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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占春魁權奸妒事 封列侯仙丈傳情


  詞云:
  
  春信梅花隴頭,杏園龍虎名流。瓊林錦隊任他游,好風流。征蠻不用將軍力,功成奏凱封侯。紫衣威武興悠悠,近天樓。
                 右調《杏園芳》

  話說英娘看了夢云之詩,不胜惊疑。夢云見英娘觀詩改色,知有情由,遂道:“賢妹看了奴家之詩,不發一言,可是不中賢妹之意?”英娘道:“姐姐的詩卻清新,不知可是姐姐之作?”夢云笑道:“賢妹又來取笑了,難道奴家抄錄他人的不成?”英娘道:“不然。這詩小妹曾見過來,又不知那人竊姐姐之詩,還是姐姐抄他人之詩來作戲小妹?”夢云見英娘言語离奇,笑道:“諒非人竊奴家之句,是我抄錄他人之詩。”英娘道:“姐姐在那里所見?可与小妹實言。”夢云笑道:“賢妹從何處而見,我即從此而竊。”英娘聞言,自覺心虛,滿面通紅,無言可答。夢云見英娘光景,是王生帕上之人無疑矣,遂道:“賢妹之事,不用藏頭露尾,現有憑据在此,望細言衷曲,以釋其疑。”英娘見夢云話有來歷,遂道:“說話好沒來由,我有甚么憑据在你處?可取出來看。”夢云笑道:“賢妹不要著忙,待我取出來你看。”遂在衣箱取出綾帕,擲与英娘道:“這是何物?”英娘拾來一看,是贈王郎之物,怎生得到他手?好不奇怪!王郎真為負心男子!當時抵口,遂向夢云道:“小妹之事,少不得也要陳說。但不知此帕姐姐從何處得來的?”夢云道:“賢妹送与何人,我從何人而得。”英娘笑道:“若說起此帕根由事長。”遂將王云上山,自己下山,贈帕原由,細細說了一遍。夢云聞言,暗想王云的心性,始知英娘不是楊凌之女,遂向英娘道:“适才所見玉魚,可是王生贈与賢妹的?奴家眼力原不錯。”英娘笑道:“姐姐眼力卻好,但是玉魚如何得到王生之手?可見姐姐之事更比小妹又奇。”夢云歎道:“賢妹之遇王生,見面交譚,兩情共曉,怎似奴之鏡花水月!”遂將上項之事也說了一遍,英娘方得釋然,知王云先有夢云,后才及己,他二人才知細底,更加親密,每每尋花覓句,互相酬答。
  一日,夢云成《秋閨》回文詩一首,請教英娘。詩道:
  
  清清冷露潤窗紗,小院愁云伴月斜。
  鳴雁空聞常怨曉,喚規遠听靜憂家。
  聲敲雅竹摧梧落,雨洒文蕉傍菊華。
  情有閨香花有色,平秋卷繡自咨嗟。

  英娘吟玩,欽羡不已。夢云道:“奴家拙作,不及賢妹之佳章。若然賢妹不棄,亦請教一律。”英娘道:“姐姐珠玉在前,小妹作來恐為貽笑。”夢云道:“賢妹錦心繡口,還要相謙。”英娘遂不再辭,握筆也題成回文一律。夢云看道:
  
  沉沉月上樹林秋,白露連云護翠樓。
  音助亂蛩怜夜靜,響聞殘杵和更籌。
  琴挑怨室蘭存調,笛弄閒房花韻悠。
  深漠銀河星寂寂,金風拂動桂枝幽。

  夢云看完稱羡道:“賢妹之佳作,其超凡入圣,雖千古亦無雙矣,令奴自愧然。”英娘道:“小妹無學之句,何勞姐姐過獎。”夢云道:“可將二詩錄于一箋,取去与年伯筆削。”英娘道:“有理。”遂就錄在一張錦箋上,二人一同至外廂,卻楊凌在書房出來遇見,英娘道,“〔适〕才孩儿同吳家姐姐偶成俚言二律,送來与爹爹改削。”楊凌接過細細吟哦,道:“清新閨閣之句,工巧悉敵。不料我府中到藏雙秀,何男子中反無才士。”夫人出來問道:“相公在此与二女講甚么?”楊凌道:“英娘同吳侄女有詩送与老夫看,我言才美佳人。府中到藏二秀1,世間反無真正才子,我想英娘雖許王生,蹤跡不聞,就是吳侄女也還未曾受聘。二女俱已成人,侍明春試期之后,老夫用心選二少年才子,完結二女之姻緣,未為不可,就是吳年兄日后知之,諒不見責。”夢云、英娘二人聞言吃惊。不料這英娘素有膽量,事到臨頭,也不得不言,遂道:“孩儿輩承爹爹美意,但是孩儿姻訂王生,終身不改。況且王生當年名標榜上,明春必到京中,那時訪著則可了孩儿之終身也。還有一樁奇事,爹爹与母親卻不知道。”楊凌惊問道:“有何奇事?可細細說來。”英娘道:“孩儿前日与吳姐姐敘及,不期吳姐姐在家時也曾受過王生之聘,此非世間之奇事?”楊凌惊奇道:“那有這樣事!未必是真。”英娘道:“孩儿豈有造言之理。”楊凌見夢云垂首無言,已知二女同心,遂道:“孩儿所言,老夫盡知,務必周全才子佳人,安肯草草?待明春試期,細訪王生下落。只是臧瑛父子行此不端之事,至今未曾動他一本,因見圣上寵愛,恐生禍端。老夫心中隱忿,務要上他一本才好。”夢云聞言道:“承年伯与侄女抱此不平之恨,恐一旦事及,未免又費年伯的唇舌,不如緩圖的好。”楊凌聞夢云之言,點首道:“侄女之論亦為有理。”就此停止不題。
  
