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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回 見縣官書生迂腐 揭地窯邑宰精明



  卻說狄公听得畢周氏已是提到,命洪亮先在客店內里看押,俟明早帶回衙內,訊問奸情。洪亮領命下來。狄公已是困倦,當時進房,和衣而睡。次日辰牌時分,起身淨面。諸事已畢,先令陶干,將湯得忠帶來。狄公將他一看,卻是一個迂腐拘謹之人,因為他是一個舉人,不敢過于怠慢,當時起身問道:“先生可是姓湯名叫得忠么?”湯得忠說道:“舉人正是姓湯名叫得忠,不知父台夤夜差提,究竟為何緣故?舉人自鄉荐之后,閉戶讀書,授徒樂業,雖不敢自謂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那逾矩犯規之事,從不敢開試其端。若舉人之為人,仍欲公差提押、官吏入門,正不知那刁監劣生,流氓奸宄,更何以處治?舉人不明其故,尚求父台明示。”狄公听他說了這派迂腐之言,确是個誠實的舉子。乃道:“你先生品學兼优,久為本處欽敬。可知熏獲异類,玉石殊形,教化不齊,便是自己的過失。先生所授的門生,其品學行為,也与先生一樣么?”湯得忠听道:“父台之言,雖是合理,但所教之學生,俱屬世家子弟,日無暇暮,夜讀尤嚴,功課之深,無過于此。且從來足不出戶,哪里有意外之事?莫非是父台誤听人言么?”狄公笑道:“本縣蒞任以來,皆實事求是,若不訪有确證,從不魯莽從事。你先生說所授門徒,皆世家弟子,難道世家的子弟,就是循規蹈矩的么?且問你姓徐的學生從你先生几載了?他的所做所為,皆關系人命案件,那等行為,不法已极點了,你先生可否知道么?”湯得忠回說道:“這更奇了,別人或者可疑,惟徐學生斷無此事,不能因他姓徐便說他是命案的凶手。方才貴差說那姓徐的命案,父台宿廟,有一姓徐的在內,此乃夢幻离奇之事,何足為憑?而且此事實是父台孟浪,絕無形影之案。遽行開棺檢驗,以至身遭反坐,誤了前程,此時不能夠顧全自己,便指姓徐的,就為凶手。莫說他父台是在籍的縉紳,即以舉子而論,地方有此殃民之官,也不能置之不理了。”狄公見湯得忠矢口不移,代那徐德泰抵賴,不禁大怒道:“本縣因你是個舉子,究竟是詩文骨肉,不肯牽涉無辜,你還不知,自己糊涂,疏以防察,反敢挺撞本縣。若不指明實證,教你這昏憒的腐儒豈能心服!”說完,命人仍將他看管,即帶徐德泰奸夫上來審問。陶干答應一聲,隨命值日差人,到何愷家內,將人犯帶來。差人奉命前去,不多一刻,人已帶到。

  狄公見他跪在地下,細細將他一看,那副面目,卻是一個极美的好男子。心下思道:“無怪那淫婦看中于他。可恨他這人,一表人材,不歸于正,做了這犯罪之事,本縣也只得盡法懲治了。”當即大聲喝道:“你就是徐德泰么?本縣訪得你已久,今日既已緝獲,你且將如何同畢周氏通奸,如何謀害畢順,一一從實供來,免致受刑吃苦。可知本縣立法最嚴,既已前次開棺,自行請處,若不將這事水落石出,于心也不肯罷休!你且細細供來,本縣或可施法外之恩,超豁你命;如若不然,那真憑實證,也不容你抵賴的!”徐德泰見狄公正言厲色,雖是心下懼怕,當此一時審問,總不肯承認,乃回答說道:“學生乃世家子弟,先祖生父,皆作外官。家法森嚴,豈敢越禮?而況有湯先生朝夕相處,飲食同居,此便是學生的明證。父台無故黑夜提質,牽涉奸情,這事無論不敢胡行。連日觀耳聞,皆來經過。還求父台再為明察偵訪,開釋無辜,實為德便。”狄公笑道:“你這派巧語胡供,只能欺你那個昏憒的先生,本縣明察秋毫,豈容你飾詞狡賴?此案若不用刑拷問,定難供認。且同你前去,將地窯揭起,究竟通于何處,那時眾目昭彰,雖你百喙千言,也不容你辯賴。”說完即忙起身,令馬榮同眾差役,帶回湯得忠,并徐德泰兩人,前去起案。

