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衣少年貼著街邊的月影，遠遠地跟在前面的一個身影後面，見他拐過幾道彎之後，逕直走向一家客棧，敲了門進去。少年努力辨認那家客棧的招牌，認出那是「君悅」兩個字。他又仔細觀察周圍的房屋地形，記在心裡，心道：「搞定！耗子出馬，沒有不成的。那傢伙也不知怎麼得罪了雪梨姐，遇到愛打抱不平的慧敏大姐，可有得受了……」
這時候夜已經深了，附近也不是鬧市，街道小巷裡一個人都沒有。少年沿著原路回去，走到一處路口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些異樣，但停下來觀察許久，也沒發現什麼，嘀咕道：
「古怪，難道剛才聽錯了？明明聽到有聲音的……算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等他走遠之後，才有兩個人從一個隱蔽的角落裡探出頭來，四下張望見不再有人走了出來，其中一人狠狠地吐了一口濃痰，道：
「金兄，你膽子也太小了，不過是個夜歸的小子，被看到了也沒什麼。」
那被稱為「金兄」的人眼光閃爍，道：「史兄，茲事體大，小心為妙。」
兩人一前一後，鑽入一條小巷子，到了一間不起眼的屋子門外，姓金的輕輕地敲了三下，門無聲地打開了，裡面有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說道：
「進來吧。」
屋裡漆黑一片，那個「史兄」嚷嚷道：「怎麼不點燈？黑咕隆咚的，看都看不清！」他滿屋子到處找燈不得，便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引火符正要點火，忽覺手上一痛，紙符便落在了地上。原來是不知哪裡飛來細小一物，正中手腕，姓史的騰地跳起，怒道：「這是什麼意思？」卻被那姓金的按住，黑暗中那個中年人的聲音道：
「貴客不必驚慌，今日所談之事本就見不得光，點燈無益。金四財，把門關上，給客人看座！」接著低聲嘀咕了一句，那「史兄」沒聽清楚，金四財卻聽到了：「怎麼派了個愣頭青過來？」心中暗笑，過去將門關了，給來人搬了個椅子。
屋裡更加暗了，姓史的摸索著坐下，恨恨地道：「裝神弄鬼做什麼！你們九連珠有幾個人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這次要不是著手倉促，我們還不找你們呢！」
金四財在中年人耳邊低語了幾句，中年人道：「請史兄不要誤會，我九連珠絕不敢在你……上頭的那位面前耍花槍，實在是這次的事關聯重大，若是稍有閃失，我九連珠灰飛煙滅事小，牽連了你上頭的那位大人可不得了！因此我們門主今日得訊之後，再三叮囑謹慎要緊。」
那姓史的氣憤稍平，道：「你們在中州有多少好手？幾時可以動手？」
「此刻中州城裡有四十人，我門中第三珠、第五珠便在，其餘高手已經飛鴿急召，十餘天便可到齊。此等大事，想要計劃周詳，非月餘時間不可。」
「不行，太晚了！等到計劃周詳，我們大人都……那個，呃，等不及了！」姓史的急道，「你們不是一向說三天內便可動手嗎？」
「平常案子，三天自然綽綽有餘，但此次的目標……事關重大，防衛森嚴，如不能謀定後動，必然失敗無疑！那人的日常起居行蹤也要探查，何處佯動，何處埋伏，何處接應，都要細細策劃，何況這些天中州城裡管制加緊，這許多人手想要進來也要些時日……」
「你們的人儘管進來，我們大人會想辦法的，那人的起居行蹤也不是問題，只要你們趕緊動手，三天之內！」
「這……好吧，我會稟報門主，盡量想辦法。」那中年人為難地道，「只是你們答應的事後好處……」
「我們大人決不會食言！」
黑暗中，三個人又談了許久，那姓史才動身離去。金四財關上屋門，說到：「大人，你看下面怎麼做？」
「哼哼，他上頭那人等不及了，看來是有什麼馬腳被抓住了，真是天助我也！」中年人冷冷一笑，問道：「九連珠的那些人怎麼處置了？」
「已經全部拿下，二十六個人，一個都沒溜掉，都關在地牢裡。」
「好！別讓他們覺察到什麼線索。等事成之後，就讓他們頂缸……嘿嘿，這次大事一了，你也功勞不小。」
金四財恭謹答道：「全憑大人運籌帷幄，計策環環相扣，小人不過是走馬之勞，不敢居功。」
「哈哈……事成之後，我向上頭舉薦你，到哪個縣城裡做個一方父母，就不用像現在這樣辛苦了。」
那金四財喜道：「多謝大人栽培！」
黃楠回到衡園，免不得挨了自己父親一番訓斥，但她早已習慣，微笑著聽完，說到：「好啦，爸爸，我知道啦……下回不敢啦……」
黃敬也知這個女兒心性，說了也沒什麼大用，再叮囑得幾句便搖搖頭走了。黃楠進了自己屋裡洗漱完畢，一時卻睡不著，取了那千幻球出來，想將裡面的各色小球擺成兩個小人的形狀。但這並不簡單，她只引了大約一半的小球到位，便打起了哈欠，想到第二天還有事情，就上床睡了。女孩心情喜樂，便是在睡夢中，也露了甜甜的笑意。
含劍回到自己下榻的「君悅客棧」，練了一會兒功，卻發現今天心情頗不平靜，難以入定。自從風穴洞一遊，他自覺已將心思全都放在了黃楠身上，可今天無意間遇到李雪梨，卻仍然心緒不寧。難道，是自己心志不堅？
煩躁難以入睡，起身取出筆紙開始摹寫記憶中的蘭亭集序，寫了三遍，漸漸困了，才上床歇息。
這個夜裡，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晚上。在淮揚樂院師生的駐地梨園，一干少年男女和帶隊的先生都各自睡了，李雪梨輕輕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外，不敢吵醒了同屋的張慧敏。
後半夜了，竟然下起了小雪。走到屋外的園子，一陣極冷的風撲面而來，女孩不由得打一個寒顫，緊了緊外衣的領口，卻不回屋子去。
園子裡種著一大片梨樹，冬日的寒風早已吹去了它的葉片，但雪片飄落，積在梨枝上，漸漸裹起了一層白色，在皎潔的月色下，晶瑩宛若銀枝。
那一年的冬天，也是梨樹邊，也是小雪天，只是不知那人，是否還記得？
這一夜梨園雪，女孩細數雪影，不由得看得癡了，許久許久，忽覺鼻中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糟糕，好像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