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四章 辛酋政變投机得勢

一、風云突變

  成丰在承德熱河賓天,孤儿寡母,好不凄慘。

  咸丰把朝政大權交給懿貴妃,這個女人走上中國近代的政治舞台,很快在宮廷里引起了王公大臣的不滿。他門紛紛上書,請求圣上明鑒,可大部分奏章還沒到咸丰那里就被扣留了。是誰那么膽大妄為?是軍机處鐵帽子大臣恭親王奕訴
  奕訴為何肯冒欺君之風險,暗中幫助懿貴妃呢?
  奕訴是何等聰明之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于自己無益,他是不干的。作為咸丰的弟弟,他与咸丰既是君臣關系,又是至情,咸丰的一舉一動,身体狀況,他了如指掌。自從咸丰上次昏厥以后,他的身体似朽木,漸漸地衰弱下去,恭親王奕訴不能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咸丰僅生一個皇子,即載淳,但載淳尚幼小,一旦咸丰賓天,載淳隨理成章地繼承王位,而他的生母懿貴妃不是個普通女人。近日來,恭親王日益發現懿貴妃有些政治才干,她有可能母憑子貴,“挾天子以令諸侯”。奕訴認為一個女流之輩總好對付一些,不像肅順、載垣、端華、景壽等大臣那么老奸巨猾,所以,奕沂是借保護懿貴妃而給自己謀個出路。
  至于后來慈禧垂帘听政長達50年之久,奕沂終身受制于慈禧,則是奕訴所未曾意料到的。
  道光遺詔,六皇子奕訴為佐政大臣,于是,奕訴的政治地位自然比其他大臣要高一些,眾大臣也無可奈何。每天大臣們要到軍机處議政,并將自己所奏之章交与軍机處,由奕訴轉呈給咸丰。近來,他發現大臣們,尤其是肅順、載垣、端華三人對懿貴妃參政十分不滿,請奏皇上親閱奏章,他便偷偷地扣下這些奏章,生怕咸丰看到。扣下的這些奏章正是討好、控制懿貴妃的憑證,如何既讓懿貴妃知道她的對立勢力強大,又能感激自己暗中相助呢?想來想去,他終于想到了一個人,安德海。
  安德海取悅于懿貴妃,是儲秀宮中的大紅人,無人不曉,但安德海的政治野心卻鮮為人知。盡管安德海做得不露馬腳,但如何能逃脫六王爺銳利的目光?六王爺并不喜歡這位專拍馬屁的太監,但此時政治形勢嚴峻,奕訴又必須利用安德海。
  一天,安德海在去內務府的路上,遇到了六王爺奕訴。
  “王爺吉祥,奴才給王爺請安了。”
  安德海來了個單腿跪安,奕訴見左右無人,便小聲相問:
  “你主子呢?”
  奕訴問的當然是懿貴妃,安德海答:
  “這會儿主子正在皇上那儿批閱奏章呢。”
  奕訴一听這話,臉上馬上嚴肅起來,神秘地說了句:
  “回去告訴你主子,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安德海正想追問王爺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奕訴已拂袖而去。望著六王爺遠去的背影,安德海若有所悟,他赶緊回了儲秀宮。到了下午,懿貴妃才回來,安德海便急忙把上午路遇奕訴之事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奴才斗膽,奴才認為王爺這話有因,不可掉以輕心。”
  懿貴妃陷入了沉思之中,早在20天前,咸丰讓他閱讀奏章,她拿起一本,剛看了開頭几個字就大吃一惊:
  “我朝祖制,算開國以來,未有后宮參政先例。”
  媽呀,可不得了了,這是指責皇上讓自己批閱奏章的。懿貴妃連忙偷看了咸丰一眼,真是天助她也,咸丰正閉著眼睛打盹,懿貴妃連忙將這份奏章藏起來。
  “怎么不念了?”
