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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二十三回 月夜白羊廟 文 / 蒼狼騎

    大名府提點刑獄公事,也有他辦事的公堂,並不與正經衙門同列。

    趙楚一番劇鬥,不說手腳酸軟,看看週遭,便是殺將出去不能,只得將那枷鎖披了,沒頭沒腦一頓亂棍下來,淤青不止幾多。

    崔念奴捨身來護,趙楚將她推開,冷眼瞧住梁采芷,嘿然道:「果然好,好得緊,但要趙楚不死,今日誆子,必有厚報!」

    梁采芷笑道:「哪裡的話?只為教與盧員外較藝,將那鑰子盜來,有些干係,與趙大郎擔待了便是。」

    趙楚謂恨恨不休崔念奴道:「將這等腌臢夯貨,不必理會,只等待了,早早無非上路。」

    崔念奴怎不知,既這梁采芷布了全套誰也不曾提防,只怕公堂裡,一頓好打不能免,倘若壞了身子,這等天裡,如何能走?

    又奈不住趙楚堅持,只好應了,將那裹著銀錢的包裹取了,自往公堂外等候,那衙役們只是冷笑,不為難她。

    及到了公堂,有個勾當刑獄的提點官兒,自在偏座坐了,將個桑木的驚虎膽拍地震天,喝道:「既為凡人,怎敢外出?休分說,左右只管打來!」

    一聲令,四方從,這裡的,又與蔡慶弟兄兩個不曾交情,怎會留情,四個按住了趙楚,兩個先上了左,又進了右,將那包鐵的八稜棍望定脊上,雨點般落下。

    待再將人架出,崔念奴望定那公堂外的狴犴圖放聲大哭,跟來的梁氏兩個假意解勸,崔念奴撲住身子將趙楚肩負,手指那狴犴,淒聲道:「把這世道,容不得善,好好的狴犴,明情不睜眼,看那公堂裡,打殺了好漢,走脫了奸賊,無法無天,要潑世的威風,盡作了有權有勢的門下芻狗,天既有眼,何不睜?天既有道,何不酬?既分善惡,何不懲揚?」

    那公堂裡的官兒喝道:「將這咆哮的婦人,左右掌嘴來!」

    驀然間,趙楚盯住側近梁采芷,低聲道:「梁紅玉,俺敬你是個巾幗,左右忍讓,倘教我妻連累,寸步之間,殺你如宰豬狗!」

    梁采芷吃了一驚,只看趙楚赤目張發,怒似衝冠,心下駭然,不敢違逆,待要走,趙楚又低喝:「且慢,不出大名府,休想走脫,殺幾個是罪,屠百戶為雄,休教趙楚擔負擰斷婦人脖頸的罵名!」

    梁采芷尚未答話,梁采薇低聲驚呼,原來他竟呼吸之間,冰冷手指在自家頸下拂過,若果真要下手,萬千脫離不得。

    梁采芷無可奈何,暗暗懊悔得意忘形,急忙教了,董薛兩個,不知官府裡怎生計較,畢竟賞他許多錢財,得意洋洋,將那長棍劈頭蓋臉打來,罵道:「把你個大蟲,如今也須奄奄一息,快些上路,老爺們著緊回家。」

    崔念奴轉眼來瞧趙楚,背上血淋淋的,一片模糊,心內又悲又痛,又道:「也是你,好端端較甚麼武藝,把甚麼高低,生生受了苦,誰見於你分說?」

    趙楚強笑,忍住了疼痛,躍身而起,掐住個堂外的棗木桿子,一折兩段,持一把在手中,望眼鴻蒙天空,道:「須不打緊,只管走路便是。」

    崔念奴知他為人,倘若此時發作了,漸漸熄了便是,只這心內極端壓抑的,往後怕不是萬丈火焰。只可憐一條活大漢,為那衙門裡的手段,已是壞了身子,縱然要應變,譬如猛虎失了利爪,鷹隼沒了雙翅。

