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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回 宋公明一月陷三城 陳麗卿單槍刺雙虎


  卻說宋江自蒙陰敗回,中途聞董平陣亡之信,便欲攻取曹州。吳用勸回山寨,養息几時,再圖報仇。宋江只得依了,同眾頭領快快回山。林沖自往濮州去了。宋江等歸到山寨,方知攻殺董平之將,實系金成英,宋江、吳用皆大怒。時張魁傷已愈,在座,聞知此事,亦大怒道:“不料這廝如此昧良。”吳用猛然記起那日在曹州南門外,与張魁論朋友之事,便對張魁道:“成英那廝且休論他,你那日說有貴友真大義,你說要寫信去致他來聚義,此信去否?”張魁道:“未奉公明哥哥將令,是以不曾發信。”吳用道:“張兄弟怎地這般大意,万一真貴友也被那班官府羅致了去,也來与俺山寨作對,怎好?”張魁道:“這友情性質直,不似那成英交情反覆,軍師可以放心,小弟就寫信去叫他。”
  不數日,聞知郭盛、焦挺二位頭領均在濟南府被害,宋江失聲慟哭,恨陳希真、金成英十分刺骨。眾頭領無不忿怒。不上一月,戴宗自東京回來,方知天子竟准陳希真受招安,蔡京托童貫諫阻不得。据蔡京說,還虧童貫善辭,所以天子不加十分褒封。宋江、吳用惊得面如土色,面面相覷半晌。戴宗又道:“蔡京又說,總為郭盛一案,提動天怒,所以我們這邊十分触眼,轉顯得陳希真那邊十分湊趣。”宋江听了,登時手足冰冷,兩眼上插,暈厥了去。眾人急忙喚醒。宋江一口气歎轉來,又是半晌,看著吳用道:“陳希真這賊道,遣其女儿刺殺天使,絕我受招安之路,他自己倒先去受招安。”吳用道:“兄長且去房內將息。”吩咐眾人休要進來惊扰,自己隨宋江進了房中。宋江道:“這便怎好?陳希真同云天彪聯合攻我,吾無命矣。”吳用道:“小弟倒有一計。”宋江惊喜道:“何計?”吳用道:“再托蔡京攛掇授趙頭儿叫陳希真進京引見,中途刺殺了他,重重許他還梁世杰的心愿。”宋江道:“濟得甚事!陳希真不比等閒,蔡京手下有甚能干人,如何刺得殺他?你不記得那年托蔡京謀刺楊騰蛟的事,兀自一場空。”吳用道:“就教他照那年楊騰蛟的事,傷的是蔡京手下人,与我無涉。陳希真若闖出這場禍來,終受不得招安了。”宋江道:“終不濟事。希真不受招安,難道他歸不得猿臂寨?他仍舊暗聯云天彪來攻我,我仍不得解憂。”吳用附著宋江耳朵道:“兄長何須心焦,只消通同了蔡京,如此如此,管取這賊道性命到手。”宋江大喜道:“軍師真是妙計。這賊道無故心神反覆,要受招安,想是他大命將到也。軍師既有如此妙計,我無慮矣,且緩緩圖之。”便与吳用出廳,同盧俊義重复操演人馬,整頓旗甲。
  那清真山已被云天彪攻過兩次,宋江那里還敢去救。第二次實在免不過意,差楊雄、石秀領二千人馬到統云山住扎,分明是羈留馬元之心。幸喜云天彪兵又退了,楊雄、石秀亦收兵而回。宋江、吳用在梁山泊足足休養了四個月,依然人強馬壯,驍勇非常。