  【校勘記】
  1“府”字原作“之”,据掃葉山房本校改。

  且說王云自從南下到江西南昌縣寓下,緝訪夢云,那里有個消息,不過書生一片痴情,時刻想念著夢云、山寨中的英娘。卻說王云一日又去尋消問息,信步行來,見一個小小的酒肆,佇步細觀。卻說這開酒肆的主人是誰?姓顧名瑕,卻是一位貢生,其年選了浙省教授,帶領家眷赴任,不料過湖遇風暴覆舟,妻子李氏、幼女彩姑浪打入蘆葦得活性命,顧瑕打流他處,遇人救起。所以他母女沿途乞化回家,后顧瑕亦到家中,知机而退,故此棄官,就了這生理。這顧瑕走向店中,見一少年眼不轉一轉朝里相人物,又生得清秀,遂向王云拱手道:“兄請里面坐。”王云正欲尋一個洁淨寓處,即忙步入。顧瑕道:“兄的語音不象是敝處人。”王云答道:“小生系姑蘇人氏,因春鬧不第而歸。為原聘荊妻被盜劫去,小生要緝訪個下落,能得一個洁淨下處才便。”顧瑕道:“兄乃當世才士,老夫多有失敬。”王云見顧瑕話有來歷,遂問道:“老翁尊姓大名?”顧瑕道:“老夫姓顧名瑕,幼年曾習儒業,進學之后不能上進,就挨貢得授浙省教授,因赴任遭風暴覆舟,幸得保全性命,故此棄卻仕途,就此賤業。去歲有吳太師的令愛被盜劫去,原來就是兄的原聘。府、縣官為此已坏,總難緝捕。”王云聞得顧瑕棄儒就賈,口稱“老先生”,從新行禮:“晚生不知是前輩,多有得罪。”顧瑕道:“老夫還未曾請教兄尊姓貴表。”王云道:“晚生姓王名云,表字清霓。因荊妻遭盜劫去,目今欲覓一相宜寓所,敢望老伯指引。”顧瑕道:“兄欲覓寓處,就是舍下住居,不堪留客,王兄若不棄嫌,就在舍間草榻可否?”王云聞言喜道:“雖承老伯見愛,但是驀路相逢,怎好輕造?”顧瑕道:“人生何處不相逢。”遂叫家人同錦芳去搬了行李過來,安排一靜室与王云下榻,自此王云就在顧瑕家住下。
  卻說顧瑕夫妻所生一子一女,其子已習生理,其女年已十九,名喚彩姑,生的貌相也有些姿色。一日窺見王云丰神如畫,未免動情留意。王云也不當見一女子,雖不稱國色,也超脂粉之美,時時偷看半面,或觀全身,諒是東君之女,細想面貌好象當年虎丘唱曲之女。疑心不解,甚為奇异,觀此動靜,亦是個有情的腔調。奈小生痴情于佳人,無瑕及此,一夕,王云正獨坐痴想,只听得輕叩雙扉,王云就問是何人叩門,外面唯唯應道:“是奴家。”王云奇道:“是女子聲音。夤夜到此,必有他故。”遂開門看時,卻是一女子閃進,及細看時,就是東君之女。但見他:
  
  面帶三分色,含情裊娜來。青絲挽就俏身材,談妝一天丰韻,笑顏開。
                    調寄《碧窗紗》

  王云見其女進來,燈光之下,看著也還生得体態,遂道:“小娘子夤夜到此,有何見教?”彩姑含羞答道:“奴非為淫奔而至,因窺郎君才貌,日后必成大器。郎君若不棄寒微,賤妾愿侍箕帚,以終身一訂,故此惊動。”王云笑道:“是蒙小娘子見愛,小生奈何舍下已聘荊妻,怎好停妻再娶?小娘子請自便,休責小子是幸。”彩姑道:“郎君不必瞞妾,郎君來此為何?倘日后吳小姐复出,奴家愿作小星,望君怜之。”王云道:“小生看小娘子的儀容,宛如當年在虎丘唱曲的女子。”彩姑笑道:“郎君好眼力,也是因從家君赴任覆舟,父女飄零,真是宦途之苦,只得乞化歸來。”王云道:“果然不出小生之眼。”王云被彩姑說得心軟了,暗自轉道:“莫若權且允下,日后再圖別計。”遂道:“雖承小娘子相愛,也只好再擇吉期。”彩姑見王云已允姻親,滿心歡喜,另有一番溫存,道:“承郎君不棄,始此一言為定。郎君勿以妾為路柳相棄。”王云道:“小生豈是這等無情之輩。”說罷,彩姑相辭王云回房去訖。自此王云在寓無聊,幸得彩姑送茶送水,加意周致,故此王云也無歸念,時常錦芳來勸相公回家,王云也不入耳。
  一日,想起夢云無信,正欲打點起身回家,听得新任知縣是張蘭,王云甚喜,遂又住下。候了几日,果是張蘭到任,讓他公事已畢,王云帶了錦芳竟到衙前。錦芳去投了名帖,張蘭見帖,遂請進私衙相見。他二人見了,笑容滿面,相見禮畢,分賓主坐下。王云道:“長兄榮任,可喜可賀。”張蘭道:“豈敢。清霓兄久已南下,為何羈留于此?”王云道:“不瞞長兄說,是情之所使。有吳小姐乃在貴治地方失去的,故此痴心在這里緝訪,并無消息。”張蘭道:“兄可是真正痴情,一世聰明,何被一女子所牽?”王云無所答,張蘭又問道:“兄在此行止若何?”王云道:“小弟不然前日就回蘇了,聞得長兄榮任于此,故爾停留一候。今會過長兄,明早就要行矣。”張蘭道:“据弟之愚見,兄也不必回府,就在敝治中讀書,再有二載,又是試期。一動不如一靜,省得途中跋涉,小弟朝夕又得聆大教,豈非兩便?”王云聞言,細思有理,當下依允。張蘭遂差人去取行李,王云就寓在張蘭任所,凡有不決之事,就和王云商議,治民也還清廉,百姓俱也感戴。
  王云時常到顧家与顧瑕閒敘。顧瑕心中欲得王云為婿,意思雖有,未曾言及。就与彩姑同室交談,顧瑕竟不在意,此亦是怜才欲婿之心。一日王云在署中,正值仲春天气,偶然散步到后園一小室中閒坐,只見壁上貼一幅楷書舊字,及起身去看,卻是《春閨曲》,倒也做得好,不知是何人所作。吟哦了几遍,触動了自己的愁情,想起兩個美人皆成畫餅,一腔愁悶,吊起他的曲興大發,遂取筆硯,也作《春閨詞》九闋,坐下細細的推敲了,才錄在錦箋上,其曲道:
  
