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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最后的祈禱


  時至1947年8月底,印度獨立剛滿半月,旁遮普省的12個縣已在血泊与火海中掙扎了2周,倒是加爾各答這個火藥庫因為甘地的坐鎮一直沒有爆炸。參加甘地祈禱會的人以空前規模在擴大,1万、10万、繼而50万,甚至高達100万,在一個宗教狂熱的國度里,當億万信徒聆听一种聲音的時候,它所創造的奇跡与神話可想而知。甘地在加爾各答創造的奇跡,曾引起舉世矚目。當時《倫敦時報》這樣評說:“這座城市是印度的奇觀。”蒙巴頓從新德里致函甘地,盛贊他的功德無量:“在旁遮普,我們有一支55000名士兵組成的別動隊,他們被大規模的暴亂弄得一籌莫展,在孟加拉,我們的干預部隊只有1個,那里卻沒有發生任何暴亂。”
  1947年8月31日早晨,奇跡出現16天之后,宗教仇恨之火終于還是點燃了加爾各答這個火藥庫。當晚10點,一群狂熱的印度教青年突然闖進海達利公館院內,要求与甘地談話。當時甘地正躺在草墊上,身邊是他的侄孫女摩奴和阿巴。甘地被吵聲惊醒,站起身來,說:“嚷什么,我在這儿,你們殺我吧?”說話間,兩位渾身是血的穆斯林掙脫人群,躲藏到甘地身后,但一根根棍子向他們飛去,好在甘地個子不高,才沒被擊中,直到增援的警察赶來才解了圍。隨后,對穆斯林貧民窟一系列的襲擊行為達到喪心病狂的程度。這些都是國民公仆團极端分子策划的。
  加爾各答事變給甘地以致命的打擊,這位終生致力于非暴力理想的老人似已有一种幻滅感。為了使加爾各答恢复理智,拯救千百万無辜者免于死亡,甘地只有拿生命孤注一擲了。
  他對外發表聲明,決定從9月1日起開始絕食,一直到動亂結束,不成功便成仁。
  這次絕食無論對他本人和他的同志們來說都是一次冒險。此時甘地已78歲高齡,最近長時間的焦慮与奔波又使他精疲力竭,絕食開始后他的体力很快衰竭,几小時后便出現心律不齊,時至午夜,他說話的聲音就含糊不清了。
  甘地絕食的消息几小時就傳遍了加爾各答城。多少年來,甘地的絕食斗爭已成為激發人們斗爭的信號。整個印度雖然85%的居民不識字,沒有收音机,但人們總能了解他絕食的各個階段的詳細情況,每當甘地受到死亡威脅時,人們都一致本能地為他擔憂,一批又一批焦慮不安的群眾紛紛來到海達利公館看望他。但瘋狂的暴力行為似脫韁的野馬一時難以遏制,縱火、殺人、搶劫仍在進行。
  從第2天早晨起,前來海達利公館詢問甘地健康狀況的人越來越多,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知名人士紛紛來到甘地臥榻前,請求甘地停止絕食。
  第3天凌晨,甘地健康惡化的消息一經傳出,整個加爾各答沉浸在焦慮与悔恨之中,一股友善的浪潮突然席卷了這座難以駕馭的大都市。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一起在暴行肆虐的貧民區游行,呼吁恢复秩序与平靜。中午時分,27名市區的极端分子來到海達利寓所門前,承認了自己的罪惡活動,當晚,全城恢复平靜。印度教徒、錫克教徒和穆斯林顯要人物起草了一項共同聲明,庄嚴保證阻止宗教仇恨再起。