  一日,宋江在忠義堂与眾頭領商議興兵之策。宋江開言道:“清真山必為云天彪所得,去年軍師議取蒙陰,以為呼應救援之地,奈被陳希真這廝攪坏了局。今我兵休養已久,我意仍欲襲取蒙陰,軍師以為何如?”吳用道:“欲救清真,自然必取蒙陰。但召村最為負固,我得蒙陰,而臥榻之下有此阻梗,終非良策。”宋江道:“既如此,何不設計先并了召忻?”吳用道:“且慢。我兵屢過汶河,小弟看那汶河上萊蕪城,樓堞十分殘缺。我等屢過他境上,從不去滋扰他,況近來我自蒙陰失利而歸,他必不疑我复興。据小弟之意,此番興兵,不如先襲取了萊蕪,再定行止。”宋江稱是。當日計議已定,便點魯達、武松、楊雄、石秀、李俊、張橫、歐鵬、鄧飛八員頭領,四千人馬,宋江、吳用親自督領,一同向萊蕪進發。一路浩浩蕩蕩,竟無阻礙,渡河登岸,事事順利。
  不數日,將到萊蕪縣,离城一百二十里下寨。時值仲春之抄,宋江未下寨時,早已濛濛細雨,鎮日不止;及至安寨,雨勢漸大,接連三日,宋江營帳器械,糧米柴草,都淋漓透濕。宋江心焦,与吳用著了雨衣出營觀看,只見四面山頭云嵐密罩,無數垂楊綠竹顛倒于煙雨之中。宋江道:“看這雨勢,兀自十日不得了,如何是好?”吳用看那山頭飛瀑,穿落重林,新漲橫流,猛然心生一計,便回營,教探子冒雨前去,往探萊蕪城水竇開否。到了次日,探子回報,稱:“新漲水大,各城門水竇齊開。”吳用便請宋江傳令,拔寨冒雨前進。行了一日,去萊蕪城只得三十里,前面探報城內已知了風聲,城門已聞。吳用道:“我們屯兵三日,自然吃他得知。我們只顧進兵。”便派李俊、張橫帶領水軍六百名,從水竇入城;派楊雄、石秀帶領一千二百名人馬,馬蹄、人腳俱裹了草鞋,飛速前去攻城。
  萊蕪城上軍士見賊兵到來,當心抵御,灰瓶遇雨全無用處,只得把那滾石流矢,順著驟雨之勢,飛蝗也似下來。不提防李俊、張橫六百名水軍已由水竇殺入。李俊引水軍四百名,由馬道登城;張橫領水軍二百名,斬開城門。楊雄、石秀見了,便催軍馬速進。大雨之中,城上軍士都濯得眼不能開,頭不能仰。怎當得李俊、張橫一干水軍,水底習慣,眼明手快,霎時間,殺得城上紛亂,城門大開,梁山兵一齊擁入,縣城頓破。宋江、吳用都進了城,將文武官員一齊殺盡,一面出榜安民,一面盤查倉庫。宋江頃刻得了一縣,喜不自胜,便与吳用在縣衙安息。
  次日就在縣堂上擺設慶賀筵席,犒賞嘍囉。看那雨勢更大,宋江便有得隴望蜀之意,對吳用道:“軍師真是神算。今番而尚未止,想是天意傷我,我們兵馬并未勞頓,新泰縣与此毗鄰,過此即是蒙陰,我想何不就用此法去攻新泰。”吳用道:“也可使得。”慶賞已畢,又是一日,宋江命楊雄、石秀領二千人馬鎮守萊蕪,一面差人到山寨,教盧俊義添派兵將前來,以備攻襲蒙陰之用。
  宋江、吳用、魯達、武松、李俊、張橫、歐鵬、鄧飛帶領二千人馬起程。只見雨勢漸小,到得新泰,雨已住點。只見濕云如冪,狂風怒號,擺得千林空翠飛舞。吳用教李俊、張橫、歐鵬、鄧飛照依萊蕪之事,前去攻城,這里魯達、武松協同鎮守中營。不移時,只見李俊、張橫轉來道:“不濟事了。”宋江急問何故,李俊道:“萊蕪城破,新泰已得信息,現已緊閉各門,就是水竇也有准備,不能混入,請令定奪。”宋江躊躇無計。吳用道:“無害也。合新泰一城兵力也看得見,沒有內應也攻得破。即使攻不破,我等收兵而回,萊蕪依然無恙。此時進退之權在我,我何患而不攻。”便傳令攻城。城上把守嚴密,接連攻了三日,不能取胜,宋江這邊也損新些人馬。
