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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前路無知己 六十 革命先行者們(二) 文 / 緋紅之月

    宋教仁的涵養比黃興好些,所以陶成章以為自己言辭拒絕與同盟會合作之後,黃興會率先發火。他萬萬沒想到,黃興還沒有說話,宋教仁已經拍案而起,「煥章兄,你這都是混帳話。」

    陶成章先看了看黃興,黃興臉上大多數的驚訝倒是因為宋教仁如此激烈的表現。其實黃興與孫中山之間也有矛盾,而且黃興這個人個人修養也不算差,他與陳其美這些幫會份子以及留學生倒也不太對付。

    轉回頭,陶成章正視著宋教仁,「宋先生,請你指教。」

    「革命是大事,小節固然不可小視,卻不能以小節為由破壞團結。現在保皇黨,立憲黨甚囂塵上,孫先生正在日本揭露這些人偽立憲,真保皇的面目,你現在分裂同盟會,攻擊同志,你這是資敵!」宋教仁說的十分誠懇沉痛。

    聽了宋教仁的話,陶成章冷笑一聲,「若是能直接把滿清打倒,什麼保皇黨、立憲派。這些都不重要。孫先生若是親自帶著同盟會奮戰在殺敵戰場上,我陶成章二話不說,一定鞍前馬後的跟隨。孫先生在日本看著別人犧牲,自己卻以革命領袖自居。我陶成章就是看不慣這點。」

    宋教仁嚴肅的說道:「我們這次回來,就是要發動起義……」

    「發動起義,很好,我支持!」陶成章大聲說道,「我們光復會絕不會坐視不利。我們送上一百支槍,一萬銀元作為經費。宋先生意下如何。」

    聽到有槍有錢,黃興眼睛一亮。他每次發動的起義都失敗了,起義前好不容易積攢的槍支在失敗後都損失一空。為了再次聯繫組織人員,都需要一大筆錢。

    宋教仁聽到這話之後,臉色更是陰沉。原本他就猜到想說動陶成章是千難萬難,現在他才知道,現實中的難度居然比想像的更大。

    孫中山等人在同盟會能夠成為領袖,一個原因是孫中山提出革命理念最完善,宣傳的也很早,可以說是資歷堆積起來的。另一個原因是孫中山比較能夠籌款。這也是宋教仁為什麼能夠接受孫中山個人行為上比較風流的事實。

    光復會的情況宋教仁很清楚,因為光復會一直在推動實際革命,所以急缺錢財與武器裝備。孫中山不想讓光復會做大,因為同盟會裡頭江浙出身的人也不少,如果光復會做大,孫中山在江浙的影響力自然會變小。這種利益上的爭奪宋教仁心知肚明。

    之所以這次宋教仁要親自來聯繫光復會,是因為人民當這個完全與同盟會無關的政治力量崛起之後,革命者們的目光頭都投向了人民黨所在的安徽。方才陶成章說打倒滿清之後保皇黨與立憲派們統統都沒什麼了不起的。這話沒錯,不過滿清若是倒了,不僅僅是保皇黨與立憲派,在日本的革命黨們同樣也再沒有價值可言。與日本的革命黨毫無關係的人民黨若是當了權,他們絕對不會認同孫中山的「革命領袖」地位。整個同盟會就會徹底邊緣化。

    宋教仁認為此時哪怕是暫時忍受一些不快,也要與同樣處於弱勢地位的光復會合作。光復會有人脈,有人力。同盟會有一定財力與影響力,兩者若是合作,就能夠與人民黨相抗衡。那時候整個形勢就不一樣了。

    陶成章提出送槍送錢,這其實根本不是表達善意,而是在「打發叫花子」。若是宋教仁真的拿了這些槍支與錢,那以後同盟會在光復會面前是再也抬不起頭來。宋這點子小把戲根本糊弄不了宋教仁。

    忍著被侮辱的憤怒,宋教仁盡量心平氣和的說道:「煥卿兄,何必意氣用事。咱們有分歧,大可談。我們要建立民主政治,咱們自己首先也要有民主的意識,什麼分歧都能談下來的。」

    陶成章方才發洩了一通,心裡頭的氣消散了不少,加上他對黃興與宋教仁本來也不討厭,見宋教仁頗能忍氣吞聲,他也有點心軟了。大家再次落座,陶成章也心平氣和的說道:「不瞞二位,年初打安慶的時候我就跟著人民黨的陳克先生在前線,雖然說是指揮部,陳克先生指揮著三千多人,但是指揮部距離前線不過兩三里地。聽槍聲聽的清清楚楚。滿清若是城裡有大炮,這一炮就能打到我們指揮部來。」

    聽了陶成章的描述,黃興忍不住與宋教仁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並不知道安慶之戰的真實情況,現在聽身在前線的陶成章介紹,好幾個疑團也揭開了。外頭的傳言中,人民黨動用了數萬軍隊,黃興和宋教仁都親自領導過起義,幾萬人到底是什麼樣子他們心裡頭有數。兩人都知道,人民黨絕對沒有幾萬人的部隊。

