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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許姻倩筆 赴選登科


  詞曰:
  
  拙痴不解虛圈套,誤認冰人可代包。
  筆底生花花解語,笑他往事亦徒勞。

  宣公子因訪不出寶珠的消息,正在書房心中納悶,忽接到裴公子一封字儿。只見信皮上寫著呈上“宣仁兄喜書”五個字,不免疑心道:“裴仁兄這封書子怎加一‘喜’字?且拆開一看,便見分曉。”想畢,把書子拆開,抽出信來,見是一幅松江箋,寫詩四句在上面。細細定睛一看,只見上寫道:
  詩曰:
  
  痴生何必過躊躕,裴寶珠原柯寶珠。
  珠拾江心留好合,難求月老釋前辜。

  宣公子看了書子,大吃一惊,只問:“不好了!哪知寶珠竟認真是裴年伯救回。他好意与我為媒,我大不該回的那等決絕,又寫了憑据与他,再不懊悔。今日叫我怎好意思去求他?若不去求他,寶珠又在他家,這便怎處?”想了一會,道:“也罷!不如帶了這幅詩箋,前去稟知爹爹,商議如何辦法,或有挽回,亦未可知。”
  想定主意,拿了詩箋,站起身來,出了書房,來到后堂。見父母俱坐在那里閒話,向前打了一躬,請過父母的安,一旁坐定,便尊聲:“爹娘呀!寶珠姨妹竟不曾死呢!”宣爺夫婦同吃一惊道:“有這等事!今在哪里?”公子道:“現是裴年伯救了回去。”便將他詭說寶珠是女儿,即托柯姨丈為媒,我們如何不允;孩儿又因裴年伯面許為婚,我又寫了絕据,只為孩儿要苦守寶珠,一時莽撞;今當真寶珠在裴年伯家,此事怎處的話,說了一遍。宣爺道:“你怎知寶珠在裴年伯家?”公子又將听月樓下看見寶珠在雪洞口,還疑是鬼;后到听月樓上親見寶珠的詩句、并遇見他的丫環如媚,方有些疑心寶珠不曾死的話,說了一遍。”今又接得裴仁兄送來的詩一看,寶珠不在裴府往哪里去?請爹爹一看便知。”說著,將詩呈上。宣爺接過一看,哈哈大笑道:“果然寶珠不死,現在裴府。”夫人听說,也歡喜起來,甚是感激裴爺,便叫聲:“老爺!既是寶珠尚在裴府,裴爺不比柯老為人。老爺,何不代痴儿成就這段婚姻,也不枉痴儿一番思慕寶珠之意。”宣爺搖頭道:“這事很大費周折呢。”
  夫人道:“婚姻美意,有何周折?”宣爺道:“夫人有所不知,只因痴儿堅守寶珠,誓不再娶,他不知裴年兄央了柯老說媒,詭說是他女儿,豈料即是寶珠,遂不允這頭親事。裴爺又當面許痴儿的婚姻,痴儿不知就里,又寫下絕据与他,再不懊悔、前去求他。裴年兄本是一團美意,我父子反拒絕于他,豈不惱我父子么!今日水落石出,就是寶珠在他家里,有何意思再去求他?”公子听了乃尊一番言語,好似一瓢冷水澆在頭頂上,心中一若,珠淚雙垂。夫人見儿子這般光景,又是疼儿心重,怕他再想出病來,叫聲:“老爺!你雖這么說,到底還代痴儿想個法,成全他一段痴想。”宣爺也見公子一旁墮淚,心中有些不忍,便道:“夫人放心。苦我老臉不著,待我親去向裴年兄求親,且看痴儿緣法如何。”夫人點頭道:“老爺親自出馬,事再無不成的。”宣爺笑道:“且莫要拿穩了。”夫人道:“事不宜遲,且屈老爺今日就去走一遭。”宣爺道:“這個自然。但寶珠不死,夫人可暗差一個的當人送信与柯姨,使他放心,切不可走漏風聲与痴老同秀林賤婢知道。”夫人道:“這個在我。”宣爺說罷,起身即去更衣,命家人打轎伺候。公子此刻方才改憂為喜,送了乃尊上轎,回他書房靜候好音不表。
  且言宣爺轎到裴府,下轎,早有門公通報進去。少頃,裴爺出迎。迎到內廳,兩下見禮,分賓坐定,家丁送茶。茶畢,裴爺道:“宣年兄在府納福,今日甚風吹到寒舍?有何見諭?”宣爺道:“小弟有一件不得已之事,特來負荊的。”裴爺道:“年兄未曾得罪小弟,何出此言?”宣爺道:“前因年兄托柯舍親代小儿為媒,小儿堅守寶珠,是以得罪年兄。今日聞得寶珠是年兄救回,痴儿欲仗年兄成全此事,愚父子感恩非淺。今日小弟一來代小儿請罪,二來面求年兄倚允。”裴爺笑道:“年兄今日來遲了,小弟已將寶珠許与蔣相之子了。年兄莫怪。”宣爺大吃一惊道:“怎么年兄与奸相聯起姻來了?”裴爺道:“年兄嫌小弟家道寒儉,不肯俯允這頭親事,小弟只好仰扳相府,將來做個靠山罷。”宣爺被裴爺說得滿面通紅,無言可答。裴爺又道:“年兄莫怪我說。非是小弟不欲成就令郎的姻緣,我之設法救了寶珠,為的何來?