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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閨閣中才不讓才



  詞曰:

  青青楊柳,更有桃花紅欲剖。紫燕翩翩,黃鶯又囀弦。
  鳳祥麟瑞,不信人間還有對。休歎才難,試展雕龍繡虎看。
  右調《減字木蘭花》

  話說平如衡立在廟前,探望題詩女子。立不多時,只見廟中果然許多人簇擁著一個垂髫女子走了出來。陡然回目一視,見眉宇清妍,容光飛舞,真不啻遇了西子王嬙,把一個平如衡惊喜得如痴如狂,心魂俱把捉不定。及再要一看,那女子已被眾人催逼上船,登時開去。
  平如衡立在河口,就如石人一般,向北而望,只望得船影都不見,方才垂下眼來。及要轉身,爭奈四肢俱癱軟,半步也移不動。沒奈何,強掙到廟前石墩上坐下,心下暗想道:“再不想天下有這等風流標致的小才女,要我平如衡這樣嗤嗤男子何用!若是傳聞尚恐不真,今日人物是親眼見的。壁上詩年紀与其人相對,自然是她親題,千真万實,怎教我平如衡不想殺愧殺!又不知方才這首詩,美人可曾見。若是看見我后面題名,方才出廟門覿面相覷,定然知道是我。我的詩雖不及美人,或者怜我一段殷勤欣慕之情,稍加青盼,尚不枉了一番奇遇。若是美人眼高,未免笑我書生唐突,則為之奈何?”又想道:“她署名冷絳雪,定然是冷家女子。但不知是何等樣人家。我看方才家人侍妾圍繞,自然是宦家小姐了。但恨匆匆不曾問得一個明白。”
  一霎時,心中就有千思万慮,腸回九轉,直坐到傍黑,方才掙歸客店。真個是搗枕捶床,一夜不曾合眼。捱到天明,渾身發熱如火,就在客店中直病了半月方好。欲待進京訪問消息,料如大海浮萍,絕無蹤跡。又且行李蕭條了,艱于往返。沒奈何,只得硬著心,忍著苦,往松江訪叔子而去。正是:

  無定風飄絮,難留浪滾沙。
  若尋來去跡,明月与蘆花。
  平如衡往松江尋訪叔子,且按下不題。

  卻說冷絳雪剛上得船,船便撐開挂帆而去。急向篷窗一望,早已不知何處。心下暗想道:“此生倉卒之間能依韻和詩,又且詞意深婉,情致兼到,真可愛也。但恨廟前匆匆一盼,不能停舟相問。只記得他名字叫做平如衡,是洛陽人。我冷絳雪雖才十二歲,然博覽今昔,眼中意中,不見有人,不意道途中倒邂逅此可儿,怎能与他爭奇角險,盡情酬和,令我胸中才學稍稍舒展,亦人生快事也。還記得他說將往云間。云間是松江府,他南我北,不知可還有相見之期?”以心問心,終日躊躕,一路上看山水的情興早減了一半。
  不一日,到了京師。差人先將文書信送入山府。山顯仁接見了,乃知是竇國一買婢送來。此時已在近地買了十數個,各分職事,編名掌管。見是揚州買來,又見書上稱能詩能文,也覺歡喜,就与女儿山黛說知,發轎去接。不多時,接到。因命几個仆婦將她領入后廳來見。山顯仁与羅夫人并坐在上面,只見冷絳雪不慌不忙,走將進來。山顯仁仔細一看,只見:

  風流情態許多般,漫說生成畫也難。
  身截巫山云一段,眉分銀漢月雙彎。
  行來只道花移步,看去方知玉作顏。
  莫訝芳年才十二,五行七步只如閒。

  山顯仁見她一路走來,舉止端詳,就与女儿山黛一般,心下先有几分駭异。及走到面前,又見容貌端庄秀媚,更加歡喜。領她的仆婦,見她到面前端立不拜,因說道:“老爺、夫人在上,快些磕頭。”冷絳雪听了,只做不知,全然不動。山顯仁見她异樣,因問道:“你既到我府中,便是府中之人了,怎么不拜?”冷絳雪答道:“妾聞貴賤尊卑,相見以禮。冷絳雪既見太師、夫人,安敢不拜!但今日乃冷絳雪進身之始,不知該以何禮相見,故立而待命。”
  山顯仁見她出語凌厲,因笑問道:“你且說相見之禮有那几种?”冷絳雪道:“女子入門,有婦禮,有保母禮,有傅母禮,有賓禮,有記室禮,有妾禮,有婢禮,种种不同,焉敢混施。”山顯仁道:“你自揣該以何禮相見?”冷絳雪道:“《關雎》風化之首,既無百兩之迎,又無鐘鼓之設,不宜婦禮明矣。保母、傅母貴于老成,妾年十二,禮更不宜。太師壽考南山,冷絳雪齒發未燥,妾禮之非,又不待言。太師若能略去富貴,而以翰墨見推,則賓禮為宜。然當今之世,略去富貴者能有几人?或者富貴雖不能盡忘,猶知怜念斯文,委之記室,則記室禮亦宜。甚之,貴貴輕才,尊爵賤士,以獻來為足辱,以柔弱為可欺,則污之泥中,廁之爨下,敢不惟命,則當以婢禮見。然恐非太師四遠求才之意也。此賤妾自揣者如此,幸太師明示。”