  〔步步嬌〕春院花庭緣把愁神遣,朝怨霞桃面,情分憂万千。滿目繁華總是增人怨,悠悠倦倚欄,惱堤前飛絮隨風串。
  〔醉扶歸〕背書窗,斜倚低枝,倦玩梅花,難將意馬栓。艷嬌紅,恨這浪蝶粉帘儿動,紫燕銜情轉。鸞音未听,渴心潛,雨風妒染柔枝蹇。
  〔玉嬌枝〕時光易去,愛三春,愁听比鶴,恨雙雙花底鶯和燕,怎教人不妒情怜。粉蝶穿花,慣入燦花妍,卻不道寒窗靜里想思現。說不盡風光万千,寄不盡情思万千。
  〔江儿水〕瞬息風云志,青燈誤少年,往花溪妒盡春容面。月沉沉暗里嫦娥殿,馥紛紛香惹芝蘭羡。愁听竹窗蕭卷,芍藥欄前,卻沒個人儿見。
  〔好姐姐〕一年和韶光先顯,明艷艷紗廚愁遣。想琴書可怜,吹簫誰弄,學空成樂,香魂花影難尋見,齋寄春詞綽約篇。
  〔月上海棠〕最可怜花隨嫩柳青青線,翠戶中香散滿壁馨煙,霎時間翠減香消,斷卻了生前夙緣。儒客另起書篇,愁見瑞气連連。
  〔玉芙蓉〕想思步院前,憶昔劉阮杏林邊,霞云常護芳鮮。或黃鵬對對銜殘片,銀樣花毬賽月圓,身消遣。厭的是更殘和夕晚,好一派晴光霽曉未留全。
  〔園林好〕草萋萋皇孫過轉綠陰邊,沉沉暗泉一任魚書未傳,零落了茜紅顏,又是荼蘑開遍。
  〔清江引〕光陰迅速多緣蹇,不覺春將盡,凄然行雨煙。露罩殘紅面,憶天涯媚名花開去已遠。

