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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查理·達爾文的《感覺的表現》、《食虫
植物》、《蚯蚓》和晚年的其他著作


  《人類的起源》一書于一八七一年二月十四日問世了,并且取得了無可置疑的成功,因為二千五百冊書很快就銷售一空,及至年底又印了五千冊。很顯然,這本書激起了憤怒、贊賞和惊訝的浪潮。安頓·竇恩在《國外》雜志上寫道,這本書在德國博得“熱烈贊揚”,但是起初,表示贊同的反應几乎沒有,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它触及了人類在自然界中的位置這一极為根深蒂固的宗教觀念,而且在一系列的問題上還作出了過于假設性的“抽象”答案。
  意見和評論可謂五花八門,大多是零零碎碎的,其中既有彬彬有禮的,甚至是同情達爾文的,也有粗野的、尖刻的和愚昧無知的。大量的評論隨著他的每一部新著作的出版一擁而上,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了,并不怎么使達爾文感到不安。而這一次,給他的新觀念以重大打擊的是著名的動物學專家邁弗特,他出版了《物种的發生》一書,書中對達爾文的自然選擇論進行了嚴厲的,而且乍一看來又頗能令人信服的批評。邁弗特指責達爾文缺乏證据,矛盾百出,并列舉了一大串他認為從自然選擇的觀點看來是完全無法解釋的例證。他的批評的中心點是,自然選擇并不能說明构造的有效特性的初始階段。
  邁弗特的書和凱利克的書一樣,標志著反對達爾文主義的新階段:邁弗特已經承認進化(達爾文和他的追隨者關于進化的論据是相當有說服力的),但卻不同意進化的因素,即自然選擇。宗教觀點的衛道士們、造化論者、唯心論者、目的論觀點(關于“目的”的學說)的擁護者們所反對的正是用以說明進化的形式,這种形式以其明确的概念贏得了進化論思想的胜利,但是它排除了各种目的和創世主;也就是說,他們反對自然選擇,即反對馬克思所說的給了“目的論以致命的打擊”1的自然選擇。至于邁弗特的正确觀點,則是他看到了進化的原因在于“某种內在的力量和傾向”,并且同凱利克一樣,認為發展是突躍式地。  

  1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575頁。——譯者注。

  邁弗特的書發生了巨大的影響,很快就出了第二版,書中的論据開始在書刊上反复出現。
  當然,達爾文不能不予回答,何況他大概已經深深地認識到,這本書作者的真正動机,同他的一些朋友的“异端邪說”(華萊士在給達爾文的信里這樣稱謂他同達爾文在關于人類的問題上的分岐)的動机相同,相同之處就是希望“使科學遷就宗教”,并且想使“創世說”复活,哪怕是以另一种形式复活。當時他能夠指望的朋友很少:華萊士,他的演說無疑是很有才气的,可是他靠不住,愛沙·葛雷也一樣;其他朋友又都忙得不可開交。
  可是,聲援卻來自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叫瓊斯·賴特的人,此人“大量閱讀并且思考過形而上學的課題”(弗朗西斯·達爾文這樣描述他)。他給達爾文寄來了審閱過的、他給《北美評論》寫的一篇評邁弗特書的書評校樣。照他的話說,他通過書評從哲學方面發表他贊成自然選擇的意見。賴特估計,文章是會引起達爾文的興趣的。
  達爾文剛剛看完這篇文章,立刻就訂出計划:在英國以小冊子的形式出版賴特的書評;他自己則應在准備付印的第六版《物种起源》里新加上一章;在這一章里,他打算剖析報刊上反自然選擇論的形形色色的反對意見,特別要詳細談談邁弗特的反對意見。因此,他的更為具体的答复要從賴特的哲學分析中得到充實。他把賴特的校樣寄給華萊士,征求他的意見。他在給華萊士的信里寫道:“文章雖然寫得不很明确,而且由于缺乏必要的知識,有的地方顯得軟弱無力,但是我認為還是非常有价值的”。
  收到了賴特表示同意的來信。達爾文十分艱難地著手寫作,因為他感到,由于病情惡化,精力极度地衰竭了。不僅如此。不久(一八七一年七月)在《每季評論》中出現了對達爾文的著作所進行的新的、极為激烈的評論(達爾文根据文章風格和寫作技巧,認為其作者就是邁弗特),這篇文章使達爾文大傷腦筋。評論人指摘達爾文忽略了哲學和宗教的基本原則,評論盡管承認自己是擁護發展學說的,但是卻又聲稱:人同大象和大猩猩的差別,比它們同地上的塵土的差別(暗指前面提到的達爾文在《人類的起源》中的話)還要大。達爾文因受到這种“假道學的無禮攻擊”而感到沮喪、苦惱。他寫信給華萊士說:“很快就會把我看成是一個最被人瞧不起的人”。他最后決定以小冊子形式出版賴特的文章。在給華萊士的這封信里他還寫道:“即使是人們不看這本小冊子,也能表明,有人在反駁邁弗特,對邁弗特的意見也不能不加任何思考地囫圇吞棗!”這也是很重要的。
  在這個對達爾文來說是困難的時刻,當時,照他的說法,那些鐘擺式的人物擺向反對他的一面去的時候,達爾文的“叭喇狗”赫胥黎,又齜出牙齒,并死死咬住不放。赫胥黎為《現代評論》雜志寫了一篇文章,文章從他那方面駁斥對達爾文主義的攻擊,這些攻擊在《每季評論》里的一篇大概是邁弗特寫的最新文章里,在同期雜志刊登的華萊士的書評《論人類》里,以及邁弗特的《物种的發生》一書的第二版里都有。文章還駁斥了其他一些攻擊。
  《每季評論》的評論員(邁弗特)指出,天主教會的正統權威們完全承認進化論,就是承認創造出的形体就已具有預先賦予的渴求發展的意向。這种解釋,按照他的意見,就是使宗教順應現代科學。尤其是他引證了著述丰富的耶穌教徒學者蘇阿雷斯的著作。赫胥黎決定更深入地了解一下這些正統觀點,他在圖書館找到了蘇阿雷斯的大部頭著作。正象他寫信給達爾文說的那樣,他在那里“以家雀聚精會神地盯著農夫干活的那种銳利的目光”掃了一眼以后,就“抽出兩卷极可尊敬的、用扣環扣著的書,看來這兩卷是最可寄予希望的書”,并決定以自己能從材料中抽出實質東西的本領,用敵人的武器打擊敵人,也就是援引蘇阿雷斯的文詞,用邁弗特他自己的先知者的話來擊潰他。赫胥黎抨擊《每季評論》上的評論的結束語是:這篇評論既不公平,又無水平。
  達爾文收到赫胥黎有關此事的來信以后,精神為之一振。邁弗特的攻擊遭到了應有的回擊。他在《物种起源》里也親自作了具体回答。赫胥黎和瓊斯·賴特既從哲學方面,甚至也從神學方面打擊了邁弗特,這當然使后者感到特別難受。赫胥黎寫道:“鐘擺式的人物現在擺到反對我們的方面去了,但是我堅信,他還會擺到另一邊來的”。的确,達爾文有先見之明,他曾預言,就是“在我們死去和消失之后”也還將長期斗爭下去。
  達爾文看到赫胥黎文章的清樣,倍加贊賞。赫胥黎對邁弗特的神學的抨擊,對形而上學的論斷,特別是關于理性及其定義的論斷的抨擊,使達爾文無比高興。達爾文對赫胥黎支持他在《人類的起源》中得到發展的、關于道德起源的觀點表示滿意,他把赫胥黎反對華萊士的、關于野蠻人的智力的論据部分作了記號,并且完全稱贊的話結束他寫給赫胥黎的信。“虎克兩年前對我說過:當我讀著赫胥黎的文章的時候,我感到我在智力上還是個孩子……。放著异彩的地方有几十處,机智就象是一道道光彩奪目的閃電!”
