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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虎頭關


  在回王府的路上,吳三桂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覺,一則是他明日就要誓師了,心里難免激動不已;二則是今日祭陵路上發生的事一直讓他耿耿于怀:為何我的行動朱國治會了解的如此清楚,莫非我的身邊有他的眼線不成?嗯,一定是我的軍中有奸細,不然士榮往廣西路上遇刺之事又如何解釋呢?吳三桂翻來覆去地想著,以前發生的這些事情,越發覺得朱國治的奸細就在自己的身邊,是誰呢?他卻無從知道。
  其實吳三桂猜得一點不假,在吳三桂身邊果然有朱國治的眼線,此人正是吳三桂駕前參將馬強。原來自從康熙准備撤藩開始,云南巡撫朱國治便接到朝廷密旨,要他仔細監視吳三桂的一舉一動,朱國治便想盡辦法在吳三桂身邊扶植他的密探。終于他想出了一條苦肉計,在吳三桂進攻寶慶時,朱國治派了他身邊一個副將越凱化裝扮成吳三桂手下親兵模樣,參加了戰役,并且替吳三桂挨了一箭,從那開始他便化名為馬強,由于他救了吳三桂一命,因此吳三桂特封他為千總之職。從此馬強便在吳三桂軍中扎下根來,由于他武藝出眾,而且屢立戰功,因此很受吳三桂賞識,很快從千總一下提拔為參將,負責把守虎頭關。
  汪士榮赶奔廣西的秘密便是他泄露給朱國治的,同樣,吳三桂祭陵之事也是他暗中透露的消息。可是沒想到薩穆阿不但刺殺不成反而把命都搭上了,馬強回到營中后,便立刻飛鴿傳書,把消息送到了朱國治府中,同時還密報了吳三桂明日要誓師之事,并且又与朱國治密訂了一條毒計……
  吳三桂祭陵之日晚上,一輪滿月升上清明的夜空,月華如水,輕輕地洒在五華山的群峰之上。但虎頭關的將士們又怎知曉,這恬靜的夜晚竟預伏著一場飛來橫禍。
  后半夜,狂風突起,不足一刻,便將方才那銀白的世界刮成了一片混飩。
  虎頭關上,馬強兀自站在督帥行轅的窗前,看著這昏黃的天色,心中得意,不禁吟道:“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在他看來,詩雖歪,但正合他此時此刻的心境。他心往神馳,那得意之情不可名狀。
  這些日來,馬強還暗地里將往日他的舊部收斂在一起,不僅善言相待,且格外開恩,人人皆有封賞。他的這班舊弟兄受此思遇,無不感激涕零,愿為馬強效犬馬之勞。
  營中一應之事,馬強雖皆分撥妥當,但不知何故,他心中突生忐忑不安之感。
  他百無聊賴之際,便喚親兵將酒擺上,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馬強在清廷里度過了近十年的官宦生活,今歲恰值不惑之年。由于种种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的緣由,他混跡官場,卻總覺失意。但自從他投拜在朱國治的門下,平步青云,春風得意,終于做上了副將,后來奉命到吳三桂手下臥底,從此,他用盡心机,才博取了吳三桂的信任,不然他怎么叫我鎮守虎頭關呢?但事到臨頭,他心中卻越發覺得恐懼。雖然他自己覺得這种恐懼是多余的。恍惚間,他似乎看到薩穆阿的鬼影游游蕩蕩地逼近眼前,自己會不會也是這种下場?想到這里,他渾身冷汗直冒,不由得從桌邊站起,向后連退數步。
  他欲喊親兵,口中卻喊不出: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只見屋中光景依舊。他擦試著額上的冷汗,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馬強獨自飲了一陣酒,依舊余悸不消,疑神疑鬼。他心中隱隱感覺,方才的情景絕非好兆。便忙喚親兵把董剛等將佐請進來,重新商討了一下部署有無疏漏不周之處。
  待馬強將董剛等人送出之時,外面的風刮得更加猛烈了。他听著門窗的碰擊聲,看著桌案上飄搖不定的燭焰,喃喃默禱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天欲助我,此風何不刮得再大些。”
  山間的秋風,肆虐狂暴,其猛烈之勢就似一群群無韁野馬,呼嘯狂奔,懾人心魄。
  翌日凌晨,馬強正在督帥行轅中,提心吊膽地靜候朱國治的動靜,忽听關上響起了竹梆聲,他心中一惊,方欲喚來親兵問明詳情,卻見一守哨的軍士跌跌撞撞地闖進來稟報道:“啟稟馬大人,寨外有人上關!”馬強聞听關下來人,急忙追問道:“可是清軍?”