  1947年9月4日晚,甘地喝了几口桔子汁,宣告結束了73小時的絕食斗爭。甘地不惜犧牲生命以捍衛和平的舉動終于制止了加爾各答暴亂的蔓延,他因此獲得了极高的聲譽。甘地的老友,獨立印度的首任孟加拉省督拉賈戈帕拉戛查理說:“甘地建樹過許多丰功偉績,然而最為神奇的乃是他在加爾各答戰胜了邪惡,其意義甚至超過了印度獨立。”
  在确信加爾各答不會再有問題時,甘地決定前往被血与火吞噬的旁遮普省。然而,還沒來得及到那里,首都新德里又發生了新的暴力事件。由于周圍的農村极不安全,成千上万的穆斯林都涌到這里避難。9月3日早晨,印度教徒從殺害中央車站的穆斯林苦力開始,接著大規模洗劫穆斯林的商店,打死商店老板。新德里的暴亂將對整個印度半島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由于警察多半開小差,僅有的部隊人心渙散,公共秩序嚴重癱瘓,新總理尼赫魯甚至不得不親自揮舞棍棒,驅散暴亂分子。
  新政府對于局勢几乎一籌莫展。這些人執政前大部分時間都在英國人的監獄中度過,而且一直從事不合作斗爭,從沒有机會深入了解和治理這個國家。現在英國人丟下一個爛攤子讓他們收拾,他們哪里應付得過來。9月6日,總理尼赫魯和內政部長帕迭爾急電招回當時正在西姆拉休假的蒙巴頓,由他出面組織應急委員會。
  9月9日,甘地前往旁遮普時路過新德里。一下火車,帕迭爾便一臉沮喪地告訴他德里的情形,甘地于是決定留下來。由于原先甘地住過的“賤民”區已擠滿難民,他只好住到了國大党的支持者、甘地的忠實擁護者比爾拉的寓所。甘地當即發表聲明,一定要盡力使德里的空气恢复平靜。
  9月10日,甘地來的第一天就作了40公里旅行,視察了許多難民區。當天的祈禱會中,他發表了一篇動人心弦的演講(全文向全國轉播),追述了他初到新德里的印象。他感到這里就像一座死城,沒有歡笑,沒有希望,只有恐怖、混亂与仇恨。他感到不理解,在獨立自由的印度為什么會出現如此現象,不理解人們為什么要被赶出家園,在自己的國家內還會出現難民問題。他認為“政府應負責,人民也有責任”。甘地每天都去視察難民營,試圖打動那些因仇恨而咬牙切齒、面容扭曲的人們,然而收效甚微,一次,在一座難民營出口處,一位男子把他小孩的尸体扔到甘地怀里,再有一次,甘地在無人護衛的情況下進入難民營,一群被仇恨激怒的人圍住他的汽車狂喊亂叫。一天晚上,當甘地一如既往地在祈禱會上把《雅歌》、《可蘭經》、《新約》、《舊約》与《薄伽梵歌》一起頌讀時,人群中有人大叫:“以你贊美真主的名義,我們的妻子和姐妹遭到強奸,我們的兄弟被屠殺!”“打死甘地!”甘地不得不停止祈禱。盡管如此,甘地并不灰心,他每天照例去亂區視察,安撫民心,排憂解難,并照例每天舉行晚禱,發表他的觀點与見解,抨擊人們的失去理智,譴責政府的辦事不力,建議人們該如何遵紀守法,勿施暴力;同時,他還得應付外界的各种問題与來訪者,并替《哈里真報》撰稿。
  1947年10月2日,甘地78歲誕辰。數千封來自世界各國和獨立印度的電報和信件向他表示祝賀。各界領導人、難民、印度教徒、錫克教徒和穆斯林相繼來到比爾拉官邸,向他敬獻水果、糖果和鮮花。尼赫魯總理及其他各部部長、新聞記者、外國使節和蒙巴頓夫婦親臨甘地臥室向他表示祝賀。然而甘地的狀況令來訪者無比震惊,他一反慣常的生動表情与狡黠神色,一臉的憂郁与沉悶。他決定以祈禱、齋戒与手搖紡車來過生日。在這天的晚禱上,他語气低沉:“你們要祈禱神靈,以結束目前的敵對狀態;或者為我早日离開人間禱告上蒼,我不想在烈日紛爭的印度過生日。”
