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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天鵬法堂鬧問官


  卻說余謙听得有人打門,問道:“你等何人?”外邊應道:“我等本坊鄉保。因新太爺下車,恐誤更鼓,在街上催更。聞梅家喊叫,故來查問。”駱宏勳道:“既系鄉保,正好將梅滔交与他,修氏母子自然得命了!”余謙將門開了,走進四五個人。駱宏勳將前后之事說了一遍。鄉保說道:“這個滅倫的畜生!交与我們,等天明送到嘉興縣,憑縣主老爺處治!”眾人將梅滔帶往那邊去了。宏勳等俱要回廟,修氏又跪謝道:“懇求恩公姓名!”駱宏勳見他諄諄相求,遂道:“我乃揚州人氏,姓駱名宏勳是也。自前門廟內而來,及至樓上而下,來此救你。”正說話間,听得已交五更。濮天鵬道:“我們走吧!”眾人辭別修氏,從前門由曲巷回廟。回至廟內,濮天鵬道:“此時已是五鼓,人皆睡醒,今日莫要下手了。只要事情做得停當,多住一日不妨。”大家盡皆睡了。
  且講修氏自眾人去后,坐在床上悲歎,把個丫頭叫起。這丫頭名叫老梅,起來燒些清水,將身上沐浴一番,天已五鼓,那里還能睡覺。走至家堂神前,焚了一爐高香,祝告道:“愿家神保佑駱恩人朱衣万代,壽祿永昌。”又在丈夫靈前洒淚道:“你妻子若非恩人搭救,必被吉生強污。我觀駱恩人非庸俗之流,他年必要榮耀。你妻子女流之輩,怎能酬他大恩?你在陰曹,諸事暗佑他要緊!”正在祝告之間,不覺腹中疼痛,心中說道:“一定是那言生將我赤身按地,冒了寒气了。”連忙走至床邊,和衣臥下,叫老梅來代他揉搓。一陣一陣,疼了三五陣,只听下邊一陣響,漿包開破,滿床盡是漿水。修氏不解其意,又疼了一陣,昏迷之間,竟產下了一個五六個月的小娃子。別無他人,只有一個丫頭老梅在旁代為收拾。修氏自醒轉來,心中惊异道:“此胎從何得來?”幸虧沒有別人在此,速速收拾,叫老梅將死娃子放入淨桶中端出。賞了老梅二百文錢,叫他莫要說出,自家睡在床上惊异。卻說丫頭老梅,其年二十歲,与梅滔私通一年,甚是情厚。雖是修氏房中之人,而心專向梅滔,二人每每商議:今雖情愛,終是私情,倘二娘知道,那時怎了?諒二娘亦是青年,豈有不愛風月?你可硬行強奸,倘若相從,你我他皆一道之人,省得提心吊膽,且二娘手中素有蓄積,弄他几兩你用用也好。故駱宏勳看梅滔在天井之中,有一女人向他耳邊說話,正是老梅。及至眾人按打梅滔,并交与鄉保,老梅暗自悲傷,不能解救。今見修氏生下私娃,滿心歡喜。安放修氏臥床,偷走出了門,來尋找梅滔商議私娃之事。
  且說梅滔那里真系鄉保帶去,乃是他几個朋友日間約定:今晚要向他嬸娘借錢鈔,吵鬧起來,叫他們進去解勸。眾人聞得里面喊叫,故假充鄉保,將梅滔拖去,弄酒替他解悶,天明謝別回家。去自家門首不遠,正撞著老梅慌慌張張而來,看見梅滔問道:“你怎么回來了?”梅滔將日間所約朋友之語告知老梅一番。老梅道:“你這冤家,該先告訴我。我只當真是鄉保帶去,叫我坐臥不宁。今特前來尋你!”在梅滔耳邊說道:“你去之后,二娘腹內疼痛,三兩陣后,生下一個五六個月的小娃子,叫我丟在淨桶之內;又賞了我二百文錢,叫我不要說出。二娘現在床上安睡,我手里今有此事報你知道!”梅滔听了,心中大喜道:“這個賤人,今日也落在我的手里!我指報昨日打我那個人做奸夫,現有私娃為證。埋在何處?又可惜不知那人姓名。”老梅道:“自你去后,二娘諄諄求他留名。他說是揚州駱宏勳,私娃在淨桶中,特來与你商議。”梅滔大喜道:“你速速回去,莫要惊動他人!我即赴縣衙報告。”老梅暗暗回家。
  梅滔邁步如飛,跑到縣衙,不及寫狀,走進大堂,將鼓擊几下。里邊之人忙問道:“因何擊鼓?”梅滔道:“小人嬸母修氏,寡居一年,昨晚產下五六個月私娃。小人与他爭論,不料奸夫揚州駱宏勳,寓居府衙左首普濟庵中后邊廟樓居住,聞得事体敗露,自樓上跳下,反將小人痛打。看看身斃,小人苦苦哀求,方才饒恕。似此敗風傷化,倚凶毆人之事,望大老爺速速差人拿獲,以正風化;遲則奸夫脫逃。”內宅門忙將此事稟過嘉興縣吳老爺。吳老爺向簽筒取了四根板簽,用朱筆標過,差捕快二名,速至普濟庵,將駱宏勳并本廟住持和尚、修氏、老梅,并私娃一案拘齊听審,將老梅、梅滔押在外邊伺候。