  在《物种起源》的第六版里,達爾文自己又新寫了一章。這一章絕大部分是駁斥邁弗特對自然選擇理論的攻擊的,只有几頁是反駁勃龍、布洛克和其他批評者的。他指出,邁弗特把達爾文本人和別人綜合過的所有反對自然選擇的意見綜合起來,而沒有舉出一條于他本人有利的論据;指出邁弗特認為拉馬克的器官鍛煉与不鍛煉原則有重大意義,而只字不提達爾文在不少地方,特別是在《動物和植物在家養下的變异》一書中談到過這一原則;指出邁弗特指摘達爾文輕視不經選擇的變异性是徒勞的,因為他正是在這本書里分析了這個問題。
  然后,達爾文認為邁弗特對自然選擇理論反對最激烈的意見是,自然選擇“不能解釋動物和植物构造的有益特性的初始階段”,于是達爾文就針對邁弗特作為不可能用選擇來解釋有益特征起源的最明顯的例子舉出來的那些具体情況,陳述他自己是如何去想象選擇所能起的作用的。他在這里分析了長頸鹿的長頸和高大身材的起源,鯨須的起源,比目魚的兩只眼睛從頭部的一邊長到另一邊去的過程。哺乳動物乳腺的出現,棘皮動物門中叉棘的出現,苔蘚動物綱的短腕幼虫和鞭狀体的出現,蘭科的花為了借助昆虫使花授粉,花朵各部分結构的出現,卷須植物卷須的起源。
  至于按照邁弗特的說法應該取代選擇作用的那些因素,達爾文針對“某种內在力量或者尋求發展的趨向”僅僅提出這樣的意見:關于這种力量一無所知。對于物种突變式地進化問題,達爾文認為這是极不可思議的,因為在人類對家養形態的實際觀察中,這种“突變”极為罕見,而且如果人類不以自己的選擇加以干預,則由于正常個体雜交的結果,突變也就會迅速消失。而在自然界,在自由雜交的條件下,當然保持“突變”也是毫無可能的。
  加上整整一章,當然會使版本分量有所增加,達爾文卻從另一方面作了一些刪節。
  達爾文起初打算在自己有關人類的著述(正如我們看到的,后來它就擴展成為厚厚的一卷書)中,加進談人的面部表情一章。達爾文曾通讀了著名生理學家貝爾的一本“极為有趣的”書:《面部表情解剖學和生理學》,貝爾在書中闡明了面部肌肉和呼吸的密切聯系。貝爾認為人的某些肌肉的生成只是為了他能在別人面前表現自己的感情,認為人由于有面部“表情”肌而完全不同于獸類。這些觀點,當然是同達爾文的進化思想背道而馳的。
  這個問題引起達爾文的興趣。大概早在三十年代末和四十年代初,當時他對自己孩子的感覺表現進行了仔細的觀察。華萊士(達爾文因討論人類問題同他相互通信,并通知他想加寫這一章)對面部表情問題的重要意義顯然表示怀疑。好心腸的達爾文大体上同意了他的看法。一八六七年三月,他寫信給華萊士說:“這簡直是我近二十七年來‘酷愛的題目’之一,在我打算寫一篇關于人類的文章以后,我就突然產生一個念頭:我最好能夠仔細研究出一些有關感覺表現的補充意見。”這將給他帶來莫大的愉快。尤其對“動物和植物在家養下的變异”進行過一番艱苦困難的研究之后——象他寫信給華萊士說的,“我擔心,怕這是一部難懂的巨著”。但是他向華萊士證明,原打算寫的補充意見(關于感覺的表現),看來比華萊士所設想的要出色,更便于學科加工。達爾文在這里也想表明,与大家意見相反,認為人的面部肌肉的表情動作和感覺的表現方法,是從動物也具有的那些感覺的表現中發展來的,并指出机体的逐漸發展原則在這一個別場合也适用。
  然而,我們看到這部關于人類的書是怎樣擴充起來的,其實原來是兩本書(《人類的起源》和《性選擇》)人為地合并成一本書的。關于感覺表現的補充意見會使這本書更加冗長。而有關這方面的材料卻一增再增。達爾文把這個問題分出來單獨寫成了一本書,是很自然的事。一八七,年一月十七日,達爾文看完《人類的起源》的最后校樣以后,立即開始寫《動物和人類感覺的表現》一書。光是該書的概要就寫了三個多月。确實,六月份由于籌備《物种起源》的最新版本(第六版),使他暫時中斷了《感覺》一書的寫作,但是后來他繼續寫下去,并在當年十一月和十二月就拿到了第一批清樣。然而,寫這本書,也同他的其他著作一樣,要同傳教士,同各個不同民族中的人士(他給所有這些人寄去事先印好的調查表),也同醫生和生理學家,進行大量的通訊。所有這些都使這本書得到了充實,并使付印延期。最后校樣于一八七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才看完,而在同年秋天這本書就問世了。一下子印了七千冊,很快就銷售了五千多冊。雖然達爾文也為第二版收集了大量意見,可是并不需要出第二版。
  這本書有序言,共分十四章。序言里寫了這個問題的歷史概況,并指出達爾文所利用的資料:一、對孩子面部表情的觀察;二、根据從精神病醫院醫生那里得到的材料,對精神病患者的面部表情的研究;三、杜申拍攝的一個面部肌肉因受電擊而收縮了的老人的照片;四、著名繪畫和雕塑大師們的作品(給達爾文的是很少的),五、對上面提到的、不同人种的人的感覺表現調查表三十六個答案資料;六、對動物,大部分是家養動物的觀察資料。序言在結束時提出一個問題:
  能不能用同樣一种原因來解釋人類以及動物的感覺表現。前三章,達爾文提出了“一般原理”,他認為這些原理是:
  (一)有效聯想習慣的原理。他認為反射動作,要么是被繼承下來的習慣,要么是被自然選擇改變了的原始本能。例如,狗在躺下睡覺以前,先轉圈子和刨地;幼獸的吸奶動作;馬在動身之前,先用蹄子磕地等等。人類的某些動作,即使是受到了克制,但仍然繼續表現其感情。
  (二)對立原理:反映同一种感情的動作和反映相反感情的相反動作。例如,一條狗怀著敵意接近另一條狗時,就豎著耳朵,高高地昂起頭,直豎起尾巴,目不轉睛地盯著,齜著牙,兩耳向后緊靠,而見了主人,就弓著身子,搖著尾巴,耷拉著耳朵,眯縫著眼睛,垂下嘴唇等等。再如,人在說“是”的時候,同時上下點頭;說“不”的時候,同時從一面向另一面左右搖頭。
  (三)無意向的、神經系統的影響和習慣等等。屬于這方面的有:因恐懼而突然頭發變白,因寒冷、燒燙傷、恐懼而顫抖,因听到演奏而順脊背的顫抖(達爾文為時很久的觀察),因過分激動而發生的腸道或腎髒不由自主的排泄。各种感覺對心髒和血液循環的作用;疼痛的反射作用,皺眉,出汗,閉气,暈倒等等。
  第四章研究的是:動物為了使自己顯得更大更可怕(哺乳動物豎起皮毛,鳥類撐起、展開翅膀和尾巴,蜥蜴鼓起咽囔并微微抬起頸脖)而先發出聲音,接著略微鼓起皮毛的現象,以及常常伴隨著這些動作發出可怕的聲音的現象。接著分析了把耳朵向后拉和把耳朵貼頭部,這是用牙齒搏斗的動物(狗、馬、某些猿猴)狂怒時所常有的表現。
  第五章研究動物,尤其是仔細研究狗、貓和猴子的感覺特有的表現形式。當然研究猴子的尤為重要,因為同人類所具有的表現有著不少相同之處。