  “小的不知,小的尚未細看!”那守哨的軍士支支唔唔答道。
  “再探,定要看清楚來者何人!”馬強有些惱火。那守哨的軍士退出行轅。董剛又急急忙忙進來,見廳中無人,忙對馬強低聲道:“馬大人,他們來了!”
  馬強一听,心中又惊又喜,心中突突跳個不停,急急忙忙披挂整齊隨董剛朝東寨門走去。
  馬強与董剛來到東寨門邊,看見寨門外來的不是清兵,卻是一群肩擔膀扛的百姓。這時寨門口已經圍了許多軍士。
  那些百姓們扛著整豬整羊,挑著酒壇,停在寨外一箭之地。馬強略一巡視,便命軍士們把關門打開,他帶著董剛与親兵走出寨門迎了上去。
  那百余名百姓中擠出一年過半百的長者,一看見馬強,俯首便拜,他身后的那一百多百姓也一齊跪拜在地。
  馬強一眼就認出這個長者是朱國治帳下的一名參軍。他不敢怠慢,慌忙扶起長者,故意高聲道:“眾位父老鄉親快些免禮!虎頭關如今是軍事重地,不知眾父老鄉親為何到此。”
  “大人,關上將士不分寒暑,日夜守關,使得我百姓免于兵災搶掠之苦,這亦是我等四鄉百姓的福份。今日特備了些薄禮,望乞笑納。”
  圍在寨門旁的將士們,深受感動,百姓們仁義至极,又怎好斷然回絕,眾人七嘴八舌的小聲議論起來。
  馬強略作猶豫,慨然應道:“父老鄉親們太客气了,守虎頭關乃我等份內之事,并無功可言。受此厚禮,豈不慚愧。眾人既是不辭辛苦,遠道而來,實難辭卻,俗話道:‘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天意,民心如此,我就代虎頭關將士,多謝各位父老鄉親了!”
  說完他便轉身對手下的將士們喊道:“眾父老鄉親遠道前來,我們豈能拒之門外,快敞開寨門,將鄉親們請進寨中稍歇!”
  馬強一聲令下,守門的軍士們便把寨門打開。一百多名老鄉,前呼后擁,不容分說,潮水般的涌進了關寨。馬強看了看這些百姓,大都年青力壯,心中暗自高興。
  這時,中軍帳中的一名副將見狀,從旁邊擠過來,低聲對馬強說道:“大人,如今王爺已反,可謂大敵當前,關寨又是軍事重地,放進這么多百姓,難免不出差錯,本將深為憂慮,不知馬大人意下如何?”
  馬強回首瞥了這副將一眼,搖搖頭道:“百姓聊盡感情,遠道前來勞軍,我等又豈能拒之門外?再者,青天白日,又能出何差錯?不過為求慎重,你再多派些游哨便是了。”
  那名副將看看這蜂擁而進的人群,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應聲去了。
  這群百姓,一進寨就四下散開。馬強立即傳令,開火排宴,讓各個關塞的兵士們都痛飲一番。各營各寨,立即喧騰起來。不足半個時辰,整個營寨中!處處都能聞到眾將士行酒令之聲。
  馬強將營中盛宴安排已畢,又將董剛等人分撥進各營之中,這才急忙返歸督帥行轅。他剛一跨進門廳,只見那個長者早就等候在帳內。那長者見馬強走進來,忙斟滿一杯酒,搶步上前,恭敬地奉上道:“馬大人率將士們守關,勞苦功高,這是小可親自釀制的上等佳醪,馬大人略飲一杯!”說著同時向馬強眨了眨眼睛。馬強會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后揮手斥退左右。
  那長者目送左右退出去,突然神色一變,壓低聲音說:“馬大人,人都到齊了。各關都有勞軍之人,只待圓月升起,眾人皆以白絹纏左臂為號。”
  馬強喜不自胜,連連點頭,又急忙問道:“朱大人可曾做了准備!”
