出來看,但見酒旗下一輪車子,一匹劣馬,解開了籠頭,口鼻將那白氣,滾滾噴來。車上一個清麗女子,模樣八分周正,十分清美,拿著一雙訝然勾魂眼,將這裡上下打量。

    再看時,那車旁,立著一條好漢,將人群裡望眼來看,拱手笑道:「便是阮七哥當面?」

    那黑漢走出門來,拿眼覷他,一邊答禮,道:「便是阮小七,人稱活閻羅的,好漢上下怎生個稱呼?」

    來人自是趙楚,將車進了石碣村,潘金蓮惺忪醒來,十分不耐冷,勉強將他氈氅掩蓋,一面心下尋思,好奇這一處去在,待見幾個左近裡當差的,又將那腰牌扯來敷衍,好歹打發,問阮小七所在。

    直那幾條漁漢,不知來意,只得教他跟了,遠遠來這村店,聽得裡頭鼓噪,心下暗笑,一席話驚動裡頭。

    拿眼將阮小七打量片刻,走去把住他一臂,笑道:「便是趙楚。」

    阮小七聽了,吃了一驚,心下尋思,道:「只聽這人好生義氣,千里送那林教頭內眷,景陽岡逐虎過山,十分了得,俺些許名聲,不出石碣村十里,他如何得知?只怕事有蹊蹺便是急,且看甚麼手段!」

    當下三揖見了,一面請往酒店裡吃酒,那漁漢們,也知趙楚名聲,聞言竊竊,又哪裡見過金蓮那般女子,一時亂了手腳。

    阮小七喝住,道:「把你些潑才,耍甚麼逗樂?將二哥五哥請來。」

    趙楚忙忙攔住,笑道:「久知石碣村三阮姓名,十分歡喜,眼見如今事已罷休,又近年關,趕路不易,尋來府上,只盼能有個落腳,歇息三五日,正要叨擾。」

    阮小七聽說,呵呵而笑,道:「原說甚麼,這般容易。早知哥哥名聲,只恨無緣相見,便只家裡,窮困得緊,只怕要哥哥委屈。」

    卻是中了他性子,原來三阮裡,阮二郎有了家室,也在贍養老娘,尋常江湖裡往來,便是不易,那阮五郎,凶悍潑皮,居無定所,今日在二郎家裡,明日便在七郎院裡落腳。獨獨這阮小七,雖十分窮困,卻最喜好漢往來,別的不曾有,只村裡的濁酒,水泊裡大魚,往來招呼答應,十分相得。

    趙楚吃他的話,將褡褳裡,倒出所餘的幾錠花銀,吩咐那漁漢們道:「一路走得急,不曾多帶銀兩,所餘些許,弟兄們只管拿了,往村外酒店裡,盤些活羊,這番年關元日,只好在七哥處安身了。」

    阮小七也不推辭,吩咐那漢們自去,將村店裡魚羹濁酒,也不嫌棄,胡亂包了往大車上塞著,一面引趙楚往自家來,問他:「只聽說,都道哥哥送了林教頭家小,竟捨了一身官司,莫非自梁山泊來?」

    趙楚道:「昨夜裡,將林娘子送往梁山泊朱貴酒店裡,便告辭了,不曾上得。」

    阮小七便發作了怒,道:「那一潑弟兄,好不是利索的。」

    行不片刻,自漁村裡西首,一處破落院子,分作了左右兩間,一面裡頭有婦孺說話,一面大開了門,裡頭橫斜漁叉破網,只有兩間草屋,阮小七道:「便在這裡,只要委屈哥哥。」

    趙楚歎道:「可憐七哥,一身的本領,想那朱門大院裡的,哪個能當七哥這一身手段?」

    阮小七大笑,道:「那等黑心爛肺的官兒,俺也做不來,只在這裡,雖是苦寒,卻甚快活,打漁唱歌,俺看那趙官家,也不比俺阮小七快活!」

    趙楚立足門前,忽然駐足,再三猶豫,阮小七便不快,問道:「哥哥也是一條好漢,莫非當真將俺這破落院裡,十分看不上眼?」

    趙楚忙道:「七哥哪裡話,只是有一樁事,前頭見七哥,心中快活,因此忘記,如今念將起來,只怕要牽連老小,教七哥也吃個干係,不是好。」

    阮小七不以為意,道:「俺這院裡,坐不下當官的,容不下當差的,留不得心思齷齪的,唯獨好漢,雖比不上滄州柴大官人甚麼干係也擔著,卻也不懼那官府裡計較。哥哥誠然是一條好漢,坐了便是坐了,值甚麼當計較?」