  咸丰正閉著眼睛等著听呢,半晌懿貴妃一言不發,引起了他的怀疑。懿貴妃連忙念了起來:
  “捻軍已攻占河南、安徽,形勢緊急。”懿貴妃偷梁換柱,已換了下一份奏章。從那以后,懿貴妃雖十分謹慎,每當咸丰親自批閱奏章時,她總是提心吊膽,生怕出亂子,還好,竟再也沒有指責自己參政的奏章了。
  安德海這么如此一說,懿貴妃又害怕了,難道是小六子發現了什么。難道小六于向自己邀功?懿貴妃再也坐不住了,連夜派安德海出宮,去一趟恭親王府,打听虛實。懿貴妃突然想起恭親王最近生了一位女儿,便將自己最喜歡的翡翠簪子交与安德海,并同時送去杭綢二匹、玉鐲一雙、金簪一對、王羲之真跡一幅等物,只稱是皇伯母對皇侄女的一點心意。
  安德海帶著物品出了宮。太監出宮攜帶物品必須經過檢查,安德海謊稱皇姥姥——懿貴妃之母病了,順利出了宮。他坐著一頂并不顯眼的轎子到了恭王府,王府守門人不認得安德海,不讓他進,安德海口气十分強硬:
  “小子,你不讓安爺爺進,出了大事,你吃不了——兜著走。”
  一听這話,守門人不敢再阻攔。安德海在王府小太監的引導下,在偏廳見到了恭親王。
  奕訴人稱“鬼子六”,他聰明過人,鬼點子特別多,博才多識,當年曾為父皇道光皇上所喜愛。上午在宮中路遇安德海,丟下一句話,他就猜想懿貴妃一定要有行動,后宮嬪妃不允許出宮,那安德海一定要前來拜謁王爺。奕訴雖不是稀罕什么續羅綢緞,他府上金銀成堆,哪還在乎什么珍奇寶物,他在乎的是懿貴妃的態度,是否主動与他合作,共圖大業。
  “六王爺吉祥。”
  安德海給王爺請了個雙腿安,這雙腿安是行大禮之舉。
  “主子讓奴才來貴府,代她向大格格送上見面禮,愿大格格洪福齊天。主子說:等過些日子,大格格斷了奶,可在宮中常住,以享天倫。”
  這位大格格后來确實被慈禧收為干女儿,又以大公主的身份嫁了出來。
  “回去謝你主子,禮物我收下了,大格格稍大一點,便讓她入宮拜見皇伯母。”
  安德海此來目的并未達到,他怎肯离開王府?便与六王爺胡扯一气,盡拉些不沾邊的話,六王爺也是有意讓安德海著急,兩人心照不宣。過了一會儿,安德海著急了,他回去無法向主子交差呀。
  “王爺,奴才上午有句話沒听清,請王爺賜教。”
  安德海終于憋不住了,奕訴見時机已到,便開口道:
  “本王爺這几日連連接到一些奏章,對你主子很不利,只怕她的死對頭抓住不放,還是讓她小心為妙。”
  奕訴從袖子里取出几份奏章在安德海的眼前一晃,安德海讀過几天私塾,但不過是學一些膚淺的篇章罷了,哪能讀得通奏章,不過,他抓緊時机,迅速瞄了几眼,他只認得几個字。
  “后宮嬪妃參与朝政,實屬過矣。”
  安德海如獲至寶,生怕忘了,回宮的路上反复念叨。一到儲秀宮便將在王府看到奏章一事全盤托出,并描述了他看到的那几個字。懿貴妃一听,明白自己正腹背受敵,形勢嚴峻。為了保存實力,她也确實收斂了一些,她只參与討論國事,并不自己親筆動筆批閱奏章,宮廷斗爭似乎減弱了一點。
  咸丰在位期間,可謂內憂外患,北方有捻軍起義,南方有太平天國。捻軍又稱捻子或捻党,長期以來活動在河南、安徽、山東。江蘇一帶,其成員主要是勞苦大眾。太平天國則是洪秀全領導的人民起義,曾一度占領南京、安慶等地,大敗清軍的僧格林的部隊,戰績輝煌,在沿江、江南一帶很有影響。為了平叛農民起義,咸丰動用了大量的軍隊,戰爭頻繁,國庫空虛,人心躁動,矛盾重重。
  就在清軍与太平軍在長江中游及天津外圍激烈爭奪之際,英國。法國的侵略者在沙俄与美國的支持下,利用中國內戰時机,聯合發動了新的侵華戰爭。這次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從中國攫取比《南京條約》、《黃埔條約》等不平條約更大更多的殖民特權。