  “朱大人早已安排妥當。”
  那長者還要問什么,忽听廳院中有腳步聲,便又高聲道:“馬大人,小的再敬大人一杯!”
  隨著親兵稟報,方才那個參將神色异常地走進來:“馬大人,關前的游哨稟報,七星關方面有許多陌生人赶去。”
  馬強放聲大笑道:“將軍多慮了!七星有夏國相,万無一失,那些陌生群眾,恐怕也是去勞軍的百姓。不要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嘛!”說著便向那長者頻遞眼色。
  那長者會意,捧起滿滿一盅酒,對那副將道:“這位將爺,小的敬獻此怀,方望將爺飲了這杯!”
  那副將連連推辭。馬強在一旁道:“將軍何必執意推辭。來,滿飲此杯,切勿辜負了百姓們的一片好心。”
  那副將推辭不過,便一同落座酣飲起來;
  整個虎頭關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像之中。等圓月爬上東山之時,虎頭關的將士,已多半喝得酩酊大醉。營房里,哨位上,東倒西歪地躺著喝醉了的軍土。尚未入醉的軍士依然被那些百姓舉杯著意相勸。
  馬強眼看時辰將到,便令董剛將巡營的軍士,都換上自己心腹之人。
  待董剛去后,馬強又對那長者道:“參軍大人,約定的時辰快到了!何時起事,望大人定奪!”
  那長者踱出帥帳,抬眼略觀天色,只見一輪滿月已爬上一碧如洗的夜空。他即刻跨進帥帳,隨手從腰間抽出一條早已備好的一幅白絹,換在左臂之上。接著便又拿起一只竹梆,傲慢地對馬強道:“即刻舉事,不得有誤!”
  馬強也依照長者,在左臂上纏起了一幅白絹,便緊隨那長者跨出行轅。
  霎時間,只听梆聲大作,喊聲驟起。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梆聲,那些勞軍的百姓一個個臂纏白絹,手提鋼刀殺了出來。那些喝得爛醉如泥的守關將士,尚在夢中,便不聲不響地作了清兵的刀下鬼。
  馬強站在一處塞牆上,揮劍傳令:嘩變了的軍士和扮成百姓的清軍,火速搶占關卡要地。一些尚未喝醉的軍士,一看中了暗算,立刻奮起揮刀和清兵廝殺在一起。但他們終竟是倉惶應戰,一時間也分不清誰是自己人,誰為韃兵,就是自己的弟兄,也不知誰心已存敵意,胡亂拼殺了一陣,死于亂刀之下的不在少數。僥幸留得性命的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敵人,群龍無首,眾人也不敢戀戰,紛紛向寨外逃去。
  一時間,虎頭關門血濺寨柵,尸骨遍地。有些血性軍士剛想据險死守,又見左右營房,寨柵著了火,那呼呼燒起的大火,借著凶猛的風勢,直竄云空。于是不得不放棄營寨,逃出虎頭關……
  七星關是通往王府中軍大帳的必由之路,這里如果有了什么變故,平西王府便很難困守了。因此,七星關是五華山諸關口中最為重要的一個,而在此負責把守此關的夏國相,日夜派人輪流把守關口,不敢有一絲懈怠之意。祭陵之日,夏國相回到寨中后,也覺得此事可疑,到底軍中有無奸細,他不敢斷言,但憑他多年經驗來講,這誓師的前夜,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則出現意外,鬧出亂子來,后果便不可收拾。因此這天晚上,他又在關上加了哨兵,命軍士們打起精神,不要偷懶。
  上半夜,花好月圓,平安無事。
  下半夜,突然狂風大作,守關的軍兵也不敢松怠,依然把守著自己的崗位。
  突然見關外涌來不少自稱是犒軍的百姓,夏國相隨著報信的親兵來到寨牆上,搭眼觀瞧,只見是抬些豬、羊、酒壇的百姓,前呼后擁,浩浩蕩蕩,好不隆重。夏國相見狀大聲問道:“你等是何處的百姓,何故跑到寨邊?”
