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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


  居家應切忌,莫与六婆親。善縫青眼罩,慣送綠頭巾。
  生出無窮事,騙去許多銀。領人行貧路,便己降邪神。
  能使良人賤,饒教富者貧。半途要奪去,有趣這班人。

  寄姐將狄希陳交付了書辦呂德遠合門子盛于彌,囑付他上宿,夜間好生听著,有甚緩急,即速傳梆。狄希陳漸次醒了人事,只苦渾身疼痛,不能翻身。睡到半夜,越發聲喚起來,說惡心要吐。呂德遠合盛于彌連忙在火盆里面頓了暖酒,將血竭調了灌下,旋即平安睡到天亮。
  寄姐早起梳了頭,自己抱了小成哥,叫人領了小京哥,出到外面書房看望。狄希陳說:“半夜依舊惡心,甚得呂德遠合盛門子的力,又飲了血竭暖酒,方才止了惡心。只是渾身疼痛,不能動轉。世間有如此狠人,下這等毒手,打我這樣一頓!不是你急忙相救,我這命昨晚已是斷送他手。”寄姐道:“‘沒有高山,不顯平地。’你每日只說是我利害,你拿出公道良心,我從來像這般打你不曾?零碎扇你兩耳瓜子是有的,身上撾兩把也是常事,從割舍不的拿著棒椎狠打恁樣一頓。我叫人熬下粥儿了,你起來坐著吃兩碗。”狄希陳說:“我心里還惡影影里的,但怕見吃飯。”
  寄姐正合狄希陳說著話,只見素姐拋著頭,叉著褲,跑將出來,吼說道:“你不快叫人請進二位師傅來,是待等我第二頓么?”狄希陳唉哼著道:“只怕他起過身了,那里赶去?”素姐道:“就去到天上,你也說不的要替我赶回來!要赶不回來時,你別要你那命!”狄希陳只使眼看寄姐,又不敢說叫人赶去。寄姐道:“既說叫赶他回來,你就著人赶去;你看我待怎么?”狄希陳分付:“叫差的當人往江上,將昨日來的兩個道媽媽子,好歹赶回來,還有話說。”素姐道:“你家有這等道媽媽子么?別要輕嘴薄舌的!赶去的我稱呼是二位奶奶!”
  張朴茂傳到外邊,悄悄的分付去人,說:“昨因是不曾留這兩個老婆進內,所以老爺吃了這頓好打。如再赶不回來,其禍不小,千万必須赶回才是。”差了兩個快手,一個名字叫是胥感上,一個叫是畢騰云。
  兩人承了旨意,赶到江邊,恰好正在收拾起身。兩個快手向前說:“衙中傳出,說昨日老爺偶然有事,不曾留得二位奶奶進衙款待,心甚不安。今特差人請二位奶奶進衙,另要申敬。”侯、張兩個道婆心里其實是要轉來,故意又要推托,說道:“你的官府合前日到的奶奶,都是俺兩人的徒弟,俺教他修身了道,他公母兩個,才得修到這步地位,享這高爵厚祿,無限榮華。昨日俺從千鄉万里,舍著命,老年入川,送他媳婦儿來到任里,做了官就不認的師傅了。你就不待俺們頓飯,你可也留俺到里邊給杯空茶吃吃,叫俺同伴們看著也与俺兩個增些体現。誰知一頓捻將出來,每人丟給五錢銀子。你見俺們是這樣行持哩?俺這是在路上,不得不收斂,沒敢奢華。你還不知俺家里過的日子,十方的錢糧供著俺們吃用,百家的綢絹供著俺們的衣穿。張大嫂瞞著漢子送柴,李大娘背著公婆送炭。俺不耽著強盜的利害,俺享用著強盜的風光,他那官儿就放在俺們的眼里呀!昨日那每人五錢銀子,俺极待使性子不收,看著女徒弟的体面,只得收他來了。俺們還想討他的第二頓的小覷,翻身回去?你就是抬八人轎儿來接,俺也是不回的了!”
