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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戰


  后來,大戰爆發了。這對我倆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當時,勞倫斯正和朋友在湖畔地區旅行,我在倫敦。我記得,勞倫斯回來后,我和魯珀特·布魯克和埃迪·馬什一起吃午飯。魯珀特·布魯克奇异的美發在我眼前晃動。馬上他的臉又紅了。他的美是奇异和憂傷的。他為了和我們在一起而來的。當時我就想到,“他厭倦了生活。”他沒有絲毫幸福,也沒有滿足。我記得埃迪·馬什說過,“也許要有戰爭,不過,就在今天,外交部和格雷伯爵正在避免它。”
  但是,我們根本無法相信……戰爭……
  但是,政治家剛剛說過,“再次開始血腥的和平。”
  隨后,宣戰了。最初只是興奮……真興奮!一開始,沒人知道什么樣的地獄,什么樣低級的惡魔得到釋放。
  我們在查靈克羅斯車站看到了部隊的出發。部隊中的女兵們神色緊張,臉色鐵青。她們勇敢地克制住淚水向親人告別。我為這些不相識女人的悲苦流了淚。我不管這些青年們是英國人、還是法國人、俄國人、或哪國人。國籍這東西不過純屬偶然,這里有著悲哀。勞倫斯鄙夷我的眼淚。
  他本人在困惑在茫然,是抽象的精神上的,再多他就感受不到了。因為我是在德國軍國主義的戰鼓聲中長大的,所以我感到惶恐不安。
  勞倫斯并不是和平論者。他一生都在戰斗。可是他极力譴責“大戰”。那個非人的、机械的、破坏一切的戰爭!憑什么要破坏!
  終于勞埃德·喬治的勢力出頭了,他對故國的精神徹底失望了。不象英國人的勞埃德·喬治竟能樹立起英國的威信——這是難以相信的。
  戰爭,又是戰爭,“Dies irae,Diesilla,”可怕的災難,整個人類穩定的崩潰!勞倫斯感到了這些。我只感到了恐怖——自由了的一切丑陋的本能和一切安宁的喪失。
  一天傍晚,我們在從朋友家返家的途中,在漢普斯特德遇到了大堆人群。空中云里飛著什么不能斷定,恐怕是齊伯林飛艇。我想,“在那個齊伯林飛艇中也許會有我少女時和我一起跳舞的男伴或一起玩耍的小伙。現在他們來到這里是要給這里帶來死亡和毀滅。如果這些邪惡的群眾知道了我是德國人,恐怕會把我撕成碎片的。”
  我們帶著憂郁的心情回了家。到處是恐怖,我們非常孤獨。我們在巴克夏借了一處陋室。不信任時常纏繞著我們。就連我們在樹篱附近尋找黑莓時,都有巡警從樹叢背后探出頭來想看看我們到底是什么人。勞倫斯那樣勇敢地開放地寫作,可為什么許多人對他有惡意呢?勞倫斯并沒有什么秘密可保,不正是他們才有秘密嗎?直到今天,還有位女人夸耀當初怀疑我們是間諜從而把我們從康沃爾驅逐走的事呢。
  我們的陋室距吉爾伯特和瑪麗·坎南的磨房不遠。默里家的人就住在步行1小時左右的地方。在陰冷的冬夜,我們經常穿過立著禿樹和干枯洋白菜莖發出腐敗气味的田地到他們那里去。
  卡米爾來和我們一起度周末。在倫敦時,他腿裹羅紗帶,頭戴絲絨帽,非常帥。而這次來,他舊帽遮顏,腋下夾一只似乎很沉的手杖。他象看愛爾蘭流浪者似地盯著我,他還在為他的“阿蘭”犯愁呢。
  圣誕節來臨了。我們用柊樹和槲寄生木把陋室好好地打扮起來。我們做飯,又煮,又炸,又烤。卡米爾、科特里揚斯基、默里來了,隨后格特勒和坎南家的人也來了。我們熱熱鬧鬧地度過了這一夜。
  我們在場院里跳舞。吉爾伯特臉朝上地唱歌。凱瑟琳做著怪臉唱著這首悲哀的歌:

    我是一個不幸的人,
    落到礦井里。
    扭傷了腳,
    以后偷了三個月的煤。
    我是一個不幸的人,
    即使終日降下肉湯雨,
    我也沒有匙子,
    只有叉子。
  她還唱道:
    雞蛋糕,你的糖漿真好吃,
    你的糖漿真好吃,
    雞蛋糕,不要哭泣,
    因為這里是別人的家。

  因為我喜歡這首歌,所以歌聲一起,勞倫斯便制止住了。這對勞倫斯來說有點過早了。以后几年里,我都沒有象這次机會那樣真正高興過。
  春天,我們去薩西克斯和梅內爾一家同住。他的子女們都很可愛。鄰居叫莫尼卡。我們住在維奧列塔借給我們的房間。我只非常模糊地記得艾麗斯·梅內爾的樣子。她由韋爾弗雷德·梅內爾引導著、就如同貝雅特里齊受但丁引導一般。
  住在那里時,我听到了父親的死訊。我沒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只把它藏在自己心底。我跟勞倫斯說時,他只說,“我想一輩子守著你父親,可是不行呀。”伯特蘭·羅素當時把勞倫斯請到劍橋。勞倫斯對此次訪問寄予很大希望。他回來時,我問他,“在那里干什么了?大家都說什么了?”