    但是陳克只用了三千多人就拿下了安慶,說明這三千多人根本不是隨便拉來的部隊,至少也是與新軍一樣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部隊。不然的話只靠三千多人進攻三四千人據守的城市,那根本就是一個玩笑。

    陶成章沒有管這兩位有什麼看法,他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從那次之後,我就知道,若是想推翻滿清,躲在後頭是絕對不行的。孫先生說什麼平均地權,我們光復會也曾經認為要消滅兼併。我們光是嘴上說說,人民黨早已經在安徽鳳台縣這麼幹了。那裡的百姓無論男女老幼,都是一人分了三畝地,政府不允許土地隨意轉讓。平均地權也好,消滅兼併也好,人民黨都已經幹過了。他們能有如此局面可不是靠說出來,而是幹出來的。兩位兄台,我倒是勸你們一句,別躲在日本整日裡號召別人起來革命。親自幹起來比什麼都強。」

    「人民黨實行也是民主主義麼?」宋教仁聲音裡頭有著忍不住的激動。

    陶成章冷笑了一聲,「宋兄,你若是想用革命先驅的名義去摘果子,我覺得還是不用自取其辱了。人民黨現在麾下精兵數萬,你覺得陳克主席那些人懂得比你少?我知道宋兄與陳天華先生關係莫逆,不過陳天華先生當年不肯加入同盟會,而是投身人民黨。現在陳天華先生也不會再去與你們合作。何必多費這無用功。」

    聽了陶成章的話,宋教仁心裡頭一凜,陳天華當時放著唾手可得的同盟會宣傳部部長不做,反而冒著極大風險回到上海去跟隨了陳克。現在人民黨眼看著成了氣候,陳天華到底會選擇誰是不問可知。而且陳克雖然從來不宣傳民主共和,但是看陳克的書,他對於民主共和的理解絕對不會比同盟會差。雖然不知道陳克最終會打出什麼旗號,宋教仁卻不認為陳克會是那種被人隨便幾句話就能說動的人物。

    「煥卿兄,難道我們真的就不能再合作麼?」宋教仁抱著渺茫的希望再次問了一句。

    陶成章誠懇的說道:「咱們志不同道不合,做事的法子更是背道而馳。宋兄,有些事情也不能勉強。」

    黃興聽完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宋教仁倒是完全能知道陶成章的想法。孫中山一派與光復會本來就是基於現實利益才有過合作的經歷,那時候孫中山是希望得到革命的最高領導者的地位,光復會則是希望能夠得到更多的現實支持。參加光復會的各個派系都是為了抱團取暖的想法。結果眾人發現聚集在一起的竟然大多數都是刺蝟,不在一起感覺冷,在一起則感覺難受的要死。光復會沒有得到實際的物質支持,自然不肯憑白給孫中山抬轎子,脫離同盟會是一個必然的事情。

    對待人民黨的事情上,兩個革命政黨的出發點其實都沒有變化。同盟會現在希望讓人民黨給同盟會抬轎子,而光復會依舊希望得到現實的支持。這次光復會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他們自然不肯放開人民黨這顆大樹。而同盟會因為沒有與人民黨接觸過,所以更加急切的希望能夠得到好處。

    這次孫中山派遣宋教仁聯繫人民黨,開出了同盟會副會長一職這樣的條件。孫中山甚至把全權委託給宋教仁,若是人民黨肯讓同盟會成為安徽政府的一些主要官員,更是「什麼都能談」。人民黨能佔據安徽這麼大的地盤,有如此多的兵力,只要陳克能讓同盟會的幹部們得到足夠的官位,掌握實實在在的權力,宋教仁知道孫中山並不在意讓陳克成為同盟會級別極高的幹部。雖然不知道陶成章到底抱著什麼目的,不過陶成章也看出了宋教仁此行的目的,而且比較委婉的勸說宋教仁放棄這個打算。

    宋教仁知道陳克絕不可能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小娃娃,但是現在情況已經如此,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宋教仁也要嘗試一下。

    「多謝陶兄見教。」宋教仁答道。

    「宋兄客氣了。」陶成章應道。他與光復會的幹部請黃興和宋教仁吃了頓飯,黃興與宋教仁告辭的時候,陶成章也沒有挽留。送走了兩人之後,陶成章忍不住對身邊的光復會幹部說道:「同盟會以為陳克好糊弄麼?」

    光復會的幹部有些比較明白事理,有些則不懂同盟會到底想幹什麼。陶成章把同盟會想借人民黨的影響力來擴大自己實力的打算向眾人解釋了一番。不少人已經明白了緣由。

    「即便合作又有什麼不好?」陳伯平忍不住問道。

    徐錫麟聽完這話瞪了陳伯平一眼,連秋瑾的臉色都有寫不好看。陳伯平不知道徐錫麟這是什麼意思,但是秋瑾與陶成章這些人都知道徐錫麟的想法。

    陳克最早曾經與徐錫麟合作,當時陳克孤身一人,無親無故,連最初的錢都是向秋瑾當了手錶換來的。若是別人在這種情況下肯定選擇死抱光復會的大腿,但是陳克卻根本沒有依靠別人,硬是靠自己闖出了一片天地。徐錫麟每每想起此事,都會感覺後悔。他深恨自己識人不明,若是再讓他重來一次,絕對不會把陳克晾在一邊。不僅是徐錫麟,連陶成章也經常後悔,若是當時自己沒有那麼自以為是,而是多關注一下陳克,對陳克委以重任,現在崛起的就不是人民黨,而是光復會了。