  第六章至第十三章,全面分析研究了人類任何一种感覺和感情的特殊表現形式(這几章,至今對于演員來說都很重要)。達爾文在第十章(關于恨和怒)里說:“我們很大一部分感覺同表現這种感覺的形式是十分密切地聯系在一起的,所以,如果軀体始終處于完全消极的狀態,那就可以認為沒有感覺,因為表現的性質主要取決于在某种心情影響下通常所產生的行為的性質”。
  在對成年人各种感覺的表現形式進行分析的整個過程中,還要同時把儿童的、傻子的、猴子的、而有時還有其他動物的同樣感覺的表現形式拿來進行對照、比較和引證。達爾文并沒有忘記指出,不同种族所具有的這种感覺是有相同之處的,盡管有時候也有某些例外(例如,在表示肯定和否定的時候)。他常常引用莎士比亞或者其他作家的著作。例如,談到用聳肩表示無能為力的時候,他舉出一個作者的下面一段話:“他把雙手深深地插進口袋里,兩肩聳到了耳朵邊,這表示他已無可奈何了,与其讓杰克去干,還不如去搬動一座大山。這表示,此事再談下去毫無益處。”
  “同他的其他几本書(這几本書或者是完全沒有插圖的,或者用從其他出版物中借用來的版畫作插圖,插圖很少,而且又是平平常常的)相反,《動物和人類感覺的表現》一書插圖很好,而且插圖都是專門約請藝術家(福特)畫的,所以使達爾文感到由衷的高興。描繪看見敵人和向主人親熱的狗和貓的圖象就是這樣。還有許多儿童的和成年人的、能表現各种感情和感覺的拍得极好的照片。
  在最后一章(第十四章)里,他再次重复了前三章里有所發揮的一般原理。有益動作或者使人擺脫可能發生的煩惱事情的動作,就獲得了習慣性動作的性質。因此,這些動作在一定的感覺條件(在這种情況下,是有益還是無益,感覺是強還是不強)下會重复出現。在相反的沖動下,生活實踐也會產生相反的動作。此外,也會不以習慣和意志為轉移而產生一定的反射作用。
  經常隨著一定的情緒而產生的那些動作都是能表達情緒的。達爾文說:“一些輕微動作是強烈表達出的和合理動作的最后痕跡,即殘余。它們在我們的表情方面具有充分的意義,就象退化器官對于一個分類學和有机体譜系學方面的自然科學家所具有的意義一樣”。達爾文指出以下情況作為重要結論,感覺的主要表現形式,所有人种都一樣,也就是說,產生于同一根源。屬于從人類前的祖先繼承下來的非常古老的表現有:笑(某些猿類也有)、在恐懼的時候毛發豎起(皮毛略突起)、顫抖、發呆。屬于后來的表現有:哭泣(猿類不會哭)和其他悲傷的表現。達爾文最概括的一條結論,就是在《人類的起源》里說的:人類是從低級形式開始進化的,所有人种都有共同的起源。
  根据達爾文的儿子弗朗西斯仔細地、精心地收集和發表的達爾文的書信可以看出,達爾文的理論在英國和國外是怎樣逐漸地、年复一年地,但又是迅速地不斷取得胜利的。越來越多的自然科學家投入了按進化論的精神共同改造生物學的工作。越來越多的事實都要按新的觀點加以研究和解釋了。
  把達爾文主義作為進化學說加以捍衛的斗爭是大大地減弱了;現在人們都要比過去用更多得多的精力著手研究達爾文的复雜而涉及面又廣的理論的細節和某些個別方面的東西。凱利克和邁弗特創造了一個良好的開端,很快就開始出現了進化理論的新概念和變体。赫胥黎寫信給達爾文說:“我開始理解您因《物种起源》而受的苦。一本好書好比一塊肉,蠢人就象蒼蠅似地圍著它團團轉,并拚命想在上面產卵,一個個都想孵化出他自己特殊的思想之蛆。”
  達爾文在這個時期仍舊十分注意書刊動態,注意論敵和朋友的評論和反應。在他給朋友和擁護者的私人信件里,最后在《物种起源》的各版里他親自作的修改中,以及我們在談到重大增補時部分提到過的那些修改中,這都有所反映。第一次在英文第三版里加上的、發展了物种起源觀點的緒論性概要就是這樣。在概要中,達爾文尊重自己的前輩,簡要歷數了他們的功績,按年代順序列出作者的姓名。我們剛才提到過的、在最新版本里新加的同邁弗特論戰的一章也是這樣。《物种起源》在達爾文生前共出了六版:第一版,我說過了,是一八五九年十一月,第二版是一八六○年元月;第三版是一八六一年四月;第四版是一八六六年春天;第五版是一八六九年初;第六版是一八七二年。在新的版本里,往往加進各种更能說明自然選擇理論和進化思想的例證和意見。達爾文常常把那些不十分恰當的例證或結論,特別是他的批評者或朋友已經給他指出過的那些有疑問的地方,統統刪掉,并換成新的例證和結論。他把書中那些最受攻擊的地方都加以發揮和深入研究,并且特別注意說明那些因為沒有弄懂他的意思而倍受批評的地方。
  是的,他不得不三番五次地說服讀者,他使用“偶然性”、“偶然地”這种字眼的時候,從來沒有否定該种現象是有它自己确鑿無疑的真正原因的,但也只是确認,這個原因現在還不清楚。他反對這樣一些人,他們硬說,“自然選擇”似乎按他們的意見,由于起特殊的形而上學因素作用因而能解釋一切。他一再堅持“自然選擇”就象万有引力中的“引力”,或者象化學物質的“親和力”那樣,只是一种形象的說法;認為他本人沒有把大自然人格化;認為選擇一詞只是對生物的自然規律作用結果的一种比較簡明的說法。其次,他設法說明,對變异原因的無知并不能降低他的理論的可靠性,不管這一原因如何,他的理論依然是正确的;不知電的實質是什么,并不妨礙我們承認它的規律。
  他不得不一再重申(同邁弗特爭論時就這樣),他從來就沒有斷言過自然選擇是進化的唯一因素。相反,他一直說它只是主要的或者最主要的因素。此外,他還一直怕過高地評价他這一因素。這樣,他在評价進化的其他可能因素或原因時就顯得有些猶豫不決。的确,在關于外部條件的直接影響的意義這一經常困扰他的問題上,我們能看得出來,在他對這种影響的評价上确有一些差別,盡管是一些非常無關緊要的差別,這些差別在《物种起源》的各個版本里,以及在各個不同時期內的著作和書信里,都有所反映。
  他由于找到了自己的自然選擇原則,并對它的巨大意義堅信不疑,當然就要降低外部條件直接作用的意義,例如气候,在他之前有許多書籍和文章談過這個問題,照他的說法是“多到令人惡心的程度”。但是從寫《一八四四年概要》開始時起,他就一直恪守注意分析所有難點,分析与他的理論有抵触的所有東西這一習慣,對于外部條件的直接作用,他本人就考慮得“多到令人惡心的程度”。我們可以看出,他在這個問題的評价上,有過頗大的猶豫。所以,一八五九年九月,在他著手寫《物种起源》的時候,把气候對生物變化有影響這個見解,說成是最有害的錯誤。可是,在《物种起源》的第五版里,他卻改變了書中好几處說法,使外部條件的一定作用和直接作用,以及“無益”變异具有“更多一些”分量。一八七三年,達爾文在給德坎多爾的信中寫道:如果條件對親体的健康及其后代“相當長期地”發生作用的話,他完全相信,后代就將發生變异。