  11月末的一天晚上,新德里東北90公里的小城帕尼帕特又發生錫克教徒屠殺穆斯林事件,甘地只身驅車前往那里,平息動亂。在市政當局臨時搭起的一座小平台上,甘地對潮水般涌來的群眾進行演講,并与各种各樣的反對意見爭論。他不厭其煩、深入淺出地講述信仰自由、宗教平等的理論,用整個心靈設身處地地安撫受苦受難的難民,懇請他們摒棄暴力和仇恨,發揚理智和寬容。他的邏輯那樣不可辯駁,他的言辭那樣懇切真誠,他的意志那樣堅韌不拔,人們的狂怒与傷痛漸漸平息。僅僅几小時后,帕尼帕特的居民傾城而出,擁戴他們的圣人离去。
  1947年歲末的日子,甘地始終沉浸在莫大的悲傷之中,印度的分治給他的心靈以致命的創傷,終生宣揚非暴力卻無法改變印度內亂四起的現狀,舊日印度的一切落后的東西并未在新生的印度中消逝,這一系列現實令甘地無限感傷;而現在他又發現那些追隨他革命的同志登上政權寶座后絲毫無意執行他的理想。他与他們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甘地指責印度政府日益腐敗,譴責各部部長舉行盛大豪華的酒宴而不顧數百万難民的餓死,指責印度的新生知識分子打算使國家工業化,而不關心農民利益,他建議這些知識分子應到農村去,与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以了解農民的真實需要。
  由于他的尖銳言論,令新政府領導大為不悅,他們漸漸不愿再征詢甘地的意見。
  除了這些煩惱外,當時困扰甘地的還有兩大問題,一是首都新德里的局勢。政府借助于武力而不是甘地所倡導的人民心靈的力量暫時維持平靜,但是各种隱患大量存在,一些人骨子里暗藏殺机,暴亂隨時可能再度發生。二是政府對巴基斯坦的態度。國大党拒不償還分給巴基斯坦的55000万盧比的款項,想從經濟上扼殺它;甘地認為這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有損印度的精神傳統。
  為使以上這兩個問題得到較好的解決,甘地決定再次進行無限期絕食,直至新德里恢复平靜和政府答應償還巴基斯坦的款項。
  1948年1月13日,甘地開始了一生中最后一次絕食。這天早上,甘地在比爾拉寓所的花園內舉行了簡短的宗教儀式,出席這一儀式的有尼赫魯、摩奴、阿巴、秘書普雅雷拉爾·納耶爾等,還有印度新聞界和其他國家駐印度首都的數10名記者。11點55分,絕食開始了,甘地在草褥上躺下,慢慢進入夢鄉。
  甘地宣布進行絕食和停止絕食條件,使很多人感到震惊和沮喪,甚至反感。當時新德里的局勢与加爾各答有所不同,這里到處擠滿難民,不少難民為逃避難民營內寒冷和惡劣的生活條件,紛紛占領清真寺和穆斯林的住宅,現在甘地要他們歸還栖身之地,再回到難民營去,他們极不情愿。而且,甘地要求償還巴基斯坦巨額款項,也令一些人憤恨不平。不少印度教徒認為甘地絕食自毀是有偏見的陰謀詭計。甘地停止絕食的條件也激怒了大多數部長,他們認為拒償這筆款項理所當然。
  由印度教极端分子組成的國民公仆團獲悉甘地進行絕食的原因,增加了他們的仇恨心理,他們認為甘地此舉無异于政治訛詐,他們准備立即鏟除甘地。
  絕食當晚,甘地例行晚禱,他用發自內心的微弱聲音祈禱諸神純洁大家的心靈,清除所有人間的紛爭,讓印度教徒、錫克教徒和穆斯林兄弟般和睦相處。他說:“我要使德里經受一場考驗,無論印度和巴基斯坦發生多么嚴重的屠殺事件,我懇請首都人民不要放棄自己的義務……各個教派,全体印度人必須以人道主義取代野蠻行徑,必須使自己成為名符其實的印度人,如果你們不能如此,我也無需繼續活在塵世。”