  那胥感上、畢騰云再三懇央,同伴的眾人又再三的攛掇,侯、張兩個方才許了回去,叫眾人再等他半日。兩個快手一人守候,一人跑去喚了兩頂肩輿小轎,簇擁兩個道婆坐在里面。兩快手扶了轎杠,說是老爺的師傅,將轎直進儀門,抬到宅門首下轎。素姐親自接了進去,彼此見禮。寄姐慢騰騰的從內出來相見。素姐怕侯、張兩個叫出不好听的名來,連忙說道:“這是我的妹妹哩。”彼此也行禮相見。
  侯、張兩個又尋狄希陳相會。寄姐還不言語。素姐道:“我為他沒叫請二位師傅進來,請了他頓小小的棒椎儿,動不的,睡著覺挺尸哩!”侯、張道:“爺喲!你的家法還這等利害么?他如今做官的人了,差不多將就些他罷了,就打的他這們等的?他雌牙捏嘴的躺著,俺兩個可有甚么臉在這里坐著哩?”素姐道:“狗!要不打他雌牙裂嘴的,他也還不肯叫人請您回來哩!”寄姐分付叫人擺果碟,定小菜,整肴辦飯,款待二位鄉親。素姐見寄姐叫他鄉親,慌忙說:“你不知道,這都是咱家做官的師傅哩。”寄姐道:“我心狠,干不的吃齋念佛的營生,沒有師傅。”
  端上菜來,寄姐待陪不陪的。留完了飯,素姐讓侯、張兩個在衙內前后觀看一回,又讓他兩個進自己房去,扯著手,三人坐著床沿說梯己親密的話儿。侯婆子悄聲問道:“這就是你的二房呀?眉眼上也不是個善的,你合他處的下來呀?”素姐道:“起為頭他也能呀能的,后來也叫我降伏了。如今他既是伏了咱,我也就好待他。”侯婆說:“雖是也要好待,也不可太于柔軟。那人不是善茬儿,‘人不中敬,吊不中弄’,只怕踹慣你的性儿,倒回來欺侮你。”素姐道:“不敢,不敢,他那魂哩!”
  兩個又道:“你真個把做官的打的動不得么?”素姐道:“我怕他腥气不打他?打夠七百棒椎!是我常事也打,奈不過人們拉拉扯扯的,再沒得打個心滿意足的,沒照依這一頓可叫我打了個足心自在。我不知他身上疼与不疼,我只知道使的我只胳膊生疼,折了般是的,抬也抬不起來。”侯婆道:“人不依好,在路上我沒合你說來?到了衙里,頭上抹下,就給他個下馬威。人是羊性,你要起為頭立不住綱紀,倒底就不怎么的。你沒見公雞么?只斗敗了,只是夾著尾巴溜牆根,看見還敢回頭哩?”張道婆道:“你打他這們一頓,他那小娘子就不疼,沒說甚么?”素姐道:“我也料他有話說。誰知他一聲儿沒做,他倒也說不該回出你二位去。”又問道:“二位師傅,這回去盤纏還夠呀?”