  王云又吟哦了一遍。貼于壁上,复再看玩之間,張蘭退堂進來,不見王云,就尋到后園來,只見王云在小室中,遂問道:“清霓兄獨自一人在此看甚么?”王云道:“小弟偶然步來,見壁上有《春閨曲》一調甚雅,弟今湊成《春詞》九闋,望長兄改正。”張蘭向前細細就吟玩一番道:“句句春景,字字相思,真出清才之手。”
  二人談論之間,家人擺下酒肴,就此對飲。王云問道:“秀芝兄有几位令郎了!”張蘭道:“慚愧,小弟尚未有子。前歲又值寒荊亡故,因在京應試,未曾与兄說及。”王云惊道:“已應前番道人之言矣。”張蘭道:“果應此言。”王云道:“如此說來,長兄与小弟一樣風流。”張蘭笑道:“卻又來。”王云遂轉到彩姑身上:“莫若說与他續弦也罷。”張蘭見王云若有所思,遂問道:“清霓兄有何事不決?可与弟說。”王云笑道:“小弟所思非別,要与兄作伐。”張蘭呵呵笑道:“兄己事參差,還与別人做媒。”王云正色道:“弟非戲言,實是本城中有淑女,正在妙齡。”張蘭道:“兄乃客寓于此,何以就知人家宅眷?弟難取信。”王云道:“小弟于別家其實不知,所曉者是弟作寓之家,主人姓顧名瑕,曾授浙江教授。有一女名彩姑,今春年交二十。他本屬意于弟,弟曾權允過,兄若不嫌寒微,弟當与兄五成其事。”張蘭道:“小弟焉敢割兄之愛?此是斷乎做不得!”王云道:“長兄不必多慮,弟若安心為己,豈肯与兄言及?”張蘭才相信應承。
  次日,王云著人到顧瑕家求親,說:“留寓府上的王相公著我們來相求令愛之婚,老相公若允,可發一庚帖去。”顧瑕夫婦聞言,喜之不胜,遂發了庚帖与來人。彩姑聞知,歡喜無及。王云見要了庚帖來,接著來与張蘭商議擇吉下聘。不几日就親迎,一面吩咐衙役,各事齊備。到了吉期,派縣官的職事去迎娶彩姑,顧瑕亦備妝奩送去,這日迎娶好不熱鬧。將彩姑娶到衙中,出轎同張蘭參拜天地后,入洞房交拜,多少紳衿俱來賀喜,當夜王云吩咐丫環,候老爺進房,可將燈盡徹在外廂,眾丫環領命行事。是夜張蘭与彩姑結親,疑与王云有染,誰知竟是處子。彩姑認是王云,一夜的恩愛難盡于言。次早夫妻起身,看見新人貌美,歡喜不盡。彩姑見張蘭不是王云,好生煩惱。張蘭已知其意,遂道:“夫人不必煩惱,下官就是本縣正堂。因前歲喪偶,与王兄譚及,后王兄言与夫人之事,他已聘有二妻,不忍將夫人作妾,故此作成下官。”彩姑見張蘭也是一表非俗,已居縣令,自己就是一位夫人,心上也就罷了。少許請王云來相見,彩姑道:“下該与你這負義之人相見。”王云道:“嫂嫂恭喜。”彩姑不答而入。王云就到顧家說明此事,顧瑕見女儿嫁了縣令父母官,無有不喜之理。張蘭又到顧府謝親赴宴。后來張蘭也知彩姑就是虎丘唱曲的女子,不胜奇异。
  話說王云在張蘭任上住著,那知光陰荏苒,又經兩載。日日所念者不過兩個美人,那里有志于功名。一日張蘭來書房中閒敘,向王云道:“清霓兄,明春試期不可錯過,月下已是仲冬,正該餞行了。明日与兄餞行。”王云道:“小弟實是無意于此。今承兄美意,勉力也要去走走。”張蘭道:“兄正在妙齡,何出此敗興之言。”次日王云命錦芳收拾了行囊,張蘭備酒餞別,又送程儀。王云謝別了張蘭,主仆望京進發。
  不題在途的風景。一日,到了京中,仍寓舊處讀書。一日閒步街坊,正遇万鶴、錢祿二人,各各相見,敘了一番寒溫。万鶴道:“清霓兄一向還在京,是在那里?小弟去歲秋榜同錢兄僥幸得中,在京訪問兄,竟不知下落。今日方得相會,少解心怀。”王云道:“承兄垂念。小弟自不第之后,被秀芝兄留在任上,盤桓兩載,是去冬才到京中。”万鶴道:“兄原來在秀芝兄任上。弟去歲在江西經過,欲到秀芝兄任上候他,又恐打攪,故此終止。”王云道:“這個何妨。飛仙兄去歲几時北上的?怎生遇著錢兄同來?”万鶴道:“去年六月中起程的。府上老仆甚好,常來問長兄信息。錢兄是在京相會的。”王云問錢祿道:“何兄因甚不來應試?”錢祿道:“瑞麟兄去歲偶染小恙,故未上京。”王云道:“二兄可將行李移來舊寓,同伴如何?”二人道:“极妙。”遂叫家人搬取行李,三人遂同來寓,正走之間,見一人昂昂然,頭戴軟中,身穿華服,左右相從二人,在前搖搖擺擺而來。他三人定睛細看時,卻是臧新。回避不及,只得向前相見。臧新道:“兄們几時到京的?也不來我府中走走。”王云聞言甚厭,他道:“弟等一介寒儒,怎敢登府!”臧新道:“王兄何出此言?”王云不答,遂促二人揚揚而去。臧新大怒道:“王云這小畜生,如此無禮!見了我臧大爺這般模樣,明日教他曉得我的手段!”這兩個幫閒的白從、刁奉道:“王云也曾与大爺相交過,今日見了怎么就欺大爺?其情可惡。明日致意老爺,尋他個風流罪過才好。”臧新道:“有理。”遂去游玩不題。
  卻說王云等三人同到下處,譚論臧新不端,逐日論文究學。不几日,已是試期。三人唱名入場。三場已畢,揭曉之日,三人同去看榜,王云就高高中了第一名會員。本來王云該在下科取中,因他在江西有彩姑陰德,所以今科得中。万鶴中第五名亞魁,錢祿中在第十五名。幸喜三人俱已在榜,各相道喜,同回寓中打發報子,好不興頭。錢、万二人自多歡喜,惟有王云想起夢云,美中不足。到得三月初旬殿試,王云殿了鼎甲第三名探花,入詞林供編修職;万鶴二甲,傳臚入詞林編修職,仍留內閣听用;錢祿三甲八名,在京候選。其余進士各各點畢,俱謝思。欽賜御酒,金花游街,赴瓊林宴。合京男女多人來看。房師就是楊凌,自去与夢云、英娘說知:“王云是我房中〔人〕,今已中探花。”二女聞言滿心歡喜,其日游街,夢云、英娘出來窺看,見王云第三名,高坐馬上,二人暗喜不題。
  眾進士游街之后,各去參主考,謝房師,忙個不了。卻說臧新也入場考,亦是楊凌房中,頭場就刮了出來2,臧新倒不在意,臧瑛心中大有不悅,道:“不中我孩儿也自罷了,不該頭場就刮出來,掃我之面!”遂怪主考并房官楊凌,少不得奈何他門生。正怒之間,門吏來報道:“新科探花王老爺來拜老爺。”臧瑛命請進,王云步進府門,臧瑛降階迎進廳上。王云道:“老大人請上,小侄有一拜。”臧瑛道:“賢契乃皇家新貴人,就是常禮。”王云道:“從命了。”揖罷,臧瑛奉坐,王云道:“老大人在上,小侄焉敢坐?”臧瑛道:“那有不坐之理。”王云告座在下,打恭道:“老大人齒德兼崇,朝中元老,小侄初進仕途,全仗老大人青目。”臧瑛見王云少年英俊,自己儿子不如,倒不怪己于為非,心中反忌王云,答道:“老夫年邁無能,怎比得賢契英英梁棟。”正譚之間,報道九卿議事,來請臧瑛,王云遂就告別。
  
