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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定下西面進攻的制胜之策


  上諭真的到了宿松:“曾國藩著先行賞加兵部尚書銜,迅速馳往江蘇,署理兩江總督。”這個消息很快便傳開了,駐扎在宿松的湘勇將官們紛紛前來祝賀,宿松、太湖、望江等縣的縣令們,一個個親自坐轎來,連遠駐徽州的左副都御史張芾也打發人飛騎奔來道喜。凡前來恭賀的人,曾國藩一律不見。他在大營牆上張貼一紙告示:“本署督荷蒙皇恩,任重道遠,無暇應酬,賀喜者到此止步,即刻返回,莫懈職守,本署督已祗受矣。”
  因為事先早已知道,曾國藩對這道上諭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欣喜,反而深感臨危受命的重大責任。局面是嚴峻的:整個蘇南,除上海一隅外,已全部落入太平軍手里;蘇北皖北,捻軍勢力大為增長,行蹤飄忽不定,州縣無法對付;在浙江,李秀成的部隊繞過杭州,出沒于浙西一帶;江西饒州、廣信、建昌、撫州等地,經常被李世賢的人馬任意往來;石達開的二十万人馬雖已進入川貴,但隨時都可返旆東來,太平軍的各路人馬,合起來至少還有五六十万。進入知天命之年的曾國藩,這些天來時常有一种蒼涼之感。朝廷在江南大營潰敗、四顧無人的時候,才想起依靠湘勇的力量,就在要依靠的時候,仍不愿干干脆脆把江督授予他這個湘勇的元勳,而要授給胡林翼。難道說,皇上對他的成見,一直耿耿于怀嗎?每當想起這些,曾國藩便涌出一种強烈的委屈和失意之感。有一天深夜,凝視燈火,居然信筆寫出了一首這樣的五言詩:大葉遲未發,冷風吹我衣。天地气一濁,回頭万事非。虛舟無抵忤,恩怨召殺机。年年絆物累,俯仰鄰垢譏。終然學黃鵠,浩蕩滄溟飛。寫完后,他自己也覺得好笑:怎么會心灰若此!
  他想,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自己,這种思想都要不得。他燒了這首詩,打起精神,考慮今后的用兵計划。
  其實,這些計划,早在江南大營失敗前,便和彭玉麟、楊載福、左宗棠、胡林翼、李鴻章等人磋商過,那時只局限于湘勇及胡林翼所掌管的部分綠營的調配。現在不同了,兩江地方的綠營都可以由自己來節制。當然,綠營還包括多年來和湘勇一起打仗的多隆阿部曾國藩將前些日子磋商的事理出個頭緒來,作出了几點決定:首先,他清楚地認識到,朝廷從浙江入手,通過蘇、常包圍江宁的東面進攻的決策,歷史和現實都證明是錯誤的,必須改由西面進攻的策略,也就是兩年前复出時所定下的進軍皖中的計划,即從長江上游向江宁包圍。長江在安徽境內有兩座重要城鎮,一為江北的安慶,一為江南的池州,占住了它們,即打開了攻破江宁的大門。拿下安慶,這是曾國藩复出后的第一個戰略任務,可惜李續賓、曾國華辜負重任。十天前,經胡林翼提醒,曾國藩已擬定調九弟國荃去安徽。他密函九弟:把圍安慶當作圍江宁的演習,訓練部屬,積累經驗,日后好搶奪攻克江宁的首功。曾國荃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接到大哥的信后,立即出發,一面又派人回湖南再募五千人。
  有了攻吉安的經驗,他對下安慶充滿了信心。曾國藩又把滿弟貞干的貞字營擴大到兩千人,也調往安慶。吉字營、貞字營,才是真正的曾家軍。安慶方面可以放得心了。池州如何對付呢?