  因此,達爾文明确地贊成獲得性遺傳論。他不止一次地說過,按他的見解,變异主要取決于生物的本性,而遠非取決于條件的本性,當然他并不否定后者。這就是達爾文之所以非常希望在比較年輕的自然科學家當中,有人能在外部條件影響植物變异方面進行實驗。所以在他去世前不久,即一八八一年,給德國自然科學家澤姆佩爾的信里,當指出澤姆佩爾把條件的直接作用的意義看得過重時,他就是以霍夫曼教授當時對人工條件下栽培的植物所進行的實驗為例的,這些實驗所提供的論据對這种作用有利的相當少。
  隨著達爾文主義進一步取得成就,越來越多的作者把他們寫的書和文章寄給達爾文,達爾文同外國自然科學家,尤其是同他的著作的譯者和同他討論進化理論中最困難問題的那些擁護他思想的青年人的聯系和結識面越來越廣泛。對于那些譯者,達爾文常常不是局限在公事公辦地解決譯文問題,而是參与解決出版的細節問題,有時他還象給英文各版本所做過的那樣給外國各版本作出增補和訂正,并把新打印出的英文版正文條樣寄給譯者,有時還指出所有他增補和修改的地方,以減輕譯者的勞動。
  大家知道,《物种起源》的第一個德文譯本是勃龍教授翻譯的,卻并不能使達爾文感到十分高興,因為勃龍對待翻譯太不認真,例如他刪掉了達爾文關于人類起源的那句唯一著名的話,而在譯文里加上了一些東西,以致使達爾文的理論在這里受到了批評,招來了許多非議等等。第二個德文譯者維克多·卡魯斯,去掉了勃龍加上去的所有的東西,恢复了漏譯的內容,因此准确地傳達了供讀者獨立判斷的原文。達爾文滿意极了,說“新版本看起來象一部新書了”,并且十分感謝卡魯斯這位譯者的勞動。
  《物种起源》的法文版也一樣。第一個法文譯本是爾瓦耶譯的,她在第一版之后,既沒有同作者商量,也不管已經有了新修訂的英文版,接著就把她的譯本原封不動地又出了兩版。
  列·碩·達維塔施維里在他寫的著名俄國古生物學家弗·奧·科瓦列夫斯基的傳記里,專門有一章來談科瓦列夫斯基和達爾文之間的關系,這一章寫得非常有意思。大家知道,科瓦列夫斯基出版了《動物和植物在家養下的變异》的俄譯本,在他去英國的時候親自結識了達爾文,在他給兄弟的信里稱達爾文是“和悅可愛的達爾文”和“和悅可愛的老頭儿”。為了介紹讀者去看上面那本達維塔施維里的書,我在此僅僅摘引科瓦列夫斯基把他關于Anthracotherium1的那部著名的專題學術著作和《古生有蹄類自然分類的嘗試》送給達爾文時寫的獻詞中的一段話:“從我的學業剛剛開始的時候起,您就是我最好的良師益友。在我對英國作較長時間的訪問期間,您總是對我的考察給予充分的關注,并創造一切可能條件。由于您的申請,使許多收藏品和圖書館為我開放了,否則也許都會把我拒之于門外。您的名字和您的友誼是我最好的介紹信,它為我打開了所有的大門……。我甚至不揣冒昧地期待著,有朝一日能讓我同您在唐恩的好客的住處討論這些問題中的許多問題,就象我們曾在這里討論所研究的問題中的某些問題那樣。
  充滿极大熱情的,相當年輕的達爾文主義的德國信徒艾恩斯特·赫克爾也常去唐恩,當然他也同樣受到熱情接待。他是第一個在德國發起捍衛達爾文主義運動的人,先是在他的放射虫類專題學術論文里,明确地表示贊成達爾文的進化理論和思想,然后在德國自然科學家和醫生斯德丁2代表大會上,公開表示支持3。可是很難設想有比赫克爾和達爾文更截然不同的人了。達爾文是多么小心謹慎、有條不紊和深思熟慮地待人接物,赫克爾又多么毅然決然、毫無拘束和心直口快地發表意見。赫克爾公開聲明,達爾文的理論是一种新的世界觀,他尖銳而又明确地拿它同舊宗教神學和舊權威相對抗。他以自己的書,特別是《自然創造史》一書和他宣傳達爾文學說的“瘋狂似的”方法在德國激起了憤怒、仇恨、誣蔑和攻擊的風暴。對他的這些攻擊,甚至比對達爾文本人的攻擊還要多。因為在德國,咒罵赫克爾已成為一种時髦,把他同達爾文對比,認為達爾文是溫文爾雅、謹慎小心的典范。
  達爾文很不以為然。他寫信對赫克爾說:“您以毫無必要的方式為自己樹敵,世上的災難和痛苦就足以去喚醒更多的人們了。”  

  1是第三紀曾生活在美州、亞洲和歐洲的一种偶蹄哺乳動物,与豬有血緣關系,但大小似犀牛。——譯者注。
  2現稱:什切青。——譯者注
  3關于赫克爾捍衛達爾文主義的活動和斗爭情況,以及他和達爾文的觀點的差异,見我的《為達爾文主義而斗爭》一書。——作者注。

  赫克爾也象達爾文的其他几個朋友一樣責備達爾文,說他對反對他本人觀點的那些意見過分地強調了,并責備說,這些反對意見正被他的反對者所利用。對此,達爾文給他的答复是:“真理曾迫使我寫我已經寫出來的東西、而且我覺得似乎這是個好對策”。
  當達爾文收到赫克爾的兩卷本巨著《普通形態學》,看來是想請他協助把該書譯成英文的時候,他很為難,尤其是因為他對德語還不精通,無法流利地閱讀該書。他瀏覽了一下赫克爾的著作,并挑出几頁來讀過以后,滿怀喜悅地确信,赫克爾對他的《物种起源》評价很高。另一方面,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書中教學方法的細節談得太多,實質性的新事實、新的(對他來說,詳細的觀點几乎沒有。赫克爾使用了大量的新術語,并造出了大量帶有希腊文詞根的新詞,這使達爾文非常害怕。達爾文對赫胥黎談了自己的印象,赫胥黎同意他的看法,認為這部書分量太重,翻譯起來相當吃力。至于赫克爾确定有机体的相互血緣關系,并在他自己的書里大膽畫出來的大量的系譜表和种系發生表,則是赫克爾的勇敢“使達爾文發起抖來”。然而赫胥黎很有理地回答他說:不論誰都一樣“應該是相當勇敢,并且應該畫出血緣關系表來的。”
  一八六八年,達爾文收到了另一位德國自然科學家奧古斯特·魏斯曼的來信。達爾文感到滿意的是,魏斯曼表示反對內格里的意見及其“完善定律”,按內格里的思想,這條定律應被視為進化的根本原因。
  達爾文在答复魏斯曼的時候指出,他總覺得這些“完善定律”是無用的。達爾文給他寫的信中說得對:“沒有一個擁護完善定律的人能下定義說:那种不可能用選擇而獲得的‘改善’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在這之前不久,也就是一八六八年,莫里茨·瓦格涅爾的著作《達爾文的理論和遷徙原則》出版了,接著又出了《論地理隔离的影響》一書。如果用赫胥黎的不太禮貌的比喻說法,莫里茨·瓦格涅爾也是一只圍著《物种起源》團團轉、在上面產卵并把自己的特殊思想之蛆孵化出來的蒼蠅。達爾文在《物种起源》里不止一次談過“隔离”的巨大作用。莫里茨·瓦格涅爾圍著《物种起源》團團轉,產卵并且孵化出來的那條思想之蛆就是:類型的“隔离”和“遷徙”是進化的最重要的因素,沒有這些因素就不可能有進化。達爾文寫信能魏斯曼說:“我認為,莫·瓦格涅爾的第一個小冊子很精采、有趣(第二個小冊子達爾文尚未見到——作者注)。可是我認為,他過分地夸大了遷徙和隔离的必要性。我怀疑他是否考慮到,當他所說的類型遷移到一個新的區域,而在第一代不發生變异的時候,會有什么結果呢?我認為,他對被我稱為人的無意識選擇的那些原因估計不足;在這些場合下,亞种無需任何隔离,用保留优良、消滅低劣的方法使自身發生變化。”1  