    即便曾經幫了陳克這麼大的忙,包括徐錫麟在內的人也沒辦法對陳克說什麼。因為陳克從來不佔別人的便宜。錢是用手錶當的,秋瑾很喜歡這塊手錶,也曾經有富商見到這塊手錶之後,要出五百兩銀子立刻買下來。陳克掙到錢之後,也給了徐錫麟不少錢。包括秋瑾與徐錫麟都承認,陳克不欠他倆任何的人情。若是光說個人正常的交往,反倒是陳克付出的更多些。

    陶成章從陳克那裡得到了池州城,湖北新軍打過來的時候陳克甚至還派人幫光復會撤退。從兩個政治派系的角度來說,光復會也不能說人民黨欠光復會什麼。

    陶成章等人不知道,這其實不是陳克的政治智慧,這是陳克從毛爺爺和周總理那裡學來的政治智慧。歷史上的黨從不欠人情,私人交往歸私人交往。毛爺爺當年為了籌集留學生赴歐洲勤工儉學,向章士釗借過兩萬銀元。章士釗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毛爺爺還這筆錢。但是毛爺爺一直記得,到了1960年,毛爺爺有稿費錢了,他就自己每年還2000,還了十年才還清。還清了本金之後,他依舊每年再給2000元的利息,直到章士釗1973年去世才停止給付利息錢。

    在與國外的交往上,黨更是從不欠人情。有些人認為這是「打腫臉充胖子」,但是陳克的家里長輩頭從來不這麼看。陳克的祖上在太原拉過黃包車,也就是類似現在的出租車司機。收入倒也馬馬虎虎。凡是親朋好友到太原討生活,他祖上也沒有別的可送,就是送50斤一袋的那種混合了雜糧與白面的雜合面,當時五十斤面怎麼都能讓一家人吃上半個月。

    不僅僅做事仗義,他祖上身為一個拉黃包車的就能讓自家兩個孩子讀書,上大學。不過提起此事的時候,他家長輩的評價倒不誇稱自己多能幹,而是說「那時候太原洋學堂不要學費,只用交書本費。咱們上得起。」

    陳克爺爺自己有時候偷偷說起此事,卻說當年上教會學堂的非富即貴,整個學校裡頭就他們兄弟兩個是「進城務工人員」的孩子,但是學校裡頭都是一模一樣的校服,兩位爺爺穿著校服,他倆自己也不自報家門,和其他學生都沒啥區別。不僅如此,遇到颳風下雨的時候,陳克的祖上到了放學的時候,給多少錢都不出車,他會去學校門口把自己的兩個兒子拉回來。去的時候還在懷裡揣兩個燒餅,娃娃上了車一個人給一個。外人還以為這兩個孩子是哪家能自己家專門雇黃包車的富豪家門。

    後來陳克的爺爺們鐵道大學堂畢業之後,回來辦了個汽車機械修理廠,幾個月後就每月掙幾千大洋,家業很快就確立和興旺起來。陳克的爺爺娶的是高中就戀愛的女同學。在20世紀初,對於孩子的自由戀愛,陳克的祖上根本吭都不吭。女同學家裡頭是當地大資本家的獨生女兒,不管向女方提親的有多少,陳家對此是視而不見。根本就沒有攀富貴的打算。

    直到有了自己的產業之後,陳家才去提親,對方知道陳家的具體情況,也就同意了。新的家族就應運而起。日本人打進中國之後,兩位爺爺根本沒有選擇有交情的閻錫山,而是帶著家業投奔了黨。

    所以陳克的家人從來教育孩子,只要懂得怎麼勞動,就不會缺錢。只要懂得怎麼生活,就不會享受不了生活的幸福。多少有錢人苦巴巴的積攢著錢,然後在生意場上互相吹噓我多有錢,那都是虛的。讓自己的孩子冒著風雨步行回家,陳克的祖上認為這不對。少掙錢不是問題,我家孩子摔壞了怎麼辦?

    陳克以前不懂,到了這個時代之後,他才恍然大悟。欠人情就是有借無還,有借無還是有始無終,所以陳克自己絕對不欠人情。他認為我當一塊手錶不夠,我可以不戴手錶,把所有手錶都給賣了。但是只要我實實在在的靠著自己去勞動,去幹正事。而且知道各方利益所在,那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與陳克遇到的艱難相比,黨比陳克更艱難百倍,即便如此黨還不欠人情。陳克有祖上的經驗,與黨的經驗,陳克根本就不會選擇去欠別人的東西。

    這種態度讓光復會很難受。他們一方面無法指責陳克,另一方面,他們實際上已經得到了陳克的極大支持,如果再對人民黨有什麼過分的要求,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他們也真的幹不出這等破事。光復會畢竟不是同盟會。光復會認為自己的道德水平並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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