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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蛹動 第六十章 信任的界線 文 / 秋風殺爽

    第六十章信任的界線

    「奧蕾薩和你的感情還真好啊……」

    這是高競第二次和艾德雷公爵面對面交談,和上次一樣,艾德雷公爵依然像是個和藹的長輩,指著他黑黢黢的雙頰大笑著說。

    「奧蕾薩軍法嚴明,我是她的下屬,犯了錯就該受罰……」

    高競裝出一副豁達的模樣,可肚子裡卻滿腹苦水。

    「你們都被奧蕾薩的假相給騙了!奧蕾薩哪是什麼公正嚴明,根本就是個公報私仇、還特別喜歡鑽程序空子的小狐狸精!」

    污面,軍團的處罰條例裡有這麼一條,但因為太過古老,幾乎沒真正用過,卻被奧蕾薩從軍律裡找了出來,刻意在他臉上用油彩抹了兩個黑黑的手掌印,要他亮著這張面孔,三天!

    高競分辨說現在他應該歸威爾斯伯爵管了,奧蕾薩沒權力處罰他,結果奧蕾薩卻說昨天雖然白銀之手旗隊被調回了臨時軍團,但正式軍令沒到,軍令沒到,她就不認。

    昨天聖武士一敗塗地,個個心情焦躁神智恍惚,誰有功夫忙那文書程序?高競對奧蕾薩那「公正嚴明」的鑽空子本事歎服不已。

    所以他就不得不頂著這張黑臉,穿行在軍營裡,享受著聖武士的注目禮。不過他們目光裡的東西跟公爵的話,還有部下那調笑裡的味道,都是一個性質:就算你是奧蕾薩的未婚夫,打她的耳光,代價也是很高昂的。

    仔細想想,或許是為了遮掩失去埃希莉絲的傷痛,奧蕾薩才會將自己之前隱藏得很好的心性給洩露出來了,高競身為大男子主義者,覺得配合配合,無傷大雅,只是臉上的黑手和他罩衣的銀手搭配起來,還真是相映成趣。

    公爵一邊笑著一邊拍高競的肩膀,拍著拍著,老人的手停在他肩膀上,話語變得沉重起來。

    「你昨天的一戰,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本來我還想著挑挑你中意的獎賞,可現在……唉……」

    雖然察覺到公爵還端著上位者的架子,想讓自己挑起話頭,但高競自己也有所求,語氣也嚴肅了,如公爵所期待地問了出口:「公爵大人,您還在等什麼?」

    艾德雷公爵仍然沒有發佈進攻的命令。

    「我……在等莉雅祭司,等著她來之後,確認一件事情。」

    公爵的話裡帶著迷茫。

    「可她回報說,還在半路上救治傷員……」

    公爵揮退了部下,然後語調變得更加低沉。

    「我一點都不想等!聖武士的心志接近崩潰,連基本的軍紀都有維持不住的跡象。六千聖武士正面臨著滅頂之災!聖武士殞滅之後,你們這上萬人……也將成為邪異的食糧!」

    高競壓抑住自己摸鼻子的衝動,心想老頭您終於睡醒啦?還來搶我的台詞,都已經放餿了好不好?

    公爵也終於承認危機來臨,這倒是好事,只是他所看到的危機到底是什麼?

    「威爾斯伯爵,早年跟你的父親競爭旗隊長失敗,後來跟奧蕾薩的父親競爭領地失敗,算起來都是一二十年的事了,可他心中始終難以介懷。進入荒山之後,他對你和奧蕾薩的憤恨之心越來越熾熱,聖武士應該謹守的本心被他的狹隘心胸腐蝕,變得像一頭蠢豬一般,丟盡了聖武士的臉面。」

    「迦林德,算起來還是我的侄孫,年輕有為,志向高遠。但海頓家的血脈積澱太厚重,讓他身上那貴族子弟的通病更加明顯,爭強好勝,愛面子。他一直不想屈居於奧蕾薩的名聲之下,此次出征,滿心想要獲取頭份榮耀。結果……他成了一個狂躁的莽夫,到現在還沒有平復下來。」