  侯、張兩個道:“咱家里算計,來回不過八九個月的期程,咱這一來,眼看就磨磨了七個月,回去說快著走,也得四五個月,就把一年的日子磨磨了,正愁沒有盤纏哩。”素姐道:“不消愁。二位師傅,我叫他每人送二十兩盤纏。”侯、張道:“不當家!他送就肯送這們些?俺又沒有敬意送了你來。”素姐道:“怎么!使了他賣地賣房子的錢了?脫不了是沒天理打著人要的!‘賣豆腐點了河灘地,湯里來,水里去’呀,怎么!”侯、張道:“雖是這們說,財帛又沒在你手里,他不肯,你也就‘燈草拐’了。”素姐道:“他不依?不依又是一頓!”侯、張道:“他在那里睡哩?俺尋著看他看去。”素姐道:“雌牙裂嘴,鬼呀似的,看他待怎么!”侯、張道:“恨這們沒情歹意,可也不該看他去。合他一般見識待怎么?俺既進在里頭,咱看看是。”素姐要了鑰匙,陪著侯、張兩個,要出去看狄希陳,也叫寄姐同了出去。寄姐道:“我叫丫頭跟著您去罷,小成哥哭著待吃奶哩。”叫過小涉棋、小河漢兩個跟了出去。
  狄希陳道:“起動二位千山万水的將幫了他來。”素姐道:“虧了他千山万水將了我來,你還不放進他來,給他鐘水喝哩!”侯、張道:“狄老爺,你怎么來?身上不好么,唉唉哼哼的!俺剛才也勸俺的徒弟來,俺好善的說他來么。”狄希陳道:“多謝,多謝!實虧不盡二位!還不得二位苦口勸著,一頓就結果了哩,還有這口殘气儿喘么?”素姐道:“你這也倒是實話,卻不是哄哩。”
  狄希陳道:“二位遠來到這里,再多住几日。”侯、張道:“俺各處都也燒過香,看完景了。正待開船過江,狄老爺你差的人就到了,俺又不好不進來的。已過扰的久了,俺就告辭罷。狄老爺,你做官也有好几年了,一定也就大升三級。咱家里再相會。俺也再合頂上奶奶說,好歹保護你升做极好的官。”狄希陳道:“我心里只待要做個都堂,你二位得只遂了我的愿,我傾了家也補報不盡的。”侯、張道:“這不難,都在俺兩個身上。情要頂上奶奶肯看顧,這事難么?”
  素姐道:“我合你說呀:二位師傅路遠,出來的日子久了,沒有盤纏,每人待問你借二十兩銀子哩。你好歹騰挪給他。”狄希陳道:“我做著甚么官哩,一時就挪得出四十兩銀來?”素姐瞪著那賃單爪,主道:“你說沒有呀?四十兩銀值你的命么?就不問你要,看他兩個也倒不得討吃家去。我只看你是要財不要命的!他既說沒有銀,二位師傅就請行罷,我待做甚么哩。”狄希陳連忙答應道:“你請二位回后頭坐去,我努力刷括給二位去。”素姐道:“每位除二十兩銀子外,每人還要兩匹尺頭。這們老遠合我來,你不該每人做兩件衣服?這也消我開口?”狄希陳說:“都有,都有。我回人收拾。”素姐方才把侯、張兩個讓進后邊,專候狄希陳的尺頭銀子。
  素姐進去,呂德遠合盛門子進門伺候。狄希陳長吁短歎,眼里滿滿的含著淚。呂德遠稟道:“老爺身上不安,正是气血傷損的時候,极要寬心排遣,不可著惱,使气血凝滯不行。”狄希陳道:“兩個婆娘合他有甚相干,逼我每人送二十兩銀,兩匹尺頭?這叫人怎么气得過?”呂德遠道:“這送与不送,只在老爺自己做主,也十分強不得老爺。”狄希陳道:“凡事依我做得主,倒都沒事了。我剛才略略的遲疑了一遲疑,便就發了許多狠話。他卻是說得出話,便就干得出事來的主子。我流水倒口應承,方才免了眼下的奇禍。”
  呂德遠又道:“這兩個婦人一向在老爺奶奶身上果然也有好處么?”狄希陳道:“神天在上,要是受下他的好處,把頭割給他,咱也是甘心無怨的。不知被他多少禍害!好好的良家的婦女,引誘著串寺燒香,遇廟拜佛,布施銀錢,搬運糧米,家中作惡,都是這兩個婆娘的挑唆。昨夜這場奇禍,一定又是這兩個潑婦路上挑唆來的。叫我拿銀子貼補仇人,怎么不令人生气!”呂德遠道:“听老爺這般說,這兩個婆娘,止于新來的奶奶喜他,老爺是惱他的。果真如此,事有何難。老爺依小人的算計,不叫老爺在衙受惱,又替老爺出了昨日的怨气。”
  狄希陳道:“你有甚么方法,便得如此的妙處?”呂德遠道:“老爺快叫人兌出足足的四十兩來,分為二封;再叫人尋出四匹上好的尺頭。都送奶奶面前,當面叫奶奶驗看明白,分送了二人,即時打發了他出去。奶奶要銀就送了他銀,要尺頭就送了他尺頭,奶奶還有甚么不足,可以与老爺合得气呢?豈不免了老爺內里受气?小人帶領几個人,跟他到江岸上,將銀子尺頭盡數奪他回來,還分外的羞辱他一頓,替老爺泄泄這口冤气。”狄希陳道:“這事當頑耍的,叫他知道,你這分明是斷送了我的命了!”呂德遠道:“若是叫他曉得,自然當不起的,還好算得手段?這是神鬼莫測的事,怕他甚的?都在小人身上,老爺壯了膽,只管做去!”
