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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朱翰林代為月老 馮子清聘定月英


  詩曰: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頭便是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福,退步原來是向前。

  話說花有怜奉了主人之命去尋魏臨川。原來這魏臨川住在花府隔壁,就是花文芳的房子。花有怜出了大門,就是臨川家。用手敲門,只听得里面鶯聲嚦嚦,問道:“那個敲門?”花有怜听見這一句問是那個,這般嫩聲,身体早已酥麻了半邊,遂自暗忖道:“人人說魏臨川的老婆標致,我從不曾見過,方才從門縫里張見他一面,始知真假。”連忙回道:“你且開門便知。”按下開門不題。
  且說魏臨川見花文芳半月不見面,他就心中暗想:“莫非花文芳辭我,故此不見我面?我們靠這張嘴做篾片,不但吃人家的,還想拿人家的。他既然不歡喜我,難道一定靠他不成?正是:‘此處不留人,還有留人處。’若是在別家幫閒,要在各衙門包攬人家打官司;寫刀筆,去了又不能照顧家務。家中只有一個小丫環,名喚小紅,才得十五歲,常在家中灶上燒火,不得空閒,勢處兩難。”
  且魏臨川的老婆崔氏今年才得二十一歲,生得百般嬌嬈,十分俊俏。也不是魏臨川娶來的。那年,魏臨川在蘇州販賣布疋,寓在閶門外崔家布行里。不知崔氏怎么露到他眼里,他千方百計算計,被他纏上了手。与他商議,雇下船只逃回杭州,做了夫妻。次日,那個老儿不見了這個女儿,要去經官緝拿,無奈這丑名難當,傳揚開去,臉面何在?細查店中只少個姓魏的客人,明知是他將女儿拐去,歎了一聲道:“養了這個不孝的女儿,只當無了的也就罷了。”
  這崔氏見小紅燒火,又听見打門甚急,只得走來輕輕把門開了。見一個俊俏書生,生得唇紅齒白,好生標致。花有怜抬頭一看,見那婦人千般嬌媚,百种風流,此時魂不附体,遂暗想到:“話不虛傳,果有十分姿色。”但見:
  
  秋水盈盈兩眼,淡淡雙蛾,金鏈小巧襪凌波,嫩臉風彈得破。
  唇似櫻桃紅綻,烏云巧挽,蟾窩月殿墜嫦娥,只少天邊玉兔。

  花有怜向前道:“娘子拜揖。”崔氏欠身,述了個万福。婦人笑嘻嘻問道:“官人何來?”花有怜道:“小子是隔壁花府來的,奉大爺之命,來請魏相公過去說話。”婦人听見,滿面堆下笑來,說道:“原來是花府大叔,請進獻茶。拙夫卻不在家,等他回來,妾身叫他來府便了。”花有怜道:“一回,請他就來。”只得轉身就走。婦人道:“有慢大叔了。”花有怜回道:“不敢,不敢。”慢慢走著,心中暗想:“怎能這婦人与我上了手,就死也甘心。”按下不表。
  且言崔氏痴呆呆站在門看,兩眼望著花有怜去了,只待花有怜走進府中,他才將門關上。走到堂屋里坐下,心中想到:“世上的男子竟有這般標致的。”正是:
  