  宋江同吳用商議進退之策。只見天色晴霽,風勢愈大,吳用道:“有了。近日積雨新霽,那廝必不疑我用火攻,我倒想得一火攻之法。”便傳令軍匠立時削齊粗竹箭一万枝,箭上都涂了松香、桐油、硫黃、焰硝之類,擺齊神臂弓百余架。一聲令下,軍士吶喊,那一万枝油箭,登時將敵樓射得同刺鼠儿一般,隨后火箭亦到。鄭守城軍士情知火攻,傳取水龍不及,狂風之中,火勢怒發,整時那所城樓已變了一座火焰山。吳同見城上已亂,便傳令云梯兵飛上。十余架云梯一哄而上,登時梁山兵已滿在城牆上,殺散官兵,下城奪門,文武各官均被刺死,殺坏兵民不計其數。城門大開,宋江、吳用統領全軍進城,照依萊蕪章程辦理。
  宋江連得二城,歡喜非常,便對吳用道:“一不做二不休,此城即交与歐鵬、鄧飛鎮守,我等大軍再攻蒙陰。”吳用道:“且慢,我們且把萊蕪、新泰兩處腳跟立定了再商。況且山寨新派兵將,計日可到,那時再取蒙陰未為晚也。”宋江依允了,義道:“若兼有三城,聯絡呼應,不特云天彪不能攻取清真,即我聯接清真,剪除云天彪,亦易為力矣。”遂大開慶賀筵席,開怀暢飲。又与吳用閱視兩縣城池燉煌,商議修緝。這信早已惱動了召村英雄。召忻便差人飛報蒙陰縣內,赶緊准備;一面教高粱致書陳麗卿借兵;一面點齊鄉勇,選好軍器,個個摩拳擦掌,等待梁山賊兵到來廝殺。
  那宋江在新泰縣,不數日,接得張清、龔旺、丁得孫八千人馬,并有李逵同來。宋江大喜。便對李逵笑道:“鐵牛傷痕全愈了?”李逵答道:“鐵牛真悔他娘的鳥气!我好久不殺人,連斧頭都气悶殺了。”吳用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放你一個殺人的處去。”李逵大喜。吳用便派魯達、武松、李逢,帶領三千步兵,去劫召家村,吩咐道:“他出來便盡力殺他,切不可殺進去,恐中其計。待我破了蒙陰縣城,再來接應你們。”三人領令前去。宋江留歐鵬、鄧飛領二千兵鎮守新泰,自己同吳用、張清、李俊、張橫、龔旺、丁得孫,帶五千人馬,去攻蒙陰。
  那魯達、武松、李逵已到了召家村。方到村口,召忻、高粱早已布陣等待,梁山兵都吃一惊。召忻、高粱不待梁山布陣,兩馬一齊驟沖過來。天色晴明,綠蕪芳草,放出一片好戰場。魯達提禪枚大吼出來,召忻、高粱雙馬敵住。魯達一枝禪杖龍盤蛇舞,召忻、高粱雨般兵器一片爛銀赤金之光,四圍繞住。戰到七十余合,不分胜負,高粱回馬而走。魯達只顧酣戰,忘卻飛刀利害。武松急上前大叫道:“魯見精細……”語未絕,飛刀已到咽喉。魯達急問,飛刀便從武松左臂擦過,膚皮破損。武松大怒,便輪戒刀直取召忻。召忻一面銳敵住禪杖、戒刀。高粱大怒,便覷准武松咽喉,一飛刀過去,喝一聲:“著!”武松急閃不迭,刀鋒颼的從頸上刮過。那李逵口渴已极,飛奔過來,巧与這飛刀撞著,赤膊身上手腕割開。李逵呵呀一聲,大怒起來,兩板斧著地卷上。召忻知不是頭,虛幌一钂,回馬而走。
  李逵不得廝殺,那里肯歇,狠命追上。魯武二人都喘著气廝看,只見李逵大吼奔上,那召村陣上一聲鳴金,那班鄉勇都云收霧卷的退了,露出那一帶壇壝來。李逵看那第一壇上,立著軍師模樣的一個人,身邊不過三五個兵丁,里面卻有無數人馬。李逵便望人多處殺進來,早已殺到第三壇。李逵并不曉得什么陣法門戶,只輪板斧亂斫。那花貂、金庄兩員將官,只看第一壇上史軍師指揮,東騖西馳。李逵看著許多人,卻到一處一處空,心內暴躁,腳步亂踏,不覺跌落一個丈余深的大泥潭,沒頂的沉下去。花貂、金庄一齊撓鉤搭去。
