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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狂飆 第37章 文 / 緋紅之月

    第37章

    華雄茂憤怒了,更準確地說,是惱羞成怒。游緱的話不是不對,華雄茂知道自己一些做法不夠恰當。被一個女孩子這樣直接指出來自己的錯誤,的確很沒有面子。如果是在往常,華雄茂或許就不會如此惱火。他和游緱認識這幾個月,兩人關係處的也不壞。在紹興是沒有青年男女一起共事的機會。只有在上海,在陳克這裡,大家才能真的一起做事而不會引發什麼特別的問題。華雄茂還是非常在乎這種同事的友誼。

    如果不是游緱公開發炮,華雄茂絕對不會這麼憤怒,甚至有可能還會聽游緱的勸告也說不定。但是游緱在黨會上這麼說,華雄茂絕對不能接受。

    在這幾個同志裡面,華雄茂是最早追隨陳克的。兩人第一次見面差點打起來。陳克的凶悍作風在氣勢上的確壓倒了華雄茂。華雄茂在酒館裡面主動和陳克的挑釁式的交談,某種意義上不過是華雄茂試圖給自己找一個台階罷了。華雄茂雖然是武舉人,但是他家裡面非常想讓他讀書,考秀才,舉人,這麼一步步地邁上官途。但是華雄茂性格裡面實在不是讀書的材料,他愛讀各種傳奇小說,也愛讀三國。華雄茂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曹操、劉備、孫權,他不敢自比。每次讀三國的時候,華雄茂忍不住就認為自己該是那亂世裡面的趙子龍,追隨明主平定天下。

    陳克自報革命黨的身份,讓華雄茂本來就不安分的心動搖了。反正也要出去闖闖,先跟著陳克這個貌似文武全才的傢伙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在後來的歷程裡面,華雄茂覺得陳克真的是個仁德的劉備。對待工作,對待統治,對待朋友,陳克的做法可謂全心全意。陳克自己有知識,這本來就讓華雄茂欽佩。陳克從來不藏私,還把所有的知識都教給大家。不知不覺之間,華雄茂已經深深地被陳克的風範吸引,死心塌地的跟隨陳克了。

    在與陳克的一起做事的這幾個月,陳克的一些弱點也暴露出來。但是華雄茂不覺得有什麼問題。若是劉備一人就包打天下,那要五虎上將和諸葛孔明做什麼?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這點子道理華雄茂懂得。而且正是這些弱點,才有華雄茂的用武之地。華雄茂雖然嘴裡面不說,但是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陳克最主要的支柱。至少也是非常重要的支柱。

    對於齊會深在團隊內的崛起,如果一定要說華雄茂妒忌了,也不準確。華雄茂覺得不能接受的是齊會深和陳克的關係。這兩個人私交上倒也未必多麼親密,但是在陳克傾盡全力的革命事業上,兩人步調非常一致。華雄茂覺得自己被齊會深逐漸排除在陳克之外了。

    陳克這些日子來,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革命事業上,華雄茂自然希望自己能夠承擔更多的責任,偏偏齊會深一步步地走上「第二人」的位置。這讓華雄茂不知不覺間就充滿了對抗意識。正因為太想奪回陳克「最有力同志」的位置,不知不覺之間,華雄茂的表現就越來越失態。

    現在,游緱說出了實情,而且隱隱的指出了華雄茂內心非常在意的一件事——他也意識到自己這麼做或許不對。經過了陳克的黨課教育,華雄茂也明白人民革命的意義。但是華雄茂參加人民革命僅僅是出於對陳克個人的忠誠。如果從人民黨的政治角度,華雄茂隱隱覺得自己有些過了,但是出於對陳克個人的忠誠心,出於那種三國演義裡面的「君臣之誼,骨肉之情。」華雄茂又覺得自己沒錯。

    在這樣的自我的對立念頭交錯下,游緱的話就格外不能接受。但是華雄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這樣的尷尬與憤怒之中,華雄茂忍不住看了陳克一眼。