  東邊出日西邊雨,莫道無情卻有情。

  花有怜走到書房。看見花文芳低著頭恩主意,叫道:“大爺,魏相公不在家,對他娘子說了,來家就到。”花文芳道:“你為何就去這半日才回來?一定在外頑要。”花有怜道:“等他娘子慢慢開門。”花文芳道:“人人說魏臨川娘子標致,你方才見了否?”花有怜道:“他的才能婆卻有十二分人才,年紀已近二十歲,小人見了他,也覺動人。”花文芳惊問道:“果然生得好?”有怜道:“小人怎敢哄大爺。”文芳道:“你可有甚么法儿使我見他一面?倘能到手,我大爺府中丫環甚多,憑你揀那一個賞你為妻。”有怜道:“大爺莫要哄小的。”想了一會,道:“這婦人包管大爺上手。”文芳听了大喜,道:“你可快快說來。”
  有怜正欲說話,听得窗外笑嘻嘻叫道:“大爺,連日晚生少來請安。”原來是魏臨川到了。花文芳道:“老魏,我一向身子不快,你為何不來看我?”臨川道:“晚生日日來請安,怎奈門公回我:‘大爺不能會客’,晚生不敢進來面會。今日有些事,出門走走,回來听見房下說大叔在舍。晚生听見大爺呼喚,飛奔而來。”文芳道:“你且坐下,我大爺有件机密事儿与你商議。”魏臨川道:“是。”方才坐下。小書童獻上茶來,臨川接茶在手。有怜在旁叫道:“魏相公,我方才到你府上去,你那里去的?”臨川笑嘻嘻道:“方才就是大叔到舍,真真得罪。方才有小事出門,沒有迎接,恕不在舍奉陪之罪。”花文芳道:“老魏,我大爺喚你來,非為別事,都是我舅舅這該死的老畜生帶累我許多丑處。”臨川道:“大爺怎么出丑,晚生就不知道。”花文芳道:“我坐在家內好好的,他走來替我做媒,說:‘我訪得錢林的妹子才貌雙全,要到他家作伐。’不想,當日先有朱輝在那里作伐,与馮相公議親。”臨川道:“他見舅老爺替大爺做媒,就該讓大爺了。”“錢林見兩家議親,不好允承,回道:‘改日奉邀馮、花二兄到舍,待舍妹出題,一旦取中那個文字,便成就姻事。’彼時我家老畜生回來告請我,叫我前去考文。我大爺想道,我的文章那里做得過馮旭,我就不肯去考文。無奈我家老不死的在家母面前說了許多言語,一逼二逼,逼我到錢林家去考文。那日出了題目,各各做了進去。那知錢月英那賊人他也不管人受得住受不住,將我大爺的文字批得稀爛,將馮旭的文字圈了又圈,點而又點,當了眾人使我沒趣。回家,因此一气就害了一場大病,几乎要見閻君。今日我那老不死的又來,說是馮旭擇了四月十八日要娶錢月英過門,本月二十六日下聘,叫我將錢月英奪將過來為妻。論理這頭親事,馮旭是我的好朋友,讓他娶了也罷,無奈我那老不死的不肯,叫我奪他過來。想來想去,沒有主意,叫有怜請你到來商議一個万全之計。能將這頭親事奪將過來關系臉面,重重相謝,決不食言。”臨川听了這一番言語,半晌方才回言道:“大爺,這件事据晚生想來卻難辦了。馮旭到看了年庚過門,如何扭轉得來?必得想個万全妙策方可行得。容晚生慢慢想來,此非一日之功,大爺切莫性急。”文芳道:“他行聘之日甚速,你可上心想去,斷不可忘記了。”臨川道:“大爺放心,都在晚生身上。”當日就留臨川小飲,至更初,臨川別去。
  花文芳見臨川去了,叫過有怜來,問道:“我大爺記挂著魏臨川的妻子,你有甚么法儿使我大爺見他一面?”花有怜道:“大爺,明日帶五十兩銀子竟到他家,只說是討信。倘魏臨川在家時,就將這銀子与他家用;若是魏臨川不在家,就將銀子遞与他娘子,見机而作。”正是:
  
  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

  花文芳听了,滿心歡喜,當日就与花有怜宿了。次日起來,用了早膳,又換了一件華服,也不帶人跟隨,袖內籠了五十兩銀子,一人悄悄走出府來。到魏臨川門首,用手扣門。里面听見有人扣門,慌忙將門一看。臨川看見文芳,連忙道:“不知大爺駕臨,請進獻茶。”花文芳借此言遂走進去。
  原來臨川住的是合面兩進房子,朝南三間做了客位,一廂做了鍋灶,還有一廂与小紅丫環臥房。花文芳一看,四冊圖書密密俱是,名人書畫、斗方貼滿牆壁。他是個倒開門,走至客位,就看見堂屋中間一座家堂龕子,香爐、燭台擦得如銀子相似,只見那臥房門兩扇都有門帘垂下,又見客坐里正中挂了一幅條畫,香几上擺著一枝花瓶,內插了一技文杏花。那邊又擺著一面大理石的插屏,兩旁放著六張楠木椅子、四張小腿机。花文芳道:“一向未曾到府,府上收拾得十分雅致洁淨。”臨川道:“大爺請坐。”文芳才与他施禮坐下。只听房中叫道:“小紅,有客到來,快送出茶去。”這一句嬌滴滴的聲音把個花文芳酥了半邊身子,說道:“想是尊嫂,尚未拜揖。”婦人遂將門帘揭起,深深還了個万福。花文芳偷眼瞧去,果然生得俊俏,百般嬌嫩,万种風流,令人可愛。不好十分顧盼,便又往客位坐下。小紅獻茶已畢,文芳道:“昨日別后,我一夜不曾合眼,特地到府討信。可曾想甚么奇策?”臨川道:“晚生昨日原說大爺不要性急,非一日之功。”花文芳道:“不是我性急,無奈我舅舅來摧我。”忙取出五十兩銀子,道:“你權且收為日用,望兄早定良謀,后當重謝。”臨川見銀子,轉過口來道:“大爺何必多心,這事包在晚生身上,明日到府奉复。”
  那婦人站在門內,看見花文芳拿出銀子來,好不歡喜,又叫小紅捧出几樣精致點心放在桌上。臨川忙請他吃茶。那花文芳一面吃茶,兩只眼睛只是在房內勾看。會了一會,只得起身。婦人口中說道:“有慢大爺了。”花文芳道:“不敢,不敢。”臨川送出大門回身,崔氏走出來,道:“花文芳為何送你許多銀子?”臨川就將始末根由說了一遍:“倘若事成之后,不怕花文芳不養著我夫妻二人一世。”婦人听了,大家歡喜不表。
  且言花文芳回到書房,看見花有怜,道:“果然好個婦人!你有甚么法儿將他与我弄上了手?”有怜道:“大爺,凡要想人家的老婆,慢慢商量,不要性急。”
  當日已過。次日,吃了早飯,那里放得下心來。袖中又拿了十兩銀子,他也不与花有怜說知,悄悄走出府來,要到魏家來,想他的老婆不知可能到手。正是:
  
  不施万丈深潭計,安得驪龍項下珠。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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