  魯達大怒,輪禪杖直上,召忻早已出馬迎住。斗到五十余合,魯達知不是頭,大吼一聲,倒拖禪杖便走。召忻追上叫道:“好漢不要走,走的不算好漢!”魯達大怒,轉身复斗。召忻复叫道:“你這禿驢,也敢進我第三壇么?”魯達大罵道:“直娘賊,洒家便殺進第一百壇待怎么!”禪杖、金钂重复狠斗,又是三十余合,魯達已不覺深入重地。高粱見了,接連三飛刀,這個名色喚做“三花蓋頂”。魯達當不住,又吃絆馬索腳下一絆,便虎倒龍顛的臥在地下。花貂、金庄兩馬齊出,捆捉去了。
  武松大怒,輪戒刀直上。召忻迎住道:“好漢休走,且戰五十合再去。”武松大喝道:“我值得走,便和你斗三百合。”戒刀、金钂扭合便斗。召忻兀自抵敵不住,幸武松頸上、肩上受過兩飛刀的傷,所以兩下支住。高粱見了,便輪兩刀來助,叫道:“兀那頭陀,你再戰二十合便准你走!”武松見他二人已乏,料想不能多戰,便抖擻精神力敵二人。不防兩傍壇譴旗門開處,花貂、金庄領兩枝生力軍殺出來,聲聲叫道:“倒要試你這好漢的本領!”武松情知中計,進又不可,退又不甘,勉力招架,吃那四人四般兵器一齊上,殺得眼花繚亂,那武松不覺泰山崩倒,眾人又一齊捆捉去了。那群賊兵,當魯武二人戰時,吃史谷恭用奇兵堵住,所以二人戰斗被擒,他們都不能上前廝幫。召忻既擒了三頭領,便揮動全軍殺上,那些賊兵沒命討饒,四散逃去。召忻、高粱、史谷恭、花貂、金庄合兵一處,掌得胜鼓回庄。一面差人去蒙陰縣城報捷,并探听消息。
  誰知那知縣胡圖,防御符立,接著召村初次的報,早已嚇得魂不附体。這日聞得梁山兵馬殺進境內,文武二員抖做一堆。符立道:“莫說救兵路遠,就是朝發夕至,也非長策。今日梁山,明日梁山,嚇也嚇不過。這番來,你我性命必然不保。”胡圖道:“我看這個地方,所謂千年的野豬——老虎的食,看來終為梁山所有,竟不如開城迎接。我們二人為頭,竟投降了他,寬叫他几句大王,或者強盜發善心,仍舊撈摸個一官半職,也好混混吃用。”符立道:“這也是個正理。但我們吃了朝廷多年俸祿,今朝如此報效,有點過意不去。依我愚見,不如棄官而逃,省了干戈之累。”胡圖道:“足下孤身自在,原可擺脫得開。小弟上有老母,中有賤荊、小妾,還有三個小儿、四個小女,拖著了這一班人,如何逃得?就算逃到他鄉外府,我又毫無積蓄,叨祖上這點蔭生,文不能測字,武不能打米,一門老小豈不活活餓死?”符立道:“既然如此,吾兄開城投降,小弟失陪逃走了。但愿吾兄邀蒙新主寵用,調個美缺,小弟也好來打攪打攪。”胡圖道:“多謝金口。”二人計議已定,傳諭開城。符立早已收拾了細軟,帶了一個体己伴當,著了草鞋,腿上涂些爛泥,披件破襖,一溜煙的去了。從此活不見面,死不送終。