  這一次甘地的体力消耗更快。自上次加爾各答城的絕食后,甘地的腎功能已開始減弱;加上一連串不幸事件的打擊,他的血壓急劇上升,一直靠一种特制的鎮靜劑維持。因為絕食之故,鎮靜劑的使用也受到嚴格限制。
  14日上午,甘地体重僅有49.5公斤,這意味著絕食一天后体重即下降了1公斤,用不了多么,甘地瘦弱体內的營養儲備將消耗殆盡。而對絕食的人來說,當机体已開始消耗蘊藏在肌肉內的蛋白質時,危險即已來臨,其結果必然導致死亡。
  1月15日,可能危及甘地生命的危險征兆出現。這天的小便化驗結果中發現了含有丙酮和酸性成分的毒性物質及其他危險症狀,證明導致死亡的過程業已開始。醫生力勸甘地停止絕食,但甘地置若罔聞。
  這一次人們對甘地的絕食反應遲緩,直到絕食的第3天,新德里街頭才開始出現小規模游行,呼吁教派和睦、親善,以拯救甘地生命。這天下午,印度政府經過長期的爭論和猶豫,終于決定立即償付巴基斯坦的55000万盧比。尼赫魯在紅堡廣場向德里市民發表演講,希望人們以實際行動拯救甘地生命,“因為喪失圣雄的生命,也就是喪失印度的靈魂”。
  1月15日的晚禱會,甘地因极為虛弱,無力行走,甚至無法支撐起來,沒有出現在比爾拉寓所外的草坪上。他竭盡全力,用麥克風向聚在草坪外的數百名群眾說了几句話,他的聲音細如游絲,人們預感到圣雄的生命已危在旦夕。這一不祥之兆喚醒了人們沉睡的良知和麻木的神經,群眾排成長陣,人人雙手合十,在一片肅穆的气氛中依次從甘地的陽台前走過。
  1月16日的清晨,第一號有關甘地的健康公報發布,告之印度人民甘地健康狀況已嚴重惡化,這一不幸消息使印度全國的气氛發生巨大變化。各個城市內,人們紛紛涌向廣場,高呼“親善”、“團結”和“拯救甘地”的口號。各教派与各界領袖代表在全國各地相繼成立了“拯救甘地生命委員會”,數10万人舉行聚會,為甘地祈禱。
  尼赫魯率領由政治和宗教領導人組成的代表團來到甘地草墊前,安慰甘地,希望他停止絕食。
  現在無動于衷的卻是甘地。不管人民多么激動,也不管尼赫魯如何勸導,他依然不肯停止絕食。他期待的是“人民心靈深處的反應,是真心誠意的幡然悔悟,是實實在在的具体行動”。
  1月17日上午,新的健康公報表明急性尿毒症即將奪去甘地的生命,這時甘地已進入絕食的第3個階段,即最后一個階段,他的精神突然好了起來,整個地沉浸在安靜之中,除了關節痛外,沒有其他不适。他向秘書口授了停止絕食的7項條件,這些條件几乎涉及到新德里城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印度教和錫克教難民必須把改成住房的117座清真寺歸還給穆斯林,取消對德里穆斯林商人的抵制,保證乘坐印度火車旅行的穆斯林的人身安全等。甘地要求新德里各政治組織的領導人,包括他的敵手印度教大會的极端分子必須在他的聲明上簽字。
  當晚,整個京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盡快讓甘地終止絕食上。商業活動停止了,机關、商店、作坊、工厂、咖啡館關閉了,在大清真寺廣場上,來自各种族和各教派的數10万群眾舉行盛大集會,強烈呼吁他們的領導人接受甘地聲明的條款。
  比爾拉寓所內,甘地的健康狀況急劇惡化,短暫的清醒后是長時間的虛脫,同時伴有譫妄現象,醫生与身邊工作人員焦慮万分,卻又無可奈何。
