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洛華興武七年三月廿三，司馬瑩珠率大軍強攻聖城冰紡，昊綾護國大將軍王蕭簡胭攜手雲華大將軍雲越共同禦敵守城，以一千七百餘人抗擊萬人大軍。
這一戰，注定為三國所矚目。然而從聖城戰場僥倖倖存下來的將士們卻至死也無一人重提當日戰況。
彼時戰情究竟如何？就連駐守聖城城外兩里不到的燕雙大軍等人也無從知曉。聖城一役，留給後世的不過是猜測和傳說。
那一天，連下了十日的小雪終於漸漸停了下來。晴陽高懸，照得滿地金輝耀眼，整個冰紡恍若籠罩在一片金色的神光之中，說不出的恢宏壯麗。
蕭簡瓔的援軍已在不足百里外，要不了多久，大軍就會攻上汀州雪原，擊滅洛華叛軍。而在這期間，司馬瑩珠便會率大軍直取冰紡，將城中活人通通絞殺一個不留。
蘭華看了看遠處依然沉寂著的蒼白大地，轉身下了城樓，再一次往白霧中的冰築處走去。
白霧中，留守的兩百護城衛和燕雙率領的一千五百餘輕騎將士正按照蘭華先前的吩咐，組織百姓循著繩索有序地退入白霧之中。
大家似乎也知道今日之戰非比尋常，四五千百姓安安靜靜地按秩序隱入白霧，雖個個面帶憂色，卻也都鎮定地服從著將士們的安排。
等百姓們撤退完畢，將士們也循著繩索呈圓形輻射狀開始退守入白霧之中。他們的任務不是殺敵也不是護城，而是保護那些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讓他們免受今日死戰的波及。
撤退行動井然有序，不需要再擔心了蘭華轉頭看向面前的冰築，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了這冰冷的建築面前的冰築，已不再似原本的晶瑩透明。在蘭華的安排下，軍民連夜趕工用冰雪和白土將整個巨大的冰築掩埋了起來。就像是刷了白漆一般，冰築不再透亮無暇，而像是一座巨大的雪堆，靜靜地佇立在整片空地之中。而在另一邊的霧區中，也同樣矗立著這樣的一座白色小山。
「這一戰可就靠你了啊」
蘭華笑望著眼前這雪白的死物，歎息般輕聲自語。雲越從旁走了過來，燕雙也緊跟在他的身後。
「都安排好了麼？」
燕雙遲疑了一下，頷首道：「差不多了。王爺，你真的要」
蘭華笑了笑，點頭道：「燕將軍，請牢記你今天的任務，無論發生了什麼」蘭華有意無意地看了雲越一眼，笑道，「你的任務是保護百姓，接應援軍。若稍有差池我可要向你們雲將軍進言，如此副將還是不要為好。」
燕雙一堵，咂著嘴不自然地撤開了視線。
蘭華轉頭看著雲越，片刻後淺淺一笑，點頭道：「我們走吧，是時候了。」
兩人剛剛提步要走，只聽燕雙在後頭忽然低聲開口道：「不要死」
二人轉過頭去，只見燕雙看了雲越一眼，隨後便將視線轉向了蘭華：「當然我們雲將軍是不會有問題的，你、你可別拖他後腿！」
「哼，」蘭華輕笑一聲，挑高尾音淡淡道，「死麼？我和這個字似乎從來無緣呢。」
蘭華一身銀色的盔甲，在陽光的照射下，渾身散發出奪目絢爛的光輝。她站在雪白的冰築旁，笑得如此絕然，如此無畏。彷彿真如她所言一般，即便是死亡，也無法撼動她半分。
燕雙一震，竟無從接口反駁，只能看著蘭華與雲越相視一笑，齊齊轉身而去。
城中，千餘人的大軍已經準備妥當，除了身著百姓布衣的兩百蘭衛，其餘大部分都是身披白色披風的輕騎將士。
蘭華和雲越走到大軍陣前，環視了一遍面前的將士，蘭華一勾唇角，翻身上了馬。
「今日，我有幸能與各位並肩殺敵，現在我以統帥的身份向各位布發軍令，等上了戰場，我們就是同戈同袍的戰友，再無位階高下之分。不過，軍令就是軍令，有違令者，後果我不再重複。」在將士們震天的齊聲應是中，蘭華視線掃向站在前面的蘭衛，沉聲道，「蘭衛聽令！既已上了戰場，你們就不再是某一個人的私人護衛，你們是將士、軍人，你們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誘敵、殺敵，然後護城。若有因我安危而無視軍令者，戰後先逐出暗營，再按軍法處置！」
