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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十六回 亂環計(上) 文 / 蒼狼騎

    詩云:風咽密雲旋,雪肥馬蹄淺,酥手描今古,紅顏施亂環。

    看官休道,只有個連環之計,不曾聞亂環之策,莫非胡謅?又莫非,武子昔年,也有三十七計遺留,而眾人不知耶?

    卻不知,這連環,倘若不以規矩用了,亂糟糟恰似個沒頭緒的,冷眼瞧來,便是一個亂字,偏生厲害的緊。那連環計,於它也有些親戚關係,自彼內裡掐了要緊,將個外間,一把火掀亂來,坐看風雲,只待彼入轂中。

    閒話休提,正文待表,第二日一早,山裡來的風,愈發凜冽,將那新推的窗欞,呼啦啦扯地生疼,只聽風聲,怎知院落裡?

    趙楚起時,崔念奴果真是困乏緊了,將被窩團住,貓一般兀自不醒,吐納均勻,面子上漸漸多了血色,只看她沉睡,憔悴裡,自有安詳寧和。

    躡躡出了屋,只開門時,入手甚沉,使個力氣微微搖晃,門檻外那雪層蜂擁而入,原來竟將門板都閉了。

    及開了,趙楚順眼望去,禁不住讚道:「好雪,好大雪!」

    只見屋頂上,彤雲徘徊,樹梢裡,積冷千萬丈,這天地之間,再不看別有物事,便只那灰濛濛白茫茫聯袂接踵也似雪片,鋪天蓋地,落地時,沙沙有聲,那院落裡石碌碡,早為蓋了,渾然不見。

    抖起手腳,那冷風挾了雪湯迎面打來,不及防備,果然是個面罩寒霜,趙楚心神開闊,聽董薛兩個只在裡間咕噥,回頭又去躺了,也不幫他搬開積雪,將牆腳裡一條哨棒持著,望定一團落雪徑直挑來,自是無聲,那棍梢的勁風,激盪開大雪,逆著寒風往遠處刺入,嗚咽大作。

    這大雪,譬如暴雨,趙楚發了性子,將那哨棒舞弄,雙足漸漸踏出一方冰鏡,棍梢都是水滴,雪片卻再不能落入,翻騰滾滾,好生快活。

    只在外間有燒火聲,他方住了手,將那棍子丟開,取了熱水回來,又往廚下要了冷肉溫酒,看那跑堂的著實不是個伺候的架勢,又將後院裡柴火,撿干的往火炕下丟許多,升了火盆,自在用過。

    崔念奴起身時,已又堪堪及晌午時候,見趙楚侍弄,也便欣然受了,將個髮絲綰住,披了棉衣再來窗前眺望,冷風乍入,當不住寒顫急忙關上,慵聲道:「果然好大雪,趕路不能,大郎有甚麼好計較?」

    趙楚奇道:「大雪天,正好歇腳,又要甚麼計較,大雪封山,官道早為掩埋,那廝們兩個,死活不肯上路,安心待他晴了不遲。」

    崔念奴容顏秀美,方將將起身,修頸一片雪白,將窗外盡都比了下去,又她慵聲懶調,黏糯蕩人心魄,趙楚如今也敢坦然待她,卻擋不住這等美媚,急忙掉轉頭去。

    崔念奴笑吟吟又湊近了些,昨日清洗,不知她使的甚麼手段,一身清香,嗅之難忘,如二八佳人在懷,那一縷髮絲,輕輕蕩在明珠耳下,那修頸也似能倒影,愈發有色,看趙楚嗔而轉身似是怪她,吃吃笑道:「趕路許多日子,腰也僵了,手也軟了,啊呀,也挽不起棉衣,綰不得頭髮,當真好生惱人,蓬頭垢面,大郎見也嫌棄。」

    她那髮絲,便在趙楚鬢間掃過,好一似爛漫的杏花輕輕撓過,只一下,便要酥了,心也麻了,有個唱詞裡說得好,道是欲行田,欲行田,老牛催催遲沿沿,只看日頭也三竿,咦!莫不是更也閏了?怕也非病體纏綿!原來這不是,那不是,奈何一個**,羅紗帳裡藕臂挽,嬌怯怯妾無力氣,郎也流連。

    趙楚回頭,惱恨瞪她,崔念奴作楚楚模樣,小意兒委屈,將些酒肉,隨意拈了,肉紅唇色,皓齒玉排,笑吟吟裊娜如風扶柳枝,輕慢慢又上了炕頭去,除個羅襪,又是那艷艷的精緻,待媚眼兒掃來,將個趙楚瞧得口也乾燥,眼冒金星。

