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鵲橋執手看煙虹4
他沉默片刻，輕輕端起我的臉，澄澈的眼中閃著幽幽星芒，道：「嫣兒，一切但憑你做主！我只提一句，倘若上去，宸嵐誓要娶你為妻，山可斷，海可凝，亦不改此心！」
我深望他一眼，見了那屹立於他眼底的磐石，忽然被一陣勇氣凝固起來，亦是聲色堅定，字字丹心，道：「好，我們上去！嫣兒誓要嫁與王爺，天可裂，地可塌，亦不移此志！」
他眼波一陣感動的蕩漾，喜極而哽咽：「無論發生何事，嫣兒再也不可離開我！」
我先是狠狠點頭承諾，繼而亦哽咽著，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願望：「無論再發生何事，王爺再也不可懷疑我！」
這句話，令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愧疚當中。他沒有出聲，我卻在他的目光深處，看到了一種千古難消的痛。我知道，他在內心回答著我：不會，再也不會……
有了救命的繩索，宸嵐又有一身好功夫，出井並不困難，只是花了些時間和體力。快要出井的時候，我們都已經凍得唇青臉紫，恨不能馬上就找到一個火爐，抱著它坐上一夜，然而出了井口，外面的情形，卻令我們的希望在頃刻間破滅了。
星海似的火把映亮了天空，密密麻麻，將我們包圍。裡三層外三層的侍衛，各持武器，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們，就像對待朝廷重犯一般。
在人群前列，不但站著夏候夫人、夏候玨等，更站著兩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他們都穿著常服，卻各有一身凌駕於天地之上的尊貴——太后來了。宸旭也來了！
我們剛在井旁站定，太后便厲色高聲的下令：「給哀家，把那個蠱惑王爺、毀壞佛像的妖尼抓起來！」
侍衛隨聲而動，手持長槍，槍頭在火把的映照下，閃著嗜血的紅光，緩緩向我們逼近。
宸嵐下意識的挽緊我的手，將溫如晨曦的安慰，悄悄送入我的耳中：「不怕，有我呢！無論如何，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鬆開你的手！」說此話時，他沾著水的臉因了火把的映照而粲粲生輝，將我冷瑟的心一寸寸照亮、照暖。
我緊扣住他的手，儘管全身冷得發抖，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亦如遠空那輪淨美的弦月一般，向他恬然展笑。
侍衛到近前時，他從容掃視他們一眼，繼而向他的母后和皇兄淡淡一笑，道：「皇上，母后，你們為何非要為難我們呢？宸嵐這一生，以忠孝為上，以仁德為先，自問不曾做過什麼大逆不道之事，而今只想為自己心中所愛，堅守一份執著，你們竟如此不能容允嗎？」
宸旭威然負手而立，沉目不語。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著他依然光鮮俊冷的臉，折射出深不可測光澤。
太后則糾著恨子不爭的印堂，語重心長道：「嵐兒，母后是為你好！你快快放開她，讓侍衛把她押去正法，不要再被她蠱惑，毀了大好前程！」
宸嵐聞言再次淡淡一笑，而後深情似海的凝望著我，於瑟瑟冷風中，於吃人的火光中，於步步緊逼的殺機中，平靜的回道：「兒臣沒有被誰蠱惑！兒臣早就說過，倘若其中有引誘、有蠱惑，那麼，那個拋枝之人，非宸嵐莫屬！是我，要她為我忤逆佛門；是我，要她為為我回到人間；是我，要她為我蓄青絲，綰雲髻，點紅妝，換霓裳，執我之手，共待白頭！」朗朗清音，徐徐道來，他已是熱淚盈眶。而我則一直靜靜聽著，默默用目光回應著他：我願意，為你蓄青絲，綰雲髻，點紅妝，換霓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心意相通，我們緊挽著手，在侍衛到了近前時，用冷到結冰的肉身，與他們鋒芒畢露的長槍對抗。
太后見我們戰作一團，不禁手絞巾帕，緊張的向侍衛喊道：「你們都小心點兒，小心點兒！抓那妖尼就好，莫傷了王爺！」
侍衛卻根本不理太后鳳諭，相反的，他們的長槍舞向宸嵐時，招招狠毒，令我的神經跟著槍尖左繃右跳，幾生幾死。宸嵐一面護著我，一面又不忍心對侍衛下殺手，只是招架著，急於帶著我脫身而出，不免險象橫生。
太后在一旁看得焦慮不已。