  不多一時,眾人齊上衙前,余謙早將原差兩個巴掌打回。駱宏勳勸道:“今日若不到案,反被他說我畏罪不前,不分皂白了。從來說,‘是虛是實,不得欺人’,不走是真才實料,怕他怎的!”故同原差至縣。原差進內,通知人犯俱齊,內宅門稟過老爺。不多時,听得里面云板一響,几聲吆喝,吳老爺坐在大堂上,分付將駱宏勳奸夫帶上。駱宏勳不慌不忙,走至大堂,謹遵法堂規矩朝上跪下。吳老爺問道:“怎樣与修氏通奸?從頭說來!”駱宏勳道:“小人揚州人氏,修氏乃嘉興人,相隔几百里,怎能与他通奸。昨日方至嘉興,借寓普濟庵中,昨夜間聞得修氏喊叫‘救命’,世上那有見死不救之理!遂至其家,走進房門,見一條大漢騎在婦人身上。那婦人赤身露体,臥于地上亂滾。小人用腳將那大漢踢倒,問其由頭,方知是他嫡侄欲欺嬸母。后被本坊鄉保叫門,將梅滔領去,小人即回廟中安歇。他事非我所知。”吳老爺道:“帶梅滔上來!”問道:“你這奴才!自滅人倫,反怪別人為奸。”梅滔道:“他被小人捉住,与嬸母約定此言,但只私娃可知了!”吳老爺又喚和尚問道:“你是個出家人,怎么与他牽馬?駱宏勳与你多少銀子?在你廟中住了多少日子?從實說來!”和尚道:“僧人乃出家人,豈肯做這造孽之事!姓駱的一眾人有十數個,昨日午后才到僧人廟中,通奸之事僧人實不知情。”
  吳老爺又喚修氏問道:“你与駱宏勳几時通奸的?從實說來,免受刑法。”修氏道:“小婦人一更天气已經脫衣安睡,梅滔這個畜生推進門來欲行滅倫之事;小婦人不從,他將小婦人按捺在地強而為之。小婦人喊叫,幸虧駱恩人相救。素日亦無會面,那有奸情之事!”吳老爺又喚丫頭老梅問道:“你主母与何人往來,自然不能瞞你,從實說來。”老梅道:“家爺在世是有名气的,家業頗有,親戚朋友往來甚多,婢子那能多記。”吳老爺道:“我不問你那些人。我問你家主母与何人情厚,常常進主母房中走動?”老梅道:“并無他人情厚。”用手一指駱宏勳,“就是見他常常走動。說他是主母姑表弟兄。別事婢子不知。”吳老爺又問修氏道:“你還有何說?”修氏道:“此必梅滔相教之言,老梅依他假話,老爺不要屈人!”吳老爺道:“你丈夫死去一年,此胎從何得的?還敢強辯!”修氏道:“此胎連小婦人亦在惊疑,不知因何而得?”吳老爺大怒道:“那有無夫而孕?若不動刑,料你不招!”分付將修氏拶起來。一呼百應,一時拶起。修氏道:“便將雙手斷去,也不肯恩將仇報!”一連三拶,未有口供。又問駱宏勳道:“你到底几時通奸?一一說來。”駱宏勳又將前詞說了一遍。吳老爺說:“把鄉保喚來!”問道:“你等昨夜如何將梅滔領來?彼時他如何吵鬧的?”鄉保道:“小人并不知道,何有領梅滔這話?”駱宏勳在旁,回道:“昨夜不是這人領去的,老少不等些,有五六個人,稱是鄉保,小人亦不認得。特的打門相問,聞得嫡侄欺奸嬸母,特帶了去,今早來稟老爺處治。”吳老爺大怒道:“即此虛言,可知奸情是真了。若不動刑,諒你必不肯招!”分付兩邊抬夾棍上來,下邊連聲答應,把夾棍抬上堂上。
  正待上前來拉駱宏勳動刑,只見一人跑上堂前,將用刑之人三拳兩腳打得東倒西歪。遂將夾棍一分三下,手持一根在堂上亂打。又听見一人大叫道:“誣陷好人為奸,這种瘟官要他何用?代百姓除此一害!”只听眾人答應:“曉得!”滿堂上不知多少好漢,也有拿板子的,也有拿夾棍的;還有將桌子踢倒,持桌腿亂打一番的:欲將酷刑追口供,惹得狠棒傷身來。畢竟不知何人在堂亂打,亦不知吳老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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