  尼赫魯再次來到甘地臥榻前,見到他敬愛的“巴布”(“巴布”即父親)奄奄一息,禁不住百感交集,熱淚盈眶。蒙巴頓也來到甘地身旁,此情此景,也令這位戎馬一生的异域軍人倍覺酸楚。
  1月17日晚,甘地大部分時間陷入昏厥与譫妄狀態,脈搏微弱而不規則,身体各重要器官的功能已經開始崩潰。秘書拿來各派領袖在他的口授聲明上的簽字,這上面除了沒有印度教大會地方代表和國民公仆團的代表簽字外,新德里几乎所有派別組織的領導都簽字保證恢复平靜,和睦相處。醫生勸甘地喝點東西,甘地輕輕歎息了一下,而后擺擺頭說:“不,任何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在我中斷絕食前,任何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心的。”
  1月18日上午,甘地處境危急,很快將進入長時間的人事不省。國大党主席緊急動員,他派出一幫人前去尋找甘地所要的簽字,自己帶了一幫人親自前往比爾拉寓所。不一會,各派代表終于聚齊,其中包括印度教极端分子及國民公仆團的神秘代表,他們都已在7項聲明上庄嚴簽字,并依次走到甘地臥榻前,親自确認自己的庄嚴保證。
  甘地獲得了這場絕食的全部胜利,但執著的老人仍不肯中止絕食,他在死亡的邊緣,用盡渾身力气,口授了一項聲明。他希望各派代表不僅要保證新德里的平靜局面,而且應使全印度都能從根本上消除不安定因素。他說:最大的錯誤觀點,莫過于認為印度只屬于印度教徒,或認為巴基斯坦只屬于穆斯林。雖然要改變全印度和巴基斯坦人民的意識是件艱苦的事,但只要我們齊心合力,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辦成的。甘地講話后,在場的所有人一一俯身表示了他們的庄嚴承諾,當最后一個人立下誓言后,甘地宣布停止絕食。一場令世界人民惊心動魄的絕食斗爭終于圓滿結束。
  絕食胜利似乎給垂暮之年的甘地注入了新的活力。來自世界各國輿論的贊譽是一個重要原因。倫敦《新聞紀事報》報道:“一位78歲的瘦弱老人竟以神奇力量震撼了整個世界,賦予世界新的希望;它所顯示的力量,可以胜過原子彈的威力。”始終敵視甘地的《泰晤士報》也不得不承認“甘地先生推崇的勇敢的唯心主義,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得到更加充分的肯定”。法國《世界報》發表評論,“善良的甘地再次證實,他自己乃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叛逆者”。美國《華盛頓郵報》寫道,“獲悉甘地安然脫險的消息后,慰藉的浪潮席卷全球。這足以說明甘地的圣洁之心受到人們普遍頌揚”。埃及報紙頌揚甘地是“東方世界一位品德高尚的儿子,將其畢生精力獻給和平、寬仁与博愛事業”。印尼報紙認為甘地的功德“為把亞洲人從苦難中救出來帶來了曙光”。“巴基斯坦之父”真納也在甘地絕食停止的當日宣布歡迎昔日的政敵前來訪問他的新國家。面對這些舖天蓋地的美譽,甘地感到由衷的欣慰,他認為這意味著他畢生為之奮斗的理想終為世人矚目和接受,此時他又萌生一個宏偉的計划,准備以步當車,穿越剛被沖突弄得傷痕累累的旁遮普大地,沿著難民逃亡的大道一步一步走向巴基斯坦。這樣他既可以体察民情,安撫民心,又可以廣泛傳播非暴力和博愛思想。為了這一計划,他必須養精蓄銳。
