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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十九回 紅玉 文 / 蒼狼騎

    及到天明,那朱扶齡,竟先樂別們起來,只覺口乾舌燥,跌撞出門來,怒聲罵道:「把你些潑賊,拿爺爺作甚麼計較,莫不是個黑店,待要走時,專來賺人?」

    一言未落,有燕青早早道:「衙內高明,正是那廝們開了黑店賺人,怎生計較,倒要見衙內示下。」

    朱扶齡大怒,繼而大喜,往後堂裡,看了那幾條傷而不死的,看他居然怒目而視,罵道:「好賊子,被我擒了,兀自逞強,不打殺你廝們,大名府不知自家好歹!」

    將燕青扯了往外,問他:「燕小乙見多識廣,怎生個計較?」

    燕青道:「不是小人不肯擔待,此處衙內為大,便是為那廝們算計,好歹也是當得起頭一功勞,正與他幾個商議定了,都聽衙內安排。」

    朱扶齡大喜,把他手臂道:「好小乙,自家怎肯虧待,本看他不是個好男女,早晚提防,也中了毒手,若不然,大半夜一把火放起來,管教一個不少——只須一路押回大名府,便他有天子作保,自家往上頭,也問你燕小乙許多好!」

    燕青歎道:「衙內算計,左右無遺,大頭自是衙內的,只那配軍的漢子,小人看他十分是個人物,兩個差撥,行走南北焉能不知是個黑店?他不說,分明與衙內離心,衙內幹好大事,明白給他配軍個好,古人都說千金買馬骨,不愁衙內手裡,都是那廝一眾潑皮,不顧衙內好歹?」

    朱扶齡沉吟半晌,道:「非是不賣小乙的好,那廝,有名的欽犯,自家招惹他,落不得好,也是知你所願的,早早進了大名府,尋官府旦夕換個文書打發出城,本是個小事,奈何家裡也早有安頓,道是天捅破了也無妨,莫與那廝有干係。」

    燕青訝然,這廝竟能忍耐,不聽慫恿?

    朱扶齡嘿然而笑,道:「前日方見他,賊配軍而已,裝甚麼大架子?說是京師裡第一,自家看來,到大名府上,好歹安排與你家員外廝殺一場,好教京師也知曉,大名府有人。」

    燕青一個失神,將那袖裡的川弩,好懸沒灑在他身上。本要借了朱扶齡將他四個打發出去,不教盧某與他有牽連,這廝竟要推波助瀾?

    盧俊義性子,燕青最知,趙楚此去,他安能不來邀戰?縱然清白比鬥,旁人也眼見了,倘若府內那廝們傳出個好歹,誰人能信?

    見燕青猶豫,朱扶齡不悅道:「燕小乙何至於此?莫不是怕盧員外落敗?抑或由他這廝往大名府裡好端端走一遭,教人人都誇河北無人?」

    燕青待要勸解,朱扶齡拂袖道:「便即這般安排,盧員外那廂,自家當有安排,待上路,你只須隨了自家們話便是。」

    便此時,朱扶齡忽只覺眼前光亮一片,正是崔念奴出門來,將銅盆裡取了冷水,轉身掩上棉簾,她一顰一動,莫不有風情,朱扶齡忙問燕青,道:「小乙知她是誰?」

    燕青方起一個念頭,急忙打消,暗暗道:「俺也是個好漢子,怎肯行那陰毒手段?便是害人,只怕也要害己,那大蟲,衝撞起來誰能抵擋?看他熱愛十分,這婦人,分明屋裡頭的寶,倘若朱扶齡強要,一刀殺了,算計起俺來,盧府也須遭殃。」

    急忙道:「正是趙某內子,深情恩愛,便是刺配,也不忍分離,端得彼此在乎。」

    朱扶齡鬱鬱不樂,猶豫再三,道:「且不忙,大名府裡,自有計較處,只管喚起別他們,看這風停雪霽,正好趕路!」

    待走後,燕青暗罵道:「把你個不知死的,俺只盧府裡,便是李固勢大,也須早晚見了不敢怠慢,你如何將俺作狗腿使喚?倘若主人不好,殺進府上,男女也不留一人,朱勉縱有滔天的勢,能奈我何?」

