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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調和多鮑


  离開天京后,陳玉成和李秀成便調兵遣將,從長江北、南兩面分別向西挺進,約好一個半月后在武昌相會。北面陳玉成帶著林紹璋、周國虞、康祿,點起二万人馬,號稱七万,由和州過廬州,欲擦過桐城,再走太湖進湖北。為壯聲勢,陳玉成又約定龔德樹率三万捻軍南下。在曾國荃看來,陳玉成此舉顯然是沖著安慶而來的。他將這一分析向大哥作了報告。
  曾國藩決定調多隆阿、鮑超率部在桐城縣挂車河、孫城一帶截擊陳玉成的部隊。
  多隆阿這几年一直轉戰在鄂皖交界之地,時有胜仗,曾國藩素來對他优容相待,复出之后,更有意籠絡他。多隆阿凡有戰績,曾國藩便搶先奏報朝廷。去年,多隆阿已授福州副都統,他感激曾國藩;二人相處,遂日漸融洽。為使多隆阿更賣力,這次多、鮑協同打援,曾國藩又命多為主,鮑為副。但鮑超不理解曾國藩的用心,他不愿居于多之下。
  “大人,多隆阿的能耐,你老比我更清楚。他哪里是打仗的材料?我在他之下,日后我的功勞都變成他的了,我不干!”
  “世稱多、鮑,其實多哪里可以比鮑。”曾國藩笑道,“這點我心里有數,你放心去。鮑提督的戰功,多副都統是奪不去的。”
  高帽子一戴,鮑超高興了:“好吧,我听大人的。”
  鮑超帶著八千人渡江而北,按期駐扎在孔城至羅昌市一線上。按湘勇打仗的一貫作風,扎起二十座營房。營房外挖深溝一道,溝里插滿竹簽、荊棘。溝外放哨,溝內架炮。營房內外,防守得嚴嚴密密。十天過去了,多隆阿的綠營未到防,陳玉成的增援也未到,鮑超松了一口气。
  鮑超統領的霆字營,打仗不含糊,軍紀比吉字營還差。十來天無仗打,勇丁們便不安分了,營中喝酒賭博,營外宿娼嫖妓,把個軍營搞得烏煙瘴气。鮑超不甚貪女色,偶爾部下送上個漂亮女人,他也不拒絕,但天一亮,便摸出几個錢打發走,決不留女人在身邊。鮑超最愛的是喝酒,喝酒時又要嫩雞作下酒菜。一日三餐,十斤酒、三只雞吃下去,不醉不脹。在他的影響下,霆字營的營官哨官都有吃雞的癖好。十多天住下來,弄得周圍几十里地面,雞都遭了劫,軍營外四處是雞毛。當地一個老塾師气不過,給鮑超編了四句歌謠:“風卷塵沙戰气高,窮民香火拜弓刀。將軍別有如山令,不殺長毛殺扁毛。”鮑超听了也不在乎。
  過几天,多隆阿帶著一万綠營來到挂車河扎下。陳玉成聯合龔得樹的捻軍,號稱十五万,也跟著由北而來,在湘勇駐地十余里外扎下營來。鮑超疾馳多隆阿營,對多說:“賊兵新來,腳跟不穩,我軍今夜竊營,可挫賊的气焰。”
  多隆阿一貫打老爺仗,不想太勞累:“賊勢浩大,暫勿輕動,過几天再說吧!”
  鮑超心想:“你不去,老子今夜劫營給你看看。”
  鮑超回到孔城,傳令秣馬厲兵,半夜待命。后半夜,鮑超帶著兩千精壯勇丁,馱了十余門火炮出發。副將宋國永問:“鮑軍門,部隊向哪里開拔?”
  鮑超喝道:“不要作聲,跟我的馬走就是了!”