    崔念奴又作那少女姿態,無膽見人似,將那纖足,忙忙要往被窩裡藏,慌亂間欲語還休,那屋子,滿堂春一般。

    待她收攏,將棉被裹了身子,便又是個端莊俏麗的丫頭,眉眼觀心,瓊鼻微皺,嬌憨不似作偽。

    趙楚按捺不得,急忙要往外去,不忘罵道:「當真是個妖精!」

    崔念奴撇嘴,壓住了鼻音道:「哪裡敢會?趙大郎心如鐵石,便是那山裡的千萬年狐仙狐女,見了也儘管一刀砍去,奴奴怎能。」

    那狐狸,早先便是圖騰瑞獸,及至後來,以其媚而帝王者行-『淫』祀勾當,漸漸削了它祭祀身份,勾欄裡方作個榜樣處處學來。不見東漢趙曄「吳楚春秋」中有個「越王無餘外傳」,當中便有個九尾的白狐,彼時尚作男女情愛的圖騰來拜。

    趙楚方出門,又為她一言喚回,不待解釋,崔念奴忽而轉顏笑道:「是了,是了,奴奴自是知你,何必分辨?寧你愁眉不展,引個頑笑,便你當真。」

    趙楚想想,回身來坐她身側,將那刀削似雙肩扳轉,細細綰她長髮,道:「總是要天長日久的,怎願壞你嚮往?憐也不假,卻更多了敬愛,不慮你心內牽結,奈何如此?」

    崔念奴陡然果然僵硬,試探往後靠了些,似青松立於山前,心內穩妥,忽又悶聲問他:「綰髮好是手熟,便是師師教你?抑或定是青鸞紅萼,她都是清白的,獨獨奴奴命苦。」

    趙楚不說她下句,只笑,道:「果真癡呆,如今為綰髮的,是誰?」

    崔念奴方微微緩了心思,畢竟怎生個計較,便不得而知。

    晌午送了飯菜來,精緻不耐,似一口鍋裡煮出分來,往窗外去看,燕青那廂裡,也是同色的菜餚,趙楚再聽董薛二人動靜,早往後廚,自去尋他吃喝。

    崔念奴低聲道:「那幾個漢子,便是皇城司的,多半認得奴奴,大郎平日除卻玉香樓不曾往去,他幾個知你,你卻認不得他。」

    趙楚吃驚道:「果然皇城司裡來的?他那裡,勾當的都是邏卒察子,祖制不得出京,竟敢往大名府來?」

    崔念奴冷笑,道:「把這個天子,慣許風流,作個瓜田李下的勾當,旁人不及,他只須自行快活了,哪管這許多?悄悄支幾個人來,只須手腳利落早早回歸,近侍不講,誰知?」

    近侍,以楊戩為頭,都是趙佶心思裡的人,他哪裡肯為人言,倘若發落皇城司的來,趙楚料想不及,旁人更不能當。

    崔念奴又道:「只那婦人,奴奴聽她口音,大名府的委實不錯,上下答應,君臣勾結,便在梁世傑的轄內,果然做好大事!」

    趙楚奇道:「你怎知果然是梁世傑勾當?把著蔡太師在,他竟敢與高俅有眉眼?」

    崔念奴道:「這些個當官的,說甚麼父子君臣?大郎不見那忤逆的,都是賢良忠孝名揚;放著阿諛奉承的,欺下瞞上霸佔朝綱?人說,當官三尺三,頭頂無青天,一撥兒的牆頭草,蔡太師能抬舉女婿作個留守司,天家更能發落他入相外使,眼見丈人門上不是好,梁世傑肯隨蔡太師致仕養老?」

    又道:「休見他蔡太師有些手段,勾當牽連,別的也不講,只個花石綱,又將個鹽茶搜刮,名為因襲變法,實則中飽府庫疲敝民生,可謂何來?」

    趙楚點頭道:「花石綱委實害人,只說家有閒錢的,傾家蕩產,家徒四壁的,舉身赴海,著實是個害民的勾當,只取悅了當官的。只是那鹽茶改法,又鑄十大錢,俺也素聞,只看與王荊公一脈相承,如何不好?」

    崔念奴歎道:「奴奴只是個勾欄裡的婦人,說也不來終究哪裡不好,不行吏治,便是飽了府庫,所謂富國而貧農。都說當官好,果真哪裡好?無非富貴榮華而已,這變革的法子,本則憑著他,又須防著他,畢竟又奪當官的孝敬來路,如何肯依?法,自是當變,不變亡國,變而亡民心,得失計較,奴奴也是不知的。」