  山顯仁听了這許多議論,心下暗喜道:“此女齒牙伶俐,詞語慷慨,不獨才高,且有俠气,真可愛也。”因又笑問道:“你說賓禮相見為宜,問你賓禮如何行?”冷絳雪道:“行賓禮,則太師起而西向立,夫人起而東向立,冷絳雪北面再拜。每拜太師答以半禮,夫人回以一福。四拜畢,太師、夫人命侍妾掖之起。太師、夫人北向坐,冷絳雪傍坐,賜茶,問以筆墨之事。此賓禮也。”
  山顯仁又問道:“記室之禮如何行?”冷絳雪道:“論記室禮,受職有屬。則太師、夫人高坐于上,冷絳雪趨拜于下。拜畢,賜坐于旁,有問則起立而對。此記室禮也。”山顯仁道:“婢禮如何?”冷絳雪道:“婢則匐伏叩頭而已,何禮之有。”山顯仁笑道:“行賓禮亦不難。但賓者主之朋也,必見聞深遠,議論風生,方足与主人酬酢。你小小女子,亦能之乎?”冷絳雪道:“若酬酢不能,安敢自稱才女,而經數千里,遠獻乎相府!”山顯仁道:“你既自稱才女,且問你何以謂之才?”冷絳雪道:“才之道甚大,其論甚長。若草率奉答,又不足以副明問;欲精粗畢陳,恐非立談之可盡。”
  山顯仁笑對夫人說道:“此女小小年紀,口出大言,見我不拜一拜,倒思量坐談,豈不好笑。”羅夫人道:“看她姿容舉動,不象個下人,便与她坐下也不妨,且看她說些甚么?”山顯仁道:“依夫人這等說。”就叫侍妾移一張椅子在旁邊,說道:“你且權坐了,細講才字与我听。”
  冷絳雪听了,也不告坐,竟公然坐下道:“蓋聞天、地、人,謂之三才。故一言才,而天、地、人在其中矣。以天而論,風云雪月發亙古之光華。以地而論,草木山川結千秋之秀潤。此固陰陽二气之良能,而昭著其才于乾坤者也。雖窮日夜語之而不能盡,姑置勿論。且就人才言之,圣人有圣人之才,天子有天子之才,賢人有賢人之才,宰相有宰相之才,英雄豪杰有英雄豪杰之才,學士大夫有學士大夫之才。圣人之才,參贊化育。賢人之才,敦立綱常。天子之才,治平天下。宰相之才,黼黻皇猷。英雄豪杰之才,斡旋事業。學士大夫之才,奮力功名。以類而推,雖万有不同,皆莫不有一段不磨之才,以自表現于世。然非今日明問之所注也。今日明問之所注,則文人之才,詩人之才也。此种才,謂出之性。性誠有之,而非性之所能盡該。謂出之學,學誠有之,而又非學之所能必至。蓋學以引其端,而性以成靈。苟學足性生,則有漸引漸長,愈出愈奇,倒峽瀉河而不能自止者矣。故有時而名成七步,有時而倚馬万言,有時而醉草蠻書,有時而織成錦字,有時而高序滕王之閣,有時而靜詠池塘之草。至若班姬之管,千古流香;謝女之吟,一時擅美。此又閨閣之天生,而添香奩之色者也。此蓋山川之秀气獨鐘,天上之星精下降,故心為錦心,口為繡口;构思有神,抒腕有鬼,故揮毫若雨,潑墨如云。談則風生,吐則珠落。當其得意,一段英英不可磨滅之气,直吐露于王公、大人前而不為少屈,令卿相失其貴,王侯失其富。而老師宿儒自歎其皓首窮經之無所成也。設非有才,安能凌駕一世哉!雖然,孔子有才難之歎,天后有失才之責。每憑吊千秋,奇才無几。俯仰一世,未見多人。故冷絳雪不鄙裙釵,自忘幼小,而敢以女才子自負,以上達于太師之前,而作青云之附。不識太師能怜,而使得揚眉吐气于太師之前否?”
  山顯仁听了,伸眉吐舌,不胜惊喜。因對夫人道:“妙論,妙論。我只道閨閣文章之名,獨為吾儿山黛所擅。不意又有此女。真奇怪,前日欽天監奏才星下降,當生异人,果不虛矣。此女當如何相待?”羅夫人道:“且待見過女儿,看女儿如何相待,再作商量。”山顯仁道:“夫人之言有理。”因命賜茶。茶罷,就著几個老成侍妾,領她入內去見小姐。
  臨行,山顯仁又吩咐冷絳雪道:“我家小姐,乃當今圣上御筆親書才女之匾。又特賜玉尺,以量天下之才。又賜金如意,以擇婿,十分寵愛。前日許多翰苑名公都被她考倒,她心性驕傲,你見她須要小心,不比我老夫妻怜你幼小,百般寬恕。”冷絳雪道:“但恐小姐才不真耳。若果系真才,哪有才不愛才之理。太師、夫人但請放心。”遂同了侍妾徑入內來。
  到了臥房樓下,侍妾叫冷絳雪立住,先上樓去報知小姐。此時小姐晨妝初罷,正卷起珠帘,焚了一爐好香,在那里看《奇女傳》。忽侍妾報說道:“揚州竇知府所獻女子已到,在樓下,要見小姐。”山黛道:“曾見過老爺、太太嗎?”侍妾道:“見過了,故叫領來見小姐。”山黛道:“老爺見了,曾替她另起名編入職事嗎?”侍妾道:“這個女子与眾不同。”就將見老爺不拜,爭禮論才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道:“她問一答十,連老爺也沒法奈何,故叫送來見小姐。”山黛听了又惊又喜道:“哪有此事!可快喚她上樓來,待我看是怎生樣一個人物。”侍妾領命。
  不多時,只見冷絳雪走上樓來。二人覿面一看,你見我如蕊珠仙子,我見你如月殿嫦娥,兩兩暗惊。走到面前,山黛心靈,先說道:“你身充婢妾而來,則体甚賤。聞你以詩文自負,則道又甚尊我。一時降禮,則恐失体;一時傲物,又恐失才。你且權坐下,可盡吐所長。若微有可觀,自當刮目。你意下何如?”冷絳雪道:“我冷絳雪肺腑之言,已被小姐一口代為道出,更有何說,只得領命告坐。”遂攬攬衣,坐于對面。
  山黛道:“看你舉止不俗,眉目間大有文情,似非徒夸于人者。我若今日單考于你,只道我強主壓客。欲与汝同做,又出題不便。莫若公議出題,分鬮以詠何如?”冷絳雪道:“我冷絳雪遠獻而來,底里不知,故小姐宜試其短長。若小姐,則天子為一人知己,翰林名公盡皆避席,才名已滿于長安,何必与賤妾共較优劣!得不加貴,失則損名,竊為小姐不取也。”山黛笑道:“据汝所言,將以我為虛名,恐怕做得不好出丑,最是一團好意。我怎好定要与你并較長短,且試你一篇,如果奇特,再待你考我未遲。”因提起筆來,思量要寫題目。
  忽侍妾來報圣旨下,快到玉尺樓接旨。山黛聞知,忙將筆放下,立起身,換了大服,要走出來,因對冷絳雪道:“他也同去看看,或有筆墨之命,待我奉詔做与你看,只當你先考我,何如?”冷絳雪微微點首,遂同了出來,齊到玉尺樓下。主
  只見香案已排設端正,圣旨已供在上面。山黛拜畢,開旨一看,卻是四幅龍箋,要題詩四首,表于圣朝《四端圖》上。一幅是鳳來儀,一幅是黃河清,一幅是甘露降,一幅是麒麟出。山黛領了旨,遂將四幅龍箋命侍妾捧上樓去。一面命中官外廳伺候,一面上樓叫侍妾磨墨欲書。
  冷絳雪在旁說道:“方才小姐欲出題面試賤妾,何不即將此四題待賤妾呈稿,与小姐改削!”山黛道:“使倒使得,只是中官在下面立等回旨,恐怕遲了。”冷絳雪道:“奉旨怎敢遲慢。”此時樓上紙筆滿案,冷絳雪遂取了一枝筆,展開一幅紙,全不思索,信筆而書。但見運腕如風,洒墨如雨。縱橫起落,寫得箋紙琅琅有聲。山黛看見她揮毫如此,先喜得眉目都有笑色。及做完了取來一看,只見