  狄希陳還有些狐疑不決。呂德遠道:“若老爺衙中銀子尺頭一時不得措手,小人外邊去處來。”狄希陳道:“銀子尺頭倒也都有,你只好生仔細做去便了。”叫人取出銀子,呂德遠外面庫里要了天平,高高兌了二十兩兩封銀子,用紙浮包停當;又是每人一匹綾机絲綢,一匹絨紗,四方蜀錦汗巾,使氈包托了,送到素姐面前。
  素姐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拿天平來,我把這銀子兌兌,別要糟鼻子不吃酒,枉耽虛名的。”拿了天平進去,逐封兌過,銀比法馬都偏一針。又叫二位師傅:“你仔細驗驗成色,路上好使。”侯、張道:“買我甚么哩么?有差些成色的,俺也將就使了。”素姐道:“甚么話呀!我好容易要的銀子哩,路上著人查著使假銀子的,這倒是我害二位師傅了。”侯、張兩個將兩封銀子逐件驗看,都是絕倫的細絲。素姐又看那汗巾,說道:“這汗巾,我卻沒說,是他分外的人事。他要凡事都像這等,我拿著他也當得人待。”侯、張道:“既是濟助了俺的盤纏,又送了俺這們好尺頭,好汗巾,俺就此告辭罷。趁著這沒有風,過江那邊宿去。明日好早走。為師傅的沒有甚么囑付:你是孤身人,娘家沒在這里,俺兩個又不在跟前,凡事隨机應變,別要一頭撞倒南牆。”素姐作了別,又請寄姐相謝。
  寄姐叫丫頭回話說:“奶奶奶小叔叔,放不下哩,請隨便行,不見罷。脫不了也是個降伏的二房,辭他待怎么!”侯、張曉得在素姐房內私下說的那話,一定被人听見,所以說出這個話來,有甚顏面相見。回話了聲“拜上二奶奶。”往外就走。寄姐房內發作道:“怪塌拉骨蹄子!夾著狗屁走罷了,甚么二奶奶三奶奶!你家題主點名哩?”侯、張也都假妝不曾听見,罵得訕訕的,走到外邊,齊到狄希陳書房再三致謝,說:“來得路遠,可是沒捎一點甚么來送給狄老爹,叫你送這們些盤纏,又送了尺頭汗巾,可是消受不起。俺剛才又再三再四的囑付徒弟,這比不的在家,凡事要忍耐,兩口儿好生和美著過,再休動手動腳的。丈夫是咱家做女人的天,天是好打的么?他一定也是听俺的話的。”狄希陳道:“他別人的話不听,你二位的是极肯听的么。多謝!我這又起不去,謝不的二位,我只心里知道罷。”侯、張兩個又道:“俺剛才在徒弟屋里坐了會,也說了几句話,大約都是叫徒弟合人處好望和美的事。你那位娘子不知自己听差了,又不知是人學的,別了意思,像著了點气的。剛才俺說辭他謝謝扰,他推奶孩子沒出來。俺听的罵了二句,可也不知罵的是誰。他要是錯听了怪俺們么,狄老爹,你務必替俺辨白辨白。這們待了俺,俺就不是個人,還敢放甚么狗屁不成?可是說‘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你明日做完了官,家里做鄉宦,可俺止合一個徒弟相處好呀,再添上一個好呢?”狄希陳道:“合一個相處,就夠我受的了,不敢再勞合兩個相處。”張老道說:“咱趁早出去罷。”朝著狄希陳戳了兩拜,千恩万謝,到后堂依舊坐了肩輿,還是胥感上、畢騰云兩個快手送去。
