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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六卷 陸海巨宦 之二十八 漕民變 文 / 阿菩

.    高拱終究還是沒有去見嚴嵩,他避開了。

    在處理完南京的事情以後,他便奉嘉靖的車架北上,海軍都督府衙門的人勸他走海路「現在風向正順呢,走海路比較快。」

    高拱是河南人,不會水,雖然近半年已解決了暈船的問題,卻還是先入為主地認為走陸路更加妥當。

    然而他錯了!隆慶元年是一個多事之秋,就在嘉靖答應跟徐階北上時,淮安一帶正醞釀著一場漕變!

    漕運改為海運之後,北東海的航運繁榮了起來,其實古往今來大部分的造反起義乃至治安問題,歸根到底都是源於就業不足,農民不得其生路則揭竿而起,水手不得其生路則蜂擁嘯聚。李彥直當初也沒想到,接過漕糧之後由於解決了一大幫閒置水手的生計問題,竟迅速促成東海完成的最後穩定,這也讓以沿海商業為立命之本的海軍都督府形勢大好。

    可天下的飯碗,本來就只有那麼多,李彥直開海禁後創造了許多新的飯碗,不過這些新增的資源大部分都被新興的商人階層瓜分了,在地域上則是沿海的人——尤其是江浙福建的人得益最多,而運河沿岸的漕民受到的損害最大!

    運河不是一條死物,它是一條生態鏈,南北縱貫萬里,不僅承載著南糧北運的任務,而且上百年發展下來,早已讓上百萬人依賴著它生存:最常見的就是在碼頭搬運貨物的苦工,在河上撐篙擺槳的船夫,僱傭這些苦工與船夫的大小商人,為這些大小商人提供住宿的旅店,提供性服務的妓女。以及這些苦工、船夫、大小商人等的家人。漕運一斷,上海固然又繁榮了幾分,但同時卻有上百萬人面臨丟飯碗地嚴重問題!

    新任的漕運總督到達淮安後,遭遇到的便是黑壓壓的人頭——不知有多少人圍著他還沒踏進去的衙門,阻攔著他的去路:「大人!什麼時候開漕運啊!」

    「朝廷並沒有斷漕運……」新總督汗水涔涔:「從來就沒斷……」

    這時,第一批糧食已經抵達天津。李彥直並未從中剋扣,海運地便宜與快捷讓部分官員嘗到了甜頭,但首輔徐階也早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在新總督到任之前就下了一道聖旨,宣佈運河又有水了,又表示朝廷從來沒有斷絕漕運的意思,只是以後改為漕、海兩航。消息傳出,滿運河都歡騰起來。

    可是這歡呼聲並未持續多久。很快地運河兩岸地苦工就發現他們還是沒工開。

    「那南邊地船怎麼還沒來?」其實南邊還是有若干商船來地。一些走慣了運河地小商家選擇了這條安全而遙遠地老路。可是沒有漕糧這個主幹。作為點綴地小商人顯然無法獨立養起這條運河。

    「不會有船來地。朝廷說不斷絕漕運。只是沒阻止大家走。但漕糧早已裝上海船。走海路北上。這會怕已到天津了。大家不用再等了。」

    經過一些精通官場之道地斯文人地解讀。苦工們才明白過來。一部分靠近江南、消息靈通地苦工已經向上海湧去——那裡有活路。但對大多數漕民來說。依賴運河已經成了他們地生存習慣。有些人甚至是從爺爺輩時就已經在做這一行。漕運忽然斷掉。要讓他們另謀生路。對他們來說只怕是比斷奶更困難!

    「那麼。我們以後就連用肩頭討口飯吃都不行了?」一個叫蘇阿來地老肩夫哭了起來。這是一條清江碼頭地漢子。五十多歲年紀了。卻還挑得動上百斤地東西。筋骨結實得就像鐵打地!但這會卻承受不起這個打擊。整個人癱倒在地。痛哭起來。「這是幾百年傳下來地營生啊!怎麼能說沒有就沒有呢!」

    「別這樣!」一個二十幾歲地挑夫說:「聽說上海那邊現在正缺人本書轉載文學網wap.16k.cn也許我們……」

    他說地是海軍都督府衙門公佈的消息。李彥直也考慮到運河兩岸上百萬人的生計,因此在北京決定改漕運為海運後,便派人沿途散佈消息,說上海等沿岸港口處處缺人,而且工錢比運河這邊多了三成,也有許多苦工聽到消息後去的,不過,蘇阿來卻不相信這個。

    「你們太年輕了!」他摸著手裡的扁擔:「我們祖祖輩輩。就是在這清江碼頭上討飯吃。這裡雖不是什麼大地方。但什麼時候有船來,什麼時候有工開。大夥兒都清楚。往來的是官船也好,是私船也罷,什麼樣的船能給他們做工,什麼樣的船不能給他們做工,做了有多少工錢,祖祖輩輩都有規矩啊。大家只要依著規矩,一步踩下一個印,一個肩頭一擔貨,都明明白白,拿了錢就能回家去。去到上海那邊,那邊有這樣的規矩嗎?沒有!而且上千里地路啊,我們走得到那裡嗎?就是走到了,人生地不熟,家又不在那裡,祖墳也不在那裡,就是多個十倍的錢,又哪裡比得上在家門口出力拿錢啊!再說,從揚州到天津,幾千里的水路,沿岸上百個碼頭,每個碼頭都有人。現在卻改成從上海到天津,就變成兩個碼頭了?哪裡還需要那麼多的人手?我們清江碼頭的人能去上海,別的碼頭的人也就能去。等我們去到,怕是幾十張口爭一碗飯吃,我們爭得過人家嗎?就算僥倖爭過了,哪裡又如以前吃漕運的飯安穩啊!」