  ◎第一幅鳳來儀:
  岐山嗚后久無聲,今日來儀兆太平。
  莫認靈禽能五色,蓋緣天子見文明。
  ◎第二幅黃河清:
  普天有道圣人生,大地山川盡效靈。
  塵濁想應淘汰盡,黃河万里一時清。
  ◎第三幅甘露降:
  上气氤氳下气和,釀成天地大恩波。
  金莖不用云中樓,一夜松稍珠万顆。
  ◎第四幅麒麟出:
  圣人在位已千秋,圣德如天何待修
  當日尼山求不出,今同鹿豕上林游。

  山黛看完,大惊大喜,拍案說道:“姐姐仙才也!仙筆也!我山黛有眼不識,得罪多矣。”遂走轉下來,欲要与冷絳雪敘禮。冷絳雪止住道:“小姐且請完了圣旨再講禮也不遲。”山黛點首道:“有理。”遂立住不動,一面取過龍箋書寫。冷絳雪道:“小家之句,恐不足以當御覽,還須小姐自作。即欲用,亦須小姐改削。”山黛道:“點頭頌圣,無不盡美盡善。雖懸之國門,千金不能易一字矣。小妹何敢妄著佛頭之糞!”遂展開龍箋,分真草、隸、篆,各書一幅。書完,又信手寫短表一道,回复圣旨。冷絳雪在旁看見她拈弄翰墨,直如游戲,心下已自輸服。
  不料這邊旨意才打發得出門,外邊早又報有圣旨到。山黛只得重复下樓接旨。接完開看,卻是要“賦三十六宮都是春”詩一首。山黛領旨上樓,与冷絳雪看。冷絳雪道:“待妾再為捉刀何如?”山黛道:“方才是要領姐姐大教,故敢相煩。今已心傾,怎敢再勞!容小妹獻丑請教吧。”遂展開龍箋,草也不起,揮毫直書,不費半刻工夫,早已四韻俱成。上寫著:

  ◎賦得三十六宮都是春
  圣恩無處不三陽,何況深宮日月光。
  淑气相通天有道,和風不隔地無疆。
  階階楊柳青同色,院院梨花白共香。
  壽酒一宮稱十獻,一時三百六春觴。