  “將爺,我們是在近鄉來慰問守關將士的!”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
  夏國相聞言,甚覺奇怪,心中暗自思忖起來。他又仔細地掃視著這群犒軍的百姓,越想越覺得事情蹺蹊,心中暗道:“這群百姓好生奇怪不老不小,淨是些壯漢。再則,已往從來沒有過勞軍的百姓跑到關寨上來……”
  正想到這里,忽听下面又有人高喊道;“將爺,將士們守關辛苦,吃一杯我等自釀的米酒,也算是左近四鄰百姓們的一點心意!”
  關下不提吃酒也罷,這一提吃酒,夏國相頓時眉頭皺起。心想:“哼,吃醉了酒,讓誰來守關,如今王爺已反,清軍隨時都可能偷關;這群百姓,來路不明,內中難得就沒有清兵細作,不防一万,也要防万一!”
  夏國相身邊的一個小頭目見狀,便道:“將爺,依小人之意,就是將這群百姓放進寨來也恐無大事。”
  夏國相兩眼瞪圓,厲聲叱道:“胡說!放進寨內,若出了偏差,我要你頸上這顆人頭!”
  說罷,他又提高嗓門儿對關下眾人道:“多謝百姓們了,我等在此把守關寨,軍務在身,實難從命,請父老鄉親們暫時先回去,我夏國相在此心領了。”
  關下眾人听了又七嘴八舌地哄吵起來。夏國相一句也听不進耳,只大聲對身邊的將士嚴令道:“不准放這些百姓進來!你等眾人切莫三心二意,定要嚴加守關,誰若是吃酒誤事,莫怪我夏某不講情面,我定要摘了他的人頭,以示軍威!”說完,便徑自向主將營廳走去。在他身后還不斷傳來那群百姓們的呼喊聲。
  夏國相回到廳堂中,心中甚覺煩悶。他脫口便對一親兵道:“拿酒來!”
  親兵把酒拿來,他滿滿地斟上了一杯,杯子舉到嘴邊,剛要一口飲盡,忽然,他又想起平西王的叮囑:“酒要少喝,別誤了大事!”
  夏國相立時醒惕。他將酒杯用力往桌上一頓,拍著自己的頭道:“夏國相呀夏國相,難道你真要因酒而誤事嗎?”
  親兵們早就了解他們的將爺愛酒如命,每月里沒有酒是過不了的,可這几天,將爺竟是滴酒未沾,眾親兵心中都覺不忍,皆小心地勸慰道:“將爺,你少喝點吧,夠了數我等告訴將爺就是了”。
  夏國相听親兵之言,哈哈大笑不止。酒香鑽鼻,沁人肺腑,他十分舒服。夏國相忍不住又將酒杯端起,猶豫不定。
  眾親兵又在一旁勸道:“將爺!這一杯酒又算得了什么,將爺就干了吧!”
  夏國相一咬牙,猛地把酒杯舉起,眾人只以為他要飲下此杯酒,不料只听“叭”一聲,他卻狠狠地摔在地上,杯碎酒洒。
  夏國相的這突然的舉動,把身邊的親兵們嚇了一跳。夏國相看了看他們,厲聲道:“大丈夫說話不算數,有何顏面立于天地之間!”
  說罷,他便對親兵大聲道:“備馬,到關上去!”
  夏國相在關上用心巡視,一直到很晚之時才又轉回主將營廳。他走進營堂,剛剛解下披挂,忽然,一個親兵慌慌張張地闖進來,上气不接下气地稟道:“將爺,不好了,虎頭關起了火!”