  1948年1月20日下午,甘地按時舉行晚禱,進行中,突然有人向平台上投擲炸彈,炸彈在甘地身邊響起,引起人群慌亂,然而甘地卻安然無恙。投擲炸彈的凶手當場被警察抓獲,另一批來不及下手的凶手落荒而逃。
  暗殺事件發生后,新德里警察局從刺客口中得知了炸彈案的幕后操縱者及活動計划的若干情況,但后來卻因至今仍不為人知的真實原因和各种陰差陽錯,沒有將所有陰謀分子一网打盡,以致最終甘地為之付出了生命。
  比爾拉寓所挨炸后,警方為加強對甘地的安全保障,德里警察局副局長來到比爾拉寓所,請求甘地允許他加強比爾拉寓所的警力,并建議搜查前來參加祈禱會的所有可疑分子。但甘地對此堅決拒絕。他的理由是:警察不能干預正在做祈禱的信徒。還說:“神是我的唯一保護人,如果它想結束我的生命,任何人也不能拯救。”他還威脅說:“如果你堅持這樣做,我立即离開德里。我將宣布,你對我的出走負全部責任。”對此警方也無可奈何,只能派出一些便衣警察和保安人員出席甘地每日例行的祈禱會,并指定專人隨侍在甘地左右,以防不測。
  1月26日是印度國慶日。甘地應尼赫魯請求,開始著手為國大党起草新党章,以确定國大党在印度獨立后的新目標和作用。現在甘地已恢复正常。
  此時甘地正准備開始他前往巴基斯坦的長征。他指示醫生兼秘書蘇悉拉女士立即動身前去巴基斯坦,為這一行動作准備,并要求她必須在1月30日返回。他准備在2月3日离開比爾拉寓所,開始他的巴基斯坦之行。
  1月29日,甘地一如既往,手搖紡車,練習書寫孟加拉文,給几位友人寫信,同客人交談,然后進行清水灌腸和1小時的泥土糊汁治療。他接見了美國女記者并對她講美國必須放棄原子彈,非暴力是原子彈難以摧毀的武器。這一天下午,有40名從巴基斯坦逃出來的錫克教和印度教難民來到比爾拉寓所,要求會見甘地。有人高聲叫嚷:“你使我們吃了不少苦頭,滾開這里,你應該立即退到喜馬拉雅山的山洞里去。”甘地耐心地向他們解釋:“我所遵循的唯一指示來自神,神在我內心深處。我看你們如兄弟姐妹或儿女,你們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為什么你們認為我不知道你們所受的苦呢?”“我不受任何人的差遣為社會服務,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停止服務。”“我誠愿住在喜馬拉雅山,在那儿不用愁吃、愁穿、愁住。那將是宁靜的住處。但我不要那种宁靜,我愿從痛苦中求宁靜,我的喜馬拉雅山就在這里。”這天晚上,甘地在十分郁悶的心境下繼續新党章的起草,并在21時15分完成了他的這一遺作。
  1948年1月30日是星期五,這是耶穌受難日,也是甘地人生的最后一天。這一天甘地接待了很多客人,下午4點,甘地處理了他這一天最后的也是最棘手的一個問題。桀傲不馴、注重實際的內政部長帕迭爾与剛烈執著、富于理想的尼赫魯無法合作共事,帕迭爾已提出辭呈,并給甘地送來辭呈副本。甘地力圖說服帕迭爾改變主意,因此之故,一向守時的甘地耽誤了10分鐘才赶到晚禱會場。
  5點10分,甘地在摩奴与阿巴的扶持下走向通往晚禱會場的草坪,但平日隨侍左右的兩位關鍵人物不在場:蘇悉拉醫生尚未從巴基斯坦返回,負責保護他的警官因市政部門的職員計划罷工而被緊急招回警察局。