  歷史上稱為第二次鴉片戰爭。
  1857年12月,英法聯軍進攻廣州。繼而進攻大沽,進犯天津,并揚言攻占北京。咸丰急忙令奕訴去天津求和,英代表驕橫要挾,俄、美代表則扮演“調停人”的角色,從中漁利。清政府簽定了喪權辱國的《天津條約》。《天津條約》簽訂后不久,英、法侵略者并不滿足于已經強奪的利益,于1859年,即咸丰十年,派一支艦隊停泊在天津大沽口以外,6月24日,侵略者炸斷攔河大鏈兩根,拔毀河上鐵戧。繼而襲擊大沽口炮台,准備從北塘入北京。戰勢失利的消息傳到北京,皇宮中一片混亂,人人惶惶不可終日,軍机處眾大臣為了咸丰的安全,紛紛勸咸丰攜后宮嬪妃及大阿哥暫避北京西郊的圓明園。万般無奈,咸丰派怡親王載垣赴通州与英法聯軍議和。
  躲進圓明園的咸丰,情緒十分低落,整日不与任何人說一句話。他感到自己實在無能,大清開國以來200多年,曾有過康熙盛景,乾隆之治,到了自己的手中,一條條不平等條約簽定,一場場戰爭爆發,太平軍与捻軍早已打得清軍頭破血流、焦頭爛額,如今又加上個洋鬼子。咸丰愁得整日怨聲連天,他真后悔當皇上,如果大清江山斷送在他的手上,豈能對得起列祖列宗!他也曾覺察到大臣們對懿貴妃參政十分不滿,他不敢公然得罪這些大臣們。同時,他也覺得自己無力回天,撐不起大廈,治理朝政离不開懿貴妃。于是,咸丰采取了裝聾作啞的態度,維持一天是一天。
  載垣到了通州,吃了個閉門羹。英法聯軍長驅北進,天津淪陷,奕訴的岳父,軍机大臣桂良等人忙向洋人乞和,但以失敗告終,告急奏章如雪片一般飛向圓明園。咸丰不知所措,肅順、端華等軍机大臣竭力規勸皇上馬上离京,暫去承德熱河避一避。于1860年9月22日,咸丰攜皇后、懿貴妃、麗妃、鑄貴人及皇子載淳倉皇啟鑾承德,肅順、端華、載垣等軍机大臣也一同到了熱河避暑山庄。這一去,竟使咸丰有去無回,命歸黃泉。臨行時,咸丰令奕訴留守皇宮,繼續与洋人交涉。咸丰仿佛預感到大難將臨頭,甚是悲切地拉住六弟奕訴的手,不由流如淚下:
  “老六,朕辜負了皇父的殷切希望,大清江山搖搖欲墜,農民起義,洋人入侵,朕已感大勢已去。這次北狩,如能順利回京,那是朕的造化。如果北京失陷,皇宮被劫,朕無顏回鑾,客死他鄉,無顏以對列祖列宗。”
  畢竟是親兄弟,手足之情可以超越任何障礙,奕訴也不胜感慨:
  “皇兄放心,皇宮交給我了,我盡力保住它,以迎圣駕回鑾。
  皇兄近來圣体欠安,面色蒼白,要多多注意龍体健康才是。”
  咸丰歎了口气,他自己十分明白他的病是心病,一日不除農民起義軍,一日不赶走洋鬼子,他難以安寢。
  “朕日感身体衰弱,如果天意要朕的命,朕也難脫一劫,若朕命歸黃泉,你要盡心盡力輔佐朝政,照顧好皇后她們,她們孤儿寡母的勢單力薄,別忘了咱們是至親。”
  咸丰的一番話确實讓奕訴深受感動,奕訴當即表示: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效忠皇上,保衛大清江山乃小弟之職責也,請皇兄放心北狩,一旦北京局勢穩定,小弟親自迎接皇兄回鑾。”
  兄弟倆自幼要好,風風雨雨相伴走過了30個春秋,沒曾想,這一別竟是永訣。