  1把同一個地域(沒有隔离)內的自然選擇的作用同人的無意識選擇(即當人不用專門雜交而單純以保留优良類型,并對之更加著力照料的方法,最終使品种得以改善的時候)作比較,這是最近若干年來最受尊敬的達爾文思想之一,因為他想在這里表明,這些類型的偶然雜交,即看來要使优良品質拉平的那种雜交,終究會妨礙品种的改進。——作者注。

  莫里茨·瓦格涅爾把他的第一篇著作寄給了達爾文,達爾文的答复,照例是指出這位曾多次旅行并研究過許多動物的來信人的功績,因為特別使他高興的是,文章作者同意他的大部分觀點,文章作者收集了他還不知道的有關隔离對進化的影響的許多事實等等。但是,他對瓦格涅爾也有异議,說他的觀點對一些幅員遼闊的區域來說是不适用的,“但我仍然認為,在許多幅員廣大的區域里,同一物种的所有個体都在緩慢地發生著變异,變异的方式就象英國賽馬的改良那樣,也就是通過對最快的馬匹的持續不斷地選擇來進行改良的。”他甚至認為,如果隔离是指在不大的、狹小地域內,那是极有利的。
  后來,在一八七六年十月給莫·瓦格涅爾的信和給莫·瓦格涅爾的擁護者卡·澤姆佩爾的信(一八七八年十一月)里,他又一次談到這個命題。他談了他對南美洲的個人印象。不僅在加拉帕戈斯群島這些隔离作用很明顯的島嶼上,而且在美洲那樣廣闊的大陸上,种的形成正在出現。此外,達爾文還指出,种的形成可以歸納成兩類。一類是:一個物种蛻變為兩個、三個以至更多的類型,當然,隔离在這里將特別重要。另一類是:整個物种以選擇其最能适應者的辦法慢慢地、整個地發生變异。
  于是,越來越吸引自然科學家參加的、對進化過程細節的分析工作,迫使達爾文根据各种各樣的理由,對一些學者和考察家的來信和文章作出答复。例如,他在一八七二年以及后來,同美國人海厄特就延續發展和加速發展原則問題曾互相通信,這些原則是這位地質學家同較著名的科普一起在他們對古生物標本(例如,菊石類動物化石)進行研究時,為了解釋某些規律性而采用的。他在一八七三年寫信給法國人德坎多爾,談了他的巨大困難之處,即認為凡是對親体暫時起作用的條件,對后代也起作用。他給德坎多爾寫信說:“如果后者相當長期地對親体的健康和后代起作用,我完全相信,后代將起變化。可是,繁殖這門學科多么深奧啊!”所以達爾文答复意大利人梅爾多拉關于“廣泛的”變型或明顯的差异的質疑時說,他不認為這些東西總有一天在自然界會用得上。例如,他同當時最新的達爾文主義者之一羅馬內斯討論停止使用已成為無益器官的意義問題,認為這是器官退化的原因之一。
  在達爾文這個時期的植物學著述中,關于食虫植物的著作占了顯著的地位。早在一八六○年夏天,達爾文就開始這項工作了,當時他已注意到普通的露珠草即茅膏菜或即毛氈苔,并注意到它用它圓形葉片上帶粘性的茸毛捉到的昆虫數量。例如,他在共有五十六片葉子的十二株茅膏菜上,發現三十一片葉子上不是有已死的昆虫,就是有昆虫的殘骸。有一株六片葉子上全有捉到的獵物,有一片葉子上竟有十三只被捉住的昆虫,主要是雙翼昆虫。茅膏菜的獵物中,最大的昆虫是一只蛇眼蝶科屬的黃色小蝶。
  這時候,達爾文正在阿什當福雷斯特的一個母系親戚家作客。有一件事吸引了他。蒼蠅粘在葉子上,被粘腺牢牢地裹著。這种捕捉現象意義何在呢?他推測,植物也和動物一樣需要吸收含氮物質作營養。仔細進行試驗的結果證實了他的推測,并迫使他在寫其他著作的空當里不斷進行研究。他制定了對他來說起初是很困難的試驗方法,并以他常有的那种一絲不苟的精神,著手确定溶液中能引起植物反應所需的最低含氮量,開始觀察葉片上受到的刺激從一處向另一處傳遞的現象,最后,開始在顯微鏡下觀察試驗過程中在腺細胞中發生的形態變异。這些特別使他感興趣的工作和其他一些工作一起共進行了兩年多。
  達爾文研究茅膏菜屬的時候,使他大為震惊的是腺的触須的敏感性,因為把178000格令1重的一點毛放在一個腺上,就足以引起動作反應,触須就向內卷曲,并且改變包括腺柄中所有細胞在內的這條触須的狀態,他給賴爾的信中也談到這件事,還補充說,當他跨上他的愛馬2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要把他因他的愛馬馳騁得非常出色而產生的喜悅心情告訴賴爾:“因此您應當原諒騎手!”  

  1英制重量單位,等于0.062克。——譯者注
  2成語,指酷愛的題目。——譯者注

  刺激的傳遞速度也使達爾文很感興趣。他無意中想到与動物的神經系統同功的問題。他在對各种物質作用于腺触須的動作反應所作的實驗中,尋求加強他的推測的依据。他首先發現,這些刺激物大多對動物的神經系統也起明顯的作用。他把此事告訴了虎克,他寫道:“我無法避免如下結論,茅膏菜屬具有一种物質,這种物質至少是在一定程度上,在构造和机能方面同神經系統有類似之處”。他在這個困難的問題上進行了長期的研究。
  后來,接著便是一段長時間的中斷。當時,前面已經提到的其他几部著作把他的整個注意力吸引過去了。直到一八七二年八月二十二日,結束了他的《……感覺的表現》一書的最后校樣工作之后,第二天就又著手寫食虫植物了。
  即使在一八六二年至一八七二年這十年的中斷期間,他也沒有丟掉在适當的時候繼續認真進行這些研究工作的希望,在他同愛沙·葛雷的來往書信里,他的一些意見證明了這一點。一八六三年或者是一八六四年,他給愛沙·葛雷的一封信里寫道:“……您對我所鍾愛的茅膏菜屬的功績所持態度是不正确的,這是一种奇特的植物,或者更應該說這是一种极精明的動物。我將庇護茅膏菜屬,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天知道,我是否會在什么時候出版我那一堆對茅膏菜屬作的試驗”。看來,達爾文已通過愛沙·葛雷得到了對他來說是茅膏菜的新种綠狀葉茅膏菜,因為一八七○年,在他十二月七日從唐恩寫給愛沙·葛雷的信里說。毛氈苔和Drosera filiBformis以及另一种食虫植物捕蠅草(Dionaea)對各种刺激的反應各不相同。信末,他說:“親緣植物的敏感性竟是如此的不同,這不是非常有趣的事嗎?”