  “什么?”夏國相一听,跳將起來,也顧不得再問那親兵,只一個箭步,便竄出了廳堂。飼馬的親兵尚未將馬入廄,夏國相情急,一把抓過馬韁,飛身上馬,奔往寨牆。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跨到寨牆之上。抬頭往虎頭關的方向一看,果見大火映紅了半個天。
  隨后赶到的親兵將他的銀甲,披風遞上,他隨手抓過,急風似火地結扎停當,將刀從鞘中猛地抽出,對身旁的親兵道:“傳我的將令,寨內的弟兄都給我上關!”
  親兵們得令而去。不一刻工夫,整個七星關便響起了鏜鏜鏜的鑼聲。這鑼聲越敲越急,越敲越響。一直等寨內全体將上劍拔弩張,在關上列完陣勢后,鑼聲方歇。
  夏國相帶著他的親兵隊迅速將周圍關寨巡視了一遍,便立刻分撥眾將,命七星寨副將李寶貴守北寨,王興祖守南寨,另一名參將守西寨,自己率隊親自鎮守東寨。分撥停當,他便登上寨牆上的一座高聳的箭樓上。拳頭攥的格崩直響,雙目緊盯著大火燃燒的方向,思緒翻騰,心焦如焚,莫非是清兵偷寨?不能,清兵距此遙遠,不可能這樣快地赶到這里,是自己的人不小心失火?也不能,鎮守虎頭關的馬強人很机敏,不會出這么大的差錯……
  突然,他身邊的一個親兵大聲道:“將爺您看,有人上來了!”
  夏國相立刻順著親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夜色朦朧中,對面山梁上有一支騎隊隱隱約約地向關上奔來。
  夏國相兩眼緊盯著這支突然來臨的騎隊,那隊騎眾逐漸地拐過山腳,馳近七星關前。紛雜的馬蹄聲已經如急風暴雨般打破了山寨的寂靜。
  寨牆上的守軍立時劍拔弩張,張目以待,夏國相的親兵們也撥出腰刀,准備廝殺。
  那隊人馬奔至七星寨外的坡地前,忽然勒住馬,隊中走出一人來,朝寨上高喊道:“關上的弟兄們!快將你們的夏將爺請來!”
  “啊!是馬將爺!”夏國相的一個親兵馬上听出那喊話的人是馬強,忙對夏國相叫道:“將爺,來人是馬強,馬將軍!”
  夏國相借著朦朧的月色,也認出了喊話的正是馬強,忙對馬強大聲喊道:“馬將軍,我就是夏國相,到底虎頭關出了什么事了?”
  “唉!夏將軍,一言難盡!那朱國治狡詐,派人夜來襲寨,馬某失之于疏忽,竟把虎頭關叫清兵奪了。”
  夏國相听罷,如雷炸耳,大惊失色,繼而怒火中燒,厲聲問道:“馬將軍身為一關主帥,如何這般容易就將虎頭關丟給了朱國治?你豈有不知,虎頭關也是舉足輕重之關隘,丟失此關,王爺的大寨豈不危險?你犯下了滅門之罪。”國相越說心中火气越大。
  “我……我……”馬強語塞,囁嚅半晌,無言以對。他回頭瞥了一眼身后那些改換了裝束的清軍,硬著頭皮催馬向前,大聲哀求道:
  “夏將軍,此處決非講話之地,馬某縱是犯了滅門之罪,亦懇將軍先開啟關門,讓我和這几百弟兄進去。待馬某細述詳情,共商應急之策,以圖奪回虎頭關,驅清軍!不然虎頭關無望,七星關也危在旦夕!夏將軍,快打開關門,放馬某和眾弟兄們進寨!”
  夏國相遲疑片刻,心中忿然悲道:“這馬強丟了虎頭關,還竟敢有臉活命回來。”心中想著,他口中便道:“王爺曾對我等訓話,要全力守好各關口,切莫大意。我等也立下軍令狀,人在關在!如今關不在了,可馬將軍卻單獨逃得性命,又有何顏再委身于世間!”