    瞅著陳克那一臉無奈的神色,那微皺的眉頭,看上去要說點什麼。這倒給了華雄茂一個下台的台階,他強忍怒氣看向陳克。心裡面反倒有些輕鬆了。

    游緱本來也不是真的要把華雄茂如何,她也不知道華雄茂內心的真實想法。之所以芳說說了那一句,僅僅是對華雄茂在黨會上的失態有些很簡單的不滿。看到華雄茂方纔的怒意,游緱也覺得有些後悔了。既然華雄茂不吭聲,她也乾脆別過頭看向陳克。

    結果陳克閉上了眼睛,跟要做法的神棍一樣。反倒讓大家有些摸不著頭腦。所有人都看著陳克,等他繼續表演。

    政治工作首先就要聆聽,這不僅僅是政治工作,和人打交道也是如此。只有一個人說話,那絕對不是交流。所以陳克決定先等矛盾爆發了再說。捫心而論,陳克是絕對不希望爆發衝突的,但是爆發衝突是一種必然而絕非偶然。

    陳克之所以閉上眼睛,倒是某種意義上的逃避,反正大家吵起來,自己有耳朵就好了。睜不睜眼都不影響聽力。結果陳克等了一陣,卻沒有任何聲音。他連忙睜開眼睛,只見眾人大眼瞪小眼的瞅著自己。華雄茂是關切,游緱是好奇。爭吵竟然就這麼奇妙的結束了。反倒讓陳克有些意外。

    雖然還不是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工作第一。陳克自然不肯再去激化矛盾。「今天咱們確立了人民黨的組織原則,以前我們還確定過人民黨黨員的三大作風。正嵐,你把那三大作風說一下。」

    「啊?」華雄茂覺得這個問題頗為意外。但是陳克在黨課上反覆強調,逼迫大家每次課都要背誦。具體內容華雄茂還真的沒有忘記。「人民黨黨員的三大作風,一,理論密切聯繫實際。二、和人民群眾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三、批評與自我批評。」

    說完這三大作風,華雄茂已經清楚陳克怪罪的意思,這三大作風當中,陳克現在要強調的是第三條「批評與自我批評」。雖然心裡面還是不服氣,但華雄茂的怒氣倒也平復下去了。

    「針對發展新黨員的這件事,黨員有了,理論有了,群眾也有了。在這項工作裡面,我希望,我要求同志們發揚人民黨的三大作風。」陳克說道。

    眾人要麼低頭沉思,要麼莫名其妙。過了好一陣,游緱突然笑了一聲,惹得眾人都看過去。

    「三大作風啊。我聽著有點像老學究,講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人民黨黨員本來就是要做聖人。這個絕對沒錯。」

    「聖人?現在天下到處都是玩命的要賺錢,要陞官發財。反倒是咱們人民黨,竟然要做起聖人,要弄起這仁義道德來了!咱們,咱們可是貨真價實的革命黨,是要造反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游緱越說越覺得可笑,最後乾脆趴在桌子上放聲大笑。其他同志都面露苦笑,倒是武星辰忍不住跟著游緱笑了幾聲。

    游緱方才嘲笑過華雄茂,對游緱這樣的發言,華雄茂倒是想批評幾句的。但是不知為何,他覺得游緱說的很對。批評游緱的話,怎麼也不能違心的說出來。就在這一片奇怪的氣氛當中,陳克先是無奈的苦笑,突然間,連他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既然陳克都笑了,其他同志自然也不再去強忍笑意。統統以自己的個性大笑起來。

    武星辰是在一陣冷笑與一陣大笑之間互相切換,游緱和華雄茂是孩子一樣的大笑。陳天華邊笑邊流淚,陳克和齊會深笑聲中充滿了無奈和一種遏制不住的笑意。何足道和秦武安純粹是被群眾行動所感染,笑了一陣之後卻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比自己年齡大了幾歲的同志們大笑。

    陳克沒有生氣,這個問題他也曾經向自己提出過。在21世紀這個紛亂的時代,身為一個『共產』主義者,首先要建立的就是堅定的道德觀,而且還是真正的道德觀。當他切切實實的從理性上弄明白這是一種必需的時候,陳克的感性立刻就爆發了,他一個人倒在屋子裡面的床上放聲大笑。在之後的幾天裡面,無論在什麼場合,公車上也好,騎自行車也好,工作中也好。只要想起這個問題,陳克都會忍不住放聲大笑。無數人好奇、驚訝、厭惡、甚至蔑視的眼神都不能讓陳克的笑意有絲毫的減退。