    趙楚皺眉,方此時,心內果真以同代的心思琢磨本是冷硬文字中的人,本都說變法好,不好,究竟都在何處,歸結如牛毛,總覺誰人也說不來。又說,那等人物又好,又不好,究竟怎生個好與不好法,也是含糊。

    崔念奴見識,語下自有奇妙,更兼她本色的時代之人,趙楚不覺言之十分偏頗,卻想果真有理,便銘記此事,道:「方驚悟,你念奴此時代心思,琢磨這等人物,方是最有道理。」

    崔念奴奇道:「甚麼道理,奴奴聽著,只覺含糊?」

    趙楚失笑,點她鼻尖,道:「無事,心有所思而已,都是些枯燥繁瑣,說來倒要你擔心——時候尚早,左右無事,待我取些酒菜來,好說一會子話。」

    崔念奴見他不提那大名府的婦人,也不自提,心裡尋思計較,眸光驀然冷漠,自語道:「無非到頭來你自家須殺人滅口,既敢同來,便該有喪命心思,拿這婦人耍個把戲——只怕他不喜!」

    驀然,崔念奴陡然念起一人,神色一緊,一拍額頭道:「好個膽懸的,怎地將她都忘了,這婦子,只怕梁世傑顧及無暇,正是那蜂針毒了心的安排!」

    左右只是自責,要於趙楚說個明白,卻等半晌,不見趙楚歸來,崔念奴心下擔憂,要往風雪裡趕去外頭探看,方掀開棉簾兒,只聽外頭叫嚷,亂糟糟好一似十數人來,大吃一驚,看看董薛兩個鑽出門來也是面有憂色,方暗暗安心,急忙要趕出來瞧,趙楚與燕青兩個,並肩自外間踏進門來到了小院。

    外頭一人高聲喝罵:「把你些扒皮抽筋死了才甘心的潑才,大雪裡只好說鳥射些獵物,平白冷冷地打一回滾,休說個獵物,若非看你這廝們平日侍奉有三分忠心,便在這鳥村店裡,三拳兩腳結果了都去!」

    燕青隨從,有避之不及走得慢了,那人又罵:「爺爺自在教訓幾個體貼的潑才,你這廝們,莫非要於他開脫?」

    那隨從忙忙退了進門來,白駒過隙般,崔念奴只見外頭堂子裡,一個錦衣的渾漢子,絳袍銀帶,體魄雄偉,手裡一把大弓,將幾個下人打扮的狠命抽打,跑堂的並那婦子,遠遠勸著不敢阻攔。

    燕青搖搖頭,艾聲苦笑:「這廝,大名府裡一等一的渾人,有個大號喚作天高三尺三,百姓怕他權勢,背地裡暗暗喚作呆霸王,姓朱名扶齡,尋常官府,那也得罪不得。」

    言畢,燕青又瞧崔念奴,勸道:「好歹莫教那廝們見著,貪財好色,大名府無他做不來的手段。」

    趙楚謝了燕青,攜了崔念奴進了屋去,一言不發,似有計較。

    崔念奴俏臉蒼白,趙楚看了,知她心思玲瓏敏捷,只怕又往不好的想了,便將她強迫臥在了炕頭,責道:「小心思莫要發作,我心內看你,果然寶貝一樣,那等事,怎肯行來?」

    崔念奴啊地一聲,以她性子,竟鑽入被窩之內,半晌不敢探頭,那雙頰上,貼了熱鍋一般,一顆心臟,天塌山崩似地,卻有個熱熱的逆流,自舌尖往心窩子裡趟入,俱都迸發出兩行淚來,再也言語不得。

    趙楚將手頭上酒菜往炕頭裡置了,輕道:「待去見見,這廝既是個無法無天的,好歹董薛慫恿,店家激發,傷你,不若我便死了。」

    待他走出,崔念奴方緊緊地起身來,手拂亂髮,驀然一笑,拊掌道:「正有個不講理的,卻教你啞口無言,看有甚麼手段,還敢追來?」

    猩舌輕探,修行千年的蛇妖芯子一般,嘶嘶作響,崔念奴低聲道:「郎以真心待我,奴便以心腹待郎,便是說奴奴喪盡天良,那也顧不得許多了,大名府,便是個龍潭虎穴,也教你天翻地覆,好教大郎早早脫出了籠樊,海闊天空去也!」

    正是,紅酥手,殺人的酒,一念起落鬼見愁,恨天怨地歎不休,萬人至死不能知,奴奴也能比管樂,也能歃血染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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