    他也沒什麼文化,只是肚子裡將這件事情琢磨了上百次,這時說出來,句句打動了挑夫們的心,船夫聽說也都害怕起來:「你們都這樣,那我們怎麼辦?現在他們走了海路,聽說走海路地都是操幾層樓高地大船的啊!我們哪裡會操那個?」

    恐慌地情緒就像病毒一樣,在淮安瀰漫了開來,像蘇阿來這樣的人依賴運河慣了,早已變得沒有其它本事。甚至無法接受其它想法,只是慣性地想保護自己的過去,保護運河的過去而已。

    新總督派了官吏出來,想說服他們,可這種事情又哪裡是說服得了的?

    「總督大人!漕運不能斷啊!」

    「朝廷不能不理我們啊!」

    「請朝廷開恩!」

    數十名父老跪在外邊遞交萬民書、請願書,遞交之後就跪在那裡不走了!顯然朝廷若不答應他們地要求。他們就不想離開!

    漕運手裡雖然有幾千官兵可供指揮,在其轄下還有數萬人名義上也聽他的命令,可是數萬人分佈在各州府衛所,而從他到任之後,漕運衙門外頭就沒日沒夜地圍著上萬人,而且每天都以數千人的速度在增加。其中還有不少人由於斷炊已久竟餓得飢腸轆轆!

    被幾萬人包圍著,那感覺肯定不好受,若這些人還餓著肚子……

    新總督已經不敢想像下去了。他連上奏章,但徐階的回復卻是斥責——北京諸公要他來淮安就是讓他安撫百姓。拖上一拖,現在新總督卻將事情丟給朝廷,自然要挨罵。

    這時北京和上海書信來往。正探討著該如何善後,而朝中已有一派聲音出來,認為應該馬上停止海運,以平民憤!

    連丁汝夔也認為,當初將漕運改為海運只是「權宜之計」,現在南京已經平定,天下一統,政歸北京,再搞海運就沒有必要了。

    「維持穩定才是最重要的啊!」

    但這個提議李彥直卻拒絕了:「當初驟然斷漕改海。是有些倉促,但現在停止海運,運河沿岸也許會平寧,但東海就要亂了!」

    「但是運河要是亂了,就整個天下都亂了!」徐階派來的特使大叫道。

    「天下亂不了地!」李彥直淡淡說。

    李彥直的強硬態度讓陳羽霆覺得有些不安,他覺得北京方面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就想勸勸李彥直,要想一個折中的辦法。

    但商行建在旁邊見到他要開口,就拉著他的袖子阻止了他。

    事後陳羽霆問商行建為什麼阻止自己。商行建歎道:「幸好你是在都督手下辦事,若是你獨個兒在官場上混,這回別說做成眼下這般事業,只怕早被人整死了十幾回了!」陳羽霆不解,商行建說:「徐閣老不是個只會清談的人,改漕為海後會發生什麼事情他清楚得很!但他卻放任事情發展到這地步,為什麼?是因為他們要借這件事情趁機收我們的權!哼,今天都督只要退讓一步,接下來就會陸陸續續有後著跟上來。逼得我們不得不一點一點地交出各種權力。今天恢復漕運。明天也許就要重建衛所,後天也許就要更改市舶司的規矩。恢復到有限交易地朝貢體系去!」

    說到這裡商行建歎了一口氣:「徐閣老是看透了我們不會放任國家糜爛,所以才會拿這個來逼我們。我敢說,若我們這時候退了一步,接下來一定會出現更多的兩難之事來逼我們一步步放棄手中的權力,直到天下恢復到徐閣老心目中地郢治為止!」

    「可是我們不退讓呢?」陳羽霆說。

    「如果我們不退讓,那徐閣老就得退讓了。」商行建笑了起來:「那樣我們就可以步步逼進,直到天下發展到三捨心目中的正道為止。」

    他還有一句話沒挑明了,那就是李彥直能這樣做的前提也是看透了徐階不會放任國家糜爛,所以才會不理會徐階的逼迫。

    商行建心裡認為,若從這個角度來講,徐階在耍盡權謀的背後都還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也正因此他才會對遠在北京的這個閣老心存敬佩。

    但陳羽霆心裡卻感到難受,這個政務精熟的能吏也不是全然不懂權謀鬥爭,只是道理他懂,卻做不來!他總感覺,不管目的是什麼,能忍心以上百萬人地身家性命來行權謀之事的人,「不是人!」

    漕民一定會亂,但徐階和李彥直心中都有一個時間表,他們都是在地方上做過實政的人,知道民眾的忍耐力有多少。在那之前就是李彥直和徐階對弈的時間,他們兩人對這件事情也都有各自的解決手段,但在彼此談妥之前卻都沒法動。陳羽霆想到的那個折中的辦法,徐李二人心裡也都有譜,但都想要得到一個對自己更加有利的結果。

    可就在這時,出了一個兩人都沒想到地突發事件:那個新的漕運總督頂不住被數萬人圍困的壓力,竟然化妝成信使,連夜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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