  達爾文對食虫植物的研究又進行了將近三年。他一如既往地繼續并且更深入地對常見的茅膏菜屬進行試驗。但七十年代前半期,研究工作的主要任務是,對盡可能多的食虫植物的各种捕捉昆虫的方法和消化昆虫的方法進行比較。手稿于一八七五年三月完成,同年七月二日出版。達爾文本人大概對這本書也不大滿意,也許是書中過多的篇幅用來寫不成熟的試驗的材料了。
  前十一章是寫基本研究對象——茅膏菜屬毛氈苔,敘述了它的构造、習性、捕捉昆虫的方法(第一——三章),气溫、不含氮和含氮的有机液体的作用(第四章和第五章),茅膏菜屬的腺分泌出的液体的消化能力的特性(第六章),氮基酸和其他各种各樣的酸和鹽對葉子的作用,含毒生物鹼,其他物質和蒸汽對葉子的作用(第七章至第九章),葉子的敏感性和動作性沖動的傳遞方法(第十章),而第十一章則重述觀察毛氈苔的情況和最主要的結論。其余六章是寫茅膏菜屬的其他种和食虫植物的其他屬。
  第一章里,他詳詳細細地敘述了茅膏菜屬毛氈苔的盤狀葉如何被自上而下地布滿了排列成几個圓圈的頭狀触須或支撐小腺体的絲狀体,這些腺体分泌出在陽光下象露珠一樣亮晶晶的粘液,因此這种植物叫作“露珠草”(茅膏菜)。落在葉子上面的昆虫就被粘在這种露珠上了。刺激傳遞到附近的触須上,昆虫便被這些触須向葉子的中心推去。受到刺激的触須在昆虫身上卷曲,使昆虫緊緊貼在葉面上,這時小腺体分泌出消化捕獲的昆虫的酸液。達爾文強調說,茅膏菜屬的根很不發達,而僅僅從空气中獲取二氧化碳顯然是不夠的。
  第二章敘述他對触須接触各种物質時的反應所做的試驗,無机物或者無氮物質對小腺体分泌溶媒物質發生作用比有机物要慢得多,能量小得多。在接触有机物的情況下,小腺体發生分泌作用要快得多,触須在有机物上稍稍向下彎,豎立的時間也長得多。整個試驗表明,触須和小腺体對自然界中能保證消化于植物有益的物質的那些刺激物有反應。相反,對植物完全無益的一根草莖或者雨點的碰触,對按達爾文的辦法考察茅膏菜屬對人工滴上去的東西或者用針尖快速地触一下的反應,這株茅膏菜對二者都無反應。
  看來,化學物質中以碳酸銨的作用最強,因為茅膏菜屬的葉子能准确無誤地“測出”氨的存在。葉子能進行真正的消化,小腺体則吸收被消化的物質。達爾文的試驗證明了這一點,這也許是這些試驗的最有趣的結果,因為過去不曾有過植物有消化能力這個概念。
  我現在不談表明各种不同物質對茅膏菜所起作用的一系列試驗。通常,達爾文涉及的課題盡可能廣泛和多樣化,并發表他的全部筆記,不管這些筆記是如何多种多樣和互相矛盾。總之,他在動物消化腺的作用同茅膏菜屬的小腺体的溶媒作用之間畫了等號。但是,試驗根本沒有證實他起初的那個設想,即動物能傳遞刺激的神經組織,同茅膏菜屬細胞的原生質中某种具有敏感性和傳遞沖動能力的物質,是相類似的。他對茅膏菜屬從葉子的一端向另一端傳遞沖動的現象進行了仔細的考察。可是,不同的毒素對茅膏菜屬的葉子所起的作用,同對動物神經系統所起的作用是迥然不同的,所以達爾文完全放棄了他早先設想的同神經系統相類似的想法。
  從第十二章起,達爾文考察了茅膏菜的其他几個种(原產澳大利亞、印度、好望角),并指出所有這些种,同毛氈苔的差別都很小,所以可想而知,都适宜于捕捉和消化昆虫。
  在這部著作的其余几章里,他特別注意研究其他食虫植物。例如,捕蠅草,在北美的一個州——北卡羅來納州見到的,它的反應特征和葉子的形狀同我們這里的茅膏菜屬差別很大。在葉狀柄上有兩片傘形葉片互成角度(小于直角)略向上張開。在凸起的明面上,有二——四根對碰触有不尋常的敏感性的茸毛。葉片邊沿布滿了相當長的鈍齒。触一下有感覺的茸毛,葉片立即啪地一下閉上,鈍齒就象捕獸器的夾子似地緊緊收攏。葉片明面中部表面密密麻麻長滿了淺紅色的細而且帶短梗的小腺体,一有触動便分泌出有吸收能力的微紅的紫色液体。
  捕蠅草同茅膏菜屬的區別就在于,它的有感覺的小腺体對長時間的按壓不很敏感,而對极輕微的碰触卻极為敏感。茅膏菜屬對落上的或被粘住的昆虫的反應是,触須緩慢地卷曲;捕蠅草屬的反應則是葉片一下子就閉合起來。然而,捕蠅草只對能吃的物質或者活的昆虫才有反應,而不論是風還是雨點都不能引起反應。所以捕蠅草在触到肉類、蛋白質或者昆虫的時候,小腺体就產生大量分泌物。如果触到了非氮物質,即使葉片閉合,小腺体也不分泌出消化食物的物質,而且一晝夜后葉片重新張開。葉片在遇到活昆虫或者捕獲肉類或蛋白質的時候,葉片就相互緊靠,緊得能把一小塊肉擠扁;甚至在閉合起來的葉片下方,都能看得出被葉片裹住的大昆虫的形狀。分泌消化液的現象持續很久,葉片張開則要拖很長時間,有時能拖半個月或者一個月。
  對植物進行的這些觀察和試驗,達爾文全都极為細心地加以記述;這些觀察和試驗總是多方面的,敘述中都附有各次試驗的記錄。達爾文按照自己的習慣并不局限于親自試驗,而且還求助于其他能在某些方面幫助他的人。例如,曾幫助過達爾文的肯比博士,在一個初夏訪問了捕蠅草的原產地,給達爾文帶來這种植物的十四張葉子,葉子上都有自然捕獲的昆虫。三張葉子捕到的是螞蟻,一張捕到的是一只不大的蒼蠅,其余全捕的是大昆虫:八只甲虫(五只叩頭虫,兩只金花虫,一只象鼻虫)、大蜘蛛和多足虫。從中達爾文再次觀察到捕蠅草同茅膏菜屬的重大差別,茅膏菜屬主要捕的是雙翅目昆虫。此外,這一事實還驗證了他關于小鈍齒所起作用的設想。當葉片閉合起來的時候,周邊的小鈍齒先是頂端靠攏,然后是根部靠攏。這樣,小鈍齒之間起初留有縫隙,就象一條緊挨一條的板條排列開的柵欄的空當一樣;小昆虫能從這些縫隙中掙脫羅网逃走,大昆虫就鑽不出去了。小鈍齒靠得越來越近,連這些縫隙也不留了,大昆虫就成了捕蠅草貪婪的葉子的美味佳肴。達爾文說:“顯然,如果這种植物耗費許多天的功夫始終封閉著极小的昆虫,接著再用几天或者几個星期來恢复自己的敏感性,更何況极小的昆虫營養又少,這對它來說損失就會很大。對這种植物來說,等待的辦法要好得多,等到足夠大的昆虫降落,而放跑小昆虫。這种优點是用邊沿小鈍齒的緩慢靠扰而產生的。這些小鈍齒的作用象魚网的大网眼一樣,放跑小魚和無用的魚。”
  達爾文在研究推移沖動的傳遞現象時也做了許多試驗。這些試驗也都一一詳細記載下來,并且證明從感覺纖維傳出并引起閉合現象的推移沖動是通過蜂窩組織,不管導管怎樣排列而向各個方向傳送的。細胞向中間的葉脈延伸。沖動沿著長長的細胞軸從一個葉片比較迅速地傳遞到另一個葉片。葉子各自向兩邊張開,但動作卻是看不出來的、慢慢地進行著。