    「奧蕾薩,奧蕾薩……我這輩子,從來沒見到過她那樣品性高潔、審慎謹行,面對邪異又果決雷厲的聖武士。我一直在把她當作副軍團長培養。我老了,該退下去了,禁衛軍團依然會由王室統領,到時候正需要她這樣本心清靈的聖武士輔佐軍團長。她早早就感覺到了異常,那時我還不敢確定,把她的話壓了下來。可她的弱點,就是埃希莉絲,不是你的耳光打醒了她,她現在已經……」

    公爵目光變幻,娓娓道來,在高競面前數落名耀王國的大人物,一點也不顧忌,這讓高競心中一抖,公爵這是在對他展示信任,這也就意味著,他對自己的期待非同小可。

    「我們這支遠征荒山的大軍裡,最傑出的人物,都被自己的弱點打倒了,這不是巧合。格雷,我開始相信你的話,我們聖武士的心志,被莫名的東西給侵蝕了,等級越高的聖武士,影響越嚴重。」

    最傑出的人物?等級越高越嚴重?既然要展示信任,那就該徹底一點吧,公爵您可是大聖武士呢。

    高競直接問:「那公爵……您自己呢?」

    公爵頜下的銀白短鬚一抖,眉頭緊皺,似乎還想維護自己的尊嚴,最終他苦笑歎氣。

    「我是王室成員,執掌禁衛軍團三十多年,不是單純的王**人,甚至已經不是單純的聖武士。權力、政治,正義沾染這兩個東西,面目就變得模糊不清。我在踐行正義的同時,更多考慮的是王國的利益,事事考慮大局,我的弱點就是……多疑。」

    「在荒山遇到能變成亡靈的遺民之後,我就開始懷疑很多事,就算是祭司謀害我們聖武士這種荒謬的設想,我都認真思考過。但我找不到真相,因為我已經無人依靠。」

    「多疑讓我心生焦躁,第一天的進攻損失慘重,多疑又讓我畏首畏尾,昨天你帶著鐵桶兵突破遺民防線的時候,不管是以軍人的本心,還是聖武士的信條,我都該下令出陣支援,可無數的雜念控制了我的心緒,會不會是遺民的陰謀?讓你這樣的神之棄子拿到如此耀眼的功勳合適嗎?」

    公爵說到這,高競卻是暗抹了一把汗,還好你多疑了,要真在那會衝上去,破壞了斬龍劍陣的完整,那不是支援,是搗蛋。他之前就料到了這種情形,還專門交代了勞爾在必要的時候攔住「援兵」。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高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他正想把話題引到那個女祭司身上,公爵揮手攔住了他。

    「格雷,我很想把信任寄托在你身上,但是你卻沒辦法讓我信任,我確信這一點不是受了心志侵蝕的影響。」

    「就算各種跡象讓祭司變得可疑,可跟你相比,我更願意相信他們,你知道為什麼嗎?」

    高競隱約猜到了什麼,無奈地聳肩苦笑。

    「沒錯,你是神之棄子!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在王國裡,哪怕是個最低賤的平民,只要虔心篤信,總能獲得神恩,縱然極其微弱,但那也是赫爾的神力。可是你……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感應到你身上有赫爾的神力波動。」

    「費恩,是神明在上的世界,神明決定著凡人的命運。你身無赫爾神力,那就意味著赫爾對你沒有半分注目,可能還有嫌厭。要讓我依賴你,作出決定聖武士命運的選擇,就算是初讀聖典的孩童,也會嘲笑我的荒謬。」

    公爵的神情也頗為糾結,高競心想,既然你沒辦法信任我,那還一大早把我找來幹嘛?