  咸丰一行120多人,日夜兼程到達了承德熱河避暑山庄,名義是北狩,其實上是倉惶逃跑,狼狽不堪,甚是凄涼。臨行時,為了減輕負擔,各后宮只許帶三四個宮女及五六個太監。懿貴妃毫不猶豫地首先要帶安德海同行,因為,在她的生活中,已离不開小安子,可以說,慈懿成功地實現“垂帘听政”政治愿望,与安德海的舍命相助是分不開的。此外,懿貴妃還向皇上請求,把醇親王福晉,即葉赫姑娘也帶著。七福晉正身怀六甲,留在京城不安全,咸丰便同意帶她同去。
  一路顛簸,經過几天的奔走,終于到了熱河。一到熱河,懿貴妃就感到不比在京城皇宮之時,那時,咸丰几乎不离寢宮,重要軍机事務,懿貴妃了如指掌,而到了熱河行宮,咸丰每日都要和肅順、端華、載垣、景壽等大臣密談良久,有很多大事,懿貴妃是不知道的,等于說,肅順之流封鎖了京城的消息,也隔開了六王爺与咸丰及懿貴妃的千絲万縷的關系,懿貴妃不禁十分惱火。
  懿貴妃很難參与朝政活動,倒使她有一份閒心去關心大阿哥載淳。在京時,大阿哥每日到上書房讀書,懿貴妃忙著批閱奏章,或給咸丰出謀划策,無暇顧及親生儿子載淳,以至載淳与生母十分疏遠。到了熱河,戰事吃緊,小皇子的學業暫停,懿貴妃無事可做,便又想起了儿子,畢竟儿子是她身上的一塊肉,焉有不愛之理。載淳過去十分懼怕這個皇額娘,他覺得皇額娘只會責備自己,不像坤宁宮的那位皇額娘慈眉善目,溫柔和睦。而自從到了熱河,生母卻一反常態,對大阿哥不但很關心,而且也十分細心,飲食起居無所不問。世界本來就是母子連心,這种血緣构成的親情最容易組結在一起,不消兩個月,大阿哥便与生母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覺得這位皇額娘也和坤宁宮的皇額娘一樣疼愛他。
  咸丰自從去年以來,時感下腹疼痛,有時竟至難忍,經太醫診治為肝脾腎皆虛,應好好調養才是。但太平天國運動洶涌澎湃,清軍戰敗急訊頻頻傳來,使他坐臥不宁;奕訴与洋人談判屢告失敗,尤使他痛心疾首,終日抑郁寡歡,病情日益加重。
  咸丰一行离開京城后,恭親王奕訴留守皇宮,他一面派岳父桂良与洋人周旋,一面組織太監們轉移珍寶奇异,以防英法聯軍攻占皇宮,洗劫一空。這在客觀上起到了保護中華民族瑰寶的作用,但他忽略了一個文化精品——圓明園。
  英法聯軍一路燒殺淫掠攻進了北京城,所到之處,村鎮空無一人,他們無惡不作,洗劫一空,到處是血流滿地,瓦礫一片。
  英法俄美等侵略軍竄到北京西郊圓明園,對圓明園的珍寶异奇。
  古玩典籍洗劫一空后,一把火燒了圓明園。大火熊熊直沖云霄,整整燃了三天三夜,經過侵略者鐵蹄的破坏和焚掠,圓明園只剩下敗瓦頹垣,十分令人痛心。
  英法聯軍焚毀圓明園后,揚言還要炮轟北京,搗毀清皇宮,
  奕訴急切求降,乞請沙俄公使從中斡旋。奕訴雖然也知道英法“敢于如此猖獗者,未必非俄酋之慫恿”,但為了保全清宮,不惜引虎拒狼,親會沙俄公使,請公使出面調停,并于10月24日,簽訂了又一項喪國辱權的中英、中法《北京條約》。
  《北京條約》不僅承認《天津條約》完全有效,而且又規定了几條重要條款,即:
  “增開天津為商埠;准許外國人用中國工人作苦力;割讓九龍司歸英屬香港界內;退償曾沒收的天主教堂財產;賠償英法軍費八百万兩。”
  奕沂將北京發生的一切詳細上奏到了熱河,抑郁寡歡中的咸丰痛心疾首,特別是一場大火將圓明園燒成灰燼,他心痛如刀絞,流下了悔恨的淚水。他面壁思索,長歎不已,無顏面對群臣,躲在皇后的寢宮無可排遣苦惱:
  “祖宗200年來創立的大清江山呀,眼見毀于一旦,先皇時國泰民安,四夷臣服,可這十几年內憂外患層出不窮,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百姓怨聲載道,朕何以見群臣,見百姓,見列祖列宗?”
