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猩紅之夜
夜色籠罩下的正義大神殿，赫爾的駐劍雕像下，一個老者正輕撫著另一個人的頭頂。
「克伊，你可以離開的，你這個即將成為大聖武士的神殿紅衣，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向老者半跪俯首，語氣堅決。
「導師，記得我就是在這裡向赫爾發下誓言，守護正義大神殿是我的使命，我的正義。」
他臉上顯現出一絲痛苦。
「原本我以為您會……，為什麼您還要回這裡來呢？」
德爾瓦大祭司歎氣。
「我來這裡，是等奧蕾薩帶著國王的抓捕詔令而來，這樣你也不必為難。」
接著他又輕笑起來。
「可在半路上我已經明白了，來的不會是奧蕾薩，而是……尼亥爾德王的血火之劍。」
克伊痛苦地搖頭。
「殺戮不是正義，他們應該給您公正的審判。」
德爾瓦笑聲變大。
「殺戮的確不是正義，但那個人卻是例外，她領有我主的認可，她的正義就是殺戮。」
克伊忽然也低低笑了。
「是她嗎？怪不得這幾天都沒動靜，原來是吾王在等候她的回歸。」
他站了起來，昂首挺胸。
「死在她劍下，也沒什麼遺憾了。既然要流血，怎麼能少了紅衣聖武士的血。」
說話間，淅淅瀝瀝的細響在大神殿四面八方響起。
那不是雨聲，神殿外，無數綽約身影如潮水一般傾瀉而下，大神殿被團團圍住。神殿的橫階上，數百神殿紅衣聖武士靜靜列隊，將神殿大門擋住。
高競曾經走過的那條大理石通道，兩側高大石柱上的盞盞螢石燈原本映亮了整個通道，可明亮熾光驟然黯淡，一抹火紅自迷離的光影中顯露，隨著哆哆的腳步聲漸漸清晰。這腳步聲粗聽輕盈，可回音卻無比沉重，像是直接踏在了人的胸口上，讓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
當這抹火紅下的窈窕身影完全展現在神殿紅衣的眼中時，數百人吞嚥唾沫的聲音匯聚成了一片風吹密林般的搖曳。
「安歌麗妲子爵閣下，我的導師，三年不見，您可安好？」
神殿紅衣聖武士統領克伊站在了隊列前方，朝這個身影鞠躬致意。
略顯低沉的嗓音響起，帶著一股彷彿來自劍刃鈍口的沙啞質感。
「叫我安歌麗妲公爵，克伊。」
齊肩紅髮下是冷冽攝人的絕麗容顏，她雖然在對人說話，可眼瞳中正流轉著跟紅髮同色的光暈，讓她看上去似乎下一刻就要燃燒夜幕。
「恭喜您繼承了艾德雷公爵的爵位，導師。那麼您是為艾德雷公爵，您的父親復仇而來的嗎？」
克伊的身影，也在那正漸漸燃燒的眼瞳下飄搖起來。
「復仇？我的殺戮，只奉獻給我主，何須理由。」
嘩啦聲中，長劍出鞘，金黃光暈隱約露頭，然後就轉為火紅焰光，將整個劍身吞沒。焰光噴出劍鋒，和這紅髮女公爵的身影一同變成了耀眼的火炬，將神殿通道和橫階映得有如煉獄。
這不是鬥氣，是聖光，火紅的聖光，如果高競在這，就會明白之前奧蕾薩那話說的是誰，他還真不是擁有異色聖光的第一人。
「很抱歉，您沒有抓捕詔令的話，神殿紅衣不會讓路。」
克伊艱辛地說著，同時也拔出了長劍，金黃焰光噴吐而出。
「我的劍下就是路。」
女公爵揮劍，火紅劍芒暴漲，跨越七八米遠的距離，向克伊的肩膀徑直劈下。
嗡嗡振響，劍芒穿透了克依揮出的聖盾，撕裂剛剛升起的聖光壁壘，跟撩擊而上的長劍撞在一起，恍如烈火灼過，點點金芒碎裂，轟然悶響中，克伊腳下的大理石地面盪開漣漪，接著喀喇喇層層碎裂，一直延伸到通道兩側的石柱，四五人都合抱不過來的石柱也晃動起來，抖落下縷縷煙塵。
「三年不見，你的聖光之力有了進步，遺憾的是，你依舊沒有成為大聖武士。克伊，上神國之前，我再給你上一堂課。」
女公爵淡淡說著。
「多謝導師，我會全力以赴。」