    1905和2005,立於100年兩端的兩個年頭,某種硬性對比上是一種奇妙的輪迴。1905年,舊的文化傳統在外來工業化的衝擊下已經搖搖欲墜,仁義道德這些已經被教條化的東西徹底崩潰了,正義僅僅成了紙面上的東西。這和2005年是一種奇妙的類似。陳克記得自己是在2005年才確定了『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理念的,在那個時代,中國本國的工業化發展極為迅猛,舊有的教條也不再受到任何尊敬。而作為教條制高點的「道德」,更是遭到了質疑。

    陳克在之後不得不確信了一件事,唯物主義和『共產』主義本身就是一種思想體系,是一種道德體系,對這個思想體系的堅持,本身就必然會導致道德的重建。在好幾年後,有一個傢伙突然批評陳克,「對你們這些真五毛來說,你們是有信仰的。」

    這句話真的如同醍醐灌頂,陳克才對自己的變化恍然大悟。

    信仰就是一種堅信,陳克從被迫用唯物主義辯證看待問題,到主動用唯物主義辯證法看待問題,到底花了多久,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了。但是陳克對當年自己確定道德的意義,進而引發的那種無可名狀的滑稽感,以及引發的大笑記憶猶新。

    同志們有這樣的反應,陳克毫不覺得意外。陳克拚命的向他們灌輸唯物主義歷史觀,這些同志也的確切切實實的接受了,所以他們也像當年的陳克一樣,感到了道德的重要和必然性,然後他們也只有大笑了。陳克的工作還是很卓有成效的。

    陳克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目光也在不經意之間變得堅毅起來。同志們漸漸停住了笑聲。他們的目光並沒有渙散,同樣充滿了活力。

    「大家覺得我們自己就不能是這個時代的道德標桿麼?我們就不該是這個時代的道德標桿?或者說,仁義道德這東西本來就錯了麼?」陳克的聲音充滿了力量。

    「不,沒有錯。但是一想到,一想到我自己這個被人在背後說的一無是處的人,也居然是仁義道德的表率,也是聖人了。我就忍不住想笑啊。」游緱臉上露出了要笑的模樣。或者說,她臉的下半部要笑起來,但是游緱的眉毛緊皺,眼圈也紅了,淚水忍不住趟了下來。用力的擦了一把眼淚,游緱精神抖擻的坐直了身體。「文青,以後要做什麼,你說吧。」

    除了武星辰之外,其他同志也同樣坐直了身體,目光堅定的看著陳克。等著陳克的號令。

    「我們代表了中國新的仁義道德。我們也注定要確立中國今後一百年內的仁義道德。」陳克的聲音有力,卻不狂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我們的理念推廣到人民中去。現在,我們面對一個黃埔書社。以後我們還要把理念推廣到全中國。所以,我在這裡要再次強調,所有人民黨黨員必須堅定不移地貫徹人民黨的三大作風,理論聯繫實際,緊密聯繫群眾,批評與自我批評。以後大家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同志們已經恢復了平靜,每個人的注意力都比剛開始的時候更加集中。方才游緱和華雄茂的不快早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

    「現在咱們進行具體分工。把發展新黨員的工作安排好。開始討論吧。」陳克說道。

    這次黨會從晚上六點一直開到十二點,經過同志們分析,討論,調整,最後達成的新人事安排,和大家最初直覺的想像大不相同。

    負責生產部門的工作居然交給了齊會深。齊會深全面負責學校建設與醫院經營。畢竟這條線是齊會深拉來的。游緱負責藥品生產與化學科講課,還要兼了總部的教務安排工作。武星辰負責藥品銷售。原先華雄茂拉來的那些客戶,則交給何足道來接手。華雄茂與秦武安負責工地上的勞動,以及人員觀察工作。秦武安本人還要承擔起會計工作。陳克和陳天華全面執掌宣傳工作。