  2“刮”字原作“帖”,今据掃葉山房本改,下同。

  且說臧新自從遇見王云之后,怀恨在心,無机可乘。那日王云來拜他父親,見王云又中了探花,更加气他不過,要在父親面前說些是非,作弄王云。少頃臧瑛議事回來,見臧新面有怒色,因問道:“我儿為何不悅?”臧新道:“怎耐王云那小畜生可惡之极,孩儿在浙曾有一面之交,前日街坊相遇,孩儿与作揖,他竟佯佯不睬而去。”臧瑛道:“有這事!以后便怎么樣?”臧新道:“今日來拜爹爹,又不知為何在門外道‘我乃皇家新貴客’,道爹爹一個兵部官儿,不能奈何他。”臧瑛聞言,勃然大怒道:“小畜生,如此無禮!你說是新探花,奈何你不得,少不得叫你認得我這兵部官儿!”臧瑛正惱楊凌,要奈何他門生,就有這樣湊机緣的事出來。
  不說臧瑛父子要害王云,卻說滕武在山寨中兵精糧足,拜陳洪為軍師,擇吉揮兵下山,封呂安為先鋒,戰將是李益、張威、孫虎、畢先等眾,其余副將有三十余員,飛擁馬步軍乓二万,滔滔下山,擄掠民財,攻打城池,竟為無故。浙江督撫提兵來除剿,屢次敗回。告急文書雪片來京,兵部臧瑛上本奏聞圣上,圣旨批“著兵部保舉大將奏奪施行”。臧瑛領旨謝恩,心中喜道:“王云這小畜生無禮,必舉荐他,斷送他的殘生,方消我气。”主意已定,次早上朝,一本特荐新科探花王云文武全才,深通韜略,望陛下著行。圣上聞奏,龍顏大悅,即詔王云上殿。王云俯伏,圣上諭道:“臧卿保奏卿有文武之才,當与朕出力。今敕封汝為平南大將軍之職。”又賜劍印与王云,圣旨道:“凡在朝兵將,任卿點用。”王云奏道:“臣乃一介書生,未習戰策,恐誤國家大事。望陛下另擇大將前去剿除賊寇,方不辱君命。”圣上道:“臧卿舉荐無差,卿家不得過辭。”王云諒不能卻,只得謝恩。楊凌在班中聞知,吃惊不小,道:“王云乃是一個書生,怎能臨陣督軍?此舉自然王云有不到處,故此臧明荐暗害。家中現有二女相待,倘有不測,如何是好?”遂出班啟奏道:“臣兵科給事楊凌冒瀆天顏。”圣上道:“卿家有何奏章?”楊凌道:“兵部臧瑛保奏王云除寇,恐誤國家大事!王云乃一介書生,焉知戰策?臧瑛只知公報私仇,望陛下听裁。”圣上聞奏遲疑,臧瑛出班奏道:“陛下不可听楊凌之言。王云已經情愿謝恩,何得楊凌反加阻當?其中必有隱情,望陛下監察。”圣上道:“楊凌所奏不准,王云刻日點軍起程無誤。”王云出朝,楊凌會著,道:“賢契,此事干系非小,如何就領旨?莫非賢契胸中自有甲兵么?”王云道:“門生此舉,非人力能回也,待天命而已。若違圣意,恐触其怒。幸得圣旨許在朝兵將,任門生點用。”楊凌道:“但愿賢契馬到成功。只是到教場點將時,可將臧瑛之子要在軍前听用,以做防備。”王云道:“承老師指教。”遂辭別楊凌,欲往教場,又見錢、万二人來道:“适間弟聞臧瑛保奏兄征南,兄可能去得?”王云道:“圣意如此,不能挽回,又承二兄可念。”
  王云有公事在身,不敢耽遲,遂辭別二人,往教場中听令,著在京將佐,一應軍兵俱到演武廳前听點。眾兵將聞知有令,不敢怠慢,流水齊集,王云遂選精壯兵馬五万,老弱者不用,大將三十員,其時李貴、金圣俱考職在京,王云亦令軍前效用。點畢,禮于教場,遂出告示,張挂轅門,眾將俱來看道:
  
  欽點新科探花翰林院編修特封平南大將軍王,為禁約事。近聞草寇滕武猖獗,侵犯江南,劫擄民財,至今未除。恐為后患,圣上特點本院剿除賊寇,以靜地方。奈云幼習書文,恐安邦不足,凡在軍將佐,不得袖手旁觀,隱謀不限,取罪無寬。蓋聞兵貴神速,取胜敵之良机;將知意變,奈銳气之先謀。軍貴威嚴,不得懈怠;隊伍整齊,毋為自亂,犯者斬。聞鼓不進,鳴金不退者斬。遇敵不先,畏首退后者斬。搶掠民財,淫人妻女者斬。交頭接耳,泄漏軍机者斬。持強凌弱,攪扰地方者斬。有慢軍令,擅闖轅門者斬。兵器不利,旗幟不鮮者斬。捏造妖言,惑亂軍心者斬,竊他人之功,以為己有者斬。自古軍令不得不嚴,各宜遵守,如違令者,罪在不赦。一概大小兵將,在營不端者,定照軍法施行。特此告示。

