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蘭華幾乎被完全怔在了當場，再也聽不進此後發生的一切。等蘭華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和南煌若、女帝等人一起呆在了御書房中。
怔怔地看著面前那面容陌生的男子，蘭華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怎麼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那人終於微微一笑，走上前來伸手寵溺地拍了拍蘭華的頭，啟唇笑道：「是我，蘭。」
蘭華重重一震，幾乎是踉蹌著退了兩步，用完全不敢相信的驚懼的眼神注視著面前的男子。那人被蘭華的反應嚇了一跳，卻很快收了手，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蘭華不再說話。
「憶，她就是你的妹妹嗎？」
「嗯。」
南煌崢走上前來，用深邃難懂的眼神打量了蘭華半晌，轉頭對南煌若道：「若兒，。」
南煌若擔憂地看了蘭華一眼，隱約察覺這其中只怕有著什麼他無法插足的秘密，只能點了點頭，和南煌崢一齊退了出去。
等二人離開，蘭文懿看了蘭華一眼，動作自然地就那麼走上前去拉起蘭華的手，將她帶到了桌邊。
「坐下吧，有什麼我們可以好好談。」
蘭華完全被動地被蘭文懿拉著坐下，她不能言語，只能抬頭怔怔地看他。
蘭文懿幫蘭華斟了杯水，自己端了杯子走到一旁坐下，就這麼靜靜地轉著手中的杯子，許久沒再出聲。
等蘭華緩過勁來，卻驀然察覺淚水竟早已濕了她的雙頰。是的，她是向九音、向自己發過誓，她不會再哭，也不可以再哭，可此時此地，她卻再也忍不住，擋不了。
「哥」
那些只有痛苦和苦悶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委屈像是殘暴的猛獸瞬間吞噬了她的心。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因為這重逢是那麼的可悲，那麼的無奈，他們已經不能回去從前，沒有了血緣的羈絆，他們卻必須承受這滅頂的記憶洪潮。
「哥哥」蘭華就這麼揪著自己的衣服坐在那裡，她知道眼前這人是她那唯一的最愛的哥哥，可是，他卻已經不再是他。
她甚至不敢去碰他，因為，他是那麼的陌生。
「哥哥」
眼淚完全決堤，晶瑩的淚珠接連不斷地從眼角滾滾滑落，蘭華就這麼隱忍地咬著唇，死抓住自己的衣角，除了叫他，再也不知該做些什麼。
蘭文懿就這麼看著這個在眼前哭泣著的女子，她曾經是他生命的唯一，他曾經只為了她而活著，可當這重逢突然到來，他卻只能看著她無助的流淚，連替她拭去悲傷都顯得那麼艱難。
「蘭」
她是那麼的美麗，她是那麼的惹人憐愛，可是，她卻不是他記憶中的她了。
他該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呢？
「蘭」
「哥哥」
來到御花園中，蘭文懿叫人上了些酒水，隨後揮退了伺候的小侍，就這麼和蘭華坐在亭中對飲。
從最初那場絕望的空難，到後來那滑稽的戲劇化的墜樓，短短的兩三年之間，在這不同的兩個世界中，發生了太多不同到讓人窒息的事情。
「我是查到祥烽君後名叫蘭憶，可我沒想過會是你，沒想過」
「我又何嘗不知江湖中人人盛傳的白狼君叫做蘭華，只可惜經歷了蘇沐秀之事後，我也不指望什麼了。俗話說得好，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一杯烈酒下肚，飲盡的不知是無奈還是遺憾。
兩人就這麼漫無邊際地聊著，為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微笑或者沉思。這是一個不同的世界，兩人有著不同的身份，甚至不同的血脈，而這一切，似乎已然足夠斬斷靈魂的羈絆。
「沒想到上輩子你叫我哥哥，這輩子居然要叫我老爸。」
蘭華端杯的手一頓，隨即搖頭苦笑：「哥，這玩笑好冷。」
蘭文懿輕歎一聲，抬頭看了看天上皓月，緩緩道：「今夜之後，你會帶著南煌若走，去找你的君九音，去做你的昊胭大將軍，去打一場你想必從來沒有期望過的仗。然後，你會離開是不是？」
蘭華一震，猛地抬眼：「哥」
「你不用說，我明白。」蘭文懿仰頭又飲盡一杯酒，有些落寞地沉眼道，「我很明白，很早之前就已經明白這就是老天向我們開的玩笑吧？上輩子我們一無所有，只能相依為命，可現在，它給了你金錢權勢，給我了健康的身體，卻又要拿走我們的感情。」
「哥」
「你可曾遇到過君先生？」