    將這四人往北門外送出,梁氏兩個住了步子,見漸漸遠去,梁采薇不見幾個隨從,便歎道:「一條好漢,生生逼迫,不怕他沉淪,只怕懷恨。」

    梁采芷恨恨道:「不過一條草莽,值甚麼了得?只在早晚,沒人處殺了便是,不聽他兩個出口忿恨,早早結果了,一舉兩得,為國為己,都是合算。」

    梁采薇欲言又止,輕輕一歎,默然不語。

    只說趙楚一行四個,自山後走沒了影蹤,崔念奴只好撕破衣角,道:「且歇緩片刻,包了傷口,休教發膿。」

    趙楚依言,自在路邊坐了,崔念奴取些凍雪,一邊流淚,將那滿背的血跡細細清理,董薛兩個好生不耐,拿了棍子來打,罵道:「把你個不知好歹的,眼見不早,更待何時?」

    一個道:「莫不是有同夥來劫?噫,須仔細了,休教他得逞。」

    趙楚冷眼望來,他那雙瞳裡,冰冷一片,將眼前兩個,都作了死人看,緩聲道:「只好,趙楚行事,恩仇必報,兩位這般厚待,倘若忘記了,倒枉為人!」

    董薛一驚,回頭念想,不敢暫且發作,只是遠遠站著,冷笑道:「咱們的厚待,你只記了便是,不管厚報,便是你膽大,隨咱們兩個去便是。」

    趙楚點頭,緩緩道:「甚好,甚好,趙楚本只願清白做人,奈何這世道不教,且看你有甚麼手段,休要遲延,倘若過些時日,不須多,三五日足夠。」

    將這兩個駭得,忙忙往遠處跳走,喝道:「賊配軍,莫非要反?」

    趙楚再不理睬,那兩個不敢走近,逃脫回城更是無膽,看崔念奴將那脊背包了,又歇息片刻,方緩緩再上路。

    這一走,便到了半夜,正是月圓時候,最是萬里無雲月正中,踏入河北山中,不知名頭,只綿延百千里,官道上更無村舍,眼見又須露宿。

    崔念奴忽指了山頭隱約屋棟,道:「不是個寺廟?大郎縱然虎骨龍筋,奈不得一身傷痕,歇息半夜,好再上路,也能多些力氣。」

    趙楚道:「自是,只管去了,不須留心他兩個,要結果俺性命,只怕寸步離不得。」

    崔念奴道:「那盧某,如今家業和順了,卻教你吃這許多苦,值甚麼?」

    趙楚畢竟體弱十分崖了打,果然漸覺少許多力氣,強顏笑道:「當真值。」

    崔念奴扶他往山上走,一邊問:「值甚麼?」

    趙楚揚眉道:「本是只願作個安平順民,一路不及一半,差撥虐,官府凶,只想早晚結果俺一條性命,只想到了青州,尋幾條好漢子做那沒本錢的買賣。如今卻念起念奴的教授,這世間,有擔待的果然無幾,所謂義氣,也須分辨了人,切切往後,將性命交付人手,絕不肯再!」

    崔念奴又是流淚,道:「早早說你,只是不聽,將一頓好打,長這後覺的理,道是值?那如狼似虎的大棍,大郎身受,奴奴心疼。」

    趙楚放聲大笑,將那夜梟驚動,矻矻作聲,山野裡迴盪不休,十分驚心。

    後頭跟著的那兩個,不知他笑甚麼,心驚膽顫,遠遠輟著。

    趙楚親吻崔念奴眼眉,道:「這天地間,真心待我的,唯獨三兩人。如今天下之大,四野之闊,只有個念奴,與我同命,放眼天下,至交無算,念及此,又是喜,又是哀,當真要大笑一場,方將這一口惡氣,慢慢押了。」

    崔念奴低聲念道:「郎待我千萬的好,我自一心。也是郎說,四野茫茫,奴奴與你,生也同,死也同,竟不覺悲傷,只有滿心的歡喜。」

    往日三步兩腳上的山路,竟又行許久,崔念奴固然氣息不穩,趙楚也覺真真疲憊來,待上了山頭,抬眼看,原來是個白羊廟,推門去,供奉了獬豸,大如牛犢,小似羊羔,通體雪白,正在神龕裡,不有僧道把手,灰塵滿了,甚是落魄。

    所幸這廟裡,往常也有人來過往,牆腳一堆乾草,只在獬豸下頭,對面的窗欞,不知甚麼人,將粗如兒臂的黑木封了,偶有冷風來,也擋住大半。

    將半截蠟燭,打了火石點了,又倒些白酒,再將那傷口清洗,忙完時,崔念奴出一身汗,為那絲隙裡透入的冷風一吹,幾日來連累一起發作,不多時昏沉欲睡,趙楚掙起半分力氣將她攬住,那兩個廝竟又來要乾草,趙楚喝道:「深山寺廟裡,將你兩個宰了,如屠狗宰雞,敢有半句拿大,爺爺只管動手,尋個老山裡落草去!」

    那兩人不敢糾纏,為他兇惡所懾,往門口去抱了手瑟瑟蹲了,暗自咒罵。

    趙楚體弱,不多時神情模糊,反手觸到崔念奴額頭,滾燙一片,忙將她有包裹緊了,貼在胸口,漸漸兩個火熱身體,燃燒起許多睏倦,轉頭俱各睡著。

    那董薛兩個,連問兩聲不見回應,大喜低聲互道:「大事可成,快往山下接應。」

    一個說:「且慢!這大蟲吃一通好殺,本便疲倦,如今又挨受棍殺,看他,便是一刀刺了只怕不醒,與其旁人分功勞,何必你我獨自領了?」

    這一個就道:「正好,只這大蟲,倘若一刀殺不死,反為他所乘,不如如此這般——」

    兩廂合計已定,悄然拐出門來,當是時,月色正白,那豪光灑在廟門,獬豸森然瞪目,狀極似噬人,十分陰森,又幾聲夜梟咕噥,百鬼號啕。山風過處,白羊廟前的旗桿,磕卡作響,一把勁風,似也搖搖欲墜。

    只此時,月高不見明星,不知明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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