  眾將看罷,不敢怠慢,各遵規矩,紛紛議論道:“他乃書文之士,倒轉兵法無差。”眾皆悅服。
  次日五鼓,王云升帳,眾將士上前打恭畢,王云就傳令:“著殷奇——乃殷開山之玄孫——協同李貴為前部先鋒,帶領三千人馬即刻起程。”二人領命去訖。又令:“徐文帶領人馬一万,副將八員,為前隊。”令“劉明帶領人馬一万,副將八員為二隊,依次即刻起程。本院還要入朝,面圣后提后隊前進。”徐文、劉明二將領命,揮兵依隊而去。王云才入朝面圣,至階山呼已畢,黃門唱道:“文武官員有事奏來,無事退班!”王云出班奏道:“臣王云蒙圣恩命往征南,軍中缺少一員謀划之士。聞得兵部臧瑛之子臧新少年多謀,可著軍前效用,望陛下降旨。”圣上道:“昨日朕已有旨,任卿點用,何必又來啟奏。”王云謝恩退朝。百官俱已朝散,惟臧瑛聞言膽落,暗思道:“王云這小畜生与我作對,少不得送你一死,諒情不能挽回。”只得回府,打發臧新到王云軍營中來,又囑咐臧新道:“軍前不比尋常,須要小心。”
  臧新辭別父親,竟來營中。王云正欲要發令箭去提他,只見一位臧新已走進轅門——所以宦家子弟那知軍伍之事——竟到帳前,也不跪下,也不打恭,朝上道:“老兄請了。”王云喝道:“汝是何人?敢違吾軍令!”吩咐左右拿下,一聲號令,鷹拿燕捉,將臧新綁下。臧新嚷道:“你們不要放肆,何得將我兵部公子擅自綁了?”王云道:“你既是臧新,就該報名傳入,何得擅闖轅門,有違軍令?推出轅門斬首示眾!”左右遂將臧新推出欲斬,兩邊走過四將程濟、羅封、秦國圣、金圣,一齊上前跪下稟道:“啟上元帥,臧新擅闖轅門,理正軍法無疑。但今出軍黃道,若斬家人,于軍不利,求元帥暫赦臧新,以后將功贖罪。”王云道:“既然諸位將軍代他求免,軍法焉有容情,死罪姑免,活罪無寬。与我捆打四十,以戒眾心!”說猶未了,左右將臧新拖翻,二棍一換,打了四十,可怜打得皮開肉綻放起。王云吩咐發在后軍听用,臧新此時才知軍法利害。王云遂傳令拔營,揮師前進。正是:
  
  號令一聲星斗落,將軍兵甲賽天神。
  旌旗閃閃如團錦,劍戟森森似雪銀。
  鼉鼓音高流水急,龍蟠影動落花塵。
  肅然隊伍無嘶馬,繡扮儿郎出海麟。

  王云提大軍滔滔南下,不載程途。話說大軍未一月已抵京口,一路秋毫無犯。卻說先鋒殷奇同李貴領兵已到毘陵,打听賊兵已入境內,攻打城池。太守孫仁堅守,是日打探得京兵到境,出郭迎接,殷奇將兵扎于城外,与太守孫仁相見。禮畢,遂問賊人來歷虛實。孫仁道:“賊兵到此已有數日,与他交戰几陣,彼眾我寡,不能取胜。”正說話間,探子來報道:“賊兵蜂擁而來,勢不可敵。”殷奇听得敵兵逼近,遂即將人馬擺開,布成陣勢。
  卻說滕武起首下山,已經占据數縣,今著呂安來攻打毘陵,太守孫仁堅守,一時難下。其日又來攻打,不防京兵已到。兩陣對圓,賊將呂安溺戰,李貴即忙出馬,但見賊將怎生打扮:
  