  馬強依然哀求:“夏將軍,馬某自是罪該万死,敗軍之將,但只求將軍開恩,救馬某一命,馬某永生永世亦不忘將軍之德。”
  隨后又指著身后的軍士們道:“將軍縱是痛恨馬某,但丟失虎頭關是馬某我一人之責,与這几百弟兄何干.望將軍可怜可怜這班無辜的弟兄。”
  夏國相是一個性情豪勇直爽之人,他平生雖最痛恨那些苟且偷生,貪生怕死之徒,但卻听不得別人几句軟話,聞听馬強一再苦苦哀求,心里也自然軟了下來。
  他轉身就想喝令守關將士打開寨門,猛然間又冒起一個念頭:“不對,虎頭關地勢險要,關防嚴密,易守難攻,豈能就這樣容易丟給了清軍?朱國治手中無兵,即使有些也不過是几百名府中衛隊而已,又怎能這么快就攻破虎頭關?即使馬強一時疏忽,也該率眾拚殺,据險死守,又為什么丟關逃命?難道他不知死罪嗎?”
  這一連串的問號,使得夏國相心中頓生疑心.不禁又向關下探望,只見馬強衣冠整齊,披挂得當,神色泰然,身上沒有絲毫拼殺留下的痕跡,他身后的那隊逃兵也都鞍馬齊全。俗話說:“敗軍之將,丟盔卸甲,喪魂落魄。”
  夏國相越看越覺得馬強此行可疑。他心中不覺又沉重起來,突然又把很早以前吳三桂對他講的一句話想了起來:“馬強其人來的突然,你我還摸不透他的內心,須得提防才是。”事隔好久,馬強國屢立軍功,后來又被提升將軍,因此這句話就漸漸淡忘了。如今遇上了這种奇怪之事,夏國相不由地又回想起來,想到這儿夏國相主意打定。他咬牙暗道:“夏國相呀,夏國相,此時此刻,決不可造次,輕易放他入關”,他忽然心生一計,命令身邊的一軍士把一火把擲于關下。
  馬強不知何意,嚇了一跳.急忙勒馬連連后退了几步。火把扔在關下那叢叢枯黃的野草上,被風一吹,頃刻間就呼呼地燃燒起來。火光亮如白晝,把馬強的人馬照得一清二楚。
  站在寨牆上的夏國相、借著火光又仔仔細細地向關下看了一遍,只見馬強騎在一匹馬上,一點也不像個敗軍之將的樣子;他指著馬強身后的人馬,對守關的弟兄們道:“弟兄們須仔細,看看關下可有与你等平素相識之人?”原來七星与虎頭兩關相隔不遠,兩個關卡的軍士們平日都在一起廝混得很熟。夏國相靈机一動,竟想出了這條妙策來。
  宁關軍士一個個睜大眼睛,認真看去,接著紛紛喊道沒有他們熟識的弟兄。夏國相听罷,心里便有了八九成的底了。更令他生疑的是,他看到這群陌生的軍隊,軍儀不整,連號衣大小都不合身,根本不像是自己的衣物。
  夏國相心里暗暗罵道:“好一個馬強,你這狗雜种,竟敢欺到你夏爺的頭上來了,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人還是鬼。”
  馬強本以為只須三言二語就能將他瞞過,沒想到夏國相卻來了這么一手。
  馬強立于火光之中,直嚇得心惊肉跳,心中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我讓他看出了破綻?”他朝關上望去,只見關上的軍士不住朝關下指手划腳,喊喊喳喳,不知說些什么,他的心呼地一下便沉了下來。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妙,但轉念又一想:“這夏國相又何能識破馬某的妙計?便囑意身邊的一個清將帶人馬退下山坡,隱伏在黑暗處,然后又朝關上高聲喊道:“夏將軍若信不過馬某,可放馬某只身進寨,我有要事相告。乞望將軍以大局為重。”
  夏國相臉上掠過一絲冷笑,心中小聲罵道:“奸賊,我恨不得零剮了你!你這等裝腔作勢,今日我非讓你這奸賊嘗嘗夏某的厲害不可!”他低身向身邊的軍士吩咐了几句,便故意大聲向關下說:
  “馬大人万勿見怪,不是夏某多疑,虎頭關既失,夏某也不能不防万一。既然馬將軍率軍前來,以圖共謀奪回虎頭關大計,就請馬將軍快快進關。”
  說著又高聲對守寨門的軍上喝令:“你等快將寨門打開,吊橋放下,放馬將軍的人馬進關!”