  山黛寫完,遞与冷絳雪看道:“草草應詔,姐姐休笑。”冷絳雪接了道:“妾已在旁看明,不待讀矣。小姐運筆如此之敏,构思如此之精,語語入神,字字惊人,真天人也。圣上寵鑒,信有真矣。妾方才代作之妄,悔無及矣。恐遭圣主之譴,將如之何?”山黛笑道:“姐姐不必謙。”一面說,一面將詩封好,著人交付中官進呈。
  然后与冷絳雪敘禮道:小妹因謬為圣主所知,薄有浮名,遂不自揣,妄自尊大,以為天下不复有人。不知姐姐仙子降臨,遂一概視之。适見揮毫,方知女中之太白也。使小妹愧悔交集,通身汗下,望姐姐恕之,請轉容小妹荊請。”冷絳雪道:“賤妾村野下品,為人買獻,偶以枋榆之飛,沾沾自喜。今經滄海,尚然夸水,已見巫山,猶爾稱云,其遺笑大方為何如。小姐不棄,即就青衣猶為過分,何敢當賓。”山黛道:“文字相知,最為難得。我与姐姐今幸相逢,可稱奇遇,何必泛作謙語。”
  冷絳雪推辭不得,只得以賓主禮相見。拜畢分坐,侍妾獻上茶來。山黛便問道:“以姐姐高才,豈無甲第門楣,乃為輕薄至此?”冷絳雪道:“賤妾不幸,幼失先慈,無人訓誨。嚴君過于溺愛,听妾所為。妾又自恃微才,不輕許可,嘗与家君約,不論貴賤好丑,但必才足相敵,方可結縭。前日家君訪得一宋姓者,詩名大震,以為有才,招与妾較。不意一味夸張,毫無實學,被賤妾嘻笑謾罵,羞辱极矣。彼故借竇知府之力,而陷妾于此。自分為爨下之桐,豈料小姐怜才,過于刮目,真不幸中之大幸也!”山黛道:“宋姓者,莫非就是宋信?”冷絳雪道:“正是宋信。”山黛道:“他在京曾挑小妹一場是非,幸小妹腕指有靈,不為所困。后來天子知其開釁情由,將他責了四十御棍,押解還鄉,已出九死一生,怎尚不知改悔,又在姐姐處如此作惡,真小人也。明日与爹爹說知,將他拿來重處才好。”冷絳雪道:“宋信情由可惡,然賤妾蓬茅荊布,非宋信之惡,又安能得見小姐天上之人。以此而論,則宋信雖罪之首,而又功之魁也。”山黛笑道:“不念其惡而反言其功,姐姐存心仁恕矣。但是姐姐既已來矣,為今之計,還是欲歸乎?還是暫留京師,而以高才顯名乎?”冷絳雪道:“妾蒙小姐一見,而既以心膂相待,妾雖草木,安敢不以肺腑相告乎!”賤妾雖為宋信所陷,然見竇知府而以危言動之,彼已畏禍而欲中止。賤妾因思家居農村,能識几人,不睹崤函之大,安知天子之尊!故轉以甜言開慰,方得勸駕至此。而又僥幸蒙小姐垂青,正賤妾揚眉吐气之時,安敢以家庭小孝,而作儿女思歸之態耶?”山黛鼓掌大快道:“此英雄之言,不當以閨閣論也。”因吩咐侍妾治酒,与冷絳雪洗塵。
  冷絳雪道:“太師与夫人處,因賤妾初來,恐為富貴所壓,故以貧賤自驕,尚未一拜。今蒙小姐錯愛,不以富相加,反以垂青优禮,則賤妾貧賤驕人之罪,百口無辭矣。乞小姐先率領于太師、夫人前,匐伏荊請,然后敢領小姐之教。”山黛道:“家嚴慈因姐姐初來,知之不深,未免唐突,彼此有失,俱可相忘,但賓主豈可無相見之儀。”因起,邀冷絳雪在左并行而入。
  此時山顯仁与夫人,正聞之冷絳雪代作《圣瑞圖詩》之事,在廳內親話。忽報小姐同冷家女子來見,山顯仁与夫人便笑嘻嘻迎將出來道:“我儿聞冷家女子果有才情,我就看她言詞舉動与眾不同。”山黛道:“冷家姐姐之才,直在孩儿之上。今已屈之与孩儿作閨中朋友,以受切磋之益,特來拜見父親母親。”山顯仁道:“以朋友相与,何如以姊妹相与之更親也!”山黛道:“姊妹固好,但冷家姐姐其才其美,自足播其芳香。若結為姊妹,必易山姓,异日顯名,只道假力于我,是以無益之榮,掩其有為之實,烏乎可也。故孩儿思之熟矣,還是朋友為宜。”山顯仁連連點頭道:“我儿所論,大為有理。”冷絳雪遂以通家子侄禮拜山顯仁与夫人。
  剛拜得完,正欲留茶敘話,忽外面又報圣旨下。山黛遂忙忙趨到玉尺樓。只因這一道旨意,有分教:紅顏生色,白屋添榮。不知圣旨又有何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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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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