    趙楚看四下裡無人,便低聲道:「此事,尚是個小的,只俺有一樁計較,也不怕七哥聽了,倘若往後事發,果然有十分干係!」

    阮小七心裡激盪,勉強按捺住,扯了趙楚進得院子,關上了柴門,問道:「哥哥甚麼計較?」

    趙楚道:「不瞞七哥,俺這往青州去,一路裡當差的萬千惡待,當官的百般算計,險些丟了性命。如今將我那妻,可憐氣若游絲,不知生死,待去了青州,只怕更有龍潭虎穴,要發落俺性命方罷休,因此決議,待去了青州,勾連起一潑好漢,要做那劫富濟貧,殺貪官誅惡霸的勾當,倘若事發,那官府裡追問,擋不住小人分說,都來七哥這裡拿人,說是俺也坐落過,如何是好?」

    阮小七目視他半晌,看一廂裡潘金蓮聞聲色變,將個面目慘白一片,情知果然是個心底裡計較的,不曾對人言,驀然綽起牆角里漁叉,道:「這女子,不是個好,哥哥且慢,待將她發落了,不遲。」

    將個潘金蓮,哪裡見過這等惡漢,好懸幾日來方七色的模樣,花容慘淡,趙楚攔住了阮小七,笑道:「既隨身帶著,便當自家妹子一般,好漢子行事,天知地知,如何教她牽連?不必理會。」

    再三又問:「如今都在七哥地上,不如尋個僻靜處,好歹不枉相識一場,也不教那小人裡落了不是,往後多吃干係。」

    一席話,將個阮小七惱地七竅生煙,叫道:「哥哥好不拿阮小七當好漢,生來一條潑皮身,早看那黑心的官十分不爽快,何必拿話來賺俺?」

    趙楚笑道:「只怕七哥別有計較,萬千勿怪。」

    阮小七道:「值甚麼?哥哥且請屋裡頭坐了,俺將二哥五哥取來,都是好漢子,一腔子血,平白不肯輕拋,卻要賣於識貨的,果真要做大事,也不怕砍頭殺身!」

    口中這般說,步子卻不動,眼看趙楚拿住了手臂,笑道:「倘若不知三阮世間的真漢子,這番殺頭的話,如何敢出口?數年來,也為朝廷征戰,也為蒼生奔波,到頭來,一卷公文,便當害俺性命,如何能心服?眼看清白身子,落了罪,吃了打,時常計較,江南方臘,也是一夥兄弟,水泊梁山,也是一夥兄弟,便是田虎王慶那廝們,也能大碗吃酒好不快活,俺們如何不能?因此來尋七哥三個,不是好漢,俺也瞧不上眼!」

    阮小七叫道:「正是,正是,整日也要尋個快活處,可惜鳥無頭不飛,哥哥果真要反,俺弟兄三個,往日都說你是一條漢子,如今果真有心,老天賜來相見,但凡有計較,就此做就大事來!」

    一言方畢,那門外,跳進兩個大漢來,只見他兩個:

    一個為兄的,刀切的臉,墨潑的眉,四方口,卷黃毛,臂挽千斤力,眼生萬道光,號稱立地太歲,今作村中漁人。

    那一個,鐵打的雙手,銅鑄的眼眉,雖有笑容,卻是殺氣。身是個招災惹禍的,敢上山拳打猛虎,能下海生撕惡蛟,端得一條短命二郎,冷天地裡,歪著一頭破巾子,一領舊布衫敞開,胸膛裡刺著一頭青鬱鬱豹子,顯眼驚心。

    這兩個,一發兒跳將出來,顯是早得了小七的信作過安排,趙楚也不說破,把手與他兩個私見過,那弟兄三人,言辭達達,慷慨都要做那殺頭的買賣。

    趙楚心裡知曉,這一廂來,太過突兀,這弟兄三個,都是上等的心思,安能果真心服?於是道:「有兩樁計較,聽聞你三個,與此處一個智者,喚作智多星的吳學究頗有往來,若要成就大事,當尋他做個幫手,也好彼此心安。」

    三阮聽說,各自吃驚,心下卻頗慚愧,這一番,也是為安他的心。

    畢竟不知究竟怎生個計較,阮小七伶俐,便來問。

    趙楚笑道:「尋請吳學究來,此是後話,不必多提,倒是目前一個要緊,須早早做了。」

    三人問他,趙楚手指旁側的院落,道:「放著老娘在上頭,便不說俺一席話,勾連三位哥哥作那殺頭的買賣,便是年關將近,也須拜他一拜,一來為拜罪,二來也是個說頭。待罷了,再與三位哥哥說話。」

    正是:一朝攪起翻江令,喚得四海龍王來。

    畢竟怎生安住三阮的心,那吳學究處,又生甚麼齷齪?且看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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