  馬強到底是個狡詐之徒,他早就留了一個心計,不管夏國相是真是假,他絕不能身先士卒而率先進關。他一面裝作往關下去,一面卻不住勒馬往路旁躲閃,好給身后的大隊人馬閃開道路。那些改扮的清兵早就急不可耐,恨不得一下沖進關里,一听關上發話要開門放行,一時間蜂擁而上,亂糟糟地逼近關下,擁上剛剛放下來的吊橋。
  夏國相站在關上,看見馬強的人馬前呼后擁搶上吊橋,逼近關下,忽然兩眼噴火,炸雷般喝道:“擂木侍候!”
  喊聲未落,只听關上殺聲大起,擂木滾下,琉彈……像雨點般傾瀉下來,直打得馬強的隊伍人仰馬翻,抱頭鼠竄,擠在前邊的清兵砸死的砸死.落馬的落馬,墜下吊橋的墜下吊橋,后面的見狀不好,撥馬逃命,互相踐踏,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与此同時,夏國相親率人馬從寨中沖了出來,一頓掩殺,血肉橫飛……
  馬強一見中了夏國相的計,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摸著腦袋暗自慶幸自己幸虧沒有走在前邊;他既怕夏國相抓住他,又怕清兵不放過他,一撥馬便逃。
  馬強帶來這些清兵可倒了霉了,不到片刻之功,就被殺得一干二淨,有几個受傷的也做了夏國相的俘虜。
  馬強听見身后喊殺陣陣,知道帶來的這些人都凶多吉少,恨不得一下子逃回虎頭關,因此頭也不敢回,只顧催馬逃命。
  正跑著,忽然覺得腰上被重重地砍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平衡,朝下就摔到地上,等他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的時候,夏國相正手提大刀,立馬站在他的面前。
  原來,夏國相帶兵沖殺出來后,殺了一陣見人群中沒有馬強,心想,這小子一定是逃走了,不行一定要抓個活的!于是他便催馬追了下來,不多時便追上了馬強,那馬強早已成了惊弓之鳥,根本就沒注意有人追了上來,仍就沒命地跑,夏國相本無結果馬強的意思,一則他還不了解內情,二則可利用他倒反虎頭關,因此只是掄起刀背將他砍下馬來。
  此時的馬強只嚇得渾身顫抖,“扑通”跪在夏國相馬前,連磕頭帶作揖:“求將爺饒命啊,將爺饒命啊,看在你我共事多年份上饒了我吧。”
  夏國相騎在馬上看了看馬強心想:“沒想到他竟是這种人,貪生怕死之輩!我与他共事多年,竟沒有看出來!”想著說道:“馬強,你還有何話可說?!”
  “小的該死。求將爺饒命!”馬強連聲哀求道。
  “王爺對你不薄,沒想到你竟勾結朱國治出賣王爺,真是死有余辜,今天我就替王爺結果了儿的狗命!”說罷,夏國相將大刀舉過頭頂。
  馬強只嚇得跪爬了兩步,來到夏國相馬前雙手抱住夏國相坐騎馬腿,哭道:“就請將爺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份上,饒了我吧!”
  其實夏國相并不想殺他,只是想嚇唬一下他而已。見馬強百般求饒,但道:“也罷,看在你也曾有功于王爺;我就給你一個立功贖罪的机會。”
  馬強連忙向上叩頭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小的愿听大人吩咐!”