  出了城門,望那江邊,尚有一里之遠,回看城門,已經數里之遙,從樹林中跑出七八個人來,齊聲吆喝:“快放下轎里頭坐的人出來!我們奉老爺將令,快將詐騙過成都縣里的銀子、尺頭、蜀錦、汗巾,盡數放下,饒你好好過江活命回去!若說半個‘不’字,將你上下內外衣裳,剝脫罄盡,將手腳餛飩捆住,丟在江心!”侯、張兩個出在轎外,跪在塵埃,只說:“可怜見万里他鄉,本等借有几兩銀子,要做路費,將就留下一半,愿將一半奉上,尺頭也都奉獻。”眾人道:“不消多話,快快多送上來!只饒狗命,就是便宜你了!”侯、張兩個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子,豈是輕易肯就与他?眾人見他不肯爽俐,喝聲下手,眾人都上,侯、張方才從腰里各人掏出一大封銀來,又從轎內取出汗巾尺頭,盡數交納。眾人方道:“姑且饒恕!快快即刻過江,不許在此騷扰,也不許再坐轎子。快叫轎夫回去!”眾人還押了侯、張兩個上了船,站立看他上了那岸,空船回來,方才進回城內。
  再說童寄姐打發侯、張兩個去了,發作說道:“真是人不依好!我說千鄉万里,既是來了,這也可怜人的。你既是知道了好歹,我倒回頭轉意的待你。你倒引了兩個賊老婆來家,數黃瓜道茄子的,我倒是二房了!大房是怎么模樣呀?我起為頭能呀能的,如今叫你降伏了?我叫你奶奶來,叫你媽媽來,降伏了我!人不中敬,我說你是敬著我些儿是你便宜,你只听著那兩個賊老婆試試!來了几日,把個漢子打起這們一頓,差一點儿沒打殺了。我只為叫那昏君經經那踢陟的高山,也顯顯俺那平地。我不做聲罷了,你倒越發張智起來。那兩個強盜蹄子,是你的孤老么?一定有大雞巴入的你自在,你才一個人成二三十兩的貼他的銀子,貼他的尺頭!是做強盜打劫財帛,叫你拿著憑空的撒?我只待喝掇奪下他的,我惱那伍濃昏君沒點剛性儿,賭气的教他拿了去。你既自己說人不中敬,咱往后就別再相敬,咱看誰行的將去!下人們都听著:以后叫他薛奶奶,叫我奶奶,不許添上甚么‘童’字哩,‘銀’字哩的!”
  素姐從屋里接紐著個眼出來,說道:“我從頭里听見你象生气似的,可是疼的我那心里說:“緊仔這几日他身上不大好,沒大吃飯,孩子又咂著奶,為甚么又沒要緊的生气?’叫我仔細听了听,你可惱的是我。你說的那話,可是你自己听的,可是有人對你說的?我就是痴牛木馬,可也知道人的好處,我就放出這們屁來?咱姊妹們也相處了半個多月,你沒的不知道我那為人!要是他兩個,我越發誓也敢替他說個。你見他這們兩個媽媽子哩,在家里可那大鄉宦奶奶小姐娘子夠多少人拜他做師傅的哩,可是爭著接他的也挨的上去么?他模量著這是好人,人孝敬他些甚么,他才肯收你的哩。你要是有些差池的人,你抬座銀山給他,他待使正眼看看儿哩?家里住著片青云里起的樓瓦房,那糧米成倉的囤著,銀子錢散在地下有個數儿?你見他穿著粗辣衣裳,人也沒跟一個哩!他不穿好的,是為積福;不跟著人,是待自己苦修。你知不道他淺深,就拿著他兩個當那挑三豁四的渾帳人待他,這不屈了人?他兩個倒只再三的囑付,說:‘你二位,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稱呼,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叫我說:‘我大他十來歲多,我是姐姐。’他兩個說:‘真是有緣有法的,別說性儿相同,模樣儿也不相上下。’我倒還說:‘我拿甚么比俺的妹妹?他先全鼻子全眼的,就強似我。’這就是俺三個在屋里說的話,誰還放甚么閒屁?我料著要是你自己,可你沒有听差了話的。情管不知是那個混帳耳朵听的不真,學的別了,叫你生气。不論有這話沒這話,只是讓進他兩個往屋里去私意說話,就是我的不是。妹妹,你怎么耽待我來,合我一般見識?我与妹妹陪禮。”素姐連忙就拜。寄姐道:“你沒有這話就罷呀,陪甚么禮?”素姐道:“妹妹不叫我陪禮,你只笑笑儿,我就不陪禮了。你要不笑笑儿,我就拜你一千拜,齊如今拜到你黑,從黑拜到你天明,拜的你頭暈惡心的,我只是不住。”寄姐見他那妾勢腔款,不由的笑了一聲,也就沒理論罷了。
