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等忙完了頭日的事，第二天蘭華起了個大早，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等她那兩位結義金蘭的好姐姐。不出蘭華所料，柳長纓和雲粧果然辰時便來了王府。柳長纓依然是那副英姿颯爽的巾幗女兒模樣，而雲粧也自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嬌弱美人風撫柳的姿態，這一剛一柔的兩人站在一起，若不仔細看，還真容易被人誤會成「一對璧人」。
自不告而別前往祥烽求醫至今，掐指算算，竟然已近一個年頭了。當時雖是迷迷糊糊地結了金蘭，可蘭華來這世界不久，真心想要結交者更是屈指可數，她敬佩欣賞柳長纓這般的英氣女兒，也羨慕佩服雲粧這樣「內外兼修」的奇女子，三人相交本不多，可女人若是真對人上了心，自然就會情不自禁地在意，潛移默化地積累感情，三個本來難得交集的女子就這麼被命運牽扯到了一起，不知不覺中竟就這麼有了羈絆。如今又再一聚，三人還是一開始的那般脾氣反應，可心中卻也不約而同地有了些感慨別離無意，重逢卻總是有情。
因著這份意外地感慨，三人重聚一堂卻難得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等了一會兒，還是柳長纓這位大姐先張了嘴。
「騎射可有放下了？」
沒想到柳長纓一來就查功課，蘭華一愣，雲粧也跟著笑出了聲。
「你們這些粗把式我不知道，不過胭妹你那峭寒樓卻是半分沒有放鬆斂財，幸好我雲波坊是茶社，若開在這裡的是雲中樓，那我這個姐姐估摸著就要找你私談了。」
雲粧柔柔一笑，看得蘭華又是一陣恍惚，待回神，不由輕輕搖頭無奈地笑了：「兩位姐姐都是拐著彎兒數落我麼？小妹這一去可是破相而歸，怎麼連句安慰話都聽不到？」
只是蘭華這話擲出去，卻半晌沒有聽到人回應。隔了須臾時間，雲粧才有些彆扭地輕咳一聲，開口道出句「對不住」來。
蘭華淡淡地看著雲粧，好一會兒才微微搖了搖頭，輕輕地笑了。
雲家為了平息國亂，十餘年來從沒有停止過勢力的斂集。無論是情報、商業，甚至君家，無一不在雲家的算計之中。從查到昊綾王族與君家關係的那一刻起，雲家便沒有放棄過拉攏胭王的打算。從一開始雲粧就在等著這麼一個接近胭王的機會，而君九音的出現正好成全了雲粧的一箭雙鵰，不，是三雕之計。利用結拜，不僅可以將到手許久卻一直難盡其用的迎君箋的秘密解開，尋得君家助力，更可以拉攏胭王，以期得到她手中的那份力量，更意外地將手握二十萬梟騎軍的護蜀大將軍也攪入這灘渾水中來。洛華之禍已非星火，宣妃的野心遲早會波及三國，到時候，她雲家自然不能只是孤軍奮戰。
要「借」東西的辦法多的是，雲粧善攻心，便不惜投入人力物力，為的不過是贏得胭王一份真心相助的情意。雲粧將這世上僅有的一面無價之寶送與胭王，其中意思自是早已分明她要助胭王做一件不能以胭王身份去籌策的事，她要助胭王反，然後，她要借昊皇助。只可惜她的意思，胭王不懂。於是雲粧不斷將情報免費送上，更毫不避諱地在顧寒溪面前論事，她只是在催促，催促胭王盡快成為昊綾的天子。可是，胭王還是不懂。
直到胭王不辭而別離開蜀州，雲粧這才知道，其實那個女人什麼都懂，只不過是她不願意，或者說，是不屑。
可是洛華沒有時間，雲家也沒有時間。身為雲家放在昊綾的一顆重要棋子，雲粧知道雲家等不起胭王的遲悟，於是，她不再等待、不再虛耗。即便雲靨對她評價甚高，即便她慷慨解囊救了雲戌，即便她已是她結拜的妹妹，可既然胭王無用，她便重新奪回迎君箋好了。
可是，胭王卻墜崖了。
這是幾乎不離開雲煞閣的雲靨親自帶到蜀州，帶到雲粧面前的消息。
「我知你為雲家勞心，可這次」雲靨看了看不動聲色的雲粧，轉身離去，「罷了，她墜入斷魂淵，多說已無用。」
雲粧依舊不動聲色，可是，心中卻一片空空。直到直到柳長纓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我們三人結義或許只是玩笑，可她的性命卻不是。她已不計較你處處算計於她，你又何苦逼她到如斯田地？」