    他機敏無雙,也有些手段,奈何朱扶齡癡呆霸道,趙楚萬分招惹不得,那還有個只怕也算計了盧府的崔念奴,號稱補天手,卻無女媧石。

    一面吩咐了手腳酸軟的來將眾人叫起,眼見起身,尋了趙楚低聲道:「大郎若有個時機,早早往青州快去,俺方才與那廝說閒話,他竟耳聞大郎,前日方見,怕是試探,不知又甚麼勾當干係在後頭,常言說『好漢休闖林,明人不吃虧』,為大郎計,三三兩兩安排。」

    崔念奴睇目看他,燕青不敢分辨,告個由頭忙忙走了。

    趙楚歎道:「盧某何幸,燕小乙,玲瓏如他者,甘居人下,此番情誼,確也深重。」

    崔念奴笑道:「看你,又起了這性子,大名府一去,誰知生死?都說刺配的,過了日子,不論殺頭,也得吃好半年殺威棒,若能早早離了往青州去,奴奴也是情願的,誰寧與她計較?」

    待此時,那董薛兩個方闖出門來,迎面叫道:「結果那大蟲了?快將金印取來,好復差也去。」

    趙楚假作不聞,崔念奴心裡冷笑,那兩個,頭暈眼花將冷水往臉上潑了,看清面前,大驚失色,果然再三查看不見他聽見,方暗暗落了心,又持了刀棍,看著朱扶齡的面,將枷鎖劈面蓋來。

    崔念奴欲言又止,密謂趙楚道:「早有了殺心,大名府裡勾當不得,大郎先將他殺了,盧某好大名頭,教他擔待,不難。」

    俱各不語,那朱扶齡一面拿眼睛來瞧崔念奴,他那隨從,頭昏腦脹要來糾纏,忙被燕青使人阻了,一面尋朱扶齡計較,好歹將他安穩著,又來與趙楚道:「大郎心胸寬闊如海,小弟也是不得奈何,只盼見諒。」

    崔念奴道:「只是無妨,大郎自不計較——只奴奴於盧府,也有耳聞,莫要起了亂,各自周全,最好。」

    待燕青又去,趙楚訝道:「你怎知盧某家事?」

    崔念奴笑道:「哪裡能知,只聽你昨日說過,心內便記了,乍他一乍。」

    趙楚暗暗稱奇,這燕青,比那周邦彥李邦彥之流,更為女子所愛,怎地崔念奴不肯青眼,反倒教他前後跌跤,急忙不得?

    轉念又想,道是燕小乙,自是風流陣裡頭一個,原本他有盧府,而後身無牽掛,之後清雅難見,自是如此,崔念奴既有心防他用他,自然視如棋子。

    一行捲了那幾個邏卒察子,崔念奴卻不肯將銅牌交付,暗暗往趙楚身上藏了,定下決心。趙楚忙道:「早晚不可遠離,你須記了,倘若逼迫甚緊,只管尋個草莽裡容身,不可有去離心思。」

    崔念奴埋怨道:「自然知曉,奴奴也是個惜命的,何苦這般不安心?那物頗有份量,奴奴只是嫌它沉重,教大郎帶了。」

    如此,雪地裡走大半日,眼見城梁方圓,一派繁華,門前雪地,早為人踏出泥濘地來,越了吊橋,便進了大名府城。

    天冷風緊,行人裡大都匆匆來去的行客,本地的不多,有認得朱扶齡的,竊竊相語,都道:「這大蟲怎地雪天裡回來?看他這行的,差撥犯人,隨從客商,莫非果真劫大路?」

    同伴道:「只不知,看這廝洋洋得意,只怕有甚麼計較——噫,竟往府尹處去了,須有看頭,遠遠輟著,看他又攪甚麼耍子!」

    董薛兩個,情知動身不得,到了大名府,便不怕趙楚,呵斥著教他往牢城營內等候,自語那行往府尹處勾當,分明也要搶些功勞。他兩個,本是公人,便是拿住盜賊,功勞本也並無許多的,只那賞錢,怕不分些?