  他回答道,“是這樣,傍晚大家喝著葡萄酒,在房間中踱步,談論著巴爾干的局勢,可是,這些家伙對此一無所知。”
  我們見到了奧托萊恩·莫雷爾夫人。她給了勞倫斯的一生以很大的影響。她的优雅教養、良好家庭、她的社會能力,對勞倫斯來說都有深刻的意義。
  當時,我感到,“也許我該把勞倫斯從她的影響下爭取過來,誰能說他們為了英國不在一起做出點什么呢?我太無能了,……”大戰期間,許多人逃到肯辛頓,使它成為一個避難地。并且在那個沒有自由的時期,這里保持著极大的自由。后來,我們有了間名為“希思谷”的小平房。這時,《虹》發表了,但受到禁發命令。此事發生,我就想到:殘殺,在這個地球上對言論自由的新的殘殺又開始了。我本想,這本書是來自平凡瑣碎素材的可喜的幫助,它將會作為引導人走向新的未知領域的道路而受到歡迎。勞倫斯是傾注了他靈魂所有的努力來寫這本書的。然而它卻遭到迫害,沒有一個人起來反對這一迫害,反對它的嚴酷。人們都說,他們那些家伙是色情狂。
  至今人們還不真正理解:象勞倫斯那樣的人對生命的肉体來說有多么大的好處;他為了拯救墮落的性的天使而做了些什么。性被打入了下水溝,應該把它拉出來。我知道他內心的熱情,而看到這种熱情被同胞們所熄滅,這是多大的苦惱。他傷心地說,“我不想再說什么了,因為說了也沒人理解。”
  在以后的一段時間里,他內心的烈火确實熄滅了。
  他當然不會長此以往。我高興地想起了弗里爾的話。她說,“勞倫斯是走在很前邊的人,因為人們看起他來是那樣小。”想到他的評論,我的腦際又浮現了赫拉克利特的話。
  “埃菲薩斯人的成人都應該絞死。應該把城市讓給嘴上沒毛的年輕人。因為他們把其中的佼佼者哈莫德拉斯赶走時說,‘我們沒有佼佼者也可以,那樣的人最好到哪里都是佼佼者。’”
  在大戰期間,佼佼者便受到如此對待。并且我在這悲慘時期也倒了大霉。很自然,我是迎合勞倫斯的苦惱和焦躁心情的。他的溫和不見了,很長時間,他都不理睬我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一切都使他不快。哪儿也沒有絲毫希望和歡樂。我們在漢普斯特德的“希思谷”,他煩“希思谷”,嫌這所平房,還厭煩我及其他人……到處都是戰爭……我們被戰爭淹沒。
  我們在康沃爾的澤諾附近找到了一處小房子,我們叫它“特列加森”。它建在花崗岩坑邊。房租每年5英鎊。我們非常喜歡它。我們清洗了它的牆壁,把它涂成淺桃色,把廚具架涂成明快的藍色。這是進門的房間,每個房間都很小,但很四稱。
  那里有個外觀挺美的爐子,上面有兩個上市場的人物“加斯帕和布里吉特”。牆上挂著一幅美麗的刺繡。這是奧托萊恩·莫雷爾夫人按鄧肯·格蘭特的畫繡的。上面有一棵開著大朵鮮花的樹和飛禽走獸。居室后面有一個黑色的凹凸不平的鍋爐。二樓上有間能看海的大房間,就象輪船最高一層甲板上的大船室。從康沃爾刮來的強勁大風把小屋吹得搖搖晃晃。狂風向小屋怒號,暴雨向小屋斜澆,有時將房門吹開,雨水直洒屋中。
  我記得,我是和凱瑟琳、默里乘馬車來的。我們坐在高高堆起的許多行李上走小路到特列加森的。凱瑟琳看起來就象是個移民。我很喜歡她穿的小夾克,尤其喜歡那上面用黑線和金線繡出的蜜蜂紋樣。