    工作細分之後,每個人立刻感覺壓力非常大,大家都急切地生出招收新黨員的想法。就算是華雄茂依然不想居於齊會深之下,現在也沒有精力去顧及這個問題。本來急切地希望能夠承擔工地上的考核工作的就是華雄茂本人,現在工作全部交給他來負責,他又開始擔心自己能不能做好。

    游緱說的沒錯,讓華雄茂做到如同陳克那樣從容不迫,有條有理,謙虛謹慎的指揮大家工作,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做到陳克的水平。但是這件工作是他自己要求的,出爾反爾的拒絕也明顯不合適。

    陳克看了看手錶,「十二點了,散會吧。正嵐,你和足道送游緱回家。」

    華雄茂心中一喜,游緱好歹也是有相當的組織能力的,送游緱回去的時候,正好可以討教一下。而且何足道是個好孩子,不會背後說人壞話。就算是當著何足道的面向游緱道個歉,也不算丟人。何足道同樣高興,既然華雄茂的那些客戶以後要交給何足道來負責,能和華雄茂一起,也有向華雄茂討教的機會。

    三人起身出門了。大家也紛紛去休息,會場裡面只剩下了陳克與陳天華。

    「文青,這個宣傳應該怎麼搞,文青應該有章程了吧。」陳天華問。

    「我要寫點東西,星台你先把你的想法說一下。我邊寫邊聽行麼?」

    陳天華看著陳克把紙筆準備好,忍不住笑了一聲,「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啊。」

    「咱倆一塊熬夜,又不是這一天兩天了。同志,開工吧。」

    「文章長麼?」陳天華問。

    「得一個多小時。」

    「那你寫我看,寫完再說。」

    「也好。」

    陳克說完就開始動筆,這不是什麼創作,不過是主席當年著名的《反對本本主義(教條主義)》。陳克刷刷點點的寫下了提綱。

    一、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二、調查就是解決問題。

    三、反對本本主義。

    四、離開實際調查就是要產生違心的階級估量和唯心的工作指導,那麼,它的結果,不是機會主義,就是盲動主義。

    五、社會經濟調查,就是為了得到正確的階級估量,接著定出正確的鬥爭策略。

    六、中國革命鬥爭的勝利要靠人民黨的同志瞭解中國情況。

    七、調查的技術。

    寫完提綱之後,陳克把這頁遞給陳天華。「星台怎麼看?」

    陳天華瞅了一陣,「文青要進行社會調查?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革命,就要知道中國到底啥樣子。咱們這些人,又吃又喝,坐在這裡吹革命,容易的很。」

    「中國現在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還有什麼不知道的?」陳天華很不解。

    「那星台說說,中國現在到底是什麼地步,你來說,我來聽。」

    陳天華自然把大面上的東西說了一番,喪權辱國,民不聊生,割地賠款。總的來說,還是那套陳克聽過很多遍的玩意。陳克揮筆疾書,當陳天華說道激動地時候,陳克也點點頭,哼兩聲表示認同。

    這些內容也不多,加上說過多遍,陳天華知道陳克對此很清楚,不到十分鐘他就說不下去了。陳克抬起頭問道:「那麼我問一個問題,割地賠款,民不聊生。這兩個問題之間的具體聯繫是什麼?割地賠款如何一步步地導致民不聊生的。星台能否說明一下。」

    「呃?」陳天華愣住了。他本以為陳克是在專心寫東西,顧及到自己的情緒,這才讓自己說說。沒想到陳克直接對自己的話提出了疑問。他反倒有些不適應。

    「我們宣傳是為了推動革命,讓更多的人加入我們的組織,加入我們的隊伍。現在,你把我當成一個要說服的對象。我是一個青年,我是一個農民。我想問,我知道割地賠款有問題,但是他具體是怎麼讓我的生活變得民不聊生了。這件壞事具體都是怎麼運行起來的,怎麼讓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差的。在這件壞事裡面,哪些人是壞蛋,他們到底壞在哪裡?星台,你來告訴我。」

    陳克說完,繼續埋頭寫稿子。陳天華幾次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說不出什麼來。他自己對此真的一無所知。

    沉默了好一陣,陳克把已經寫好的部分放在陳天華面前,自己繼續埋頭寫稿。陳天華連忙拿起紙張,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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