宸旭卻是冷目如霜。這些來抓我的侍衛，都是他的羽林軍，他站在一旁冷眼觀望，侍衛自然不會停下。不管太后說什麼，他們只聽命於他們的皇上。
突然間我腦海中浮現了那日在御書房所見的書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筆筆如劍的幾個字，像針一樣刺得我一個激靈，心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宸旭不會是，想藉著這個抓我的名義，除掉他的？
若不然，我想不出，他身為皇帝，有什麼理由會在這冷夜微服至此？
一念寒心，我不安的脫口喊道：「嵐，不要顧我，小心自己！」
宸嵐以為我怕了，轉頭向我笑了笑，微一分神，胳膊便被長槍刺了一下。好在他躲得快，只是袖子被劃破了，並未見紅。
但此變數，已令我的心跳到了懸崖邊緣，也令太后神色驚變。萬急之下，她向身邊的一個白髮老太監下了令。那老太監拂塵一甩，也不知甩出了什麼東西，我出於第六感向他望了一眼，便覺得腳踝被硬物擊中，失控栽了下去。這情形，與之前在井沿被擊時如出一轍，看來，剛剛也是他發了暗器，將我擊落井底的。
現今，他奉了太后的旨意，故伎重施，將我擊倒。恰也就在這時，一個侍衛的長槍擊中了宸嵐挽著我的手腕。雙重變故，宸嵐應變不及，沒能抓穩我的手。我亦扣不住他的指尖，身子倒下時，與他分開了。
侍衛手疾的將我抓住，押在槍下。宸嵐急於救我，不顧一切的探身過來，突然幾柄長槍直刺向他的身體，我的心瞬間向上一懸，也在同時，聽到太后驚恐而恨怨的喊了一聲：「皇上——」
在宸嵐身陷於危難時，太后撕心裂肺的喊了聲「皇上」，必是因她看出了什麼。我渾身都被不安籠罩著，緊張得不能呼吸，衝口向宸嵐喊道：「別過來！別過來！留得青山在……」勸說的話，沒能說完，在字尚在舌尖，便見宸嵐騰空落在眼前。
他的臉寵，在融融火光中向我微笑。笑容依舊這般暖人，只不過眼底，有種來自於**的、無法抗拒的痛，令他的眼神逐漸渙散了。
有個藏在我身後的侍衛，就在他一躍而至時，一柄暗槍自我身後斜上刺出，洞穿了他的左腰。鮮血順著光亮冰冷的槍身心驚肉跳的流動，一滴滴，墜落在我的腳前。
宸嵐的笑容漸漸僵硬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這一傷至命，於是只深望著我，不敢輕易言語。
太后仰身暈了過去。
宸旭則在此時終於開口了：「大膽侍衛，怎敢傷了王爺？」
那侍衛當即跪地，掏出短匕，自刺身亡。
宸旭似驟風一般疾步來到我們身邊，噙著淚，顫著唇，向宸嵐喚了一聲：「七弟！」
宸嵐並未看他一眼，一雙晶若冰泉的眸子，只映著我蒼白的臉，緩緩啟唇，說出了自遇剌到現在的第一句話：「皇上，就讓她，伴臣弟……最後一程！」
此情此景，宸旭再不應允已不盡人情，便在他請求之後，神色糾結的看我一眼，終於頷首。
宸嵐提著的一口氣洩出，內力也隨之潰散，嘴角艱難的勾了一下，不待對我笑出，便轟然倒下。我本能的將他扶住，隨著沉沉灌下的重力，抱著他跪在地上。
因有了皇命，那些侍衛並未上前將我們分開。
宸旭必是以為宸嵐難逃一死，吩咐了一句「速將王爺送去醫治」便痛苦的轉身。火光映照之下，有滴淚在他眼角耀耀的一閃，險些掉落。
這便是他對胞弟的情感，縱然血肉相連，卻也下得了殺心。當年，他也這樣含著淚，將姜素素打入冷宮的。
他這個人，太過可怕，太過冷血，我真不知道自己，當年緣何會愛上了他？
心流著淚，雙手抱牢宸嵐，我只想守著他，碧落黃泉，永不分開。
冷風竭了，炫麗的雪花自微笑的月光中灑下，縈繞在我們周圍，若精靈一般。
夏候玨帶著人蜂擁上前，小心翼翼將我和宸嵐雙雙扶起，帶去醫治。
由於宸嵐傷勢過重，血流不止，不易移動，便被留在了將軍府。我因身體不好，加上受了寒氣，在宸嵐被安放到床上時便暈倒了。
當我醒來，再回到宸嵐身邊，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他尚沒醒，平躺在床上，雙目緊闔，身上蓋著淡紫色的錦被，整張臉沐著淡淡晨光，蒼白如霜，似沉睡了千年，令我的心不斷的揪結翻擰。
華淳已經於昨夜趕到並為他診治過了，此時，正坐在床邊替他把脈，神色愈顯凝重。
我靜靜待他將手抽回，才屏息問了聲：「如何？」
他看我一眼，萎靡不振的搖了搖頭。
我全身重重向下一沉，直似掉進了冰窖，隱忍多時的淚水，便不受控制的垂落下來，斷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