  甘地平日走路時,常把雙手搭在摩奴和阿巴肩上,當靠近人群時他習慣地收回手臂,然后獨自走上台階,雙手合十向群眾致意。此時就在甘地收回雙手即將走向平台的一霎那,早已潛伏在此的國民公仆團的頭目納圖拉姆·戈德森跑到甘地面前,他先向甘地鞠躬行禮,口中低聲說道:“圣父,您好!”摩奴以為此人想要撫摸甘地的腳,伸手禮貌地將他擋開,納圖拉姆猛然推開摩奴,從口袋里掏出手槍,頂住甘地赤裸的胸口連開几槍,殷紅的血立刻染紅了洁白的土布拖地,甘地雙手合十,似乎想邁出最后一步,口中喃喃念到:“神啊!”隨后徐徐倒地。倒地時,這一雙手合十的姿勢依然未變。這位終身提倡“非暴力”的老人就這樣死在了狂熱分子的槍口之下,結束了他那偉大而不平凡的一生。此時正是1948年1月30日下午5點17分。
  凶手打死甘地后并未趁机逃走,反而大聲呼喊警察,束手就擒。凶手納圖拉姆·戈德森是一個狂熱的印度教徒,出身婆羅門,他奉行素食,節欲,早年崇拜甘地,投身不合作運動,并因此而入獄。1937年,他受沙瓦迦爾的影響,參加了以复興印度教統治地位為目標的印度教大會,并創辦了“國民公仆團”。1944年買下一家報紙《印度民族報》,自任社長,宣傳反甘地和反伊斯蘭教及其他非印度教等派的政治主張,不遺余力宣傳暴力和种族至上,并因此而刺殺了甘地。
  甘地被抬進房間,人們把他放在臥榻上,阿巴在血跡斑斑的“拖地”上蓋上被子。人們開始清理他的遺物:一架木紡車,一雙拖鞋,3只小猴雕像1,一本《薄伽梵歌》,一只怀表,一個痰盂和從耶拉伏達監獄帶回來的一個金屬洗腳盆。
  甘地遇刺极有可能導致全印宗教仇殺的大混亂,印度政府決定全國處于戒備狀態。18點,即甘地遇刺43分鐘后,政府發表了一個經過審慎推敲的公報,向全國人民通告圣雄甘地于17點17分在新德里遇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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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三只雕猴,一只掩耳,一只蓋眼,一只捂嘴,象征德性的三大秘訣:勿听邪惡;勿視邪惡;勿傳邪惡。
  總督蒙巴頓得悉甘地遇刺的噩耗后,立即赶到比爾拉寓所。他來到時,房間里已擠滿了人,尼赫魯面色慘白,臉上留有淚痕。帕迭爾緊挨尼赫魯坐著,兩眼迷惘愣視前方,他實在難以接受剛才還同他熱烈爭執的領袖已永難复生。甘地周圍的女眷們強忍悲痛,低聲念禱《薄伽梵歌》。房間內點燃了數盞油盞和香燭,甘地安祥地躺在由燈光与燭光映成的金黃色的光環中。蒙巴頓接過裝有玫瑰花瓣的杯子,在死者身上撒下片片花瓣,表示印度最后一任總督對這位終身致力于民族解放事業的偉人的敬意。
  總督蒙巴頓親自負責安排葬禮,他本想采用防腐香料保存甘地的遺体,周游印度各地,以使甘地愛戴和終身為之效勞的人們能瞻仰他的遺容,但由于甘地生前立有遺囑,遺体將在他死后24小時內按印度教的習俗火化,蒙巴頓只有按甘地的遺愿安排他的后事。為防止群眾太多,無法維持秩序,蒙巴頓建議動用軍隊護送靈柩和准備葬禮。雖然甘地的很多信徒明知此舉有悖甘地的心愿和非暴力理想,但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印度舉國上下因失去他們的精神領袖而無比悲傷,人們以傳統的方式寄托哀思。一望無垠的恒河平原上,再也看不到一縷炊煙,大地一片沉寂,只有甘地生前最喜歡听的贊美詩在上空低回盤旋。在浦那城,憤怒的群眾難以遏制對奪去甘地生命的仇敵的滿腔怒火,他們力圖沖破警察的警戒線,要搗毀國民公仆團及其机關報《印度民族報》社址。在孟買城,1000多名群眾擁入沙瓦迦爾的住處。在其他城市,极端主義政党——印度教大會的成員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其辦事机构也被群眾搗毀。在巴基斯坦,數百万婦女打碎戴在手上的玻璃手鐲,以傳統方式表達她們哀痛的心情。