蘭華一怔，隨即點了點頭。蘭文懿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點頭道：「他對我說，這世上的意外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多，但意外的原型本就是機會，它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壞。正因為它那百分之五十的積極的可能性，我們便要為這百分之五十的消極的可能性付出代價。」蘭文懿自嘲地一笑，轉頭看向蘭華，道，「上天是公平的，當我們抱怨整個上輩子的不幸時，它卻在這個世界用這樣的方式彌補我們。當然，它是神，它的意志總是強制的。」
蘭華點了點頭，同樣苦笑地揚起了唇：「我依然是無神論者，但若真有神，也許就是這樣的了。」
等第五壺酒乾盡，蘭文懿正了正身子，輕聲道：「南煌若是個好男人只是畢竟是這個世界的男人，他有時候偏執，你也不要怨他我問過崢，其實他和南煌信小時候本是你我一樣要好的同胞兄弟，只是這深宮之中，有些事情畢竟不是你我能夠理解的。」
「嗯，我知道的。」
又是許久的沉默，直到蘭華終於放下手中握了許久的酒杯，緩緩站起身來，蘭文懿這才慢慢抬頭，向蘭華看了過去。
蘭華提步在前，慢慢地沿著小徑前行，蘭文懿緊跟在後，就像小時候那樣，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
「哥，和我說說她好嗎？」
「蘭」
蘭華輕笑一聲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蘭文懿的臉，笑道：「說吧，我想知道。」
蘭文懿回視著蘭華，片刻沉默後，終於輕歎一聲，慢慢開口道：「她很好。喜歡讀書，彈琴，很安靜，也很溫柔雖然有時候看起來不太有主見，或者有些偏執，但只要和她好好講理，她也都會聽進去的」
蘭華安靜地聽蘭文懿講述著那個她一點兒也不熟悉的女人，時而會心一笑，時而露出些憂傷的表情，直到蘭文懿沉默下來，蘭華終於勾唇道：「真該讓蘇子看看你此刻的表情。」
「蘭。」
側頭避開蘭文懿帶著幾分埋怨的眼神，蘭華仰望深暗的天幕，輕聲道：「哥，你喜歡這裡麼？」
蘭華提步慢慢繼續前行，蘭文懿也靜靜地跟了上去。
「也許吧。以前活得太累，想要的從來都是得不到的。這次既然不用被病痛所糾纏，我也有好好努力過了，至少現在看來，一切都還不錯。有了健康的身體，現在又見到了你，或許我真的喜歡這裡吧。」
「是嗎那就好了」
就這麼靜靜地又走了一程，蘭華忽然就停下了步子。蘭文懿看著前面那人的背影，下意識地就捏起了拳頭。
「我還是我但卻不能再做從前的那個我了」蘭華慢慢轉過身來，表情哀傷地看著蘭文懿，道，「我有了丈夫，還有過一個一個沒來得及來到這世上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自己就會為他們捨了這條命也說不一定所以」
蘭文懿看著面前的女子，她明明難過得似乎就快要哭出來了，可她卻還是那麼倔強地維持著笑臉，就像曾經那時一般，堅強到似乎在告訴他，她不需要他的保護。
蘭華看著蘭文懿淺淺地勉強地笑，她慢慢地向蘭文懿走去，就在他面前停下，微微傾身，將一個包含了太多東西的淺吻就這麼輕輕印在了他的唇邊。
「蘭」
「哥，照顧好自己，好嗎？」
蘭文懿久久地看著蘭華，直到終於確認了她眼中的堅定，這才勾唇露出個苦笑，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那麼，臣，告退」
就像害怕自己懦弱回頭一般，蘭華就這麼毫無方向地直直地朝前跑著。隨著四周晦暗景色的後退，蘭華就像要將那些記憶拋諸腦後般，幾乎是狼狽地往前奔馳。
等她終於累得只能扶著樹幹喘息時，身後傳來了一個不算熟悉的聲音。
「你真的要與他陌路？」
蘭華緩緩轉身，看著面前的女子幾近痛苦地笑道：「從今天起，蘭憶只會是我的君父，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此，皇上儘管放心。」
「」
「當然，雖然一直以來很謝謝你，但若你待他不好我也不想傷若的心。」
南煌崢直直地凝視著蘭華，片刻後，承諾般地點了點頭：「此生誓不負他。」
蘭華輕歎一口氣，隨即頷首轉身，直到將心底那莫名的煩躁痛苦壓抑下去後，這才啟唇輕聲道：「崢，散了你的後宮吧，他與我不同，我也」無奈地勾唇輕笑，蘭華慢慢提步，就這麼落寞的漸行漸遠，「我也不是你們的問題」
曾幾何時，她也曾想過，若能與他重逢，那時候她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然而當幻想變成現實，她竟要先向他道別，先向他說再見。
是她狠心，是她不敢面對他給她的背影，所以她選擇了先轉身離開。
可是，這心裡的憾，又要何時才能雨過晴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