  他越想越感到羞愧,竟有一兩個月閉門不出,連懿貴妃也很難見到他。
  安德海作為隨行太監到了熱河以后,他覺察到他的主子懿貴妃的實力大大被削弱了。在京城時,安德海与六王爺奕訴來往甚密,有什么大事可以隨時找奕訴商量,可現在熱河距京城几百公里,來往十分困難,皇宗發生什么大事,也無人商量,他也為懿貴妃干著急。
  “主子,恕奴才直言,奴才覺得熱河這一行,是肅順、怡親王、鄭親王他們有意設下的圈套,讓万歲爺往里鑽的。万歲爺跟誰最近.那還不是主子您,他又跟誰最親呢?那當然是六王爺了。這下可好了,六王爺遠在京城,主子您又与万歲爺隔得遠遠的,他們是架著皇上呀。”
  當然,安德海不懂得說什么“挾天子以令諸侯”,但他聰明的小腦袋一轉,倒也說到了點子上。一席話講得懿貴妃心服口服,她可從來就沒輕視過小安子,小安子雖是太監,是奴才,但他熱衷于政治斗爭,有敏銳的政治頭腦,非等閒之輩,懿貴妃必須緊緊抓住這個人,將來以圖大用。事實上,在慈禧早期的政治生涯中,對她确有幫助的,有兩個重要人物,一個是恭親王奕訴,另外一個就是太監安德海。
  懿貴妃是何等聰明之人,她深信安德海忠誠于自己,對這個奴才是絕對放心的,所以,她講話并不拐彎抹角,也不回避什么:
  “小安子,你有所不知,在京城時,軍机處那里有老六暗中相助,肅順、端華、載垣他們對我的指責,皇上几乎不知道,奏章經老六之手時便被扣了下來。如今形勢嚴峻,老六不在眼前,他是鞭長莫及,無能為力,肅順之流挾制皇上,皇上偏听他們几個小人的讒言,對姐姐早有提防。一個女流之輩,天大的本事也拗不過皇上呀。”
  懿貴妃早有感慨与失落之感,不過平日里未爆發罷了,她無力擺脫肅順、端華、載垣等人對她的監視。于是,這個聰明的女人便改變了戰略戰術,她十分清楚,皇上的身体如秋葉一般,捱不了多長時間了。咸丰本是個風流天子,他年輕气盛時每晚必招寵嬪妃,可這一兩年來,他很少再經常招寵嬪妃,尤其是這兩個月,他連一次都沒有過風流之事,這充分表明他身体的弱虛,說不定有一天便會撒手而去,聰明的懿貴妃不能不為自己找條后路,她現在并不愿意樹敵過多。她要保存自己的實力,与她的敵人斗爭,最后,有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搏斗。所以,她把精力轉移
  到儿子身上,她知道大阿哥載淳是皇上的唯一繼承人,她繼承皇業順理成章。若是別人接近小皇子,討得大阿哥的信任有些困難,可懿貴妃是輕而易舉之事,因為他們是母子,天下母子都連心。小皇子以前疏遠自己,那是因為自己對他的期望值太高,希望他成才,管束過嚴,加之政務繁忙,無暇顧及儿子。現在,在熱河行宮,懿貴妃決定改變自己對小皇子的態度,以求得載淳對自己的依戀与信任,這將對自己大有裨益。
  一天,小皇子剛睡醒覺,喊了一聲:
  “張文亮。”
  懿貴妃便走到了他的身邊,用一种母親特有的溫和語調問儿子:
  “大阿哥喚張文亮干什么,張文亮出去了,額娘在看著你睡覺呢。”
  “額娘吉祥。”
  小皇于從小就很懂事,盡管他在感情上与親額娘疏遠,但他一直很尊重額娘,每逢開口便問額娘吉祥。
  “阿哥要不要尿尿?”
  很長時間,懿貴妃都沒和儿子接近過了,儿子的生活習慣她也不清楚,她只听得儿子很小的時候,阿哥一醒來,奶娘便抱著他尿尿,所以,懿貴妃問了這么一句。
  “不,我口渴。”
  懿貴妃連忙為儿子倒了一杯熱茶端來。懿貴妃自從受寵以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宮女、太監不离左右,何嘗需要自己動手。剛才,她端熱茶的時候,也許是走得太快了,也許是手生疏了,水杯猛地一抖,熱茶洒了她一手,她連忙放下杯子。小皇子看得真真切切,額娘的手被燙紅了,懿貴妃多少年來養尊處优習慣了,那雙纖手保養得又白又嫩,被熱茶這么一燙,可真紅腫了起來。
  “額娘,疼嗎?”