  在圣艾夫斯和默里家的人一起買做工精良的家具,使我感到非常愜意。漁民們為了買新制品,把很高級的古舊物拿出來賣。我們買的東西是用快散了架子的馬車送來的,東西在馬車上只稍稍捆了捆,馬車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顛簸了一道。我認為,我們買得最值的東西是一張床。隨后,不管是在靠近默里家的小屋里,還是在我們自己住的小屋里都開始了緊張的加工處理買來物品的工作:給椅子刷新漆呀,擦銅油呀,修理老座鐘呀,往廚具架上擺餐具呀,等等。全部收拾完畢后,我喜歡和凱瑟琳往澤諾方向散步。她討厭大風,迎風走時,她腳下就拖拉帶響。后來,我們常常坐在洋地黃下一邊日光浴,一邊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我們象兩個勇敢的印第安人那樣講故事。我倆做什么事都愿意一起干。當默里把椅子都刷成烏黑色時,凱瑟琳那圓圓的大眼睛瞪得更大。她說,“啊,椅子排隊參加葬禮了。”她把她個人生活中的許多事講給我听。她講給就是因為信賴我。
  凱瑟琳和勞倫斯還有默里發現了一個好去處。這是個非常好的地方。在那里,我們都能完滿幸福地生活。這就是拉納尼姆。
  勞倫斯思考了我們在那里生活的新的精神的東西。默里想的是把我們送往拉納尼姆島的船和設備的問題。凱瑟琳考慮了我們要帶去的所有行李。我們談論了好几個小時的拉納尼姆的事。
  在康沃爾,我們和默里家的人關系處得非常諧調。有一回,凱瑟琳到我家來,看到小窗凳處長出了高高的洋地黃,很是奇怪。后來,我一看到洋地黃就肯定能想起凱瑟琳。
  一天,我們沐浴著燦爛的陽光划小船到海上,并唱起了卡農曲:

  划呀,划呀,划呀,你的小船
  緩緩地逐流而下,
  歡樂啊,歡樂啊,歡樂啊,
  人生不過是一夢。

  我不明白,在當時為什么這首卡農曲竟那樣使我動情。歌唱的語言難以理解并意味深長。這首歌我唱得很糟,勞倫斯還說了我。
  我們前方實在是有許多東西。并且這些東西都很出色。當時我們极端貧苦,也沒名气。可是我們富有理想和樂觀。但是,當時勞倫斯經常對這一切進行反駁。他的理想就象毫無价值的蒸气。唯一的真實就是戰爭。他感到,戰爭把一切卑劣的因素帶給上層,戰爭又把所有的東西擺在它們的面前。他的靈魂要嚴格地理解,但到最后,靈魂只依賴于他的信仰,只依賴于自身所不知的神。
  我知道,他要得到它。我還知道,不管我多么悲慘,不管他使我多么悲慘,都有一個男人因他自己的虛幻而苦惱著。
  他希望人們就是上帝造出來的那個樣子,希望不冒犯他們,讓他們保持他們自身的才能,安靜地适應人世。他并沒有把我嵌入類型中。我討厭那樣做。我們很窮,但他沒要求我那樣做。他說,“人應該是不管什么,只要喜歡就去干。這樣就能干好。”
  大戰開始的頭一年,康沃爾的戰爭气氛還不濃。然而,戰爭气氛逐漸地籠罩了我們周圍的一切,就象章魚那樣緩慢但非常确切地伸展著触手。疑惑和恐懼包圍了我們。這有點象吸著臭气在沼澤地繞圈一樣。
  我記得,一次,我和勞倫斯坐在我們在特列加森的小屋附近的海岸岩石上。我快要沉醉在空气和陽光下。我情不自禁跳起來,跑動著,風把我的白色衣襟吹起。勞倫斯叫道,“喂,站下,你這家伙,真愚蠢,別跑了!你不明白嗎?人們會認為你在向敵人通風報信。”
  我在那一瞬間把戰爭的事都忘掉了。
  從圣艾夫斯來了一位討厭的巡查,他多次到我們的小屋來,反反复复地檢查勞倫斯的證明,想知道勞倫斯是不是真正的英國人、他的父母是不是真的英國人。這個巡查曾對我說,“喂,夫人,你要毫不保留地對我說,可惜你不能。”可是當我從勞倫斯和農場的威廉·亨利一起耕作、种植的菜地里拿來蚕豆、豌豆送給他時,他卻接受了。菜地收成很好,許多人都在大戰期間吃了這塊菜地出產的蔬菜。
  卡蒂·貝爾曼是我們可靠的朋友。
  她做的藏紅花味的點心和烤整兔是我們非常愛吃的美味佳肴。
  在奸商得意,投机倒把盛行的當時,由于勞倫斯連自身及工作都顧不過來,所以我們很窮。他曾到阿諾德·貝內特那里去說,“你似乎對我和我的才能有很高的評价,你是否能給我些工作做。”
