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身不由己……
趙太后兀自坐在散亂的衣衫上，輕輕攏著鬆散的秀髮，她瞇縫著眼緊盯著於目光中對峙的父子二人。
「賤人，逆子——」
先帝像是使盡全力才哼出四個字，厚重的鼻音與劇烈的喘息令他的呼吸更為起伏，天耀帝不知所措的干站在一旁，他的衣衫不整，眼神渙散。
「父皇——」
他壓低著聲音極近是哀求道：「這一回不是我想的，是她給我下了藥，我發誓，我已知悔了。」
先帝死死抓著褥子想要坐起身，奈何他渾身直顫，癱在金絲銀線錦繡的褥子一動也不動，他的表情極其憤怒，眼神如利箭一般似要穿透天耀帝的心臟。
「太子，這麼說來你後悔了。」
趙太后美艷動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隱隱的輕蔑，她指著紗窗外宮人的身影似笑非笑道：「若你對皇上孝心可表，去將外頭的人叫進來啊！」
「叫進來？」
「對呀！給你父皇治病啊！治好了，再讓他好好治你啊！」
「為什麼要逼我！」
天耀帝先是怨毒的望了望趙太后，復又望了望躺在龍床上渾身直顫，命懸一線的父皇。中風之症初發只要醫救及時，以先帝的當時的身體狀況是完全能夠恢復健康的。
先帝目光炯炯，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憤怒，卻又無可遏止對生命充滿渴求。那悔不當初而愛恨交織的目光令年輕的天耀帝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只能一滴一滴將眼淚倒流回心底。
「皇上，您都看到了，這就是您的好兒子。」
「皇上，當初您親手殺了臣妾跟您的兒子，這回臣妾總算是為那未見天日的胎兒討回了公道。」
「……」
先帝抽動著唇角，晃然大悟。一切，都瞞不過她，瞞不過這個美貌異常，又聰明過人的皇后。她知道了，她知道當日小產是他所為。
她斂聲屏息沉寂了這麼長的日子，原來一直是在等今天。
「你便順水推舟……」
天耀帝似乎明白，那日趙太后香湯一浴，分明是有備而來。
他侵犯他的繼母，原只是為了縱容自己，報復虐待他的父皇。可到了頭，究竟是誰報復了誰？究竟是誰壓抑著著心底的仇恨。
那場愛慾纏綿，只是每一個人將懷揣在心底復仇的種子點燃而已。
「太子，你是不是應該送你父皇一程，拖久了，這外頭的人可是隨時要進來請安的。」
「拖久了。」
天耀帝迷茫的望了眼紗窗外晃悠悠的身影，宮人們長長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晃動，他沉默的站起身將趙太后壓倒在身下。
「長痛不如短痛，恭送父皇。」
他含著眼淚伏在趙太后的身子上好一陣委動，他不敢望向他的父皇，可他由情不自禁望向他的父皇，藉著眼角的餘光，他看到他的父皇扭過臉，雙拳緊握，雙目翻白死死望著蒼天。
死不瞑目。
「他死的時候，沒有闔上眼睛。」
「你為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為了更快登上皇位，落井下石，將你的父皇送上西天。」
「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要我怎麼辦。」
「可他是始終你父皇。」
「我承認，我害怕失去所擁有的一切。失去了太子之位，我便什麼也不是了。」
天耀帝又一次落淚了，第一次，是在他的父皇臨終之前，第二次，便是在林語婷的跟前。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如此忤逆不孝的事情他也敢向她張口。
「又何必生在帝王之家。」
林語婷望著眼前這個無比軟弱，又自私自利的男人真不知該說些什麼。忤逆不孝，與繼母通姦，逼死親生父親，天耀帝少小年紀已將壞事做盡。
他對她的所作所為，不過只是獸性大發而已。
他所謂的好，也不是他的良心發現。或許，他想要做個好人的，身為九五至尊，沒能一個人能夠去宣判他的罪孽。
他想惡，便惡，他想善，便善。
「你跟我說這些也不能改變你的雙手沾滿你父親鮮血的罪惡。」
「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想要求得原諒。」
「我不是你的父親，先帝也駕崩多年。」
「不能夠原諒麼？」
林語婷兀自坐靠在金棺緊緊抱著雙膝，當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喜歡上了他口中的獵物。他就有資格打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晃子從此以後揚善麼？
「救我，救贖我，超渡我，不要說不可以被原諒。」
天耀帝像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將林語婷死死摟於懷中，他哀聲歎氣、泣不成聲，就算是淚流滿面會被她所不恥，他也不在意的。
他想要做一個好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一個可以彌補年少時犯下重大過失的人。
「我想要洗去污點，重新開始都不能夠麼？」
「我不知道。」
林語婷不斷搖著身子，摀住雙耳，閉上雙眼搖得如撥郎鼓一般。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不可能代替一個已故之人，向一個活著的人施予寬恕。
天耀帝的行為如此令人髮指，又怎能給予原諒。
可若不原諒他，他也許會更加罪孽深重，當一個人有悔過之心的時候，是不能夠見死不救的。佛家裡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助人揚善，亦為同理。
她應不應該拉他一把，輕輕一拉，他也許從此就走向正道了。
可她不是佛，而是人，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甚至有些微賤的小女子。她也曾被他欺凌，被他虐待，她憑什麼就要原諒他。
憑什麼？
而不是報復，像他一般，像趙太后一般拿起屠刀，走向復仇。
「你為什麼不能承擔你的所作所為？」
「承擔？」
她不想原諒他，也是，他不值得被人原諒。先帝若在泉下有知，想必一定不會原諒他。他又何必癡心妄想一心想要求得他們的原諒，可他，真的不想再做錯事了。
做了虧心事的感覺，夜夜難以安寢，他太體會那種害怕與孤獨的滋味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已知悔了，可在錦宮裡，每每我想邁出一步，總是被一張拖了回來。」
「？」
「權欲、自尊、英雄、美女，我，自稱為朕，終究只是一個龍袍夾身的普通男人。」
一個龍袍夾身的普通男人，天耀帝的眼前彷彿風雲變幻，浮現著錦宮紅牆碧瓦、金碧輝煌的盛景。他穿著龍袍，端坐在步輦上，成群的宮女、侍婢簇擁著他。
所有的人跪拜在他的腳下呼聲震天，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種飄飄然如墮雲端的感覺，令他的自尊與權欲達到了頂峰。
「你擁有了這麼多，還想著天龍八部圖，為了這幅圖我和我的家人便賠了進去。」
「即使成為九五至尊也遠非是你，甚至是身在局中的我，所能夠看到、體會到的尊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