  頭戴著黑油盔,身穿鎖子甲,雙舉長柄槌。坐下銀鬃□驪馬,貌惡神雄聲似雷。
                   右調《江南春》

  李貴立著馬前罵道:“你這一伙賊徒!如此皇天后土,敢自造反,今日天兵已到,剿除山寨,踏破窩巢,一個個斬為碎粉!好好束手歸降,免得禍臨后悔!”呂安那容分說,舞鎚來取李貴。李貴使槍急架忙迎,力戰有二十回合,李貴力怯,遂就敗下陣,那知呂安馬快,赶上一鎚,正中李貴后心,翻身落馬。殷奇急出,已救不及,可怜一命已歸泉下。賊將呂安趁勢揮兵掩殺過來,官兵銳气已失,不能抵敵。正在危急之際,只見賊兵后陣已亂,殷奇諒是后隊官兵殺入,复〔轉〕身揮兵殺回,前后夾攻,賊兵大亂,死者大半,呂安亦死于亂軍之中,所剩一小半投降。徐文兵到毘陵,見有賊兵廝殺,遂揮一万生力兵沖入賊兵后陣,所以得獲全胜。當下齊合兵一處,殷奇致謝徐文道:“小將已承將軍救應得全,但是李貴陣亡,如之奈何?”徐文道:“胜敗兵家之常事。”少頃劉明率二隊亦到,合營扎住,其議剿賊,所言李貴陣亡,劉明道:“將次元帥后隊亦好到也。”直到次日,王云才到,安營已畢,徐文、劉明、殷奇一干眾將來參見王云,所呈交鋒之事,呈說李貴陣亡。王云聞言,責殷奇道:“汝乃領正先鋒之職,李貴莫過副將,如何不相机而戰,遂至于敗?若非徐文兵到,喪盡吾軍銳气。本該加罪才是,以后謹持,將功贖罪。”殷奇諾諾而退。王云命記徐文第一功,又命將李貴尸骸買棺安葬不題。
  去說滕武大軍在宜興屯扎,有敗殘賊兵逃回,報与滕武道:“呂將軍全軍盡歿。”滕武大惊,忙与陳洪相議,陳洪即著軍士去打探領兵元帥是誰。探子得令前去,探來回報道:“啟上大王,小人打探得領軍元帥是新科文探花王云,統領五万雄兵,勇將百員,威嚴之勢可吞江漢。”滕武聞言惊奇道:“王云乃是一個儒生,何以能知軍旅,好生奇怪!”陳洪問道:“此人武藝如何?”滕武道:“不過是白面書生,倒不在懼他武藝,所得有些情分。”陳洪道:“大王欲成大業,那里重得交情!赶去一戰,可捉王云,事亦可圖矣。”滕武听了陳洪主意,打點交鋒不題。
  卻說王云提兵已到宜興,去城三十里,分三處安營,以防人來劫寨。遂又寫書一封,著金圣前去說滕武來降,是汝之功。金圣領命,輕騎竟往賊營。軍士報知滕武,遂請相見。禮畢,金圣將書送与滕武道:“元帥致書,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借生靈涂炭之厄,特來勸汝卸甲歸降,以順天心。”滕武接過,拆書看道:
  
  敕調新科探花翰林院編修特封平南大將軍王云寄書于滕武將軍台下:
  蓋聞識時務者呼為俊杰,知天命者稱為人杰。汝糾烏合之眾,哨聚山林,兵不雄,將不勇,糧不足,餉不廣,莫過擅行劫掠,侵犯城池,豈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旦天兵臨境,剿除山寨,玉石俱焚,生靈涂炭,悔之何及!本院惜念同鄉,不加兵刃,先書諭知,若失時務,作速卸甲歸降,保奏招安,以享圣主爵祿。如苦執迷不悟,致大兵剿除,身首難保。特此布聞。

  滕武看罷,沉吟良久道:“金將軍請回,多拜复王元帥,待將眾等齊集一議,再當奉复。”金圣遂回本營來复王云不題。
  話說陳洪道:“大王,此事切莫招安,縱能保得万全,不過受一小職,怎若自己稱孤道寡,獨据一方?況目下兵強將勇,豈可一旦受制于他人,有負從前之志?”滕武听了陳洪一片言辭,直入其耳,已備來朝廝殺。
  卻說王云聞金圣來言,已知不肯招安,遂差軍士前去探取賊營動靜,一面提兵前進。到次日,賊將來溺戰,探子來報与王云。王云傳令將人馬擺開,布成陣勢,率眾將出陣,立于旗門之下。只見賊兵多不滿二万,不比北兵強馬壯。卻說滕武見兩軍相對,旗門開處,亦領賊將多人立馬陣前,見官兵驍勇,旗幟鮮明,行陣隊伍井井有條,先已心怯。王云在馬上叫滕武答話,滕武在馬上欠身道:“元帥別來無恙?”王云道:“滕武,汝食唐朝水土,不思安分守業,枉自造反,今日天兵剿汝,還不束手歸降,更待取罪么?”滕武聞言怒道:“誰与我捉王云?”言猶未畢,左有李蓋,右有畢先,二將飛馬直取王云。王云背后殷奇、羅封二將突出迎敵。這四人四騎渾然戰作一團,從辰至未,不分胜負。忽然賊陣中紛紛自亂,卻是王云預先暗差徐文領步勇一千,密伏賊人之后,待交鋒之際,率眾殺出,故此賊陣大亂。兩處夾攻,將滕武圍在核心,真個象踏翻江海之勢,賊兵那能抵敵,殺得尸橫遍野,血泛紅流。滕武等奮力殺出,去四十里下寨。王云亦鳴金收兵,大獲全胜,重賞將士不題。
  卻說滕武查點殘兵,賊眾只有二千余人,將員三四人,陳洪又死于亂軍之中,諒來不能复興,想王云每處留情,斷下加害,莫若率眾歸降也罷。心意已決,遂問眾人道:“王元帥初欲招安,乃陳洪阻拒,今見此一陣失利,莫若歸順,爾眾何如?”眾將听滕武意欲投降,齊聲道:“悉听大王主裁。”滕武听得眾口一詞,遂定了主意,寫好降書,協同眾人執綁了,跪于營門。納降軍士報入,王云傳進帳前,命去其綁。滕武獻上降書,王云看過,用好言安慰一番,遂命滕武引道,拔營直到山寨,當晚大兵屯于山寨。到次日,王云命滕武收拾金帛糧草,給散于左近被劫之民,百姓感激不盡,遂將山寨放火焚了,一一停當。又問滕武道:“昔日有個英娘,如何不見?”滕武道:“英娘之事,至今不明。向原欲得元帥為婚,不期元帥堅持下山。之后又得一陳洪,倒有些才干,是小將贅他為婿,將及成親之期,英娘竟投花園池中喪身。”王云聞言,扑案大惊道:“有這等事!”心上十分悲傷,看著眾人,那好落淚。又問:“英娘既死,樞葬于何處?”滕武道:“池通山澗,尸骸未獲。”王云道:“還有侍女香珠何在?”滕武道:“香珠被小將勘問英娘之由,拷到第三日,又問,他說:‘小姐死与不死,還未可知。’說罷,這丫頭竟触柱而亡。此女之尸已葬在山后。若依香珠臨死之言,小將猶疑英娘未死,亦不可料。”王云聞香珠亦死,不胜傷感,雖疑英娘未死,亦是渺茫。遂起身,命滕武引至香珠墓所,見有題“義女香珠”的石碑,也自暗暗偷垂清淚,遂作七言絕一章,以吊香珠。詩云:
  