  守池州府的是太平軍左軍主將定天義韋俊。太平軍三下武昌,其中兩次的總指揮便是他。咸丰六年,他在武昌城頭親自指揮打死了羅澤南。曾國藩既對韋俊恨之入骨,又佩服他是個難得的將才。韋俊是韋昌輝的弟弟,是不是不用武力,而用离間計,使韋俊挾池州投降呢?對此,曾國藩沒有信心。
  太平軍深受拜上帝教的影響,團結心強,要他們叛教投敵,怕是難辦。
  另一件大事,是兩江總督目前駐節何處?朝廷嚴命赴江蘇,江蘇一時固然不能進,但也不能留在宿松不動,置朝命不理。曾國藩拿出李鴻章獻的皖省地圖,指划著由宿松向浙江方向前進的路線。他在祁門縣境停住了手指。祁門處于叢山包圍之中,一條大道貫穿縣城,東連休宁、徽州,南達江西景德鎮,既有天然大山可以屏蔽老營,又可以与浙江、江西互通聲息,是個駐節的好地方。
  還有,兩江屬下的江西、江蘇、安徽以及浙江四省的巡撫,是至關重要的大員,必須逐步地不露聲色地替換,他們一定要是可靠的心腹,否則難收指臂之效。可任巡撫的人選,他心中已有兩個:一個是彭玉麟,一個是贛南兵備道沈葆楨。
  沈葆楨字幼丹,福建閩侯人,林則徐的女婿,品行才干,都有岳丈之風。尤其重要的是,他在咸丰五六年間,曾在湘勇營務處供職一年多。以福建人、名臣之戚而与湘勇有如此淵源,實為難得,既可引為心腹,又可免盡用湘人之嫌。還得再物色兩個人,一年半載之內將現在的江西巡撫耆齡、安徽巡撫翁同書、江蘇巡撫薛煥、浙江巡撫王有齡統統換掉。
  另外,曾國藩還想到,江蘇號為澤國,水師力量必須加強,除外江、內湖水師外,還須建立淮揚水師,攻取里下河糧米之倉,建太湖水師收复蘇州,建宁國水師規复蕪湖。
  真個是百事叢雜,千頭万緒,曾國藩靠著思慮周密和多年來的用兵經驗,對已臨的和將臨的一系列大事小事,逐一作了細細的思考。待基本就緒后,他親自草擬了一份謝恩折,并將收复兩江、攻取江宁的用兵計划向皇上作了報告。為了使皇上采納他的不從東面,而從西面進攻的策略,他很用心地构思了這樣一段文字:自古平江南之賊,必踞上游之勢,建瓴而下,乃能成功。自咸丰三年金陵被陷,向榮、和春等軍皆由東面進攻,原欲屏蔽蘇浙,因時制宜,而屢進屢挫,迄不能克金陵,而轉失蘇、常,非兵力之單薄,實形勢之未得也。今東南決裂,賊焰益張,欲复蘇、常,南軍須從浙江而入,北軍須從金陵而入。欲复金陵,北岸須先克安慶,南岸則須先攻池州,庶得以上制下之勢。若仍從東路入手,內外主客,形勢全失,必至仍蹈覆轍,終無了期。
  曾國藩相信,皇上是會批准他這個西面進攻的制胜之策的,万一不同意,他也要据理力爭。在這個重大的決策上,他不能作絲毫的妥協,直至辭去兩江總督之職。
  謝恩折擬好后,天將放亮,他吩咐王荊七將奏稿送到文書房謄寫,便吹熄蜡燭,倒頭睡下了。這一覺直睡到黃昏才醒來。在曾國藩的記憶中,從未有過如此安穩的睡眠。心里高興,吃過晚飯后,曾國藩便打發荊七請康福來,今晚要和他圍几局。
  半年前,曾國藩從吉字營中選拔二百名朴實強壯的勇丁,由朱品隆帶著來到他的身邊,充當親兵營。曾國藩任命康福為親兵營統領,朱品隆為副。在康福、朱品隆的訓練下,親兵營人人武藝高強,一以當十,對曾國藩忠心耿耿。
  康福帶著祖傳云子,應召而至,二人興致勃勃地下起來。
  “大人,你老的技藝大大提高了。”當曾國藩將被包圍的兩枚黑子拾起時,康福笑著說。
  “比起那年在洞庭湖來是有些提高,這多虧了你的指點。”
  曾國藩今夜特別高興,剛才又吃了兩子,益發興致高。
  “大人夸獎。”康福邊說邊注視著棋子,現在對付曾國藩,他必須聚精會神,稍有不慎,便有失子的可能。
  “价人,這几年來,你与不少將領們下過棋,你認為誰的棋下得最好?”
  “下得最好的嘛,”康福略作思考,說,“以前是羅山先生棋藝最精,現在要數次青統領下得最好了,雪琴統領也下得不錯。”
  “我湘勇將官除打仗外,人人都會琴棋書畫,這是古來少有的。”曾國藩得意地說。這也是實話。湘勇將官絕大多數出身書生,琴棋書畫自是他們的本行。
  “大人說的對。但我也听說,長毛中也有人圍棋下得好。”
  “真的嗎?”曾國藩饒有興致地問。
  “听人說,長毛頭領中精于圍棋的,第一要數石達開。”
  “這有可能。”曾國藩點點頭,“据說石逆大不同其他人,不但會打仗,也會寫詩。听人說石逆那年在九江潯陽樓上,即興題了一首詩。就詩而論,寫得不坏。”
  “石逆的詩是如何寫的?”康福好奇地問。
  曾國藩想了想,把石達開的題詩背了出來:
  “揚鞭慷慨蒞中原,不為仇讎不為恩。只覺蒼天方憒憒,要憑赤手拯元元。
  三年攬轡悲羸馬,万眾梯山似病猿。妖氛掃時寰宇靖,人間從此無啼痕!”
  “口气倒不小!”康福微笑著,一瞬間,腦子里出現了弟弟康祿:他現在哪里?會不會跟石達開進了四川?
  “說實在話,此人也是個人才,可惜作了賊首。”曾國藩從心底里為石達開惋惜。“那么第二個呢?”
  “第二個便要數韋俊了。”
  “韋俊也會下圍棋?”曾國藩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大為惊喜。
  “是的,僅次于石逆,在長毛中坐第二把交椅。”
  “好,好!”曾國藩習慣地用手梳理著胸前的長須,兩眼凝視著前方,弄得康福莫名其妙。“价人,你和韋俊去下兩盤如何?”
  “和韋俊去下?”康福愈發摸不著頭腦了。
  “是的,你去下贏他!把楊國棟找來,你們一起去。”
  康福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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