  阿諾德·貝內特回答說,“是的,我高度評价您的才能,不過并不能說我就有理由給你工作。”
  大戰几乎把勞倫斯逼到完全失望的境地。由于書刊受審之事,他曾被傳喚。后來,他對我談到此事說,“你大概不會理解男人們都是只穿襯衣的情況是多么悲慘的樣子。”他能夠重返他的小屋,重返我的身旁,他是多么高興呀。
  勞倫斯喜歡附近特列加森農場的人們。他們的凱爾特式的風貌吸引著他。他能花上好几個小時和農場主的大儿子、面色紅潤的美男子威廉·亨利聊天。
  當時,勞倫斯有些不愛理我,可能是嫌我有股去不掉的德國气味。我在那荒涼的康沃爾曠野,在那花崗石小屋里,備嘗著孤獨的滋味。勞倫斯常常黃昏時分撇下我,一人到農場去。在那里,他和威廉·亨利聊天,教亨利的弟弟斯坦利學法語。以此消磨時間。
  有時,他半夜回來。黑暗中門突然打開,就象當地的死魂或幽靈鑽進了我的小屋似的。由于寂寞,我似乎幻听到戰場上的年輕人在向我呼喊,“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到晚上,絕望感向我襲來,過去有錫耶納的凱瑟琳那樣的女性來解決事情,而今,有哪個女性能阻止襲來物或避開它呢?
  后來,勞倫斯回到家來要和我吵架。好象他在生我這個和他同樣孤立無援、絕望悲傷的人的气。
  希望和信賴只產生于人的絕望和走投無路。而外部世界只是日益險惡。
  我想起了我們把勞倫斯的背囊里塞滿卡蒂·貝爾曼的面包,從澤諾回家時的情景。海岸警衛隊突然從樹篱后跳到我們面前,說,“讓我看看你們的背囊,有沒有照像机。”
  勞倫斯真給气得差點儿昏過去。我打開背囊,把面包伸到他們的鼻尖前。即使他們立即把我絞死,我也要表示出對他們的蔑視。我想他們是想把我絞死的。
  勞倫斯有時被我們周圍發生的怪事气得快要發瘋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天生就是這樣講究公正。我知道他無依無靠,正如他所信仰的一切都全部失去一樣,他憑著他的天才擔負起了英國精神。他被賦予的使命就是應該給予英國以新的方向。
  只要大戰能夠結束。可是大戰仍在繼續,無處不在,無法擺脫。一天傍晚,在塞西爾·格雷的“博西格蘭”城,我們吃完飯剛坐下便听到敲門聲。門外站著4個海岸警衛兵。他們說,“燈光泄露了。”
  格雷很不高興,但這确是事實。他從倫敦新雇了一個女佣。從海上可以看到這個女佣的臥室的燈光。
  我們站著時,我嚇得直發抖。因為以前我曾被怀疑給德國潛水艇的人員提供食物。不管他們怎么怀疑,我們在當時是貧困到了极點——如果一天供給潛水艇一塊餅干,我們也許還能供得起,但再多,我們是無論如何拿不出來了。
  我看到海岸警衛兵們渾身是泥,心中暗自高興。他們在窗下窺探時掉到溝里了。
  幸運的是,格雷的伯父是海軍大將。這個關系救了他,也救了我們。勞倫斯問是怎么回事時,他只瞥了這些人一眼。他們還要在別人的窗下偷听窺看,他們的工作也夠忙的了。
  三四天后,我從博西格蘭城回到自己的家里。勞倫斯去了彭贊斯,沒和我在一起。在微暗的天色中我獨自一人走進家。剛一進入,我馬上本能地感到發生了什么事,我极度恐慌。我哆嗦著向農場走去。果然,在那里我听說有兩個人找我們有事。
  后來回來的勞倫斯不理解我的恐慌,而我卻被許多預感扰得煩亂。
  第二天一大早,來了一位軍官,兩位偵探,當然還有警察。軍官向我們宣讀命令,讓我們三天之內必須离開康沃爾。
  易于不快的勞倫斯此時极為平靜。
  他問,“什么理由?”