  這里宋江大隊兵馬方到城下,只見城門大開,并無守備,倒也不解。吳用道:“恭喜兄長,蒙陰到手了。此必知縣投降,獻城迎接……”話未了,牙門軍將帶領胡圖進營,看見宋江坐在上面,隨即跪倒磕了九個大頭,便道:“山東蒙陰縣知縣胡圖,率領合城紳耆百姓,投獻城池,伏望大王洪恩收納。愿大王永保万年!”宋江大喜,正欲查問倉庫戶口冊檔,忽聞報魯達、武松、李逵俱被召村所擒,三千人馬大敗潰散。宋江大怒,便罵胡圖道:“你這廝既有心投降,怎么叫鄉勇來傷我將佐?”嚇得胡圖魂飛天外。吳用忙叫道:“兄長快不要如此。”便附宋江耳朵道:“兄長快依我如此如此,不特魯、武、李三位弟兄可以生還,而且召村亦可一鼓而擒。”宋江點頭會意,便堆下笑臉,下階扶起胡圖,道:“宋某錯怪長官,休要介意。”胡圖道:“不才下官,蒙大王容納,實為万幸。”宋江道:“召村系長官治下,如今這我而行,抗不遵命,望長官設法勸渝。”胡圖听了大惊,弄得擔承又不好,不擔承又不好。吳用接口道:“長官不須疑慮,此刻軍馬哄亂,召村人未必知長官獻城之事。我們將兵馬退了,長官可親到召村,便賺他說敵軍已退,恐其再來,故特來商議。召村人必然不疑。”胡圖沒口的應了。吳用忙叫李俊、張橫上來,与胡圖照了面,又教胡圖留下許多民壯號在,便附胡圖耳朵道:“長官在召村時,若見二人如此如此前來,須如此如此照會。事不宜遲,長官快行。此事若成,定請長官坐第三把交椅也。”胡圖歡歡喜喜飛速去了。這里宋江將全軍約退三十里。宋江對吳用道:“軍師神算,但此事机括最緊,稍一遲緩,便誤大事。”便急忙教李俊、張橫帶了行裝,飛速前去;一面便點張清、龔旺、丁得孫帶領二千人馬隨去。
  且說召忻擒了魯達、武松、李逵回庄,端的歡喜得手舞足蹈。教把三人監下,吩咐花貂、金庄把守村口,正与史谷恭商議破敵之策,忽見那去城里的人轉來,報稱知縣已獻城降賊,召忻大怒。怒猶未了,忽報知縣胡太爺來拜會。召忻在碉樓上大罵道:“背叛庸奴,失心征賊,還敢這里來渾充太爺!”那來的公人睜起怪眼道:“也,也,也!你是奉法良民,怎么也罵官長?你听了那個的話,說太爺背叛?”召忻道:“既不背叛,為何獻城?”公人道:“那個說獻城?現在賊兵已被符將軍殺退,太爺深恐賊兵再來,特來与團練相公商議,怎么顛倒說出這番話來,到底听了那個的嚼舌謠言!”召忻停口片刻,便喚過那報信人來問道:“你端的那里得知太爺投降?”那人道:“小人方到城邊,賊兵已在城下。那城外的人都說,賊兵未到時,太爺早已傳諭開城,此刻已到賊營投降,無一人不如此說。”那公人接口大叫道:“真是怪事奇事,影響全無!梁山上那個賊軍師詭計多端,我想一准是他布散謠言,离間團練也。”召忻听了,半信半疑,便道:“既如此,卻是我們錯听謠言。”便吩咐開門迎入。待胡圖一進庄門,召忻便吩咐關了庄門,嚴緊把守。一面請胡圖碉樓上坐地,召忻身邊從人都佩帶軍器。
  召忻正欲盤詰胡圖,忽見村外無數民壯,雜有逃難百姓,飛也似奔來。胡圖看那人數內,有李俊、張橫,便立起身來問道:“到底怎么了?”李俊、張橫并一干人齊聲叫道:“不好了!都監相公快請太爺進城商議!”胡圖便叫開門。召忻那里肯開,還要待盤問,只見那班公人齊聲道:“召團練,著他几個進來,一問便知備細。”胡圖道:“這几個民壯,都是本縣心腹,團練開門不妨。”召忻大疑,只見庄外烽煙突起,報知賊兵已到。一個公人早已傳知縣的口號,告知守門鄉勇:“速速開門,收納難民。”那李俊、張橫及眾賊兵一擁而入,張清、龔旺、丁得孫兵馬齊到。鄉勇措手不及,不知所為,吃那李俊、張橫等身邊抽出軍器,攙在鄉勇隊里混殺。召忻听了,好似斗心潑了冷水,心神淆亂,令不及下,庄上大亂。張清大隊已殺進庄門,召忻、花貂、金庄俱從亂軍中逃出性命。召庄門面大破,胡圖已死于亂軍之中。
