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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十章 狗頭上天(3) 文 / 似是故人來

    第六十章狗頭上天(3)

    我們上了四個翅膀的小蒼蠅就嗡嗡嗡起飛了,目標是800米高空,我們要搞第一次翼傘定點跳。當時我們都不緊張,那些老鳥的試跳其實除了讓他們過乾癮,大隊常委的考慮就是給我們後面非空降部隊出身的戰士一個信心上的鼓舞,跳過的也需要鼓舞。

    此前我們已經跳了圓傘若干次,我也得到了傘徽,確實也跟電影上老美的小兵一樣激動得不行不行的,綴在胸前捨不得摘下來,見了鏡子就要照一下-

    我們上了天。然後我們準備跳。狗頭高中隊自然是第一個,這人對我後來知道在社會上屬於"極限冒險運動"的一切事務有著極大的癮頭。常常是我們跳完了就蹭別的單位的架次跳,挨白眼也願意,不讓跳就眼巴巴地看著,沒見過他那個可憐樣,最後別的中隊領導不忍心了,好好你跳吧。你就看他高興的啊跟玩鷹的時候一樣高興。這個面子其實真的不是誰都給的,國家窮軍隊窮所以航空汽油要珍惜,就那麼多架次你想跳就跳啊?所以我說狗頭高中隊是真正讓我在多年後接觸"人性"這個詞語以後第一個反饋的對象,除了對他的印象太深了就是他絕對是人性多面的一個典型分析案例。

    狗頭高中隊站在艙門兩眼冒光,然後就出去了。他在空中伸開四肢姿勢絕對標準,然後崩的一下拉開傘繩,先是一個帶著繩子的小包出來,接著你就看見那個小包崩的一下子打開,你從上面看絕對是紅白相間的鮮花綻放的感覺。

    然後接著有下去的。我是第七個馬達是第六個生子是第八個,後面還有兩個老鳥。我真的是極其興奮,因為我當時也對這種狗日的運動喜歡得不得了。

    我就出去了,在空中伸開四肢。空氣一下子托了我,一下把我托起來然後就放下。我就體驗那種自由的感覺,真舒服啊!-絕對是天地之間唯我獨尊,鳥得不行不行的了。

    然後我心裡數到規定的數字就拉傘繩。傘繩拉了,我沒有等到動靜。背後的主傘沒有開。我靠!我腦子一下子就蒙了,知道是出現險情了。然後我再拉還是沒有開。

    我就這麼自由墜落,跟一顆炸彈一樣撲向越來越近的地面。不一樣的是炸彈這種東西下去就是彈片飛濺地動山搖,我下去就是血肉飛濺地面安靜,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我的老天爺爺啊!我拉了好幾次都沒有什麼反應。我就看著地面越來越近。我不知道具體是多高的時候,大概是400米,我也不知道我在空中自由墜落多久。但是我確實清醒過來了,趕緊拉備份傘的傘繩。備份傘沒有故障,崩的一下打開了,我心裡稍微輕鬆點了,這下子下去不至於五顏六色哪兒都是連個全屍都沒有了-

    但是馬上我又聽見崩的一聲,我一抬頭就驚了。狗日的主傘又開了!我就眼睜睜看著兩個傘一個主傘一個備份傘一個背後一個胸前,跟夾心餅乾一樣把我這個肉餡夾在了一起。然後兩個傘的傘繩就在空中攪拌在了一起。

    我靠!我就看著白色的傘繩纏繞在一起,它們在天空就那麼纏繞在一起越來越緊,就跟原來就長在一起一樣!兩個傘哪個都沒有綻開,因為它們長到了一起-

    這是在任何教材上我都沒有見過的險情!我估計現在新版的教材應該有了。我就趕上了,你們說不是命還有什麼解釋?

    風嗖嗖地從耳邊過,我就那麼自由地從800米高空墜落。你們見過嗎?-我自己都沒見過,因為我是當事人,我不知道從地面看我是個什麼操性。我就看見了頭頂的那兩張長在一起的傘。我確實當時比較鳥,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傘都趕緊拽下來-拽下來接著怎麼辦我就沒想過了,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拽下來。

    我就拽啊拽啊把兩個傘嘟嘟囔囔都抱在胸前。然後我就準備著陸了。我不記得距離地面有多少米了,大概還有50米?甚至更低。問題是我這樣下來是個什麼操性?-我們原來規定的著陸動作是雙腿微彎,這樣有一個緩衝。但是這樣子絕對是腰一下子就坐斷了。我當時的判斷就是腿不要了也要上半身不能殘廢!