    接著公爵煩躁地揪著鬍子,開始來回踱步。

    「所以我就想不通,整件事情裡,你到底在扮演什麼角色?你發現了亡靈大軍,本可以撤退,卻要堅守石堡。在你可以置身事外的時候,你卻加入到遠征大軍裡。在聖武士遭遇挫折的時候,是你挺身而出,用我們從未見過的戰法,挽救了遠征大軍的敗局。格雷,在你背後,到底是什麼?你想要的,又到底是什麼?別告訴我你只是為了奧蕾薩,眼下我們面臨的是神人之局,沒有那麼單純到可笑的原因。」

    高競心說,公爵您說對了一半,我確實是為了奧蕾薩,另外一半是我的小命,你嘴裡還可以信賴的祭司,正想著要處理掉我這個知情人呢。

    公爵快步上前,兩手把住了高競的肩膀,帶著血絲的眼睛正閃射著光芒,某種期待,甚至渴求的心情再也明顯不過。

    「現在我無比痛恨你這個神之棄子的身份!如果你身上有赫爾的神力,哪怕只有一點!哪怕只能施放一個最低級的神術,或者是最稀薄的聖光,我都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你!」

    高競縮著脖子,關於這一點,他也無能為力。

    「或者你背後是其他神明也好,只要是善神都行!洛茜芙!?澤魯斯!?就算只是丹琳都好!」

    晨曦女神洛茜芙、秩序之神澤魯斯,再加上正義之神赫爾,是黃金三善神,歷來相互扶持,而仁慈女神丹琳雖然也是善神,但無差別的憐憫卻讓三善神對她很是疏遠。公爵說到她,已經有點飢不擇食的味道。

    「善神沒有,中立神明都可以!赫爾不像洛茜芙,對神義有諸多挑剔,不會有中立神明幫助邪異對付我們聖武士!只要你讓我相信,你是稟行神意而來。你的部下裡流傳著你領有真言神諭的話,應該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吧。」

    公爵搖著高競的肩膀,就像在搖著一部老虎機,似乎下一刻就能搖出三個七。

    這一刻,高競面臨著一個選擇。

    他背後確實是有神明的,那就是上古一代的貴族之神希爾沃絲,就算希爾沃絲沒有說服力,那麼鬍子背後的現世貴族之神黛辛總該能讓公爵信服。

    有那麼剎那間,高競真的想開口說出他所知的一切,可理智卻拉住了他。

    正如公爵自陳的那樣,他不僅是一位大聖武士,禁衛軍團的軍團長,還是一位公爵,純正的王室成員,拿高競前世的格局對比,艾德雷公爵本質上是一位……政客,白得發亮的政客,那終究還是政客。

    公爵想信任他,依賴他,可高競卻有一分警醒,他對公爵不能信任。聖武士的危機是祭司的陰謀,這就涉及到瓦倫丁王國的「大局」,公爵會隨時將他當作「大局」需要的犧牲品給丟出去,跟其他黑污政客可能不同的是,公爵也許會連自己都當作犧牲品。

    深入想下去,如果自己腦袋發熱,被公爵一晃肩膀,就妄想拯救整個遠征大軍,那麼他需要做什麼?

    理論上是很簡單的,每位聖武士腦袋裡埋下他的一隻幽蟲,呃,先不說他現在只能控制三隻幽蟲,估計他這麼一提,馬上就會被公爵當作是整場陰謀的幕後大黑手。

    既然做不到,他何必摻和這趟渾水?贏得公爵的信任又獎勵不了經驗值……

    除了救出奧蕾薩,整件事情,他還真是來打醬油的。

    「公爵大人……如您所見,我依舊是那個神之棄子……」

    高競將公爵的熱切盼望擋在了外面。

    「哦……這樣啊……」

    艾德雷的肩膀在那一刻垮了下來,他轉過了身,一個深呼吸之後,恢復了平靜,還有往常的威嚴。

    「那麼……就這樣吧。」

    公爵要趕人了,高競忽然接起了開始的話題。

    「公爵您還要等嗎?」

    公爵看了他一眼,目光凌厲。

    「你和莉雅祭司都給了我答案,但都回答不了我的疑問,現在我只能靠自己,既然你問到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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