所以詭說我女,怕的柯老知道,又起風波。就是托他為媒,亦為后日地步。年兄不允親倒也罷了,只可恨你家令郎過于無知,竟當面敢寫下絕据,与我為憑,再不懊悔、向我求親。這是与寶珠恩斷義絕。小弟怕誤了寶珠的好逑,所以另許蔣門。年兄今日到此,挽回無及了。”宣爺被裴爺說得渾身冰冷,忽想起裴公子的詩句上之意,寶珠并未另許他人,分明叫我儿子服罪,求他乃尊。裴公之言,不可盡信。想了一會,叫聲:“裴年兄!你這些話還有些欺我。”裴爺道:“小弟生平不曾欺過朋友,句句皆是實言,有何欺年兄之處?”宣爺將裴公子的詩句取出,遞与裴爺,道:“這是令郎的詩句,分明寫的寶珠仍待痴儿,不過要他服罪求親之意。今日年兄又說寶珠另許蔣門,豈不是欺小弟么!”裴爺接過他儿子的詩句一看,又轉口道:“就是寶珠不曾另許蔣門,無奈你的令郎寫的絕据太狠些。”宣爺道:“可借絕据一觀?”裴爺取來与宣爺,看了一會道:“好大膽畜生!這等無知狂言,怪不得年兄動气。總是小弟陪罪。”說著,离坐連連作揖。裴爺一把拉住道:“年兄不要如此,快請坐了好說話的。”宣爺依言坐定,裴爺便把不允親之后,為你令郎用一番委曲成全之計,才能引人入胜〔的話說了〕。“年兄既說開了,小弟自當從命。只是令郎要喚他到來,代小弟責備一番,方成全他這段美事。”宣爺笑道:“這是理當如此。”說著,把那紙絕据遞与裴爺收了,一而又叫家人飛星回府,速請公子到此議話。家人答應領命去了。
  裴爺又向宣爺道:“寶珠雖是我做主許婚与你家令郎,到底柯年兄是他親父,怎肯使他父女不認?但柯老直拙,若明向他說,又費一番唇舌,我自有道理,不怕不入我彀中。”宣爺听說,十分感激裴爺。正要回答,早見他儿子登鰲從外面進來,見了裴爺,很不好意思。沒奈何,向前尊聲:“年伯在上,小侄宣登鰲外日狂妄無知,誤犯虎威,小侄該死。今日知罪不容逭,特來請罪,望年伯看家父分上,高抬貴手,恕了小侄罷。”說著,跪將下去。裴爺一把拉住道:“賢侄,你是不懊悔再來求人的,何必行此大禮?”宣公子道:“小侄的罪,擢發難數,不過信口亂言,望年伯海涵。大人不記小人之過罷。”裴爺也不叫他坐,只叫聲:“住口!當著你令尊在此,你說信口亂言,如何又寫下絕据与我么?”宣公子也狡賴道:“小侄何曾寫什么絕据与年伯的?”裴爺道:“你親筆寫的絕据,你家尊方才看過,難道冤賴你不成?你拿去看來!”說著,把絕据摜与宣公子。宣公子拾起絕据,也不去看,一陣亂撕,撕得粉碎,捺于嘴內,只叫:“年伯呀,小侄何嘗寫什么絕据,不要冤賴小侄呀!”引得裴爺哈哈大笑道:“好個狡猾儿郎!親事便許了,你听你尊翁擇日下聘過來。你須依我兩件吩咐:你若要是洞房花燭夜,須等你金榜挂名時。”宣爺道:“這也是自然之理。”又叫儿子過來拜謝裴爺成全之恩。宣公子依言要大拜八拜,裴爺只受了四禮,道:“賢侄從此可以無所憂慮了,去發奮讀書要緊。”宣公子連聲答應。宣爺道:“裴年兄還請何人為媒?”裴爺道:“仍用柯老。”宣爺笑道:“年兄用的好机關。”說罷,父子告別裴爺,上轎而去。
  裴爺回后,說与寶珠知道,寶珠也暗自歡喜,深眼裴爺神机妙算。次日,裴爺果然請了柯老到來,托他為媒。柯爺心中很不舒服,暗想:“有個女儿還怕沒人家!他既不允親就罷了,一定愛煞這小畜生!”心中雖是這等想,外面又不好推卻,只得代他到宣府去說媒。這一回,一說便成。回覆裴公一邊擇日下聘,無非從丰禮物下到裴府。柯爺是大媒,先領盒過來,与裴爺道喜見禮,坐下吃過茶,有家人來請裴爺寫小姐的庚帖,裴爺就在廳正中桌上,舉筆就寫。方寫一字,忽然兩手亂颭起來,道:“這又是舊病發了。柯年兄,煩你代我一書。”柯爺笑道:“這件事如何代得?”裴爺道:“不妨事的。我女即如年兄女儿一樣,可以寫得的。”柯爺不知是計,便信筆一書。寫畢遞与裴爺一看,連稱很好。忙用喜套封好,裝于盒內,打發行人到那邊去。聘禮一概取入后邊,只留下一對金釵,送柯老為寫年庚潤筆之資。柯爺道:“聘禮如何轉送与人?”裴爺又說不妨事,務必要柯老收了。柯爺方告別。到宣府吃了一日喜酒而回。
  宣公子自定下寶珠,心滿意足,發憤讀書。怎么前去赴選登科,生出別的甚事,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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