  張清等叫聲苦,不知高低,只道奉軍師這條奇計,召村可以一鼓而滅,誰知召村里面還有一座碉樓,依然壁壘庄嚴,槍炮矢石,如麻如林。而且還有一事可惱,錢財糧米,外面絲毫無有。這還不打緊,那魯、武、李三個兄弟,外面也影跡無蹤,料想是監在里面。只見召忻、花貂、金庄都立在碉樓上,大罵道:“我誤中了你奸計,你這班毛賊,休要得意,再敢進來領死么?”張清大怒,便傳令攻打。那庄上槍炮如撒豆般下來,賊兵打坏了許多,張清遂不敢攻庄。召忻道:“你快回去,叫宋江那老賊來回話!好便好,不好便立宰你那三個賊將,來祭我陣亡的儿郎。”張清气得不能回話,只得叫龔旺、丁得孫前去報知宋江。
  那宋江大隊已進了蒙陰縣城。宋江一月間得了三城,生平大得意事,只待吞滅召村,便要大開慶賀,忽听得龔丁二人報來的拗口風,气得三尸神炸,七竅生煙。吳用道:“召村不除,終非長策。這里且教龔旺、丁得孫鎮守,小弟与兄長親去剿除了他。這里只防陳希真那廝來管閒事,但他未必聞知得這般快,這事倒是以速為妙。”說罷便留龔旺、丁得孫守蒙陰城,宋江、吳用親統大隊直到召村,天色已晚。到了次日,宋江親到碉樓邊尋召忻說話。召忻高叫道:“宋賊,你還是來討饒,來尋死?”宋江大怒道:“我把你這村庄洗蕩干淨,方泄吾恨。”召忻道:“你若要討饒,你須將新泰、萊蕪、蒙陰三縣還了朝廷,好好回去;再端正三十万金珠,來贖你那三個賊將;更另備十万金珠,為我申勃兄弟作祭奠之禮。這是你一向做落的定价,划一不二,老少無欺。你若要尋死,便快快上來領死!”宋江腦門气破道:“你早晚必為吾擒,還敢口出狂言!”便傳令攻庄。只見下面槍炮卷上,上面槍炮蓋下,兩邊互有死傷,那座碉樓依然不動。
  宋江忍著一肚气收兵回轉,對吳用道:“這便怎處?”吳用道:“我方才看那庄外九官壇的布置,這庄內煞有异人。魯、武、李三位兄弟又留在他處,如何是好?”宋江道:“除非暫与他講和,待他還了三位兄弟再說,只是他也要我金珠。那年陳希真這賊道,詐我八十万金珠,至今仇尚未報。那時我還富庶,如今我軍屢次失利,損失器物無數,正是百孔千瘡,如何還辦得金珠。”吳用道:“且設法攻他,如攻得破更妙。”宋江點頭。次日又傳令攻庄。那時天气清明,風和日暖,火攻水戰都不得用。接連攻了三日,不能取胜,宋江憂悶不已。
  那陳麗卿在猿臂寨,接得召村高粱的信,即送交希真開看,知是梁山賊兵連陷新泰、萊蕪,大有兼吞蒙陰之勢,召村兵力不足,望乞兵威,協同剿賊等語。希真道:“梁山賊人如此猖狂,倘若兼有三縣,聯絡呼應,進退便捷,長驅直搗,則登、萊、青、沂皆震動矣。”麗卿道:“爹爹抵樁去不去?”希真道:“且商。”麗卿道:“爹爹既說賊人得了三縣有如此利害,我們該趁早去奪他轉來,方是報效皇上之意。況且高粱嫂送我丫頭,他這般情分待我,我怎好不去幫他。明日孩儿便去,爹爹作速就來。一言為定,孩儿去收拾去了。”希真笑道:“且慢,就是要去也不是這樣草率的。我點精兵二千,你為前隊,我教你丈夫同了你去。我隨后帶了欒氏兄弟,領大軍在后策應。如此前進,方有步驟。”麗卿道:“好嚇!爹爹今晚點齊兵馬,明日黎明就走。”