  宋國永不敢再問,指揮部隊緊跟鮑超馬后。
  時正深冬,夜色很濃,兩千勇丁銜枚疾走。大約走了十四五里,忽聞四周刁斗聲傳來;再向前走,聲音愈多愈急。官勇們疑惑不解。鮑超下令停止前進。過一會儿,天色漸曉,四周之物依稀可辨,大家定睛細看,一個個大惊失色。原來,鮑超將他們帶到了敵軍營壘之內。鮑超傳令:“不許惊慌,賊正酣睡,沒有防備,正是劫營的好時候。”
  說罷,親自點燃一門火炮,對著前面大營放出。轟隆一聲巨響,惊得睡夢中的人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緊接著十多門火炮一齊開炮,營壘中的官兵暈頭轉向,亂作一團。鮑超騎在馬上,掄起大砍刀,帶頭沖過去,兩千勇丁人人舍命向前,喊殺聲震天動地。原來,鮑超闖進的這片宿營地,正駐扎著捻軍龔得樹的人馬。當龔得樹一眼看見到處飄揚著繡有“霆”字的軍旗,知已碰上了湘勇中最強的部隊,心里叫苦不迭。龔得樹不知鮑超有多少人馬,這次南下本不是他的用兵計划,捻軍打仗,素來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現在吃此大虧,便干脆帶著全部人馬北撤回老家去了。鮑超擄掠了不少馬匹甲杖,吹起得胜號,收兵回營。
  鮑超的胜利,不但沒有得到主將多隆阿的獎勵,反而使他由羞愧而變得惱怒起來。恰好陳玉成趁霆字營得胜虛驕的空隙,發起一場反攻,鮑超沒提防這一著,打了敗仗,死了二百來人,后退二十多里。多隆阿抓住這個机會,揚言要向朝廷上一折,嚴劾鮑超軍紀敗坏,不听號令,請朝廷將鮑革職嚴辦。鮑超得知,气憤已极,吩咐宋國永看管霆字營,一匹快馬跑到東流,向曾國藩訴說委屈。
  多、鮑不和,使曾國藩頗傷腦筋。打援,主要靠鮑超的霆字營,不能撤鮑超;多隆阿在安慶附近打仗多年,地形熟悉,也不能換多隆阿。鮑超勇猛,但頭腦簡單;多隆阿硬打不行,但算計尚可。二人要攜起手來,才可以取長補短,相得益彰。早几年,曾國藩處理這樣的事,必定采取強硬的措施,要末強迫鮑超听多隆阿的命令,要末斷然調离多隆阿。但現在的曾國藩,不想用這樣生硬的辦法了。他溫語安慰鮑超,留他住下,一面派人去挂車河,將多隆阿請來。
  多隆阿來了,身后跟了一個隨從額爾真。多隆阿雖然能講漢話,卻不識漢文,平日公牘書函,凡漢文均由額爾真誦讀,回信亦由額爾真代辦,額爾真也總是跟著他參加各种會晤。
  曾國藩客气地接待多隆阿。寒暄畢,多隆阿問:“不知大人將多某從挂車河喚來有何要事?”
  曾國藩神色嚴肅地說:“倘若沒有大事,將軍軍務繁忙,鄙人怎能打扰。”說罷,吩咐荊七:“把那封匿名信件取來給多將軍看。”
  荊七進到內室,捧出一封信函來。曾國藩接過,雙手遞給多隆阿,多隆阿隨手給了額爾真。額爾真看著看著,臉色很不自在,看完后也不作聲。多隆阿奇怪,問:“信上寫的什么?說与本都統听听。”
  額爾真略為躊躇后,說:“大人,這封信說駐守在桐城縣南的軍隊軍紀差,騷扰百姓,將百姓家的雞子搜括一空。”
  “放屁!”多隆阿罵道,“這都是鮑超干的,怎么算到老子頭上來了!”