  大阿哥急忙關切地問道。這一句“疼嗎”,在懿貴妃听來格外順耳。手疼是小事,儿子心疼她則讓她十分感動,很多年以來,她都沒有掉過眼淚,如今被儿子這么一句,眼淚竟掉了下來。小皇子還以為額娘是燙疼了落的眼淚呢,便天真地說:
  “額娘不哭,額娘是個勇敢的人。”
  記得有一次,大阿哥去坤宁宮額娘那儿去玩,太監張文亮一路背著他,剛進坤宁宮大門,大阿哥非要自己跑過去,張文亮拗不過他,只好讓他自己走。皇后听見大阿哥清脆的童音,忙迎了出來,大阿哥一見皇后走出大殿,便飛奔過去。誰知,腳下一滑,摔了一跤。小皇子可從來沒摔過跤,他大哭了起來。太監張文亮頓時面如土色,扑通一聲跪在地上,頭一個勁地往地上撞: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后忙令宮女將小皇子扶起,又令張文亮起來,她款款走過來,親自為大阿哥抹去眼淚,并安慰他:
  “阿哥不哭,阿哥是勇敢的人。”
  所以,剛才小皇子也用這句話來安慰親額娘。懿貴妃听到儿子這天真的話語、又破涕為笑了:
  “好阿哥,真是額娘的好孩子。”
  她走近儿子,輕輕地將儿子攬在怀里,親啊親的。小皇子被母親反常的舉動給弄懵了,在他的記憶里,這個額娘從來沒有這么溫柔過,他只記得額娘嚴厲的目光、刻薄的話語、冷峻的臉色,他還真不知道親額娘也很疼他。六歲的小皇子像一只小鳥一樣依偎在母親的怀里。
  懿貴妃并不費力便取得了儿子的信任,她要進一步行動,喚回咸丰對自己的那份情感,把咸丰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邊。
  何以言之,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邊呢?這里有一段故事。
  自從咸丰日益感到心力憔悴以后,在京之時,常讓懿貴妃代他批閱奏章,他也覺得懿貴妃很有政治才干,減輕了自己的不少負擔。雖然肅順、端華、載垣等軍机大臣屢諫皇上不可讓后宮嬪妃參与朝政,但奏章往往被恭親王奕折扣下來了。實際上,咸丰并不知道群臣早已怨聲載道。
  可到了熱河以后,奕訴無力幫助懿貴妃,肅順等人挾制著皇上,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地指責懿貴妃干涉朝政。開始,皇上甚是不以為然,并且,他還替懿貴妃開脫,但后來,肅順竟抬出祖訓:
  “滅建州者葉赫。”
  不可重用葉赫的后代。咸丰不能不掂量掂量祖訓,自從自己登基以來,前几年尚順利,可后來越來越不順,難道問題就出在這個姓葉赫的女人身上?
  咸丰開始再次疏遠懿貴妃。那日,懿貴妃去看皇上,咸丰正半倚在龍榻上,他雙目緊閉,半醒半寐。懿貴妃輕輕地走近皇上,她發現皇上不像以前那么熱情了,便小心翼翼地問個安:
  “皇上吉祥。”
  “大阿哥呢?”
  咸丰只是問了問小皇子,并不像過去那樣對懿貴妃問長問短,以懿貴妃敏銳的感受力,她明顯地覺得今天咸丰似乎對自己態度有些變化,她不敢多問,溫順地坐在咸丰的身邊。咸丰沉默了一會,也可能他覺得對懿貴妃的態度太冷淡了,有些于心不忍,便欠了欠身子,伸出干枯的手拉了拉懿貴妃那雙纖纖玉手,似勸告,也似安慰:
  “在京之時,愛妃為朕排憂解難,日夜操勞,愛妃瘦了不少。
  以后,朕不再讓愛妃受累,也讓你多休息休息。大阿哥漸漸長大,他也需要額娘的關心,愛妃應在大阿哥身上多費點心才是。”
  一听咸丰這話,懿貴妃明白了,皇上是明确告訴她以后不要再參与朝政,后宮嬪妃的職責就是侍奉好皇上,照顧好皇子。這對于野心勃勃的懿貴妃來說,簡直是抹她的脖子。她怎甘心就此撤退,好不容易才爭得今天這個地位,她絕對不會就此罷手的。
  咸丰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了,盡管太醫們稱龍体只是稍欠安,可咸丰十分明白,太醫不敢直言,他的去日已不遠矣。這十几天來,他几乎都是在昏迷中度過的,他想起了父皇道光臨終時情景,不禁黯然自傷、悲悲切切。父皇賓天時,几位皇子已成人,而且可以有選擇太子的余地,而自己今年年僅31歲,膝下只有一位六歲的載淳,沖齡小儿,誰來幫助他?一想到這里,咸丰便忍不住落淚,他實在不放心這個年幼無知的嬌儿。風雨飄搖的大清江山,他怎能坐穩王位?左思右想,他決定請來資格最老的惠親王,請他共商大事。
  惠親王綿愉是咸丰的五叔,即道光皇上的五弟,此人穩重老成,又不善于宮廷內部的勾心斗角,咸丰甚是信賴他。惠親王一看皇上龍顏大改,憔伴不堪,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老淚縱橫,他跪在龍榻前一個勁地抽泣。咸丰昏昏沉沉中仿佛听見有人在哭,他抬起眼一看,是惠親王來了,才發出微弱的聲音:
  “五叔,我怕是不行了。”
  咸丰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他禁不住潸然淚下。一听這話,惠親王哭得更凶了:
  “皇上安心養病,莫要胡思亂想,太醫說吃了几劑藥后便會好的。”
  “五叔,我心里明白,這病好不了的。依五叔之見,立儲之事何時定奪?”