  瓊儿為主赴幽冥,烈烈香魂可再生?
  無限傷心無限恨,寄能泉下謝芳卿。

  王云題罷,遂著地方官建立碑亭于香珠墓所,一面傳令班師,各營將佐得令,大軍齊往京中進發,一路有大小官員迎接。正是: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聲。
  不言王云班師,卻說楊凌回府,与英娘、夢云道及王云征寇之事,說是王云若還得胜回來,務必要參臧瑛。夢云聞言暗自惊傷,英娘就惊問道:“爹爹,王云乃一柔弱書生,此去必喪賊人之手。”說罷淚下。楊凌道:“我儿不要心焦,諒情王云此去無礙。幸得圣上不著兵部調撥人馬,命王云自選。所帶人馬總是雄兵勇將,此去諒得成功,我儿不必挂心。”
  不說二女憂心,且說臧瑛滿心欲害王云,荐他剿賊,意在不言:“拔些老弱之兵与他,想送他的性命。不期圣上令其自揀,卻選的是雄兵勇將,又將我孩儿要去軍前效用。听說闖了他的轅門,被他捆打四十。倘若得胜回來,將我奈何,豈非反累己身,我明日早朝,上他一本,只說王云通同賊寇,不戰而反降賊,請圣上加兵除之。”主意已定,連夜修成奏章,次早竟上此一本。圣上閱過大怒,遂要加兵。不期通政司抱本奏道:“陛下万千之喜:王云平寇大獲全胜,賊首投降,不日就奏凱回京。”臧瑛聞奏膽落,圣上道:“臧卿有奏章,言王云已降賊人,朕正欲加兵問罪,焉有得胜之理?”楊凌出班奏道:“陛下不可听信臧瑛,他圖公報私仇,陷害賢良。他子臧新現在軍中,若果降賊,即系同謀。”百官不服,俱奏臧瑛不是。圣上龍顏大怒道:“朕無辜負汝處,何得陷我忠良?”旨下命發大理寺勘問,待王云班師,對明定奪,校尉立時拿下,百官謝恩退朝。
  且說王云大軍到京,圣上命百官迎接。王云將人馬仍屯教場,到次日早朝,率眾將入朝面圣。圣上大悅道:“不料卿家文武全才,立此大功,真乃朕之股肱也。”王云道:“臣有何能,乃是圣上洪福,眾將之功。”遂將賊首滕武歸降,眾將隨征一一奏明圣上。圣上道:“卿家征寇有功,加封平南侯,署理兵部尚書事,賜黃金彩緞。臧瑛冒奏誑君,理宜斬首。朕念荐賢有功,貶為庶民。滕武既背故自新,封錦衣衛千戶之職。金圣加封京營把總,其余眾將各加升賞。李貴盡王事陣亡,亦敕追封。臧新因父有過,隨證無功,賜回籍。”各各謝恩而出。
  且說王云遂任兵部尚書事,各官俱來賀喜,見王云未妻,都來說親。王云意在二美,所以一概堅持。有錢、万二人亦來恭賀,王云迎入,揖畢坐下道:“長兄怀此韜略,建立奇功,弟等雖叨知契,那里知長兄武略超倫。”王云道:“一則托二兄之庇,次賴眾將之功,弟有何能,敢勞過獎?”說罷遂留二人坐席,飲譚至晚方散。
  且說臧瑛后投得寵太監的門路,复任了工部尚書。
  再說王云日日公事碌碌,心上又挂念著英娘和夢云,忖道:“既然知遇他二人,而今都付之流水,我王云連一個也消受不起!雖然官居极品,心上為此之憂悶,終難得釋。”一日一日憂積已深,就成起病來,竟十分沉重,縱請太醫院調治,也難愈他心上的病,所以懨懨在床。有錢、万二人是在署中主張,見服藥無效,心上也有著急的意思,只是無法可施。
  卻說英娘同夢云聞得王云得胜回朝,官居侯爵,喜歡不了,巴不得楊凌去說親才好。楊凌見二之意,已知其情。楊凌一日向夫人道:“我欲与二女完結,何奈王云臥病,故此停止。”夢云、英娘聞知王云有病,亦各增愁不題。
  卻說王云臥病正在無法之際,一日來一道人,在府前道:“可傳与你家老爺,說我云游道人能治此病。”門役聞言,即忙通報。万鶴命請入,引至王云榻前,道人道:“看君之恙,乃七情所傷,非治心丹,焉能得愈。可命退左右,老道有法。”王云將頭一側,左右俱出,道人道:“君堂堂一男子,官居一品,一旦為女子情牽,豈不使天下人恥笑?勸君子偕朝中縉紳之女,以免垂危之疾。”王云道:“弟子不遇前緣,自甘終身不娶。”道人見王云心堅,歎道:“真義丈夫也。”只因道人這一救王云,又教我向細辨真偽,堂前二美完姻,正是:
  
  書生文武就,金殿早封侯。
  意念英云切,感病遇仙流。

  畢竟道人怎生治好王云之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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