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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余病四晝夜,始臻勿藥。余母及姨氏舉家喜形于色。時為三月三日,天气清新,余就窗次卷帘外盼,山光照眼,花鳥怡魂,心乃滋适。忽念一事,蓋余連日晨醒,即覺清芬通余鼻觀,以榻畔紫檀几上,必易鮮花一束,插膽瓶中,奕奕有光,花心猶帶露滴。今晨忽見一翡翠襟針遺于几下,方悉其為彼姝之物,花固美人之貽也。余又頓憶前日似与玉人曾相識者,因余先在羅弼女士齋中,所見德意志畫伯阿陀輔手繢《沙浮遺影》,与彼姝無少差別耳。方凝佇間,忽注目紗帘之下,陳設甚雅:有云石案作鵝卵形,上置鑒屏、銀盒、筆硯、絳羅,一塵不著。旁有柚木書櫝,狀若鴿籠,藏書頗富。
  余檢之,均漢土古籍也。迨余回視左壁,复有小几,上置雁柱鳴箏,似尚有余音繞諸弦上。此時余始惊審此樓為彼姝妝閣,又心儀彼姝學邃,且翛然出塵,如藐姑仙子。
  斯時,余正覺心中如有所念,移時,又憮然若失。忽見余母登樓,手中將春衣二襲,囑余曰:“三郎,今茲寒威已退,爾試易此衣。”
  余將衣接下,遂伴余母坐于藍緞彈簧長椅之上。余母視余作慈祥之色,旋以手案余額問曰:“吾儿今晨何似?”
  余曰:“儿無所苦,身略罷耳。阿娘以何日將余及妹宁家?
  余尚未面阿姊也。”
  余母曰:“何時均可。吾初意俟爾病瘳即行,但若姨昨夕,苦苦留吾母子勿遽去。今晨已函報爾姊。蓋若姨有切心之事,与我相量。苟爾居此舒泰,吾一時固無歸意。爾知吾年已垂暮,生平親屬咸老,勢必疏遠,安能如盛年時往來無絕?吾今舉目四顧,惟与若姨形影相吊耳。且若姨見爾,中心怡悅靡极,則爾住此,一若在家中可也。吾知爾性耽幽寂,居此樓最适。此樓向為靜子所居,前日爾來,始移于樓下,与爾妹同室。三郎,爾居此,意若弗适者,盡可語我。”
  余曰:“敬遵娘言。阿姨屋外風物固佳,小住,于儿心滋樂也。”
  此時侍者傳言,晨餐已備,余母欣然趣余更衣下樓御膳。
  余既隨母氏至食堂,即鞠躬致謝阿姨厚遇之恩。姨氏以面迎余,欣歡万狀,引首顧彼姝曰:“托天之庇,三郎無恙矣。靜子,爾趨前為三郎道晨安。”
  瞬息,即見玉人翩若惊鴻,至余前,肅然為禮。而此際玉人密發虛鬟,丰姿愈見娟媚。余不敢回眸正視,惟心緒飄然,如風吹落葉,不知何所止。
  余兄妹隨阿娘羈旅姨氏家中,不啻置身天苑。姨氏固最怜余,余惟凡百恭謹,以奉阿姨阿母歡顏,自覺娛悅匪极。苟心有棖触,即倚樹臨流,或以書自遣。顧櫝中所藏多宋人理學之書,外有梵章及驢文數种,已為虫蝕,不可辨析,俱唐本也。复次有漢譯《婆羅多》及《羅摩延》二書,乃長篇敘事詩。二書漢土已失傳矣,惟于《華嚴經》中偶述其名稱,謂出自馬鳴菩薩,今印度學人哆氏之英譯《摩訶婆羅多族大戰篇》,即其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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