  軍官答道,“你們自己比我更清楚。”
  勞倫斯說,“我不知道。”
  隨后,那兩位凶神惡煞的偵探開始搜查我們的所有東西:廚具架、衣服、睡床等。而此時,我只有干生气,象個傻瓜。
  我說,“這就是你們英國人的自由。我們住在這里,沒有對任何人產生任何妨害,可是,這些家伙跑到這儿來隨意翻騰我們的私有財產,這是怎么回事。”
  “安靜些。”勞倫斯說。
  他异常平靜。然而,他的英國的刃物再次戳破了他的靈魂。并且我知道,他比我苦惱得更深更重。
  來的警察是我的朋友,他十分同情地站在我們背后。我是多么悲哀,真想自暴自棄。但都無濟于事。我們象兩個罪人一樣离開了康沃爾。我們被從康沃爾驅逐出來以后,勞倫斯就永遠地成了有點非同尋常的人了。
  我們去了倫敦,借住在H·D的位于梅克倫堡廣場的平房。那里有一間非常寬大的房間。當時理查德·奧爾丁頓也回到了家里。傍晚,我們聚在一起非常熱鬧。
  我不理解他們怎么能那么興高彩烈。
  勞倫斯發明了很精采的文字謎。我們玩名叫“伊甸園”的游戲。勞倫斯當“神”,D·H當樹,奧爾丁頓當亞當,我當蛇,這個角色可不怎么的。
  几天后,辛西婭·阿斯奎斯在甘納德夫人借給她的科本特公園里的華麗的雅座里招待了我們。
  勞倫斯把胡須修短。我們衣著華麗,去听《阿依達》。
  當時,几乎沒有人愿意和我們交朋友。我是匈奴人,人們也不喜歡勞倫斯。
  那時,正值倫敦遭空襲之際,人心极度緊張。空襲來時,我要去地下室,可是勞倫斯總是拒絕去那里。他呆在床上。和那些憂郁的人們呆在地下室里,确實讓人神情沮喪。所以,一來空襲,我就跑上跑下地勸勞倫斯下地下室。但是他就是沒下去。
  當時,我們見到了格特勒。他給我們講他在空襲時遇到的趣事。尤其愛講他在空襲突然出現時他狼狽不堪地、莫名其妙地在家里樓梯上跑上跑下的事。卡米爾也講了空襲時的奇遇:一次,他教在漢普斯特德的希思開完宴會回家的、惊嚇的少女們怎樣躲避空襲。
  然而,在這一切歡樂的情緒下,我們也感了那樣的乏味、艱辛。“羅馬燃燒期間跳舞”,然而,即使尼祿為羅馬的燃燒感到高興,我們也高興不起來。并且,勞倫斯由于不能堵住死亡的溶岩流,從而解救人類的最好事物,而變得內心野蠻。
  我很苦惱……活著就挺煩,和他一起活著更是煩惱。
  我無依無靠,只不過是勞倫斯的負擔、障礙。
  我是一個身在异鄉的匈奴人妻子。
  后來,我們去伯克郡的赫米蒂奇。那里是宁靜的田園,樹很多。我們在小屋里度過的單純的生活對他很有利。
  我見到了進了軍官學校的儿子。我怕他和自己的親戚作戰,便說,“我把你藏到山洞里或樹林中吧。媽媽不愿意讓你打仗,不愿意讓你死在這愚蠢的戰爭中。”然而,他只是憤慨一番。
  我們當時一直處在偵探的監視下。偵探甚至到我的前夫那里去打听他知不知道什么對我不利的情況。
  我們在赫米蒂奇時,戰爭結束了。我想,和平大概要來了。然而來的不是和平,至今它也不是和平。大戰造就了可怕的憎惡和譴責的畸形的孩子們,并使他們作為只盼望死的清靜的人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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