  次日,麗卿點齊本部人馬,奉了將令,催促玉郎速速起行。不日到了蒙陰縣界,方知縣城已陷,宋江全軍正攻召村。麗卿便對永清道:“我近來听得你同爹爹講些兵法,我也有些懂得了。你讓我領一千兵,先去試試看。如若弄錯時,你來接應我。”永清道:“且慢,我問你,此去還是先到召村,先攻縣城?”麗卿道:“自然先攻縣城。”永清拍掌道:“不錯,不錯。姐姐先請,小弟就來。”麗卿大喜,領一千精兵直向縣城進發。麗卿令軍馬依常演的接官陣,靠后左右埋伏,自己領十數騎,直抵城下搦戰。
  龔旺、丁得孫在城上望見猿臂寨的旗號,又是一員女將,龔旺便對丁得孫道:“這必是陳麗卿。那年你我在安樂村時,錯疑他會妖法,誰知不是他。今日他單騎來此,你我一同奮勇去捉住他,倒是莫大的功勞。”丁得孫大喜,二人便一同開城出戰。龔旺一馬當先,高叫道:“來者莫非陳麗卿么?”麗卿更不開口,棗騮馬飛驟沖來,一槍刺中咽喉,龔旺不及提防,受槍而倒。丁得孫大怒,一飛叉標來,麗卿急閃,那飛叉從助下溜過。麗卿驟馬追上,丁得孫急忙飛逃,吃棗騮馬快,追過丁得孫前頭,麗卿回馬邀住。丁得孫手無軍器,忙抽腰刀抵敵。麗卿長槍驟刺,如何當得,吃一槍洞脅而死。麗卿頃刻刺了雙虎,大喜,割了首級,提著笑道:“啐,早知這廝如此不濟,我要想什么計!”遂揮全軍搶城,賊兵亂竄逃散。
  永清聞麗卿得胜,亦領兵前來,兩軍會合,斬獲賊兵無數,一同入城。永清便問麗卿如何得胜,麗卿將前事告知。永清道:“姐姐真聰明絕世,這是誘敵奇計。”而卿道:“我道這不算計。”永清道:“怎么不是!”麗卿道:“你休要欺我。”永清道:“休管他,這城是你得的,終是你的頭功。”麗卿大喜,盤查宋江兵器。永清出榜安民,分兵把守各門。陳希真、欒氏弟兄大兵已到,永清、麗卿迎接入城。希真備問緣由,永清將麗卿攻取縣城的事說了,希真亦惊喜,正議赴救召村。
  那宋江在召村,聞知希真奪了縣城,殺了龔丁二將,宋江大惊道:“這賊道果然來管閒事,怎地來得這般快?”吳用道:“我危矣。若依理,只消退保新泰、萊蕪,他也不能奈何我。只是撒了召村,我那三個兄弟無生還之日矣。”宋江道:“我拚個死,攻這召村何如?”吳用道:“無益也。這賊道來夾攻我,我已難當。更防他按兵坐視,驟乘我疲,我束手待戮矣。”宋江急得面如土色。吳用道:“依小弟只有一著,生死听之于天。”宋江道:“憑軍師調處。”吳用吩咐全軍退出召村,卻又不退遠,只屯在蒙陰北境。一面赶緊備齊四十万金珠。正在議擬,次日又接得一件緊急的信息,宋江急得小便頃刻失了三次。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有分教:半生忠義,頓弄成負義名聲;一世雄威,逼寫出失威盟約。畢竟宋江聞的是什么信息,又且眼前這樁事如何完結,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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