  在接下去的几章里,達爾文不十分詳細地敘述了四种食虫植物。第一种是貉藻,原產印度和澳大利亞,他把它叫作小型水上捕蠅草,因為這种植物沒有根,在水中自由飄浮,有點象捕蠅草,它捕捉昆虫的動作是:當接触到有感覺的細毛時,雙子葉的葉片(這里排列成葉簇)就閉合。此外,梗上的小腺体分泌物也同捕蠅草一樣不是粘的,只是用來溶解和消化有机物質的。
  第二种是原產葡萄牙的Drosophyllum lusitanium,它捕捉昆虫象茅膏菜屬一樣用分泌粘稠物質來實現。這种在原產地干燥的丘陵坡上捕捉大量蒼蠅的植物具有線型葉,葉子的背面生著許多象极小的蘑菇菌似的、鮮艷的粉紅色小腺体。這些小腺体和其他更小的小腺体分泌出一滴滴粘稠物質,這种物質不僅可用來捕捉昆虫,而且用來溶解、消化和迅速吸收其含氮物質;被小腺体粘住的昆虫,由于掙扎引起更大量地分泌粘稠液滴,并使昆虫迅速死亡。這种食虫植物的触須和茅膏菜屬一樣不會卷曲。
  接著,達爾文介紹了另外兩种植物試驗的結果。一是原產好望角的Rozidula dentata,一是原產澳大利亞的Byblis gigan-tea。后三個型全都是借助于小腺体的粘液捕捉昆虫,但都不具有象捕蠅草那樣的触須的動作。
  達爾文全面地研究了茅膏菜科,認為共同的祖先是長著線型葉和首先在葉子兩面,象Drosophyllum,Rozidula和ByBblis等那樣長著小腺体。經過選擇,茅膏菜對于用触須捕捉昆虫的适應能力發展了。無疑,茅膏菜是一种長得茂盛的類型,因為世界各地有近百种。捕蠅草和貉藻是靠閉合圓形葉片,另一個捕捉昆虫的适應能力,靠發展更迅速的動作,以及靠發展對碰触具有的那种特殊的敏感性而形成起來的。這些植物的葉子邊沿上的触須和明面上的固著小腺体也都發展起來。
  具備吸收能力,這是具備消化能力的第一步。
  最后,達爾文在后面几章里研究了不屬于茅膏菜科的食虫植物,首先是在北威爾士的潮濕森林里見到的捕虫堇菜,在這种植物的放長了的披針形葉子上,有縱向排列的腺毛;所有小腺体都分泌出能粘住昆虫的粘液:葉子的側面則由于不能溶解的物体的壓迫和含氮物質(例如,鮮肉汁或者稀硝酸銨溶液)的刺激而能慢慢地閉合起來。昆虫象在茅膏菜上一樣,被推移到其他腺体上,在那里昆虫將被該植物吃掉。達爾文對這些植物也做了各种各樣的試驗,試驗表明,不含可溶解的,也就是不含可被吸收的物質的物体,是不大能刺激或根本不能刺激小腺体并使之進行分泌的。濃的無氮液体刺激小腺体分泌出的是粘性的液体,而不是酸性的;然而含氮物質則刺激它分泌出丰富的酸性液体,這种液体能迅速消化昆虫的肉、肉類、軟骨、蛋白質之類的物質,呈液体狀態的這些物質很快便被植物吸收。奇怪的是,捕虫蔬菜竟是雜食性植物,用它自己的、小腺体里分泌出來的丰富的酸也能出色地消化其他植物的花粉和葉子。
  狸藻屬也是十分獨特的。它是一种水生植物,能把低級甲殼綱動物和昆虫的幼虫都捉進自己的囊里。達爾文還詳細敘述了它的瓣膜,瓣膜可以自由啟閉的后緣,被這些溜進囊來的昆虫推開。瓣膜由于本身的彈性重又關閉起來,動物就不能從陷阱里爬出來了。囊內沒有專門分泌消化液的小腺体。用一些小肉塊、蛋白質和軟骨作試驗得出的結果是否定的。動物在監牢里只不過是死掉或腐爛。囊內有四齒的和兩齒的特別的葉片狀突起物,能吞噬各种物質:碳酸銨、硝酸銨和腐爛肉類汁液中的某种物質。除了這些突起物以外,這些小囊內還有能吸收腐水產生的物質的小腺体。
  達爾文還詳細敘述了狸藻屬的捕虫小囊及其組成部分(“小活門”和瓣膜)是怎樣形成的。
  達爾文在這方面不只限于研究狸藻屬的常見型,而且還考察它的許多同种,以及相近親屬中的那些种,這兩個相近的屬生長在世界上彼此相距极遠的各地,如歐洲、非洲、印度、馬來群島、澳大利亞、北美和南美洲。它們全都能夠非常出色地适應捕捉生活在水中和陸上的動物。它們全都不分泌消化液而吞噬由獵物腐化成的食物。或者是彈性的瓣膜,或者是用類似捕魚簍子的工具捕捉獵物。
  一八七六年,達爾文又發表了一部植物學著作《植物界中异花受精和自花受精的作用》,書中發展了他較早期的著作(《蘭科植物》等著作)中發揮的思想,認為异花受精比自花受精對植物更有利。這部著作是從六十年代中期一次偶然觀察到的現象開始的。他曾用兩种柳穿魚的种子种了兩小畦,一种是异花受精收獲的种子,另一种是自花受精收獲的种子。兩個品种的种子在同一天出芽,可是第一個畦里的苗比第二個畦里的苗整整高出一倍。這使達爾文無比吃惊。他以為,提高由雜交得到的植物的生命力對于在改變生活條件下的植物特別有用,因為在雜交情況下,通常在不同條件下生長的植物的成分混合起來了。在這部著作里,也有關于性的起源的見解。他認為性是逐漸產生的,最初起自兩株差別极小的、一株同另一株結合進行生殖的。
  一八七七年,達爾文出版了《同种植物的花的不同形態》一書,書中他匯總了自己早期發表在《林耐學會會報》上的關于花的同种二型性——關于報春花、亞麻和千層菜的文章和其他文章,并增添了許多新材料。例如,在這里他就分析研究了不開花的、永遠是自花授粉的閉花受精花。他分析后得出的最主要的結論是,最完全的花只能是由昆虫授粉的花,而春天開花的、小型的不完全的、自花授粉的花,只是為异花授粉的一代提供足夠數量的种子。
  現在談談達爾文的最后一部巨著。我們已經說過,還在他一生活動的早期,即一八七三年,達爾文在倫敦地質學會就宣讀了一篇不長的關于在蚯蚓的幫助下腐植層(腐植質)的形成的札記。并且也說過,這篇著述的主旨是他的舅父喬賽亞·韋季武德告訴他的。達爾文當時指出,草地上的物体從土壤的表面沉到草根下面去,是由于物体下面的泥土被蚯蚓吞吃掉,經過蚯蚓的腸管,作為糞便被排泄到草地表面上來的結果。達爾文在他一生的晚年,一八八○——一八八一年,又重新談到了這個問題,決心更精确地觀察蚯蚓的生活方式,更精确地确定蚯蚓在一定時間內排泄到某一小塊地面上來的糞便的重量和体積。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把蚯蚓放在帶土的瓦盆里,對蚯蚓的習性觀察了好多個月。
  1880年,達爾文的小儿子賀拉斯同法勒的女儿結婚了。法勒主持在埃賓杰爾發現的羅馬別墅遺址的發掘工作。達爾文在法勒的協助下了解了這個發掘地點,因為他堅信,覆蓋別墅地面和部分斷壁殘垣的土壤是蚯蚓的活動造成的。這迫使他也去注意在英國進行的羅馬文化遺跡的其他發掘地點,并著手比較精确地計算出殘余的地基被一定厚度的腐植層复蓋時間的長短。發掘中找到的有羅馬皇帝圖像的錢幣,准确地表明別墅被毀和被廢棄的時間,從而比較容易地算出蚯蚓的工作速度。看來,達爾文這時已經很難親自到所有這些地方去了,因為,從他這本著作行文中可以看出,積极參加測定和考察工作的是他的儿子——威廉、弗朗西斯和賀拉斯。