克伊說話之間，金黃焰光驟然上下分射，拉出橫豎兩道稠密的黃金光弧。
「十字斬！」
女公爵揮手，已然轉為猩紅的劍芒焚滅著空氣，兜起片片扇面紅霧，發出了哧哧的悶響，交叉的光弧像是劈入水面，只激起一道破碎的波紋。
「光靠虔信獲得的聖光就是這樣軟弱無力，要學會在極致中找尋聖光。怎樣將人殺死，怎樣更快、更不費力地將人殺死，這不僅僅只是戰神、死神或者殺戮之主才能染指的領域，我主的聖光，也蘊含於此。」
女公爵的每一個字，彷彿都化作了一道猩紅劍影，將克伊接連而至的攻勢給一一破解，扭曲纏繞之中，又冽然襲向克伊的要害，擊碎他的道道阻礙，卻在即將沒入他身體的剎那之間消散，儼然化身為一個細心指導學徒的導師。
「你明白了嗎？」
最後一擊，金黃光點震碎到了半空，猩紅劍芒在克伊的胸前掠過，一股青煙頓時飄起。
「謝謝……導師……」
克伊的面孔因疼痛而扭曲著，他退了一步，身後的台階轟然垮塌成一片碎石。
「那麼……」
他似乎在積蓄全身的力量。
「正義審判！」
他的長劍在那剎那間猛然變大，他的身影也化身一個飄渺不定的黃金巨人，揮動著長劍，向只及他膝蓋的那抹火紅劈下，彷彿夾帶著足以碎裂大地的力量，兩側的石柱都開始轟轟搖擺。
女公爵只是微微冷哼了一聲，像是有一股輕風自體內流溢而出，向四周悄然擴散，地面的灰土被這輕風拂走，空氣中的塵埃也被急速向外推擠，當巨人的大劍揮劈而下的時候，似乎也被這輕風給柔潤走了力量，漸漸虛化，到那頭火紅上方時，已然跟輕風融為了一體。
女公爵邁步，身邊繞動的輕風裡，驟然飄起點點火紅的星芒，每一點都像是凝聚著千斤巨力，偶爾一點沾到克伊化身的巨人身上，就將那巨大身影拉矮了一分，十來點星芒裹上去之後，克伊恢復了原貌，已經只有駐劍勉力站穩的力氣。
「所以我說很遺憾，如果你是大聖武士的話，至少能頂住我的聖威，讓這猩紅之夜來得更遲一些。」
噗……
長劍透胸，克伊無力地握住了劍身，身體漸漸跪倒。
「紅衣在……」
他伸出染血的手，向上揮舞，嘴裡噴著血塊，低沉地呼喊著。
長劍從克伊的心口拔出，克伊身後，那數百位神殿紅衣發出了粗重的喘息，但卻異口同聲地低喊：「正義在……」
神殿大門的金鐵交鳴聲還在連綿不絕，輕盈卻有著沉重尾音的腳步聲已經迴盪在神像所在的大殿，隨著窈窕身影的逼近，低垂的長劍在大殿的地面拖出了一道猩紅長痕。
赫爾的神像下，上百名祭司跪在地上，齊聲唱誦著禱言，而之前那個老者正跪在最前面。
女公爵繞到了人群前方，和那老者面對面。
「我本來不想廢話，可吾王要我問上一句，為什麼？德爾瓦大祭司？」
那老者，赫然就是荒山遠征陰謀的主凶，原本和聖武士一向交好的德爾瓦大祭司。
「呵呵……只是想讓他明白，聖光……並非我主的專寵，想讓他明白，沾染了世俗的聖光是如此脆弱。可你父親，卻將提醒變成了徹底的悲劇。不，這不是你父親的錯，這是你們聖武士應得的，這是赫爾降下的神諭。」
德爾瓦大祭司低低地說著。
「我很感激那個格雷，沒有他，整件事情就變質了，赫爾的神諭如果交給其他人展現，喪鐘也許將為瓦倫丁而鳴。」
女公爵點頭。
「說完了？」
德爾瓦大祭司挺直了腰，看向赫爾的神像，嘴裡繼續念誦贊曲。
下一刻，亮起熾熱紅芒的長劍，驟然貫入德爾瓦大祭司的口中，女公爵推送著劍柄，將劍身整個沒入到了大祭司的體內，哧哧的青煙自大祭司嘴裡直冒而出，他渾身顫抖著，被劍刃貫穿的咽喉發出的呼呼破響，像是哀鳴，又像是大笑。
哈哈……哈哈……
女公爵帶著一臉的暢快大笑起來，絕麗容顏被猩紅劍芒和繚繞青煙扭曲，像是在煉獄咆哮的惡魔君主。
正義大神殿，就在這一夜，王都內外，數十座正義神殿都被濃烈的血色所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