  咸丰提出了關系大清王朝榮辱興盛的關鍵問題,惠親王不能
  再回避了,他沉思了一會說:
  “依老臣之見,立儲之事早早定奪,以安民心。”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即1861年8月21日,承德熱河行宮上空籠罩著慘霧愁云,人們緊張得喘不過气來。小皇子載淳并不十分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看看大人們的臉上都凝聚著憂思,他也大气不敢出。六歲的孩子已意識到宮里一定發生了什么大事。親皇額娘把他緊緊地攬在怀里,生怕別人奪走他似的,他的雙臂都被額娘捋疼了。下午,咸丰病情突然加重,一直昏厥不醒,太醫們寸步不离,輪流診脈。從脈象上看,也許能捱到晚上。
  大臣、太醫、皇后及嬪妃們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響,大家望著气息奄奄的咸丰,輕輕地抹淚。到了上半夜,咸丰蘇醒過來,太醫給他赶緊又服了一劑藥。藥吃下約摸大半個時辰,他的精神略有好轉,這便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咸丰心里明白,自己的气數已盡,臨終托孤的時刻到了。
  他讓太監把他扶坐起來,倚在龍榻上,然后令皇后、嬪妃及大阿哥、大公主暫回煙波致爽殿的東暖閣,而留下了几位親王。
  大臣們。皇后及嬪妃、皇子、大公主剛一离開,咸丰便斷斷續續地說:
  “宗社大計,早定為宜。本朝久無立儲之制,但現在事情緊急,可先立大阿哥為太子。”
  清朝自雍正以來,不再明立太子,建立了所謂的“密儲制度”。即皇上把自己中意的皇位繼承人,暗暗寫了密詔二份,一份藏于乾清宮正大光明殿的匾額后面,一份藏于皇帝隨身所帶的小金盒內。一旦皇帝駕崩,就取出金盒交付顧命大臣,再由顧命大臣將金盒中的詔書与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額后的詔書相對比,就知道先皇立誰為皇位繼承人了。
  但是,雖咸丰就載淳一個皇子,載淳理所當然地繼承王位,但不得不防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他為了慎重起見,臨時變通祖制,明确立載淳為太子。
  接著,咸丰又下旨委任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個人為專責輔粥皇太子的顧命大臣。歷史上稱之為“顧命八大臣”。
  這八位大臣跪在龍榻前,掩面欷噓。咸丰說了句:
  “眾愛卿都不要再哭了,讓張文亮把皇太子帶進來。”
  他又垂下了頭。太監張文亮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了,他把載淳領到東暖閣無人處,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小皇子:
  “大阿哥一定要听奴才的話,等一會如果奴才帶阿哥去見万歲爺,阿哥可千万不能哭出聲來,如果一出聲,奴才的頭就保不住了,那就不能替阿哥捉蟈蟈了。”
  小皇子認真地點著頭,他好像也明白今天非同尋常,為了讓張文亮去捉大蟈蟈,他一定要听張文亮的話:
  “傳張文亮,帶大阿哥面圣。”
  張文亮連忙背起大阿哥匆匆入內,張文亮對爬在背上的小皇子又一次叮囑。載淳進了皇上的寢宮,他見平時并不認識的八個人都齊刷刷地跪在阿瑪的面前,又見他們一個個面色冷峻,不由得后退了一下。張文亮拉著載淳的小手,把他送到龍榻前,自己悄悄地退了下去。
  咸丰從昏睡中再次蘇醒,他努力睜開眼,看見心愛的儿子正站在龍榻前,心中涌起万般柔情。他伸出枯瘦無力的手去拉小載淳,小載淳溫順地把頭靠在咸丰的胸前:
  “阿瑪。”
  一聲嬌儿的呼喚,咸丰淚如雨下,不能自持。小皇子看著慈愛的阿瑪這么傷心,他鼻尖一酸也想哭,可他突然想起張文亮的
  話,他又不敢哭出聲來了,兩行熱淚流到了鮮紅的嫩腮上。咸丰為儿子抹去眼淚。
  “朕把阿哥就托付給眾愛卿了。你們要竭盡全力,輔佐皇太子。”
  咸丰又輕輕地吩咐儿子:
  “他們八個是我所托付的顧命大臣,阿哥快給他們作個揖。”
  八個顧命大臣連忙拜謝,不敢受禮。無奈咸丰一再堅持,他們才站成一排,接受了載淳的一揖,并立即跪下還禮。然后肅順稟請皇上用丹毫手書朱諭,以示慎重。無奈咸丰無力持筆,便令“寫來達旨”。