  這段工作的結果,產生了達爾文最后一部寫得很生動的巨著——《由蚯蚓活動形成的壤土腐植層,反對蚯蚓生活方式的觀察》。這部著作于一八八一年十月十日出版,并且取得了達爾文完全預料不到的成就。一八八二年二月四日,他還寫信給安東尼·里奇說:“我被几乎是接連不斷地涌來的、談這個題目的信件壓得喘不過气來。大多數來信是愚笨的,又是滿怀熱情的,然而有一些卻包含著有价值的事實,這些事實我昨天看‘第六個一千冊’的校樣時就用上了”。這本書在出版后的三年里共賣出七千五百冊,這個數字超過了這個時期《物种起源》的銷售數。
  弗朗西斯·達爾文說:“這本書在廣大公眾中所獲得的成就是不難說明的。這樣廣泛、新穎和通俗易懂的結論由于是從研究這些盡人皆知的生物中得出來的,并以毫不懈怠的毅力孜孜不倦地加工整理而成的,所以就能吸引許多讀者。”一位評論者指出:“在多數人心目中……蚯蚓簡直就是一种瞎眼的、遲鈍的、沒有感覺的和粘粘糊糊的令人生厭的環節動物。達爾文先生為它的特性恢复了名譽。蚯蚓立刻就成了有理智的和起有益作用的東西了。它能造成巨大的地質變更,能挖平山坡……是人類之友……和古跡保護協會的一名會員。”
  的确在該書的前兩章里,達爾文收集了大量新的、生動的對蚯蚓的生活方式的觀察資料。他特別注意它們的半水性,以及它們在夏季土壤干燥的時候和冬季土壤封凍的時候盡量特別深地鑽入泥土中去的現象。他指出它們的夜間生活方式是習慣于躺在接近地面的洞穴里,這就使鳥類能把它們大批消滅掉。他研究了它們對各种刺激的反應,并确認它們的感覺器官中触覺和它們為找到各种芳草食料所必需的嗅覺最為發達。
  他研究過蚯蚓吃的各种食料,指出它們是雜食性的,研究過它們的消化。他尤其注意蚯蚓堵塞入洞口的現象,為堵塞洞口。它們把各种各樣的物体拉到洞里,或者用小石子擋住洞口。達爾文運用羅馬內斯(熱心的達爾文主義者之一,后來寫了《動物的智慧》一書)對動物的“智慧”下的定義,即只有在動物基于自身的經驗而本身得以改進的時候,我們才能承認動物有不容置疑的“智能”,觀察了蚯蚓是怎樣把樹葉拖進洞去和蚯蚓平常總是拖住葉子最容易進洞的那一端的現象,從而承認了蚯蚓具有“智慧”(對此,評論者也以開玩笑的方式加以強調)。達爾文認為這就是蚯蚓本身的經驗所致。然而,從這個時期他寫給羅馬內斯和弗朗西斯·哥爾頓的書信里可以看出,他對這條結論是十分怀疑的。特別使他惊訝的是,在他工作室的瓦盆里的蚯蚓,也干起它的拖樹葉進洞的活儿來,并堵起洞來,不過要比在自由天地里干得粗糙得多。
  他考察過蚯蚓挖洞的方法(它們用身体的前端把土推開,并把特別結實的泥土吞下去)和洞的深度。
  第三章,他專門用來寫測定蚯蚓拋到地面上來的泥土量的情況。他采用兩种方法來做:一是測定地面上的物体埋下去的速度;二是較精确地測定一定時間期限內被拋出的泥土的重量。當然,埋下去的速度取決于墊在下面的岩層的堅實程度,當地的蚯蚓數量等等。可是,物体下陷的速度几乎到處都一樣,每年平均約五分之一英寸。他也研究了大石塊埋入土里的速度較慢的現象。在測定蚯蚓一年拋到這塊面積上來的糞便重量的時候,他發現,在一英畝地上一年要攤到七·五六吨干土;如果把這個數量的泥土均勻分布開,在各种性質的土壤中就有0.00—0.1429英寸厚。
  第四章,達爾文用來說明舊建筑物的埋沒情況,舉出許多在發掘地開采出來的土壤剖面作例子。在這些非常有趣的考察結論中有一條是,蚯蚓不光是使得建筑物的地面舖石和牆壁下陷(因為,蚯蚓把泥土從這些廢虛下面弄走了,因此剩下的泥土塌落),它們還能出色地穿通地面的混凝土,甚至穿通厚厚的牆壁內的、把建筑物的一塊塊石頭互相連接在一起的混凝土,而打出通道來。這樣,蚯蚓穿透地面把糞便排泄到建筑物遺址上面來,把遺址越埋越深。因此,所有的物体几乎都以同樣的速度下降和下沉。
  件件事實都經過達爾文全面而徹底的考察,正象他把校樣的條件寄給卡魯斯教授翻譯時,寫信對他說的那樣:“這個課題對我來說是一种愛好,我對它精雕細刻,也許精細到了發瘋的程度”。
  在第五章和第六章里,達爾文在作出蚯蚓參与破坏地殼表層的結論時,也指出,風雨和江河激流對于帶走山上的岩石,卷走土層所起的作用。他強調指出,流水和海水在搬走极小的微粒上最起作用。因此,蚯蚓把土疙瘩弄碎,弄成圓形,這就促使把它們搬走。
  我不打算進一步談這兩章的細節,我只指出,達爾文在結束語中再次談到,蚯蚓在地殼构成史上的重要性:真的,再過若干年,蚯蚓藏身的整個地表層會通過它們的軀体,受到机械的和化學的耕耘。他說:“蚯蚓用最好的辦法為須根植物的生長和任何一個屬的种子植物准備好了土壤。它們反复循環地使腐植土受到空气影響;使土地松散到不剩下任何一塊大于它們能吞下去的小石子的程度。它們象為自己挑選出來的植物准備碎土的園丁那樣,均勻地把所有東西都攪拌在一起……”。
  在最后一頁上,他寫道:“犁是人類最古老的和具有极大意義的發明,然而早在發明它之前很久,土地就被蚯蚓正确地耕耘過了。并將永遠被它們耕耘下去……。”
  這樣,我們就看到,在《人類的起源》一書出版以后,達爾文已不再從事那些需要他付出极大精力,需要他整理自己收集的大量資料那些研究題目了。他只局限于這樣一些題目,即能使他感到輕松愉快的、生動活潑的研究工作,而且是他能在唐恩自己家里進行的、并在溫室里或者自己的工作室里做試驗的那些項目。在這方面,一八七六年他寫給他劍橋時代的老朋友詹宁斯的一封信就很有代表性。他寫道:“您問到我將來的著作,我怀疑我今后是否還能寫出很多新東西來;……但是,我不能忍受無所事事之苦;因此,我打算我能工作多久就工作多久,以免見笑于人。我手頭有大量關于自然狀態下的變异方面的材料;可是自從《物种起源》問世以來,所發表的東西如此之多,以致我极為怀疑,我本身的精力是否足以把這一大堆東西都加工成很有條理的、完整的東西。有時我曾想試一下,但是我又避而不去嘗試它了”。他就這樣沒有再在擴充自然選擇這一章上下工夫了。然而他尚有力量寫出了《攀緣植物》1和《蚯蚓》等著作。  

  1《攀緣植物》一書是達爾文的早期著作,一八六五年發表,一八七五年再版。他晚年的最后兩部著作之一應是《植物的運動能力》,一八八○年于倫敦出版。——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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