  “那好,一會儿你幫我倒反虎頭關,只奪回關口,我便饒你不死!”夏國相說道。
  “小的愿效犬馬之勞!”
  說罷,夏國相便押著馬強返回營中,問清情況后,夏國相帶了二百多名軍兵,卻改扮成馬強手下的模樣,仍讓馬強騎在馬上,順原路赶奔虎頭關。夏國相騎馬緊隨其后,手中一把短刀緊緊逼在馬強背后,提防他耍什么花樣。
  自從馬強帶著那伙人离開虎頭關前來七星關后,實際上虎頭關已是空寨一個,馬強剛一叛亂之時,由于事出突然,大多數軍士都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清軍殺了個措手不及,而剩下的軍士由于鬧不清到底來了多少清軍,因此慌忙之中才紛紛逃离虎頭關。實際上來偷寨的清軍總共才一百余人,再加上馬強手下叛逆軍士,也不足三百人,其中又有二百人跟著馬強出了虎頭關赶奔七星關,此時把守虎頭關的清軍總共才不足一百人。
  時間不大,夏國相便押著馬強來到虎頭關口,守關的清兵借著火光,早已認出是馬強帶著人回來了,把守關口的是朱國治手下的一名參將名叫李國遠,此人一見馬強回來便大聲喊道:“馬將軍可是得胜回來了嗎?”
  馬強只好裝腔作勢道:“啊……七星關我們已得手,李將軍快快放我等進關!”
  李國遠做夢也想不到馬強的詭計早已被夏國相識破,因此也沒加防備,命令軍兵:“快開寨門,接馬將軍凱旋!”
  馬強便領著夏國相等人向寨門開進過來,等他們剛剛上了吊橋,關上的李國遠無意之中認出了馬強身后的夏國相,大聲喊道:“馬將軍,你身后的不是夏——”還沒等他后兩個字喊出口來,只見馬強身后的這二百軍士,呼啦一下全都涌進關中,喊殺聲頓起!
  “殺呀!奪回虎頭關!”
  “別讓奸細跑了!”
  城上的李國遠大吃一惊,方知上了當,頓時他气得滿臉通紅,青筋都蹦起來,大聲罵道:“好個馬強,竟敢出賣老子,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說罷晃手中狼牙棒帶著几名軍兵沖下城來。
  此時的李國遠也是气糊涂了.他沒想到馬強是被脅持,因此咬牙切齒,把仇恨卻撒到馬強身上,一見馬強便沖了上去,不容分說輪棒就砸。那馬強手無寸鐵,一看与李國遠打了個照面,正想解釋:“李將軍,听我——”馬強那個“說”字還沒開口,就被李國遠一棒打了個万朵桃花開,慘死于馬下。
  李國遠見砸死了馬強,才覺得出了不少的气,正打算找夏國相玩命,就覺得脖子上一股涼气,剛想說:“不對!”腦袋卻早已被身后的夏國相一刀劈下,人頭滾出老遠。死尸栽倒在地。
  此時四周圍早已殺亂了,守關的這几十名清軍怎能敵得住夏國相手下這二百硬漢的反扑,時間不大就結束了戰斗。守關的清兵無一幸免,均死于亂軍之中,就在這時,剛才逃出關中的軍士,也都紛紛回到寨中。原來他們躲在道旁的一片樹林之中,听到關中又起殺聲,一想肯定是援兵赶到,于是又順原路返回助陣。等他們赶到時,卻早已結束了廝殺。
  夏國相吩咐軍兵,赶快滅火,打掃戰場,一陣忙亂之后,才得以片刻休息,他手扶關牆,望著東方,漸紅的群山,心想:“沒想到這狗官朱國治竟串通哲爾肯和博達禮,先下手為強,趁我們還未起兵就暗算我們,用心何其毒也。此事我一定稟明王爺,非殺了狗官不可!”
  想罷,他派一名副將暫時守把虎頭關,謹防再有人偷襲,自己騎上戰馬直奔平西王府的大校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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