    總不能全身殘廢吧?!我就心一橫把腿在空中蹬直了。奶奶的!老子不要這雙腿了!但是老子保住上身成嗎?!這個要求對於一個18歲的小兵來說過分嗎?!然後我就感覺到自己的腳真的接觸地面了-

    等我清醒過來已經在救護車上,我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四分五裂,動動胳膊動動腿居然都能動!就是兩隻腳後跟子生疼。馬達他們告訴我,地面有一塊農民剛剛翻過的下坡的麥地,我就正好落在這個麥地裡面堆成垛子的麥秸上。我落下來然後彈起來,但是下坡的麥地是個緩衝,我彈著身子在翻好的鬆動的土壤上面滾,一直到平地上。

    救護隊開車衝過來的時候,我居然還站起來跟他們笑笑。然後就暈倒了-這些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就腳墩了一下。身上真的什麼事情都沒有。我不知道你們相信不相信,但是這是真的。

    第三天我就重新跳了,那時候腳後跟子還疼著呢。你們知道狗頭高中隊是個什麼鳥人了吧?!不過我確實那時候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就跳。我腦子裡就一個念頭-作為狗頭大隊的特勤分隊,大灰狼尖牙上牙尖的一個組成部分,我不能讓這顆狼牙失去銳利。因為我是其中的一個戰鬥員,這沒什麼可以說的。當兵不就練武嗎?這點子勞什子我都整不明白我還當什麼兵呢?

    傳奇嗎?我真的不覺得,因為這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好。我這個小兵的命好。只有命這種解釋。

    還能有什麼呢?

    很多年以來我最拒絕看的就是跳傘運動的節目,到現在都是。我確實對跳傘也沒有覺得有什麼新鮮的,跳得多了,你也會這樣的。最關鍵的,就是我不願意再看見那種雲母或者紅白顏色相間的鮮花似的東西-雖然我在那天以後還是會時常在天上跟雲母或者鮮花一起飄下來,但是我一旦離開部隊,就要忘記這些。

    徹底地忘記。永遠不再提起。因為我忘記不了那天,所以一直強迫自己忘記。換了你,你會忘記嗎?你會不強迫自己忘記?但是你敢忘記嗎?你又不敢。

    矛盾就是這個意思。

    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到底說還是不說,因為確實是一件不能回憶的事情。但是我想起他們我的心裡就真的不是個滋味,我就覺得難受,不行不行的難受,能一個人坐在屋子裡面坐一天。但是我想起了他們我又不能不寫,不寫的話我還是什麼男人?雖然我現在已經承認自己不是個男人了,但是他們是男人,是真正的男人。我就要寫他們,我不想掩飾我心中的撕心裂肺,但是我還是覺得必須寫,他們的名字不能在世間傳頌,但是他們的英魂應該得到尊重,得到永遠的尊重-是的,是尊重。不需要別的,只是尊重。

    因為他們是真正的英雄。雖然沒有戰功,但是他們依舊是英雄。我最終決定寫他們,不是什麼別的-因為你真的不曾忘記過,許多時候你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是有什麼事情出來,你總是會觸景生情,那件事情就跟柔弱的竹筍一樣慢慢地從你已經變得堅硬的心底湧現出來,刺著你的心靈,然後尖尖的竹筍的尖就刺穿你的心房,一直到你的心被刺穿,你就能感覺到血一股股地冒出來。先是黑色的,因為摻雜了太多雜質,然後就是紅色的,因為是你的純潔的回憶的血。

    是的,我們應該尊重他們。他們是中國陸軍特種兵的英魂。他們是中國士兵的英魂。或者說-軍魂。

    軍魂,就是這些平凡的憨厚的生命鑄就的。而不是什麼將帥,什麼偉人。永遠地和我們的國旗在一起,憨厚地笑著。永遠地默默無聞。但是他們的笑容,他們的眼睛,在我們的心裡依舊栩栩如生-因為在這個地方,他們就不曾消失過。你以為你忘記了,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又笑著對你說,小莊小莊走我們踢球去,小莊小莊我們看看你對像照片,或者是小莊小莊你給我寫封信給我對象,你參謀參謀照片看看怎麼樣…

    你就能知道什麼是撕心裂肺了。如果你是在洗澡,你會一下子扶著牆再也站不住,捂著自己的心口,然後抬起頭哇哇地哭,溫水和熱水就一起混合著流進這個城市的下水道。而這個城市,不會因為這些淚水,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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