雲粧聞言陡然驚醒原來她一直在逼她，原來她一直在嫉妒她
雲家次女與昊綾胭王，二人身份地位大不相同，卻都是活在看不見的陰影中的女子。她為雲家捨了一次性命，她為所愛捨了天之驕子的地位；她為國亂整日深陷在陰謀城府之中，她為自保忍受著無窮無盡的算計唯一不同的是，她為家國大義捨棄了自己的人生，可她卻為了自己義無反顧地轉身而去。
二人的選擇沒有對錯，可雲粧卻羨慕著那輕言名利笑談生死的女子。那女子或許錯了，可她活得自由，活得任性。那女子或許錯了，可她真的很羨慕。
雲粧一直很明白，若自己真將那女子當做自己的妹妹，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幫她避過，若不是自己逼她，她本不用遭遇某些事情。比如，顧寒溪的死。
原來一直想讓她欠著自己，結果到頭來竟是自己虧欠了她。她已墜入深淵生死未卜，而她能做的，不過是一紙短信，滅一個門派而已。
「二姐能如實以告，胭兒已是感激不盡。斷魂坡上雲靨護我眾人，我許她的也定會做到。」
雲粧聞言搖頭道：「胭妹不用再」
蘭華微微抬手，笑道：「我本就當你們是我真正的姐姐，二姐有難，小妹沒有不幫的道理。」想了想，蘭華認真地開口道，「我不會反皇姐，她本是個好皇帝，我也不想做什麼女帝。等我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我就和你去洛華。」微微一頓，蘭華轉頭看向柳長纓，「大姐」
「我只是一介武將，王爺要怎樣我無權干涉。」
了然柳長纓的意思，蘭華感激地點了點頭，又轉回頭來：「不過此前我還有三件事要辦。第一，我要回京一趟，還望大姐繼續替我代管蜀軍。等我取回東西，合我與九音二人之力，想必皇姐也不會再為難於我，我去意已決，再不想留在昊京。」
柳長纓點了點頭，雲粧聞言也頷首道：「不如我陪你入京。」
蘭華搖頭道：「不妥。因這第二件事只怕還要二姐你先幫我。」
「何事？」
「君家滅門一案，我須得盡快查清真相。」
雲粧瞭然地點頭：「此事就交由我辦吧，君家之事我本就一直在查，線索正巧盤結於洛華，今日我便將消息送回雲煞閣。」
「那小妹就不多言謝了。」
蘭華笑著抱了個拳，罷了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至於這第三件其實是小妹決定回京前和九音完婚，二位姐姐」
雲粧和柳長纓雙雙一愣，雲粧先回過神來道了句「恭喜胭妹」，柳長纓好半天才收了神，也說了句「恭喜」。
記得柳長纓是有意於九音的，蘭華不由特意多注意了柳長纓一眼。許是知道蘭華的打量，柳長纓笑著搖了搖頭：「你走後三個月我便成婚了，如今內子已有了身孕，你就不用再提防我了。」
蘭華不由一愣，倒是雲粧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大姐竟也是會打趣的人，真是好生稀罕。」
是夜，三個女子齊聚胭王府中，半分不歇地聊著目前洛華、昊綾政局。自蘭華墜崖後，洛華的內亂又再進一步加劇，而除卻洛華，連昊綾竟也有了動亂的先兆。敬王似乎終於按捺不住，傭兵之舉愈發張揚，連帶整個漢州的氣氛都愈加緊張起來。此外今年恩科在即，依然是誠王主持會試，而不知為何對於蕭簡霜的回京，三人竟都不約而同地嗅到一些不妥的氣息。相比於這兩人的異樣，如今玉王已經及笄到了封地益州，只是一年來卻又安穩地太過異常，反倒讓人有些在意起來。
蘭華聽罷不由笑道：「以前太平盛世我閒在府裡躲避禍端，如今眼看天下就要異動，我卻反倒是衝將出來，主動申請殺往一線了。」
「太平盛世從來只是虛言，」雲粧收了收手中的香爐，微微瞇了瞇眼，「洛華明戰已久，昊綾暗湧不歇，真正閒著的也只有祥烽了。」
聽到那兩個字蘭華微不可察地震了震，隨即機械地笑著附和應是。
柳長纓看蘭華一眼，微微勾唇道：「你是裝傻麼？祥烽中間之國兩面接壤，北接從無太平的洛華，南鄰禍亂之源的漢州，無論是洛華先亂還是昊綾先動，祥烽必被牽連無疑，若是兩國一起發難，只怕祥烽想清靜都不行。」
蘭華依然淺笑，卻只是點了點頭不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