  眾人出去之后,忽然外面哭喊連聲,一路罵入里頭,只听那婦人言道:“你這狗官,將我媳婦儿放回,還未曾有多日,果曾是緝獲凶手,提來對質,倒也罷了,忽又無影無形的,牽設好人,半夜更深,有許多男子,擁入家內來。這是什么緣故?提人是你,放人也是你!今日不將這此事辦明,莫說我年老無用之人,定与你到兗州扭控,預借當這忤逆官長的罪名,橫豎也不能活命了。”一頭哭著向里面走來。狄公知是唐氏,赶著說道:“你來的正好,可將你一起帶去,免致你不知這暗昧的地方。”又命人役,到何愷家中,將畢周氏提來。吩咐已畢,然后眾人出了店門,來至湯得忠家內。此時皇華鎮上無不知道這事,前來看破此案,紛紛擁擠,站在門前。狄公先走進去,在書房坐定,等群人到齊,隨后來至徐德泰房中,指著那個地窯問道:“你既是讀書世家子弟,理應安分守己,為何在臥房床架之下,挖這一個地窯,有何用處?下面還有什么害人之物么?”徐德泰到了此時,全不開口。馬榮上前稟道:“太爺既已將那方磚挖起,下面無非是個暗門,通于別處。小人且再去探一探。”說著向喬太手中取了燭台,到里面一照。只見有二三尺深,一個深塘直通那牆壁,上下皆是木板切成,并無泥土。見那個銅鈴惟在空中,知是個暗號,便將鈴繩一抽,響亮一聲。見前面有塊木板,忽然開下,卻是一個小小的圓洞,有四五層被台。馬榮舉步由技台上去,約有四尺見方一個所在。四面俱看不出門路,不知由何處通著隔壁。正在各處觀看,將頭一抬,早見上面有塊方磚為頭頂起,心下不好歡喜,隨將燭台遞与喬太,兩手舉過頭頂,將那方磚取過。隱隱的上面射進亮光,再伸頭向洞外看去,正是那畢順房中床柱之上。馬榮見案已破,自己站在房內,命喬太開了房門,由畢家大門,繞至街上,到了湯家大門口。

  眾人見他由外面進來,心下無不詫异,只見他向唐氏說道:“尊府的后門,已經瞻仰了。請你前來觀看吧。”狄公正在房中,等下面的消息,正在靜坐之下,忽听喬太在面前進來說話,知已通到間壁,有意如此,特使眾人觀望。當即問道:“喬太上來。可是通到那邊?”喬太回道:“正在那床腳之下,且請太爺下去一看。”狄公道:“你且將湯先生同畢唐氏帶來,陪本縣一齊下去,方令他兩人心下折服。”說著眾差人役,已將兩人提到,陸續地由床腳原處,到了畢家房中。此時湯得忠,直急得目瞪口呆,恨不能立刻身死。狄公向他說道:“這事你先生親目所觀見么?不必出門,可是干了那人命案件,豈不是你知道故昧,教化不嚴?”复向畢唐氏道:“你儿子仇人,今已拿獲,這個所在。你媳婦房中尋出,怪不得她終日在家,閉門不出,卻是另有道路。豈非你二人心地糊涂,使畢順遭了彌天大害?”畢唐氏到了此時,方知為媳婦蒙混,回想儿子身死,不由痛入骨髓,大叫一聲,昏于地下。湯得忠見徐德泰這個學生,做出不法极頂之事,自己終日同處,不知這件隱情,明知罪無可倭,也是急得兩眼流淚,向著狄公說道:“此事舉人實在不知,若早知有此事件,斷不能有意釀成。現在既經父台揭曉,舉人教化無方,也只得甘心認罪,請父台將徐德泰究辦就是了。”狄公見他這樣情景,反去安慰兩句,然后命人用姜湯將唐氏灌醒。見他咬牙切齒,扒起身來要去她媳婦找徐德泰拼命,狄公連忙阻道:“你這人何以如此昏昧,從前本縣為你儿子伸冤,那樣向你解說,你竟執迷不悟,此案現已揭曉,人已獲到,正是你儿子報仇之日,便該靜候本縣拷問明白,然后治刑抵罪,為何又無理取鬧,有誤本縣的正事。”畢唐氏听了這句話,只得向狄太爺面前哭說道:“非是老婦人當太爺面前取鬧,只因被這賤貨害得我儿子大毒。先前不知道,還以為太爺是仇人,現在彰明昭著,恨不得食她淫貨之內。若非太爺明察秋毫,是個清官,我儿子的冤孽,真是深沉海底。”說話未完,當見眼淚直流,痛哭不已。狄公命差人將畢唐氏扶出,吩咐湯得忠將所有的學生,概行解館,房屋暫行發封,地窖命人填塞,畢唐氏無須帶案,俟審明定罪后,再行到堂。

  吩咐已完,早有馬榮、何愷,將閒人等一概驅逐出去,所有的人犯,俱皆提來,將奸婦交与官媒看押,奸夫收監。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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