以蘭一為首，兩百餘人的蘭衛遲疑了片刻，終於單膝跪地，沉沉地應了聲是。
抬頭看向後面的一眾將士，蘭華繼續高聲道：「騎兵聽令！如今援軍已在不遠之外，我們的守城任務已基本完成，今日之戰我們注定告負，所以，我要你們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奮力揮劍！除了不許以犧牲戰友為手段，我允許你們使用一切可以想到的法子保命。等各位聽到白狼叫聲之後，請各位以身上的裝束及一切可利用之物做掩飾逃命。」
蘭華此話一出，蘭衛未動聲色，後面的千餘將士卻是嚶嚶嗡嗡的有些騷動。
靜了靜，蘭華沉下音量，正色道：「我知道各位是為護國而拚死戰鬥至今，大家想必都是寧死不屈的真女兒。但是，護城一戰沒有勝算，所以既然我們已經完成了應盡的任務，那麼只有活下去，我們才是真正的勝者。」
「可我們也不能臨陣脫逃啊」
不知有誰輕聲嘀咕了一句，蘭華聽入耳中，沉聲道：「將士們，這只是一場聖城守衛戰，就算我們以千人之力以一敵十將敵軍殺個乾淨，戰爭也還是沒有完結。徒宣禍國殃民，敬王狼子野心各位，你們的性命是為了留待決戰之日為國鋤奸，而不是白白犧牲給這一場沒有勝算的死戰。」說到這裡，蘭華微微抬高音量，刻意道，「更何況，想從這樣一場戰事中全身而退，還要看各位有沒有那個本事。」
果然，此言一出隊伍中又起了些騷動，不過這一次大家並沒有什麼抗議不滿，卻是各各振作精神，似已準備好放手一搏。
最後看了一眼眼前這些女子或長或少或精瘦或幹練的臉，蘭華點了點頭，道：「司馬瑩珠已是窮途末路，前有守兵後有大軍，我們是弱者，所以她們定會一鼓作氣將城池擊破。將士們，守城之戰我們已經勝了，所以這一仗，請為各位自己的性命而戰。」
隅中時分，司馬瑩珠的大軍終究是兵臨城下。蘭華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城樓下一片烏雲般的敵軍，身在絕處，心中卻也無所憚懼。
隨著司馬瑩珠一聲令下，敵軍如洪水般奔湧而來。蘭華左手一舉，城樓上的弓兵萬箭齊發，只見無數黑點般的箭影如同漫天飛蟲，滾滾撲向了下面的敵軍。
先鋒兵還在不斷逼近。城樓上的弓箭有限，不多時便射了個乾淨。眼見敵軍準備破門登樓，蘭華右手一揮，近百名早已侯在城樓上的士兵將手中粗繩一鬆，只見掛在城牆上的油盅齊齊翻覆，滾燙的油水若瓢潑大雨般登時傾盆而下。一時間，淒厲的慘呼平地而起，一聲聲灌入眾人耳中。
蘭華定了定神，孑然轉身，沉聲道：「我們走！」
也不知這箭與油的攻勢究竟滅得了多少敵軍，總之，如今雖然敵眾我寡，可也是敵明我暗，就算只是多殺一人，也算是個巨大的勝利了。
下了城樓，蘭華接過雲越遞來的披風，數百人齊齊白衣裹身，翻身上馬團聚一處。
只聽城門被敵軍撞得悶聲巨響，蘭華朝雲越點了點頭，雲越立馬會意，打馬往南邊馳去。
萬人攻城，城門很快便被撞了開來。蘭華提起內力，對著敵軍高聲道：「司馬將軍，明年今日，蕭某定為你墳上奉香一注。」
只見敵軍中忽現一匹棗紅大馬，馬背上端坐一人，披著玄黑的鎧甲棕褐的披風，雖是冷眼看著蘭華，卻仍是驅馬穩在大軍之中，沒有大意衝將出來。
「哼！司馬將軍，依你這般縮頭縮腦畏首畏腳，難怪會被蕭某一記空城拙計拖延十日有餘。不過，今日蕭某就不陪你玩兒了！」
不等司馬瑩珠開口，蘭華用力一拉韁繩，馬兒人立嘶鳴，轉身便撒開四蹄飛奔。身旁的將士也調轉馬頭，跟著蘭華便往冰紡城中疾馳。
「不過是死到臨頭垂死掙扎，胭王蕭簡胭，司馬縱是今日要死，也要拉你陪葬！」司馬瑩珠冷笑一聲，揮鞭打馬，驅著馬兒便躍將出去，「給我殺！剿滅胭王，佔下冰紡，擊殺叛軍，迎我宣皇！」
「剿滅胭王！佔下冰紡！擊殺叛軍！迎我宣皇！」
「付思秦！雲家小子就交給你了！」
「是！將軍！」
大軍如破提之水般灌入冰紡，黑雲瞬間侵蝕了整片白色聖地。一時間，這曾經平靜安祥的邊陲小城彷彿變成了血紅的煉獄，被戰爭的鐵蹄狠狠踐踏在了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