  掌燈以后,寄姐又開了宅門,出去看望狄希陳。那狄希陳越發渾身發出腫來,疼的只叫媽媽。寄姐說道:“那兩個老歪辣,你合他也有帳么,填還他這么些東西!就是你掙的,可你也辛苦來的,就輕意給人這們些?”狄希陳道:“天爺,天爺!這話就躁殺人!咱也這們几年了,難道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人要不挖住我的頰腮,上鍋腔子燎我,我是輕易拿出一個錢來?他在旁哩當著那兩個老私窠子,雄糾糾的逼著問我要,若是你在跟前,我還有些拄牆,壯壯膽儿。你又不合他出來。我要打個遲局,他跳上來,我還待活哩么?他自己就夠我受的了,那兩個惡貨,都是他一伙子人,我不拿著錢買命,沒的命是鹽換的?”寄姐道:“我一來也看不上那兩個老蹄子,怕見合他出來;二來小成哥子咬著奶頭,甚么是肯放。兩個老蹄子在他屋里,不止挑唆叫他打你,還挑唆叫他降我哩。他說已是把我降伏了,不敢能呀能的。老蹄子說:‘正該,正該。人中不敬,吊不中弄。’你說這不可惡?”狄希陳道:“你自己听見么?”寄姐道:“他三個屋里說話,伊留雷媳婦子合小河漢在窗戶外頭听的。”狄希陳道:“何如?我說是他挑的。在家沒的沒打么,可也沒有這們打的狠。以后你要不替我做個主儿,我這命儿喪在他的手里。常時在家,他才待要下毒手,娘就護在頭里;娘沒了,爹雖自家不到跟前,可也是我的護身符;劉姐也是救星,狄周媳婦也來勸勸。昨日就叫他盡力棱了一頓。留著我,你娘儿們還好過,別要合他擰成股子。”寄姐道:“你只怪人,再不說你,那不是冷了人的心?昨日不虧我撞甚么似的撞進來,今日還有你哩?”狄希陳道:“不是說你合他擰成股子打我,只是說你別要理他。我見你這一向下老實合他話的來。”寄姐道:“你可怎么樣?‘嚴婆不打笑面’的。你沒見他那妾勢的哩?他明白合二個老歪拉一問一對的說了我,見我知道了,他剛才那一頓蓋抹,說的我也就沒有气了。你只以后躲著他些儿,你拿出在船上待我的性子來待他,也就沒有事了。”狄希陳道:“他的龍性不同得你,一會家待要尋趁起人來,你就替他舔屁股,他說你舌頭上有刺,扎了他的屁股眼子!”
  狄希陳正合寄姐講著話,小選子進來說道:“送那兩個老婆的人回來了,呂書辦待自家稟爺甚么話哩。”寄姐就起身進回衙去。不知侯、張兩個怎生送到船上,曾否渡過江去,呂德遠要稟甚事,這回說不盡了,再听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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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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