  “多將軍莫發怒,這里還有一封說好的。”說話之間,荊七又從里屋拿出一封信。
  額爾真看后面露喜色,對多隆阿說:“這封信夸將軍智勇非凡,半夜竊營,几聲炮響,便轟走五万捻軍,實不亞當年張翼德在長板坡前一聲怒吼,江水為之倒流的气概。”
  多隆阿平時常叫額爾真誦讀《三國演義》以為樂,并以張飛自比,今見別人真的把他比作張飛,喜不自禁。只是這竊營之事乃鮑超干的,与自己無關,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臉上紅紅的,頗不自然。曾國藩將這些都看在眼里,慢慢地說:“我這里關于多將軍在挂車河一帶打長毛援兵的信還有几封,就不一一給將軍看了,大致也差不多,有夸將軍戰績輝煌的,也有說將軍不甚檢點的。這些信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都沒有提鮑超一個字。”
  “鮑超搜括雞子的事,也算到我的頭上,真正可惱。”多隆阿一點也沒有覺察到曾國藩的用心,自個儿嘮嘮叨叨。六年前,當多隆阿從江宁奉僧格林沁密令來到武昌時,曾國藩不過一在籍侍郎,湘勇也只是初次獲胜的練勇,他把自己擺在監視者和指揮者的地位。六年后的今天,曾國藩已是實權在握的兩江總督,奉命統率兩江境內所有軍事力量,湘勇戰果累累,威名震天下,根本不是朝廷旗兵、綠營所可比擬的。
  多隆阿再狂妄,再有僧格林沁這個強后台,他也不敢像過去那樣目空一切了,何況曾國藩對他优禮有加呢?故當曾國藩神色庄重地對他說話時,多隆阿也規規矩矩地以屬下的身分恭听。
  “多將軍,從挂車河到羅昌市近兩万名兵勇所做的一切,都要算到你的頭上。為什么世人會這樣呢?因為你是那里朝廷兵勇的主帥,那里兵勇的是非功過都与你分不開。我豈不知半夜竊營乃鮑超所為,豈不知好吃雞乃鮑超的嗜好,搶雞必定是他的勾當,但我向朝廷稟報,也會如同世人給我寫的信一樣,功也罷,過也罷,都要算到你多禮堂將軍的頭上。眼下,長毛傾數万人馬前來援救安慶,挂車河一帶的戰場,乃天下第一大戰場,皇上廑注,四海矚目,東南半壁的安危,系于將軍一人。多將軍只能与部屬精誠團結,万眾一心打敗長毛,方才不負皇上所托,世人所望;倘若此時与部下不和,貽誤戰机,讓長毛占了便宜,多將軍,你想過沒有,那時你如何向皇上交代?”
  曾國藩這几句話說得多隆阿神色悚然,他心悅誠服地說:“大人指教的是。”
  曾國藩見他能夠听得進,心里喜歡,繼續說下去:“世以多、鮑并稱,其實我心中有數,鮑如何可与多比?這几年鮑超能得名,實靠將軍蔭庇。鮑超乃一蠢悍武夫,只知硬打瞎沖,又不懂算計,又不講軍紀,豈可以与將軍比得?將軍出身世家,深通韜略,善戰軍机,馭下有方,愛民如子,古之司馬穰苴用兵,也未必能超過將軍。鄙人之所以將鮑超從皖南調來,正是讓他有机會跟著將軍學習帶兵之法。日前我已將此种用心与鮑超挑明,鮑超愿听將軍調配,并無二心。況且鮑超勇猛,亦世間少有,只要將軍調配得宜,是可以發揮大作用的。將軍為打援主帥,鮑超之功,即將軍之功。相反鮑超之失,亦是將軍之失。愿將軍慎思。”
  多隆阿听了這番話后,心里明白過來,不好意思地說:“前向多某器局狹窄了,造成誤會,回去后就向鮑春霆認錯。”
  曾國藩笑道:“鮑超早被召來訓話了。今天就在我這里來個杯酒釋前嫌吧!荊七,去把鮑提督請來。”
  一會儿鮑超上來,見多隆阿在坐,高叫起來:“多禮堂,你為何要上奏皇上彈劾我?”
  曾國藩喝住:“鮑提督,快不要誤會,多副都統專來接你回去的?”
  多隆阿忙站起來,順著曾國藩的話頭說:“春霆兄,切莫听信謠傳,我如何會彈劾你呢!昨天尋你商討軍事,得知你已到東流,我便赶到東流來接你了。春霆兄,我們一起回挂車河吧!”
  曾國藩說:“莫忙,莫忙,在我這里吃了飯再走,你送給鮑提督那壇古井貢酒,也讓我嘗嘗味。”
  多隆阿先是一楞,見曾國藩大笑,也便跟著笑起來。見多隆阿當著曾國藩的面辟了謠,又特地赶來接他,還送了一壇好酒,直腸子鮑超怒气已消,也咧開嘴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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