    趙楚與崔念奴,便在雪地裡站了,只看這牢城營裡,往來的,披枷戴鎖,出入的,嚼鐵生銅,都是披肝瀝膽,也有好漢子,早為折磨成枯骨一堆,行不比常人。

    趙楚驚心,暗道:「在京師裡,牢子們與俺交好,哪裡肯教俺吃罪!若往青州去,三五日裡脫身不得,聽他殺威棒之下,又有許多手段,便是熬來,也須傷了筋骨,不可大意!」

    那牢城營裡的老卒,常年都在黑暗裡,整日聽犯人嚎哭,心性早變,看趙楚往門牆後靠著,不似手下犯人,便有幾個,將棍棒挾著劈頭蓋臉來打,罵道:「把你個賊配軍,爺爺面前也不趴著,好不怕閃了腰?」

    崔念奴將那銅牌輕輕扯了,往他幾個面目上一丟,喝道:「畜生,自在些莫要招惹,自家們奉了命,只聽許多你這等的,與江南反了的許多瓜葛,早晚將你老小拷了,管教旁人好生審問!」

    那幾個牢子唬地一跳,十月初九,江南反了方臘,號稱天道不公,世間早已傳遍了,倘若和那反賊們有個瓜葛,只怕殺頭也是輕的。

    有識眼力的,忙忙喝住同伴,將那銅牌取來觀看,驚地手忙腳亂,一頭戳在地上連連求饒,叫道:「爺爺何必與小人計較,不知是京師裡的貴人,萬千吩咐,不敢怠慢。」

    趙楚奇道:「皇城司出查,自開國來也不曾聽聞,你幾個,看也是老卒,不知?」

    那牢子賠了臉子道:「爺爺好拿小人們取笑,皇城司不出京師,都是讀書的說來,只這天也混沌了,那讀書的,也在江南從了賊,前幾日裡,便有爺爺伴當來過,小人因此識得。」

    崔念奴便教他幾個起來,道:「此番出來,非是尋常幹系,那押解的兩個,不知好歹,十分苛待咱們,一路盡都忍讓,只望回頭,剝他的皮。本是不願教你知曉,既見了,可知安排?」

    那牢頭慌忙搖手,道:「不敢壞了爺爺的大事,小人們素未見過,只是看爺爺一條好身子,竟也忍得了刺配的苦,作那賊配軍的勾當,十分敬仰,雖不好說,卻那差撥兩個好不是男女,因此只請爺爺往火盆處慢慢等他。」

    趙楚遲疑道:「只怕不好,教他見了,早晚敗壞咱們勾當,辦不得上頭差事。」

    牢頭要討好,哪裡肯教他在雪地裡站著,堆滿笑臉道:「爺爺自在高處,哪裡能知。那押送的差撥,架子十分,休說幾日裡提點公事們不在,便是在了,他也須教爺爺在此處多多受些苦頭,不見天黑,不見他來。」

    崔念奴笑道:「好歹是個有見識的,且看你幾個口風,倘若咱們辦妥了勾當,回頭看你幾個不曾與人牽連,將那官兒們抄來的金銀,也送些給你,權當犒勞好意。」

    牢子們俱各歡喜先來謝了,慇勤將兩人引來內牢裡,架了三五個火盆,又送酒肉,趙楚耐不得都是犯人嚎哭,滴酒不沾,崔念奴卻大模大樣上頭坐了,自在不提。

    那牢子們將他兩個供著,自出門去,有人便問那牢頭:「不是弟兄們疑心哥子,那兩個裡,分明一個婦人,如何當是皇城司來的?倘若借勢唬人,少不了好一通責罵。」

    牢頭冷笑道:「你幾個知甚麼?這世道,今兒反了你,明兒反了他,休說皇城司你勾當你我不能知,便是他兩個果然不是,如何有牌子在手?縱然他要唬自家們,牌子須做不了假,將那物奉上,上官至多責罵而已,短不了肉痛,奈你我何?須知,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果真是了,回頭尋釁,將你我等同反賊,奈何是好?」

    牢子們聽他講左右無礙,便各安下心來。

    牢頭又道:「看他兩個,一身都攜了金銀,你看他枷上貼條,明情自京師來,一路竟那兩個當差的拿捏不得,又不知誰家貴人,說不得,三兩年又可回京,彼時倘若念起你我的好,豈不美事?便是不念好,你我並無損害,值什麼得罪他?」