  不一會儿,咸丰老師杜受田之子杜翰簡明扼要地擬了兩道上諭。肅順請咸丰過目后,當即由穆蔭宣旨。
  第一道圣諭是:
  “立皇長子載淳為皇太子。特諭。”
  第二道圣諭是:
  “皇長子載淳現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力輔粥,贊襄一切政務。特諭。”
  然后,咸丰命八大臣及載淳退下。咸丰勉強吃了几口冰糖燕窩粥,這是他平日里最愛吃的,可今天他總覺得好像喉嚨里有個卡子似的,難以下咽。大臣們及小皇子早已退下,寢宮里靜悄悄的,只有兩個御醫坐在側位,觀察他的病情,他的几位御前侍衛熬了几天几夜,此時正打盹呢。咸丰抬眼四望,他的腦子里似乎一片空空,又似乎往日的繁華、富貴景象一幕一幕地浮在眼前。
  他悟出一個道理,一個人一生下來無非是判了無期徒刑罷了,每個人不過是延緩的期限不同,最終都要走向死亡。原來,他很害怕死,可死到臨頭,他卻什么也不怕了,喜怒哀樂皆盡矣,悲歡离合皆已矣。天下第一富貴之人与平民百姓生一樣生,死一樣死,赤條條地來,攥不住一個錢地走。咸丰猛然有一种頓悟的感覺。
  一個御前侍衛發現皇上并沒睡著,便悄悄地走近咸丰。
  “万歲爺,奴才這便給你傳些人參湯來。”
  “不用了,你歇著吧。”
  咸丰仿佛知道自己捱不過天亮了,便省下了這一碗人參湯。
  咸丰隱隱約約听到帘子外有人在抽泣,就像早先在京城皇宮時,他因昏厥而昏沉沉睡了几天几夜,醒來以后懿貴妃在帘子外抽泣一般,他馬上斷定是懿貴妃在外面。
  “傳懿貴妃。”
  “庶,万歲爺,皇后也在外面。”
  “一同傳。”
  皇后和懿貴妃已經哭成個淚人儿,讓人看了好不心酸。一妻一妾,跪在龍榻前,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她們倆已六神無主,只知道哭。咸丰看了看她們,也是一陣心酸,自己這一去,留下几個年輕的寡婦,還有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可讓她們怎么過呀!特別是懿貴妃平日里就有對立面,今后,肅順他們能放過她嗎?
  “蘭儿呀,蘭儿,你心太盛,不像皇后那樣溫和仁慈,只怕朕這一去,你要中暗算。”
  咸丰在心中念叨著,他伸出左手緊緊抓住懿貴妃的手,懿貴妃忍不住,也緊緊抓住咸丰的手痛哭。皇后抑制不住內心的悲傷,伏在龍榻上落淚,三個人沉浸在生死別离的悲痛之中。皇后哭了一會儿,抹了抹眼淚,勸住懿貴妃:
  “妹妹,讓皇上歇著吧,我們明天再來。”
  懿貴妃起身,止住了眼淚,扶著皇后一同离去。她們將走出臥房時,懿貴妃猛地一回頭,咸丰看得十分清楚,往日嬌美、艷麗的懿貴妃現在滿臉是淚,滿腔是愛,他脫口而出:
  “等等。”
  皇后和懿貴妃迅速地回到咸丰身邊,咸丰露出一絲微笑:
  “朕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們姐妹几個及大阿哥、大公主,以后,你們要互敬互愛,同心協力輔佐大阿哥,朕地下有知,感激不盡。”
  他親手為妻妾抹去淚水,又從枕頭下面摸出兩個小金匣子,一個交与皇后,一個交与懿貴妃。
  “同心協力,同治國家。切記,切記。”
  咸丰迸出這几個字,便淚如雨下。原來,他早已准備好兩個小金匣子,一份是給皇后的金匣子內裝一密詔,憑這份密詔,大臣、王公及懿貴妃就不敢動皇后一根毫毛。咸丰深知皇后生性怯弱,生怕今后有人對她不利,便早已擬了一份密詔。這密詔實際上就是皇后的護身符,他原打算駕崩后,由御前侍衛發現交与八大臣,八大臣再轉交給皇后,但他剛才一激動便親自交与皇后。
  另外一個金匣子,直到遞給懿貴妃時,他還在猶豫,這方“同道堂印”是否送給她。咸丰掂得出“同道堂印”的份量,給了懿貴妃就等于說給了她政治權力。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咸丰最終還是給了葉赫·蘭儿這份政治權力。這也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所致吧。
  有了這枚至高無尚的“同道堂印”,慈禧便一路搏殺過來,戰胜了一個個對手,在中國封建帝王社會里沉浮了半個世紀。

  ------------------
  書 路 掃描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