  甘地殉難的比爾拉寓所成為全國最催人淚下的所在。甘地的遺体安放在比爾拉寓所一樓的平台上,上面洒滿玫瑰和茉莉花瓣,五盞油燈環繞四周,象征自然界的四大組成部分——火、水、空气和土地以及將他們連為一体的陽光,成千上万的群眾來到這里,最后看一眼他們的救星。
  新德里的另一隅,印度廣播電台傳出了尼赫魯沉痛的聲音:我們生命中的光輝消失了,整個國家沉浸在黑暗之中。我們敬愛的首領,我們稱之為巴布或國父的人离開了我們。我剛才說光明消逝了。不,我說錯了,因為照射在這一國土上的光輝并非普通的光芒,千年之后,它將永遠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世人們將看到這燦爛的光輝,因為它將為所有人帶來慰藉,它代表生命与永恒的真理,帶我們古老的國家走向自由。
  2月1日,新德里成了世界人民寄托哀思和祭奠英靈的圣地。印度各地的群眾已走了整整一夜,一清早,街頭巷尾擠滿了哀悼的群眾,哭啕聲、嗚咽聲和啜泣聲響徹街區上空。世界各地的唁電也雪片似的飛向新德里,吊唁這位偉大的和平主義者。喬治六世國王、艾德禮首相乃至甘地的宿敵溫斯頓·丘吉爾;坎特伯雷大主教以及數千名英國人紛紛對甘地遇難一事表示慰問。史末資將軍也從南非發來唁電,稱“全人類的巨擘剛剛离開了人世”。在梵蒂岡,教皇庇護十四盛贊甘地是“和平世界的捍衛者、基督教徒的朋友”。在華盛頓,杜魯門指出:“全世界同印度一起悲哀地哭泣。”真納在唁電中提到:“面對死亡,一切爭論已不复存在。因為甘地是印度教派空前的最偉大的人物之一。”
  上午11時,靈床放置到平板靈車上,靈車將穿過首都,然后到亞穆納河附近的拉杰加特火葬場,那里是火化歷代國王的地方。甘地的遺体上覆蓋白紅兩色布單和獨立印度的三色國旗。為了尊重甘地极為厭惡現代机械化的思想,靈車由250名士兵用四條長麻繩牽引徐徐移動。送葬行列以4輛裝甲車和總督衛隊為前導,這是有史以來駐印總督的古老衛隊的騎兵們第一次向一位印度人致敬。
  送葬隊伍后面跟著首尾不能相望的不同种姓、宗教、种族、膚色的群眾隊伍。在通往亞穆納河長達8公里的路上,撒滿了玫瑰花与茉莉花。沿途各處的人行道上、河堤上、樹枝上、窗戶上、屋頂上和電線杆上,到處是等候与甘地訣別的人群。整整5小時,人流不斷加入送葬隊伍。在亞穆納河河濱廣場,還有數10万群眾等候在那里。
  下午4點,火化儀式開始。甘地的兩位儿子把甘地的遺体安放在檀香木柴堆上,按照印度教葬儀規定,頭部朝向北方。當火舌開始吞噬檀香木時,人群中爆發出排山倒海的哭叫聲和難以抑制的激動表現。隨著來自河邊的涼風扇起一陣陣沖天火焰,甘地安祥的面孔終于消失在金色火焰与彩霞交織的帷幕后面。
  遺体火化的第12天,甘地的骨灰像千百万印度亡靈的骨灰一樣,撒入了一條注入大海的河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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