    於是喝令散了,又教兩個犯人,往門口遠遠看著,他幾個,尋個避風處快活。

    只說朱扶齡引了這一行,高聲呼喝道是拿住了開黑店的賊,一路吵鬧往留守司而來,半路要過提點刑獄公事在,董薛二人計較道:「將那廝,往牢城外凍他半日,值什麼打緊?隨了這廝們,撈些賞銀是正經。」

    另一個便道:「是極,是極,去也。」

    只那燕青,並無半分往留守司請賞的心,只想早早回了盧府,好將盧俊義勸了不來比試,只是朱扶齡將他挾在左近,片刻離不得,只好吞了苦,假作歡顏,一面細細再將那幾個開黑店的打量,捲往府營裡來。

    趙楚那廂,兩人靜坐片刻,眼見天色不早,忽聽外頭有人忙忙亂喊,崔念奴取一領小廝穿戴扮了,又將面目上,胡亂添些顏色,將一頂氈笠頂上,臃腫看去,遠遠分不出是個女子,笑道:「休教她撞見了,快去看是誰來?」

    兩人出門,迎面只見牢城營地上,立著兩匹駿馬,軍中不能得,上頭兩個女子,都是十**歲年紀,一個清甜體弱厚厚裹著棉衣,一個紅衣青領,颯爽乾淨。

    那紅衣的,鞭指幾個節級牢子,鸝聲喝道:「把兩個新來的犯人,現在何處?」

    牢子節級指了趙楚兩人,道:「大娘子不知,正是他,卻是一個,不曾有兩個。」

    那女子轉目看來,緩緩打馬近了,詫異瞥崔念奴兩眼,將披枷戴鎖的趙楚上下觀察,半晌道:「你便是號稱京師無敵手的趙大郎?」

    趙楚道:「便是小人,娘子勞問。」

    那女子將馬鞭,往枷鎖上敲擊,腰間劍配叮噹,道:「好大名頭,也敢來大名府招搖——大名府裡,盧員外號稱天下第一,想你也聽了,有個計較,奴自來安排,歇息半日,明日正午,天當大晴,你須與他比較個武藝,不可托辭。」又道,「既是大比,不可不教眾人閒漢來看,奴自安排,不消掛心。」

    而後揚鞭而去,趙楚不及問她究竟,崔念奴嘿然道:「不過是個小家養的,何必趾高氣昂,梁府裡,便她一個耐看的,倘若手裡有些人手,將她父兄連累,看她有甚麼心,到處要保梁中書。」

    趙楚問道:「你也知她?竟是何人?」

    崔念奴道:「父兄也是個輕賤的配軍,有些功勞,因與梁中書輩分裡許多牽連,抬舉在江南當個官兒——這女子,大名喚作梁采芷,有個乳名,喚作紅玉,因感念梁中書抬舉老小,因此當他女兒在留守司裡養了,與梁中書親女采薇,便是那嬌弱的,號稱須臾不離。」

    趙楚早驚個目瞪口呆,旁的不管,只聽梁紅玉三個字,心中怪誕,又十分好笑,偏生將那大名鼎鼎的激戰黃天蕩、引軍如平陽的,與這嬌蠻更有算計的,平生聯絡不上,好生不解。

    細細想念,那梁紅玉,大名史書裡不見,生平也頗為難,只說父兄戰敗於江南平叛中,因此入罪,落了勾欄,只不知此梁采芷,卻非便是梁紅玉?

    崔念奴看他笑也非笑,面目作難,道:「大郎不可小看了她,奴奴平日聽聞,十分了得,為報了梁世傑恩情,端得蛇蠍心腸,將你性命,為梁世傑換取天子稱心,並非風塵裡走過,高高在上,些許人命,她怎在乎?」

    又道:「梁世傑十分喜愛,要將這內女許個人才,這梁紅玉,言是非能下馬擊胡奴,上馬草軍書的,不在眼裡,比之尋常丈夫,氣魄遠甚!」

    趙楚心覺,她便是那梁紅玉,有這般口吻的,只怕尋不來第二個,不再念想那許多,且要看她甚麼安排,莫不是要教盧某一槍挑了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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